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隔日也不见晴。
傅时靖跪了一夜,被雨水浸湿的地面凉气四溢,隔着他的裤腿浸的他双膝冰凉。
倒不是不痛, 只是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往日他犯错时, 总会有人来求情,傅成学、陈枳、管家、还有那些大大小小熟识他的佣人, 随便他们在老爷子面前附耳几句, 该打打该骂骂,过后也就轻轻揭过去了,再不济现在还有他妈呢。
大抵是他这次终于惹毛了老爷子,没一个人求情, 或许是不管用, 所以整个傅家的人看着他跪了一夜。
银丝镜架上有水珠滑落, 打湿了他的镜片, 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样的深秋, 还下着雨,说不冷是假的, 傅时靖闭着眼低喘了一口气, 捏紧了冻的发酸的手指。
“要认错么”
视线里多出来一双皮鞋,头顶上有一把伞支了过来, 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在雨雾溟濛的天气里响起。
“有些事傅先生低头认个错就好了, 何必要认死理为难自己呢”卡洛斯在他眼前屈膝半蹲下, 嘴角弧度微噙, 看人时总是透着抹优雅和漫不经心。
不过他也知道他这句话是废话,毕竟照傅时靖的性子来说,这么浅显易懂的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要是他愿意低头认错,也不至于跪到天亮。
“滚。”
果然,傅时靖毫不领情的低骂出声。
卡洛斯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我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傅先生为什么对我成见那么大。”
“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傅时靖抬眸,眼里存着一抹恼怒,可很快,他掩下情绪,也不点破而是换上一副讥嘲,“你来劝我有什么好处讨好我还是讨好老爷子”
其实李橄的重要性对于傅家而言可有可无,凭傅家时至今日的威望,也用不着他在外看任何人的脸色,老爷子这么做无非就是知道他容忍不了别人的为难,最后的结局自然是谈崩,然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对他下条件。
这条件不难,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只看他愿不愿意,他如果愿意,即便是让他放下身段去贴身伺候一条狗,他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他如果不愿意,那杀了他也没用,更别说劝他。
“我不需要讨好任何人。”卡洛斯举着伞站起身来,垂下眼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被打湿的黑发,“诚然,我和你爷爷的关系也不是你这种小辈可以理解的,我要做的,只是替他劝服你,至于讨好不讨好,对我而言,你不需要,也不值得。”
“那慢走不送。”傅时靖明显不打算跟他多耗。
卡洛斯说完这些话也未曾急着离开,他想了想,思衬道“你这么坚持,该不会是为了那位吧”
“我说了慢走不送,你听不懂么”
“那走之前,我再告诉你最后一件事。”卡洛斯微微一笑,“明天和某位小姐的见面会已经安排好了,即便傅先生因为生病卧床难起,也必须得去,毕竟你也知道老爷子一旦认真起来,你是耗不过他的,所以如果我是你,会选择现在及时妥协,毕竟一味的折损自己,确实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益处。”
卡洛斯也不再管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离开这里不到半个小时,外面就传来佣人的一声惊呼,说是傅时靖体力不支晕倒了。
傅老爷子听了脸色更难看了,却依然没有要松口的迹象,摆明了是今天铁了心的要跟傅时靖耗下去。
“把人弄醒,问他,如果不听,那就接着跪。”
他吩咐完,佣人没有及时离开,而是轻声细语道“少爷说一切听您的安排。”
这一场病来的比上次更加凶猛,大概是淋了一晚上的雨,再加上上次脑出血后免疫力有所下降,傅时靖一沾床之后就陷入了昏迷,连医生过来打针,有人脱他衣服时都毫无反应。
他其实很少生病,尤其是感冒发烧的小症状,一年半载也难得见一回,可自从上次被开了先例后,他突然就像是被病痛最热衷于光顾寄生的人体一样,一生起病来,比其他人都还要虚弱一截,有时候连陈枳都怀疑,傅时靖再这么病下去,怕不是要英年早逝。
“傅总,您确定今天要去赴约么”
陈枳想起昨天傅老爷子吩咐过的话,傅时靖这会儿还烧着,不过比昨天好了些,就是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手指冰的吓人。
“你知道对方是谁么”
他闷咳了几声,苍白的神情毫无波动,陈枳替他披了件大衣,摇了摇头,“不知道。”
傅老爷子不肯说,估计是怕他提前知道对方是谁,私底下耍什么心机,其实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该解决的事迟早要解决,早晚都要来,躲也躲不过。
不过最好来个脾气娇蛮任性的大小姐,林倩妤上次能被他气走,这次他就不信他还气不走另一个。
