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章皇后进入奉天殿, 张德成便领着一干宫侍宫婢躬身退了出去。
章皇后看了看季昶的脸色,轻轻感叹道“陛下,还在气呢。”
温言软语像是一股细流, 潺潺而过,抚慰着季昶躁郁的心情,他不由地仰倒在龙椅上, 任章皇后轻揉缓按。
“这孽障,跟他生母一个样, 又蠢又毒。”
章皇后停了下来, 嗔道“陛下这话倒让臣妾不知如何接话了”
季昶拉了她的手, “朕知道你心中的委屈, 当年若不是她,你也不会”
章皇后伸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早就不委屈了, 陛下允臣妾亲自抚养阿喻,还给了臣妾母仪天下的殊荣, 您当初对臣妾的承诺都做到了。”
章皇后心想,哪里该怪那个女人, 真正该怪的难道不是皇帝本人吗不过她当然不会傻到说出来拆穿他, 毕竟粉饰太平也是太平不是, 她们母子都还要仰仗他。
“你这是宽慰朕呢, 朕答应你的, 没有一件事真正做到了, 现在这些, 也不过是弥补罢了。”皇帝看了皇后一眼,继续道“只是阿喻大了,也有自己的心思了。”
章皇后心中一跳, “陛下”
“渝州的事朕都知道了,他一个超品亲王,封地也是极好的,你替他说说这是为何”
这是真知道了章皇后仰起头,“陛下真想听臣妾说”
“朕要是不想听你说就直接听太子说了。”
果然,他是都知道了,章皇后心下一计较,这也许也是一个好机会,适时的表露可以探探晋安帝的口风。
她缓了缓才直言道“阿喻自小就是陛下亲自教导,在一众皇子中是独一份儿的,您在前朝也一直把他捧在风口浪尖上,他自然生了不该有的奢望,可是臣妾也并不能给他什么助力,他才只能多方经营,不过好在他还是知道分寸的,渝州出了疫情,他不是最后也出钱出力么。”
晋安帝没好气道“你倒坦诚。”
“您虽是皇帝,可也是臣妾的丈夫,阿喻的父亲,是我们母子的依仗,”章皇后趁势倒在了季昶的怀里,“您总是会保护我们的。”
晋安帝捏了捏章皇后的面庞,这脸还如初见时那样,娇妍明媚,是他此生永放不下的挚爱。
他是皇帝,富有四海,有时候他就是想任性的把一切都留给她们,可是偏偏不能事事如意,所以他也只能越发愧疚,可是,若是能再多给他些时间,他想这样的状况一定会好很多。
“若华,咱们再生个公主吧。”皇帝靠近皇后耳边道。
章皇后闻言脸色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听晋安帝凑近了继续道“最好是像你,这样她一定会是这天下最美最尊贵的公主。”
“您说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臣妾可生不出来,”章皇后嗔笑,懒懒推开皇帝,“不过您可以期待孙女儿。”
皇帝被推开,有些不满,挑眉,“嗯”
“太子的事儿臣妾不好管,可是阿喻年纪也不小了。”章皇后欲言又止。
“是不小了,怎么他有了中意的姑娘哪家的”季昶坐直了身体。
“陛下会成全他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是朕的儿子,朕当然”他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你不会想告诉朕是阿月吧”
看章皇后神色,晋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沉了脸,直接道“阿月不行。”
章皇后“蹭”地站了起来,“为什么她跟太子又不是真的有婚约,不过是儿时戏言罢了。”
晋安帝可不傻,皇后能到他面前来说这事儿,定是已经说服了晋阳长公主,他倒不知她二人是何时达成了一致。
他神色认真地看着皇后“不管是阿喻还是太子,朕都不希望阿月嫁进来,这些年无论晋阳明里暗里说朕言而无信多少次,朕都装聋作哑,连太子都明白,你为何不懂”
章皇后心想太子有沈家做后盾,当然就不需要看晋阳长公主的脸色,可是他们母子有什么
他总说不会亏待她们母子,可是她又不是没上过当,当初说好的娶她过门,结果瞒着她转身就娶了沈昙为妻,季景言的生母偷偷告诉了她害得她差点一尸两命。
他总是有那么多迫不得已的理由。
很早之前她就发誓,再也不要过回那些不堪的日子,他也不过是她青云路上一个有用的挂件罢了,想到此,章皇后眨了眨眼挤出了几滴清泪。
“陛下,朝中大事臣妾确实不懂,说到底臣妾也不过是一普通女子罢了,出身低微又少见识,若不是陛下,臣妾又哪里会有今日,或许,当初臣妾就不该回来,这样,也不用到最后徒惹陛下嫌弃。”
