宋舟回到玉林街, 推开千金堂的大门,明明是昨晚才离开的,再回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一日一夜的几番折腾,让她有些疲惫,傍晚的风带着微微的寒, 她挺了挺背脊,正要关门, 就见墨柏枝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小舟, 你终于回来了。”墨柏枝上前拉了宋舟, 上下打量, 见她除了脖子掐痕倒没有其他伤口这才放了心。
宋舟鼻子一酸,自师父去后,已经很久未曾有人如此直白地关心过她, 特别是在这样的特殊时刻,她向上眨了眨眼睛, 稳了稳情绪才问道“墨姨,你怎么过来了这这院子子是你收拾的”
“嗯, 收到了你的信, 我很是放心不下, 就过来看看, 我想你师父也不会怪我。”
“那那些东西, 你”
“你放心, 我都安排好了, ”墨柏枝拍了拍她的手,“你让我在山上等你,可是你出了这种事叫我怎么放心”
且不说宋舟是无涯子的徒弟, 墨柏枝前些日子去信季景辞说是要在渝州留一段日子,今日还收到过季景辞当时的回信,让她安心为无涯子守灵,顺带照拂一下宋舟。
“小舟,我是把你当自家晚辈看的,这渝州城池浅王八多,你不如跟我回京城吧,我虽不才,倒还有些家资,你又有一技之长,这日子肯定比现在好。”
宋舟闻言轻轻抽开了手,出神地盯着那面墙,她永远不会忘记被人掐住脖子的那一刻,“墨姨,我不会离开渝州城,至少现在不会,他们如此对我,对渝州百姓,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还真给季景辞说中了,宋舟这人孑然一身,看着纤纤瘦瘦一弱女子,却有一腔孤勇,认定了的事,可能会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回头。
墨柏枝叹息一声,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可是你只是一介民女,拿什么跟他们斗这渝州最大的官儿就是王赋之,你难道还能让他自己给自己定罪”
宋舟凝眸,眼神幽幽,“我是不能,可是有人能。”
“谁”墨柏枝吓了一跳她说的是太子殿下之前她不知道呀,难道身份泄露了
“今日听王赋之说朝廷拨付了十万两白银过来,我想这银子总要专人护送的吧京城过来的官总不至于还怕他王赋之。”宋舟解释道。
墨柏枝虽然一心扑在工具武器改良上,但是在东宫混久了,官场的道道还是知道一些,“万一来的是他们的同伙,或者跟他们一起同流合污呢”
“我觉得不会,看他们装模作样建疫区,又是药材什么的,若能确定是同伙,他们估计解释都不会有直接将今日闹事的人推入大牢了,他们不敢就是有所忌讳,实在不行,我还能打赵家这张底牌,只是不到非不得已,我不想跟赵名就打交道。”
“这次争取去疫区看诊,我不信他们真的舍得花这大笔银子,他们若有这个心,也不会千方百计引来痘毒。”
墨柏枝皱眉,“你要去疫区看诊不行,这太危险了。”
“没事的墨姨,我曾经染过痘毒,应是无碍的。”宋舟安慰她。
“这不仅是染疫的问题,王赋之会同意放你进去,肯定有什么阴谋,到时候你一个人,求救无门可如何是好不行,要不我陪你一起”
这个问题宋舟也想过,但是她跟王家已然到了你死我活这种局面,她退缩也是没有用的,士动出击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不过墨柏枝掺和进来就不划算了,“墨姨,现在王家还没注意到你,你在外面正好,有什么事还可以方便照应,你替我守好我交给你的东西就成,不用担心我。”
话虽如此,墨柏枝还是有些不放心,见宋舟坚持,她自手臂上取下一个精巧的腕环,递给宋舟,“你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小东西是我做的,里面有六发有毒的细钢针,你戴着防身。”
宋舟眼见着墨柏枝替她戴上,她也不推辞,眼下这东西确实是她需要的,她谢过墨柏枝,仔细学了使用方法,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墨柏枝见宋舟有些心不在焉,叮嘱她好生休息,两人便各自回了卧房。
室内已经被墨柏枝整理干净了,被砍得稀碎的绸帘也重新收了起来,宋舟摩挲着床弦上深深的刀痕,季景辞那句嘲讽的话又浮现在耳畔。
“官府都不管,还纵容药商囤积居奇,你一个小小民女,又何必操这些心”
当时她是生气的,心里有些别扭地怨怪他不理解自己,现在想想,其实他并不是真的嘲讽吧,可能是早就预见到她的不自量力,换一种方式提醒罢了。