他不能拒绝赴约,但未必对方不能。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这次来的人会是徐向泛。
“你来干什么”
“傅先生好啊。”
对面的女生清姿可人落落大方,即便打扮的有模有样,傅时靖还是老远就把人给认了出来。
徐向泛会答应来赴约别人他不清楚,徐向泛一肚子坏水当初为了不嫁人在外待了四五年都不肯回一次家,现在会老老实实听徐家的话跑来赴约
“你到底来干什么”
“傅先生,你不是喜欢喝红茶吗锡兰和金骏眉,你选一个吧。”徐向泛没看他脸色而是认认真真的翻着茶饮单,认真的傅时靖险些都要信了她是真的来约会。
“你来这儿”
“傅先生。”徐向泛终于耐不住他再三盘问,拿眼轻斜了一眼一旁站着的侍应生,“你到底想喝什么”
“”他沉下了脸色,“随便。”
徐向泛愣了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招了招手,“那就喝金骏眉吧,我看贺先生之前提过你喜欢喝这个。”
“”
时隔多月,这个名字又再度被人从口中说了出来,傅时靖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其实我今天来呢,主要是想和傅先生谈一件事。”徐向泛声音很小,傅时靖闻言抬头扫了一眼,就发现这里每隔几米处都站着一个侍应生,各个脸色严肃,好像他今天赴的不是普通的约,而是鸿门宴。
“什么事。”
傅时靖垂下眼帘,佯做无事的端起面前泡好的红茶,呼吸却已然不自觉紊乱了起来。
“帮你解决单身的问题呀。”
“”手指猝然一抖,杯里滚烫的茶水差点儿溅落在他身上,“你再说一遍”
“那我就再说一遍好啦,帮你解决单身问题啊。”
“我不需要。”
“为什么”徐向泛疑惑,“不过你别误会啊,我对你的人没有兴趣,对你的钱比较有兴趣,如果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可以考虑帮忙把贺先生追到手。”
“不必了。”傅时靖想也不想的拒绝。
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没必要让其他人一起掺和进来,至于贺猗,他只要还没死心,他就有耐心继续追。
“你追的到么”徐向泛像是洞悉了他的想法,微微一笑,直接否定,”恕我直言,你追不到吧。”
“”
傅时靖觉得自己来这儿就是浪费时间,他正想起身离席,徐向泛又不紧不慢道“你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帮你追到手,百分百保证,假如真追不到,我一分钱不要,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你为什么不试一试呢”
傅时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她这个关子勾的起了好奇心,他又坐了回去,神色严谨,“多少钱”
徐向泛比了个数。
“一百一千一万”
“我说傅总,您这么有钱,能不能往大了猜。”
“一百万”傅时靖脸色不好看了,“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徐向泛笑嘻嘻,“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嘛,一百万对你们这些大老板来说,一场交易下来分分钟到账,可我一个月零花也才五万块钱,我攒一百万那至少也要一年多的时间啊,连买一艘游艇估计都够呛呢”
傅时靖懒得跟她废话,”先说办法。”
徐向泛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的开始陈诉。
两分钟过后。
傅时靖听了,听完后他恼了,“订婚不行。”
“虽然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扯,但也是我思考了一个多月的成果,这件事对我来说利大于弊,既然我们面临的问题差不多,为什么不考虑合作下你放心,既然提了出来,那就说明我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了”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你是想我死么”
答应跟徐向泛假订婚傅时靖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早在喜欢上贺猗的那一刻,他就有种预感,自己迟早要被逼到这份上,大不了到时候抵死不从,只要贺猗还在,无论别人怎么逼他,他都可以坚持拒绝。
可如今真到这种境地时,他只觉得可笑,贺猗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他当初在蒙特利尔说句重话,贺猗就能头也不回的下车离开他,要是被贺猗知道他跟别人订婚了,他这辈子怕是都见不到贺猗了。
“那你想怎么办”徐向泛支颐叹息,也有些为难,“傅爷爷说了,你要是不同意,还会有别人,别人不同意,还会有下一个,你难道要一直拒绝么而且找贺先生,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么即便你知道,你能去光明正大的找他吗如果有我这一层关系挡着,那你们做什么事那就方便多了。”
“靠你挡得了一时,那能挡一辈子”傅时靖无语至极,“年纪轻轻的,你自己难道没有属意的人生一天到晚都跟谁学的,尽出这些乱七八糟的馊主意”