美人即使是哭泣那也是梨花带雨,晋安帝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揉捏着,“胡说什么朕何时嫌弃你了若华,你不知道,你能重新回到朕的身边,是朕最庆幸的事情。”
章皇后擦了擦眼泪,眼尾泛着一抹柔媚的红,“当真”
“朕发誓,”晋安帝以手指天,“若有半句虚言,就叫朕”
“别,臣妾相信的,”她伸手捂了他的嘴,叹息一声,“陛下对臣妾的心,臣妾明白。”
“说句僭越的话,正是因为陛下跟臣妾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所以臣妾也希望阿喻能幸福美满,陛下,您可还记得当初大婚的心情”
季昶想起当初跟沈昙成亲的那一日,所有人都恭贺他娶得如花美眷,他面上言笑晏晏,内里的屈辱只有他自己明白,所以后来他怎么都不愿意单独去见沈昙。
章皇后看了看他的神色,心下有数,继续道“阿月那孩子娇俏可人,别说阿喻,就是臣妾也喜欢得紧,他们又打小算是亲梅竹马,阿喻性子闷,他俩可不正正好是一对儿,臣妾妇人之见,没有您那么多考量,孩子的喜欢是臣妾觉得最重要的事儿。”
说罢,见皇帝似有动摇,她使出了杀手锏,哭诉道“可不要像我们当年”
一说这个,皇帝就心有戚戚,他想替她们慢慢铺路,可是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是替他寻个强有力的妻族,助力倒是有,就怕是又要让儿子走他当年的老路,他制衡这么多年,也不过是让形势稍微有点好转罢了,很多时候,他这个做皇帝的还是不得不受各方掣肘。
可是她们是如此的等不及了,以至于总是背着他耍些自以为是的手段,晋安帝很是头疼,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娇妻爱子,不认过分苛责,罢了,他搂了章皇后,就随她们的意吧。
季景辞离开东宫的时候心情是颇愉悦的,可是这份愉悦在回到西苑的时候戛然而止。
“宋舟没有住在西苑那她住在哪里”
沈越止轻咳一声,“在驿馆。”
见太子殿下神色不善地盯着自己,沈越止耸耸肩,“可不能怪我没说啊,我说了的,人家也说得很清楚,这瓜田李下的,可不能给你们添麻烦,我还能说什么只能把人安排在驿馆呗。”
季景辞沉默了,也不说话,进了大门就往临风斋走,沈越止挥开内侍,亲自上前推着,低了头悄悄道“嘿,表哥,可别说表弟没给你出主意啊,那天我跟宋姑娘出宫的时候她那镯子给断开了。”
见季景辞一脸不解,沈越止有些恨铁不成钢,朝季景辞一个劲儿眨眼,“我看宋姑娘挺喜欢那手镯的呢。”
季景辞终于想起来了,那一日在灰烬中宋舟拾起的那个手镯,看她当时的神色,喜不喜欢倒看不出来,不过应该是挺重视的。
他点点头,“唔,知道了。”
就就这沈越止斜斜睨了一眼,心想这可还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季景辞回了临风斋,沈越止很有眼色的退下了,知道太子殿下喜静,宫人也躬身有序地离开了。
好几个月没回来,这屋内陈设还是跟离开时一模一样,是他惯常的风格,不染纤尘,季景辞坐在案桌前,觉得好似多了不少东西,忽然顶上的一张银票吸引了他的注意。
西苑是从不需要这种东西的,又怎么会出现在他的案头,他伸手拿了起来,下面是一张被墨染了的信笺,还有分成一小沓一小沓的手稿,一手清秀端正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这可不正是宋舟的字迹。
宋舟的房子已经被烧了,这是什么时候传送过来的季景辞翻开手稿,每一小沓都写了时间,最近的一沓,首页上赫然清楚地记着整理誊抄于显德二十年,九月初三。
是他去到渝州城之前的日子。
季景辞还记得宋舟曾经抄完一沓就一本正经的用绳子整个捆扎起来,再用牛皮纸包了,说是防止不小心传送到他这儿来了,可是这些手稿并没有被捆起来,而像是故意分成一小沓一小沓的,甚至还编了号。
应该是她发现性命受到威胁之后准备进入疫区之前拆掉的。
这是要托付给他的意思吗
季景辞重新拿起银票,对着灯光看了看除了墨团一无所有的信笺,忽地笑了。
他在她心里是值得信赖托付的吧。
可是为什么真正见了面之后反倒疏远了呢季景辞不解。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吱呀”一声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哪个大胆包天的竟然敢就这样推门而入,他蹙眉回身,就见宋舟正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