生死一线间,她确实很是无能为力,这些天吃了这么多苦头,宋舟才惊觉两人其实很久没说过话了,她忽然很想跟他说说,也许并不能解决什么,但是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倾听着,偶尔不咸不淡的说一句,她也好受很多。
没办法,她向来是孤身一人啊。
可是今夜她等了很久,季景辞也没有出现。
宋舟行至桌案,双手抱膝坐在桌案前,终于是她的疏远将他也推开了吗
夜风裹挟着寒气自轩窗侵入,激得她打了个寒噤,宋舟忽然直直坐了起来。
为什么要让这些丧气的情绪左右自己她要打倒王家,狠揍赵名就,要让渝州的百姓有药可治,还要把师父的笔记整理刊印,对,师父的笔记
这份信念为她注入了无限勇气,她自书柜里拿了一沓散乱的布帛,铺纸研墨,重新誊抄整理起笔记。
昏黄的油灯在风中摇曳跳跃,宋舟恍若未觉,只印下她挺直的背影在墙上忽闪舞动。
油灯越来越小,即将燃尽,终于,她誊抄完了这一沓,宋舟吹干笔墨,正想像往常一样用油纸包了粗绳捆在一起放羊皮箱里,忽然顿住。
若是这次她出了什么意外,师父的心得笔记,还有这些手稿,又该归向何处
宋舟心下竟然第一个浮现出季景辞的身影。
她还记得他曾经挑眉问她为何要把这些手稿捆扎起来,她说是害怕莫名其妙就传送到他那里去了,他笑她小气,还说若是传过去,给她刊印了便是
宋舟抿了抿唇,拿出小剪刀把手稿上的粗绳给一一剪了,又分成小沓小沓编了号铺放在书柜里。
她把自赵名就那里换来的一百两银票搁在最上层,若是她有不测,若是能传送过去,他应该能明白她的意思吧
最后,宋舟还是决定写一封信放在上面,可是提起笔,她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久不下笔,墨汁滴在白麻纸上,晕开成了一团墨渍。
无端像她此时的心绪
渭水烟波浩渺,江风猎猎。
季景辞坐在甲板上,衣袍翻飞,他眯眼望着前方,问“还有多久入怀水”
虞方拱手“回殿下,明日一早应该就能到颍州,届时从颍州入怀水,只再需一日便可抵达渝州城。”
季景辞理了理袍角,“嗯,整个东南士力驻军是在颍州”
“是的,殿下。”
沈越止插话“这颍州牧秦风曾经是爹爹手下干将,他要是知道咱们路过,定是要来拜访的。”
京城倒是都知道太子季景辞亲下渝州治疫,但是外官就不一定了,有些或许知道朝廷派了人,却并不清楚到底是谁,而季景辞他们也一早商量好,凡事都是沈越止出面。
季景辞沉吟了会儿,拒绝道“暂且不了,你留个信物过去就行,还是要早日赶到渝州城,算算日子,影剑应该到渝州了”
沈越止跟虞方对视一眼,他们都能隐隐感觉到向来处变不惊的太子殿下这次是真的有些着急,虞方见沈越止似有话说,顺着台阶就撤,“是应该到了,只是可能回信还得有会儿,末将先下去看看。”
季景辞点头,得了首肯,虞方大步退了下去。
甲板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水烟被江风吹散了些许,视野骤然开阔了不少,季景辞也不说话,只怔怔地望着前方。
沈越止忍不住问出口“表哥,你这次跟从前有些不同。”
二人私下或者外行,一直都还是表兄弟相称。
季景辞闻言瞥了一眼沈越止,“哦”
“你心有些急躁,我能感觉到,”沈越止靠在甲板护栏上,正面看着季景辞,继续道“影剑从不离你身边,这次为何让他先行”
季景辞终于移开目光,侧首看着沈越止,喟叹一声,“阿止,你跟林春是怎么认识的”
沈越止不意话题转得这么快,一想到小春儿,他轻咳一声,脸有些红,“没怎么,就认识了呗。”
“舅舅不会同意让你娶她。”沈越止垂下眼睫,笃定道。
沈越止不爽了,“嗐,表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要是往常,季景辞通通都是回他一记白眼,今日却有些反常,“阿止,你喜欢她什么呢”
“喜欢她什么额,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跟她在一起很是开心,”沈越止双手抱胸,“其他的倒也说不上来,哦,对了,这些日子没她在耳边聒噪,倒还怪想的。”
沈越止说完,喜滋滋地等待着季景辞的下文,没办法,从小到大无论哪方面季景辞都让他难以望其项背,独独这感情一事,他总算有发言权了。
可惜等来的是长久的沉默,只江风呼呼,依稀像是有谁在呢喃。
想念吗
宋舟,请务必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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