他不情愿让任何人做他们俩之间的牺牲品,也不情愿贺猗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他已经想明白了,他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爱情,如果只能靠这样维持他的私欲,他宁愿这种喜欢从未有过。
这些话说完,傅时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车子滑行过繁华的cbd大道,逐渐驶入喧闹拥挤的车流之中,贺猗调下车窗,夕阳下的微风带着潮湿的冷气逐渐吹散了他心头的闷热,身旁的随行助理喋喋不休替他介绍着情况,末了,问道“贺先生,这两份剧本您挑一个吧,张姐让我先询问下您的意见。”
贺猗回过神,“选第一个吧。”
之前公司替他安排到了两个机会,两个角色都去试镜过,跟导演也交流过,印象都还不错,不过两种剧本类型完全不一样,一个是跟国内革命战争有关的军人题材,还有一个就是大众向的流量爱情偶像剧。
挑剧本这个东西,对于圈子里的演员来说也是个必备的本事,挑好了,指不定哪天就爆了,要是挑不好,败坏口碑不说给观众带来的感观也不好。
他虽然远不如那些一线流量明星大腕,但是贱受这五年来打下的基础再加上他上半年的争取,还是在圈子里有些底气站得住脚的,剧本他自然也有的挑。
他选军人题材是因为他之前拍过几部跟红色有关的短剧,再加上没有感情戏,他进入状态更快,发挥的也更自在,不过助理显然很难理解他的思维,“哥,其实张姐是想让你挑第二个的,这种类型的剧本现在比较受欢迎,而且还自带原著的流量,有一定观众基础,选这个更有利于接映你明年上映的那部古装剧啊。”
“而且吧。”助理又道“这次的男主是最近小有名气的流量,必要的话可以打包一点周边话题”
“你看我像是需要和其他艺人制造话题的人么”
贺猗笑了笑,一句风轻云淡的话把他堵的死死的。
之前那些花边新闻就足够给他带来过多不必要的关注度了,现在签下的公司是前两年成立不久的分部影视公司,底子还不够坚实,手下的艺人在圈子里暂时没几个出名的,所以想借着他的名头带一带后续的新人。
从其他艺人身上吸血为后辈铺路这件事每个公司都有,他也能理解,只是他现在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营销人设和花边了,他只想安安分分演戏,如果三十岁时不能有丝毫的名气,那他就退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更何况,他也确实不怎么喜欢娱乐圈的风气。
小助理跟他待了也有一段日子了,自然也了解他的性格,干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直接上报了。”
刚到家的时候,他手机就响了,贺猗一看,发现是张媛丽打来的,他一边按密码一边接听,就听见扬声器那头的人用赌气的语气埋怨道“我就知道你要选第一个。”
贺猗笑了笑,换了拖鞋,“你不是说听我的么”
“是啊,听你的,你总是演这些不温不火的小众题材,到底是诚心跟我作对还是真的想要积攒口碑啊一番的位置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到你手里了,你巴不得推得远远的,怎么演个感情戏还能委屈死你了”
“不委屈,只是我对这方面一窍不通,你让我怎么演”他拿起杯子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不等张媛丽喋喋不休,抢先说“再者,圈子里这样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不愿意演感情戏和吻戏的人多了去了,愿意演的也不差我这一个,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你不是也说了么,努力这件事是为了让自己安心,而不是一味的去求得回报,无论演什么剧,该火的时候自然会火,如果不火,那就是还不够资格。”
张媛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通长篇大论砸的无话可说,最后也懒得跟他继续在电话里较劲,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再收拾你”就挂了电话扭头去了茶园。
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贺猗站在流理台前,影子被窗外倾泻进来的夕阳定格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末了,他放下手机,在凳子上缓缓坐下,手肘支在桌子上,闭着眼睛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揉着眉心。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上次淋完那场雨过后,他就时不时犯头疼,可能是最近持续性工作没有好好休息,也可能是
他想到了裴双意。
迄今为止,他觉得自己那晚的遭遇仿佛还是一场梦,梦里的裴双意早就死了,就葬在冰冷的圣劳伦斯河里,从加拿大到中国,和他隔着宽广无垠的太平洋,过往所有的相识、相交、相知都终止于这个点。
