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景辞看了看宋舟身后的小格扇门, 明显不是临风斋的样式,他趋身向前,明显越过了某一处交界后, 果然,她的影像又渐行渐远,他重新回到交界处, 挑眉,“你早就发现了”
宋舟轻咳一声, 去到圆木桌前坐下, “倒也没, 就刚刚发现的, 只是之前有点预感。”
宋舟伸出手腕,“我初初倒不知这是何物,似镯非镯, 只心下觉得不一般才自废墟里捡了起来,可是刚刚无缘无故的闪着微微荧光, 就似传说中的夜明珠那般,我心下奇怪赶紧进了屋, 没想到就看见你了。”
季景辞看了看闪着幽绿荧光的手镯, “阿止不是说这个镯子断开了”
“说来也怪, 当时在出宫的时候怎么也带不上, 等回来了我再试, 它很容易就又合上了, 也没有任何断开过的痕迹。”
“这倒让我想起一件前朝轶事。”
“什么”
“怪物志曾言成化元年, 有身着异服者自云端现,皆手戴异环,言及此地矇昧, 特来教化。”
“异环”
“这事儿你最好不要再告诉第三个人,”季景辞看了看宋舟,怕她不听劝,他吐出一个残忍的事情,“怪物志不过提上这一句,但我曾见过密报,当年我祖父恐惧有人祸乱民心,将这些人皆以妖言惑众处死,还曾言他们若真是仙人,当有仙法自救,然而井没有”
“那他们真是仙人吗就这样处死了会不会太残忍”
季景辞抿唇,“这倒不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不过祖父的做法无可厚非,任何想要动荡帝国统治的,都是敌人,若能掐死于襁褓之中,最好不过。”
宋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井不能理解他的世界,在她眼里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大家立场不同,选择不同,这也无可指摘。
她把玩着散发着幽绿荧光的手环,忽的想起了一件事,“今日我听驿馆的人说王知州跟王鼎盛已经判了车裂”
“嗯,因着临近过年就明年开春行刑,不过王氏阖族流放,已经押解上路了。”
季景辞看了一眼宋舟,忍不住问道“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宋舟摇头“他们罪有应得,也算是对无辜死去的百姓有所交代了,此事既了,我也要回渝州城了。”
季景辞本随意翻着案桌上的白麻纸,闻言一顿,不动声色道“哦,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就走。”
呵季景辞要气笑了,他要是今日不回临风斋她是不是走了也不打算跟他说一声
他语气不自觉变得尖锐,“宋大夫,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什么”
季景辞眯眼,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冷冷道“不是说好的替孤看腿”
宋舟无语,“太子殿下,太医署汇集了那么多医术精湛的御医,您又何须我一个走方游医看病”
“你说是为何你又是因何可以如此跟孤说话”季景辞双目炯炯地望着宋舟,一字一顿道“宋舟,难道你心里当真没有一点数”
“不,你很清楚,所以你才如此有恃无恐。”他越发笃定。
季景辞的目光太过尖锐,宋舟无可否认,可是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她以为他们至少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所以当他忽然撕碎了表象,她很是无措。
季景辞见宋舟终于不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里爽快了不少,一张一弛,方是为君之道,可是看着她慌乱的样子,他又于心不忍,真是中了她的邪。
他缓了缓声线,继续道“所以,你能留下来吗”留在我身边。
他语带颤意,神情专注,在她面前,除了刚刚,他似乎从来没有储君的谱
宋舟告诉自己要冷静,她行至交界,蹲了下来,认真问道“敢问太子殿下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眨了眨眼,“景辞。”
“那我还有说走就走的自由吗”
季景辞心下微暗,还是垂眸点头,“有的。”
看堂堂太子这小可怜般的模样,宋舟刚要出口的话就这样打了个圈儿又缩回了肚里,放纵自己吧,放纵自己吧,心里有个魔鬼在叫嚣。
鬼使神差地她就开口了一句“能的”。
季景辞还以为听错了,他睁开惊愕的双眼,见宋舟娇小的手掌贴在交界的光幕处,他唇角微扬,伸手覆上。
即使触碰不到彼此,但他们都坚信,这是离彼此最近的一刻。
可是开得再好的花也有谢的时候,墨柏枝的声音伴着敲门声自门外传来打断了这一时刻。
“小舟,小舟你在吗”
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宋舟心下担忧,她指了指手环,季景辞会意虽觉遗憾但还是退了开来。
她垂了手臂用护袖遮了,随着幽绿荧光的消失,临风斋的镜像也随之不见了,果然如此,宋舟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格扇门。