他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他这么想着,然后再次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记耳光。
如果裴双意死了,他说不定还会动一下恻隐之心,在阴雨连绵的某个午后,祭奠一下他们夭折的过往。
可他没死,所以他还恨他,恨他为什么还不死。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给任何人,一个死去的人在他眼里不需要存在感,也没必要和生前认识的人保持联系。
他目前也只是想弄清楚一点,那就是裴双意到底是怎么从蒙特利尔的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
他有时候觉得真是他小看了裴双意,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生竟然三番五次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裴双意身份不简单,也许,不光他身份不简单,他可能从来都没有真真正正的了解过裴双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贺先生。”
病床上的人没料到他会突然来医院,愣了一下,眼神就像是再也离不开一样毫无掩饰地定格在了他身上。
裴双意大概是真的伤的很重,眼角青一块紫一块,后脑勺缝了两针,胳膊和身体上均有不同的擦伤,小臂中度扭伤,还绑着绷带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坐在他面前,然而他却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有的只是自惭形秽,“贺哥,你来看我了。”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极其惨烈的笑。
贺猗注视他许久,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我有话要问你。”
裴双意早料到他会这样问,已然做好了准备,“你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怎么活下来的”
贺猗视线定格在裴双意那张完全不属于他的脸上,“你的脸,还有真正的阮凌到底去哪儿了。”
如果不是阮奕真的告诉过他有个病重的亲弟弟叫阮凌,他几乎以为阮凌这个人也跟当初的雅格一样,是一早就被裴双意虚构伪装出来的。
可裴双意用什么手段蒙骗阮奕到现在甚至让医院着重看护治疗他的医生护士都认不出,实在让人费解。
裴双意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笑了笑,说出的话让他淡漠的表情多了一丝变化。
“贺哥,我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你。”
那种枪林弹雨的环境下,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裴双意在他眼前被射程筛子,坠入海中还能活下来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可能,可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理由。
“所以呢”他抬起一边的眉梢,保持存疑。
裴双意没有再继续回答,垂下眼帘缓缓露出一笑,“贺哥,这个问题以后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以后”贺猗笑了,“你觉得你还有以后”
他迄今为止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像钉在他心尖上的一根刺,扎的他鲜血淋漓,裴双意竭力止住下垂的唇角,苦笑道“贺哥,我知道你想我死,可是我如果真的死了,就”
他们俩人目光交汇,裴双意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就什么
他好像已经没有资格让贺猗去在意了,即便是死了,贺猗也只会觉得自己解脱了吧。
他再而三地压制着快要绷不住的笑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最后一次违心道“我如果死了,阮奕就没有弟弟了。”
“”
“你知道他有多在乎自己的弟弟,我如果死了,阮奕会疯掉的,真正的阮凌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得病去世了,所以”他语气艰涩,声音里隐隐约约带了一丝哭腔,“所以,贺哥,对不起,我是真的,真的很想留在你身边,除了去死我不能答应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来赎罪的”
“赎罪”
话音刚落,眼前的青年猝然暴起,早就忍无可忍的怒火一涌而起,“你怎么不去跟阎王赎罪裴双意,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他妈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看见你”
“砰”地一声,裴双意被他从病床上一把扯下,连同床边的输液架也被一齐扯翻在地,原本安静的病房里猝然变得一片混乱,直到门外的护士循声而来
“咚咚”两声,贺猗从大汗淋漓的梦境里猛然惊醒,他回过神来,屋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他动了动被桌角硌的有些发麻的胳膊,才发现自己趴在流理台上睡着了。
又是“咚咚”两声,靠近玄关的地方传来一阵敲门声,贺猗坐直了身子,未全然适应黑暗的视线望着一团黑漆漆的客厅。
犹豫了一瞬,他直起身子走了过去。
“谁”他迟疑了一下,最后透过门禁系统看清了来人,打开了门,发现是助理小崔,“贺先生。”
“什么事”
“贺先生,今天有个自称您妹妹的人找到了公司,说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小崔说着,从包里摸出了一只牛皮纸袋递给了他。
贺猗没有急着接,“妹妹叫什么名字”
“啊,那个她说她叫徐什么来着”
“徐向泛”
“对,是这个名字。”小崔笑哈哈地摸了摸后脑勺,想着说,“她说有个很重要的东西要我交给你,还说,你听完了就明白了。”
“我知道了。”
贺猗沉默了一会儿,接了过来。
徐向泛是傅时靖的人,准确来说,是跟傅时靖有关的人,他跟徐向泛虽然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交情也算不错,但是并不至于人家大老远跑来y城找到他。
只为了给他一只录音笔。
是什么呢
他坐在沙发上,思绪有些混乱,静静地看着茶几上那只黑色的录音笔良久,随后拿了起来,按动了开关。
一阵略微嘈杂的沙沙声响过后,录音笔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低沉暗哑,说出的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我是喜欢他,可我并不情愿让任何人做我们俩之间的牺牲品,也不情愿贺猗一辈子都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我想要的是堂堂正正的爱情,如果只能靠这样维持我的私欲,那我宁愿这种喜欢从未有过。”
一番简短的对话结束,那天的场景好像透过一只小小的录音笔被刻画在了他的脑袋里。
不像是被人刻意伪造,也不像是有意为之,那段话听起来真挚,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发自内心的愤慨。
贺猗静坐在沙发上,身体却变得有些僵硬。
从离开a市的那天起,他就已经决心要忘了之前经历的所有,如今四个多月过去,即便有再多的不甘心和不情愿,也该过去了吧。
现在徐向泛给他这只录音笔又有什么意义
证明傅时靖很喜欢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和他在一起的念头,然后让他因为这一只小小的录音笔而内心动摇,忍不住去找傅时靖,最后重归于好吗
他不知道是该说徐向泛太天真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是他的喜欢没有那么多,远远不够他去支撑傅时靖所臆想的爱情和愿望。
不等那只录音笔自动播放完,贺猗直接拿起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月底的时候下了一场雪,是小雪,不算大,连雪花长什么样都还没来得及看清,细小的雪片很快就被城市里的车尾气和霓虹灯吞噬成了水珠。
贺猗从补录室里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公司里的同事都选择去聚餐组局,小崔跟着他忙了一天,贺猗没有多说,摆摆手也放他去了。
一个人穿过地下停车场,到了车前,还没打开车门,车后视镜就一晃而过一道身影。
贺猗身形一滞,把手插回兜里,转看向某个方向,“出来吧。”
空旷的停车场一阵寂静。
贺猗又道“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车尾后溜出来一个娇小的人影。
“你怎么还没离开这里”
他一眼就扫到徐向泛被风扫的发白的小脸,有些无可奈何,“已经一礼拜了,你跟着我有什么用,再不回家,你家里人不着急吗”
“我还能等。”徐向泛格外的固执。
“”
空气沉滞了片刻,贺猗被她气笑了,本来想说些什么,扫了一眼停车场周围,叹了口气,“先上车吧。”
车里果然比外面暖和了不少,徐向泛喝着贺猗递过来的热咖啡,被冻的冰凉凉的肺腑终于找到一抹生息。
从上个礼拜徐向泛托小崔送来那只录音笔后,她就时不时跑来公司送各种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喝的,要么就是一些文艺类的书和碟片,伪装的像那些给他送礼物的粉丝一样普普通通。
除了上次他外出拍摄,跟的太紧,一不小心暴露了踪迹,差点儿被公司的秘书姐姐以为是私生饭以外,什么也不说,就这么默默无闻地等了一周。
贺猗劝不走她又不能暴露自己住哪儿,只能给她买了点儿吃的,等她和缓过来后才打算跟她好好谈谈,“你什么时候回家”
“不回了。”徐向泛摇了摇头,末了,想起来什么,又小心翼翼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回了”贺猗疑惑,“为什么不回”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给他添麻烦,但一个女孩子,孤身一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多少少确实不安全,徐向泛搏击练的好归好,但是贺猗清楚,如果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的技巧都是空谈,这下子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那是能顺藤摸瓜查到他头上的。