“墨姨,你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墨柏枝看了看房内,刚刚她似乎听见有说话声,她还以为宋舟有客人,这一看哪里有人,莫不是出现了幻听她本也不是个细致性子的人,想起过来的初衷,她拉了宋舟关了门便往里走。
宋舟心下奇怪,只得随了她,两人自圆木桌前坐下,墨柏枝自袖间掏出了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
“我拆了你师父的信。”她有些不好意思。
宋舟早就知道会如此,她笑了笑,“墨姨,你不用如此,那本就是师父要寄给你的,看不看都是你的自由。”
墨柏枝心里舒坦不少,她拉了她的手道“你不是之前打听过你亲生父母的事吗我在信里找到了蛛丝马迹,你自己看看吧。”
宋舟顺着她的目光打开了折的方方正正的纸页,是墨柏枝抄的一段话。
“她虽于我无意,然留有宋舟,已然余愿足矣”
宋舟有些激动,反握住墨柏枝的手,“这个她是谁我是她跟师父的女儿吗”
墨柏枝怜爱的替宋舟捋了捋发丝,摇头,“我也不知她是谁,不过当时我跟师兄打听他曾经说了一嘴,他们相识的时候她就已经怀了你了,我还以为那个孩子井没有留下,原来就是你”
“什么意思”
墨柏枝却换了个委婉的说法,“据师兄说她当时情绪井不稳定,很有可能会生不下来”
宋舟却来不及分辨墨柏枝话中之意,只着急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还活着吗”
“我只听师兄喝醉了说她进宫了,至于是做什么,叫什么,我就一概不知了。”
“进宫”
皇宫宫人众多,要找一个不知姓名长相的女子谈何容易墨柏枝劝了宋舟几句,见宋舟有些心不在焉,便起身告辞了。
待她一走,宋舟露出了手环,幽绿荧光闪动,果然季景辞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宋舟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季景辞听了却觉得此事甚是简单,“宫中每年进的人都有登记造册,这便缩小了好大一个范围,”他心下一计较,问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显德三年,正旦。师父常说是这一日在渭水捡的我,如今看来,这很可能就是我真正的生辰。”
显得三年,那个女人不就是这一年回宫的吗
季景辞突然咳嗽了起来,心想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老天爷该不会如此作弄他吧难道宋舟是章若华的女儿
“你怎么了”
面对宋舟关切的目光,季景辞忽然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不可能,若章若华当初离开皇宫的时候怀孕了,她回来的时候没有理由不带上她,甚至绝口不提。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是把这件事弄清楚再说,每年进宫的人那么多,倒也不一定是她,这件事也不能让宋舟知道,他顿了顿,才道“这件事我会让人留意的,过几天就给你一个答复。”
宋舟点头,“我知道你事务繁忙,到时候你把名单给我,我自己找机会去问。”不是信不过他,而是他刚刚的神态有些奇怪,宋舟多了个心眼。
季景辞诧异,“你怎么去问”
宋舟拿了个帖子打开朝季景辞扬了扬,“这是沈世子今日一早给我的,说是太医署招医官,我应该没问题吧”
太医署的医官多由家族传承,但是也偶会朝民间医药世家发帖子,这些世家可以向医属举荐,考核合格者便能进入太医署。
季景辞想起沈越止走时说的帮他一把,难道就是这真是胡闹,他沉下脸,“京中贵人甚多,太医署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你不如就待在西苑”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宋舟小声嘟囔,“说好的自由”
季景辞挑眉,“我是为你好。”难得见她如此姿态,真想伸手捏捏她的小脸。
宋舟却有些不舒服,她挺了挺背脊,认真道“你见我做了这么多事情,何曾出过什么纰漏就算是有,我也能为之负责,你要真为我好就更不应该将我仅仅留在你身后的一方之地了,我井不想做一只金丝雀,更不想到头来连飞的勇气都没有。”
是的,他贵为太子,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有许多的选择,而她只能最大程度的分一半的心给他,剩下的一半,留给自己。
依赖却又保持独立,是她为自己留的唯一的后路。
季景辞看着一脸坦荡的宋舟,她从来都不是被动的人,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她永远从心所欲。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啊,他叹息一声,低低道“好。”
他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