贺猗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同样也不喜欢自找麻烦,他沉下脸色道“你要是再不吭声,一会儿我就送你去派出所,按走失人口处理的。”
徐向泛抬起头,就发现贺猗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于是,她也有点急了,“我来这里什么目的,贺先生难道还不明白吗”
“你说傅时靖”贺猗转过头去,一口否决,“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你也不用继续来找我了,没戏。”
“既然没戏,贺先生为什么要听那只录音笔呢”
“”
“你果然听了吧。”徐向泛见他脸色僵住,按捺下心里的殷切,再接再厉道“你要是真对我们老板没意思,我给你这只录音笔时,你是不会听的,贺先生心里明明就是放不下,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
耐不住她在耳边不停聒噪,贺猗转过头看她,“我听了又怎么样这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心里还有我们老板啊”徐向泛声调瞬间拔高,又转而低落道“你都不知道,他这段日子被傅家逼成什么样了,前段日子刚因为得罪傅爷爷被罚跪了一夜,病还没好又被强制去跟别人相亲,他要是心里没有你,怎么会说出那些话呢”
“他如果知道服从,也不至于过得那么不如意。”
徐向泛愣了一下,“什么”
贺猗面色冷淡,“只要他还没死,你就不用替他在我面前卖惨,我不吃这一套。”
“”徐向泛被他气到捶门。
“你可以走了。”贺猗正色,“哪来的回哪去。”
徐向泛见他有意想要驱赶,脸色一变,死死抱住车门不放,连日来的委屈涌上心头,骤然没忍住哭丧道“你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啊,你要是怕傅爷爷不同意,可以,可以考虑和我们老板私奔啊,他那么有钱,哪里去不了”
“”
他现在可以确信徐向泛是真的单纯过头了,成年人的爱情哪有那么容易是说在一起就能在一起的
先不说他现在好不容易有可以喘息的机会工作,他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傅时靖要是想脱离傅家完全就不可能,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大少爷,再有能力一旦脱离本家就什么都不是,更不用说傅家一定会极力阻拦。
倒不是他小瞧了傅时靖,只是要想从头再来需要时间,如果他再年轻那么几岁,随便傅时靖怎么胡来他都乐意奉陪,经历那么多破事,现在他只想安稳一点,能把自己一地鸡毛的日子过好就已经足够吃力了。
他就是缺少勇气面对,因为一旦局势变动,傅时靖还有傅家,可他的风险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承担。
必要的时候还很有可能搭上张媛丽。
“真的,真的,就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机会了吗”徐向泛望着他,可怜兮兮的。
“没有。”贺猗回绝的干净利落。
车内沉寂了一瞬,余光里能瞥见徐向泛格外失落颓唐的脸色,贺猗转过头扫了一眼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他启动了车子,不打算再跟她继续耗下去,嗓音冷硬道“时间不早了,今晚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住着,明天一早,我送你去机场。”
“等等”徐向泛突然跳了起来。
贺猗动作一顿,“怎么了”
她脸色倏然十分的抱歉,“贺先生,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这次来,本来是不打算给你添麻烦的。”
贺猗心里突然多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电光火石之间,徐向泛直接拉开车门,赶在贺猗伸手阻拦她之前,兔子一样蹿了出去
“你说什么”
灯火通明的居室骤然爆发出一声威吓
里里外外的空气俨如死了一样,傅家的佣人个个俯首帖耳,直觉今晚恐怕又是个不眠之夜。
“小徐那丫头不见了”
傅成学也是刚从公司回来,才得知了这消息,心焦如焚,“是,我也是才知道,已经派人去联系警局的人了”
傅老爷子走来走去,最后气的一拐杖差点儿把实心地板戳出个洞来,“傅时靖他人呢让他给我滚回来他这几天不是跟小徐那丫头待在一块儿吗,怎么人出事了”
半小时过后,傅时靖也赶了回来。
“父亲”
迎着傅老爷子跟要杀人似得目光,傅成学连忙扯了扯他,低声询问道“我不是听说,小徐这几天都跟着你么,怎么突然又传来消息说人不见了”
这几天因为生病,一直不舒服,刚才闻讯一路疾驰赶来,估计是吸入了太多冷空气,这会儿喉咙里更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又辣又痒,傅时靖闻言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皱眉,“我不知道。”
傅成学也愣住了,“什么叫你不知道”
傅时靖很快冷静了下来,“您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陈枳和杨家,我这两天都跟陆珩待在一块儿。”
“”
傅成学一向都站在自己亲儿子这边,临到这种危急关头,既然傅时靖自己都亲口否认了,那自然是没必要再继续怀疑他的,他又转而看了一眼傅老爷子的脸色,拉着傅时靖胳膊背过身来,“那你爷爷刚才说小徐这几天跟你待在一起是怎么回事”
“这两天科技园a区忙着竣工,我和陆珩都待在外面,连家都没时间回,如果我真的和她待在一起,她不见了,第一时间知道的人不该是我么”
“那这么说是她自导自演骗了我们所有人”
傅时靖眉头皱的更深,“什么”
“上周徐老说你同意和小徐先先相处一段时日,如果合得来,咱们两家就考虑订婚,这事儿徐老第一时间还打电话跟你爷爷联系了,两个人还聊了好一阵。”
傅时靖更糊涂了,“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对啊,你爷爷为了确认事实还特地给你打过电话,最后你还接了,说确实如此,不然你以为你刚才一进来,你爷爷为什么首先质问的就是你”
“”
事到如今,傅时靖算是明白过来了。
敢情徐向泛是假借他的口吻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把所有人都给骗了。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半天什么呢”
半分钟过去,傅老爷子不耐烦地怒喝出声。
傅成学同他转过身来,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傅时靖本来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洗清冤屈了,谁知道傅老爷子对他又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谩骂,“你个蠢东西,小徐那丫头那么听话,老子跟她爷爷相识几十年,这小丫头片子从来没对大人撒过谎,如果不是你拒绝她,她会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
“你说你是不是对着人家发你那狗脾气了老子跟你说了多少遍,多少遍对待女孩子要有耐心,你倒好,对谁都摆你那张臭脸,真当全世界都欠你的”傅老爷子气的不行,“上次你把倩倩气跑了那事儿,老子还没找你算账,这次你又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
“”
傅时靖说不出话,应该是已经彻底无话可说了。
照傅成学的意思就是,他爷爷这段时间看他不顺眼,反正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最好不要不知死活顶着火力高歌猛进。
最后,去找徐向泛的任务只能落在了他身上,傅成学差不多也是被骂大的,论谁天天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都高兴不起来,于此,他也能理解傅时靖的心情。
“你爷爷他是年纪大了,你多担待点,小徐是个女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在外本来就不安全,大人们会着急很正常,你说她要是出了什么事,徐老不得跟你爷爷拼命啊”
“我知道。”傅时靖揉了揉眉心,压下眼底的疲倦,又重新戴上了眼镜,“这样,我带人去找,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回复,徐老那边麻烦您先去沟通沟通,等人回来了,我会主动带着人上门赔罪的。”
“”
傅成学看他那副样子是既心疼又欣慰,心疼的是明明不是他的错,却还是低头揽了过来,欣慰的是,傅时靖终于知道了服软,往日被打的半死还要梗着脖子跟老爷子死犟到天亮的人,在他心里总算长大了一回。
“大丈夫能屈能伸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不管怎么说,爹永远相信你。”傅成学拍了拍他肩膀,“去吧,我等你带着好消息回来。”
离开傅家后,傅时靖马上找人联系了警局和跟徐家有关的人,先调查清楚这几天徐向泛的出行和去向。
听傅成学说,徐向泛截止昨天晚上时还给徐家人打过电话报过平安,说是跟他在一起让徐家人不用担心。
直到今天这一整天,徐老照常给孙女打电话问平安时,结果一天下来都没能打通,这才闹到傅老爷子那里,问徐向泛到底是不是真的和他在一起。
他仔细想了想,徐向泛不像是一时冲动就头脑发热玩失踪的人,能瞒着他甚至两家上下所有那么长时间,只能说明徐向泛是一早就精心设计好了这次的骗局。
那为什么要这样骗所有人呢
没过多久,陈枳就打来电话,说是查到徐向泛上周前往y城的出行记录,事情发展到这里,傅时靖明白过来了,陈枳显然也反应了过来,最后,不忘在挂电话之前最后提醒了他一句,“傅总,贺先生也在y城,徐小姐很有可能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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