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猗一夜没睡, 大概是有傅时靖在的缘故。
来海苑前,他们俩就一直分房睡,互不干扰到现在傅时靖又二话不说的要跟他挤在一起, 贺猗不能让他滚蛋,也不能自己滚蛋,毕竟他在傅时靖面前从来都是有发言权没话语权,这不是嘲讽, 本来就是事实。
“藏青、烟灰、米白、黑色,你喜欢哪种”
今天要去傅家, 还正巧是傅成学的生日, 不管事情发展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年轻人总是要穿着打扮的体面一些,才能让长辈从直观上更加赏心悦目一些。
除了体重,他们俩的身量体型完全持平吻合, 所以贺猗也用不着花费时间定制正装, 傅时靖穿的衣服他都能穿, 反之, 他的衣服,傅时靖私底下也没少混穿。
“随便。”
傅时靖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人,意有所指地一笑, “既然随便,那我觉得你不穿更好。”
“不穿也行啊, 反正你不嫌丢人就行。”
“你这话说的,好像你的脸长在我身上一样。”
贺猗唇角微微一动,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哼。
傅时靖拿过衣服贴在他肩头比了比,视线倏然飘忽地落在他下唇的那处咬伤上,意味盎然, “要我帮你还是你自己换啊”
“”
“怎么,又后悔了还是怕了”
贺猗懒得看他,默不作声地拿过衣服去了隔壁,傅时靖靠着衣柜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眼底笑意深邃,贺猗皮肤白,其实穿什么颜色都适合,不过浅灰色会显得人更清贵优雅,稍稍削减一下他身上那股拒人千里的冷淡,看起来也更为乖顺一点。
“你也挺会挑日子,今天你父亲生日,你带我回家,就不怕把他气着了”
“对我就那么没信心”
贺猗盯着杯壁上漂浮的泡沫没接话,傅时靖确实不像是会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就鲁莽行事的人。
“反正他气着就气着呗,还能拿我怎么样”
他下一句话又把贺猗的心一瞬间拉到谷底。
瞧着贺猗有些无语的样子,傅时靖仿佛找到了什么乐子一样乐此不彼地开着玩笑,“你怕什么,最近几个项目都署在我名下,他还能赶我走吗混到这份儿上连自己想要的人都得不到,多没面子啊。”
傅家确实不会因为他或者别的原因赶走傅时靖,但也绝对不会同意他们俩结婚,傅时靖在某些方面沉稳归沉稳,但是年轻气盛一时冲动也是有的。
一顿早饭不紧不慢地吃完,陈妈忽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件衣服,贺猗刚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就变了。
“贺先生,这件衣服是不是你的啊我没怎么见你穿过,就想着问一下,这料子有点不太适合水洗”
“是”“我的”两个字还没出口,贺猗余光就瞥见了傅时靖的神色,他紧了一下喉咙,下意识就改了口,“你先放着吧,别管,我自己处理就好。”
“那成。”
陈妈离开后,傅时靖才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一双晦深的目光看向他,“你就没什么想解释的”
“昨天打球,找一小孩儿借来的衣服,你要我解释什么”贺猗不喜欢他这种跟审讯犯人一样的问话,但傅时靖疑心重他也知道,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他还是耐心多说了一句,“就只是打个球而已,现场那么多人,杨陆瑜也在,还能有什么”
傅时靖充耳不闻,反倒哼笑了一声,“既然有杨陆瑜在,那你为什么要穿其他人的衣服不能借他的穿或者忍着不换既然是小孩儿,能有多小未成年么”
贺猗搁下筷子,有些忍无可忍,“你能不能别总想这些有的没得,我在你心里成什么人了”
傅时靖却笑了,“你不好好拍戏,跑出去跟人打球,打球就罢了,还洗澡穿人家的衣服怎么喜欢比你小的啊我这个小你几个月的已经满足不了你了,开始朝未成年下手了贺猗,你还敢再不安分点么”
本来这种醋意大发的话在正常人听来应该算是一种另类的示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贺猗只觉得心梗。
他知道傅时靖讨厌他跟任何人过度亲近,毕竟有裴双意这个前车之鉴在,所以他也很自觉做到尽量不跟别的男性过度接触,可日常生活总是在所难免,傅时靖难不成还要他跟所有人隔绝吗
也幸亏他只喜欢男人,他要是跟姓傅的一样是个双,傅时靖早晚不得把自己气死
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贺猗不想跟他计较,傅时靖今天却跟吃错了药一样,紧追不舍,“怎么又不说话了你每次能不能不要跟个哑巴一样,我一开口你就沉默,长了张嘴你不说话留着当摆设吗”
“”
手指猝然紧握成拳,贺猗压下心底的火气,声线低平,“你要我说什么我怎么说你都觉得我在狡辩,那我还有说的必要”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一双眼里隐压着明晃晃的倔犟,“傅时靖,我觉得你相信自己的感觉就挺好的,何必那么在意我说什么你既然觉得我给你带不了安全感,那你可以选择别人”
“我还没说什么你就提前委屈上了”傅时靖笑了,然而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那么巴不得我找别人,你是有多想远离我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我讨厌你跟我说这些撇清关系的话,你听了没有贺猗,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了,我也要你给我陪葬。”
傅时靖今天有点反常,应该是从昨晚闯进浴室时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极端、反叛,毫无理智可言。
临走前陈妈特地拉过他嘱咐了一句,“贺先生,傅先生今早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你别太往心里去,他一生气就容易说气话,这么多年了这个毛病还是没改掉”
贺猗轻微颔了一下首,他确实没必要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傅时靖说的每句气话他要是句句都放在心里,那早晚会被气成脑出血。
“还有其实傅先生昨天在门前跪了一整天,才求到老爷子松口的机会,他心里难免会有怨气,但是您要相信他是真的为了您才会做到这份上的,所以还请您体谅体谅”
傅家的长辈一向不喜铺张浪费,所以除了正式的宴会,像这种家宴都只请自己家里的人来做客聚一聚。
不过光是家宴,来的人都有些超乎贺猗预料,甚至有不少他在圈子里耳熟能详的明星和一些没见过的商圈大佬,无时无刻不借着聚会组建关系来达到目的和协作,在这种富人圈子里很常见。
傅时靖没有带着他去人多眼杂的宴会前厅,而是让司机开着车直奔傅家的老宅,虽然知道自己一早会面对什么,但是贺猗不免还是有些紧张。
怕是真的怕,毕竟没有人在面对长辈时不心生畏惧,尤其是他一早对傅成学就食了言,如今再见恐怕只剩无地自容,可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自始自终也没想过要退。
一路上傅时靖什么也没说,一直到达目的地,他才吩咐司机把车停下,交代他,“一会儿有人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其余时间别多话,剩下的交给我来办。”
“我知道。”贺猗偏过头看了他一眼,才发觉傅时靖脸色不好看,他想起今早陈妈说的话,犹豫了一下,“你昨天跪了一整天”
“有什么惊讶的”傅时靖转过头看他,神色平淡的撇了下唇角,“被罚跪这事儿我经常干,你不用放在心上,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不等贺猗再说些什么,傅时靖直接下了车,后面有管家直接领着他先去后花园坐着。
傅时靖去了哪儿,贺猗不知道,大概是先去傅家长辈那里通个话,他则被管家领到了一处花园里等着,这里跟傅家住宅高雅简约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完全不同,花园是完全的法式园林风,沙岩石打造的雕塑随处可见,鹅卵石两旁修剪整齐的绿篱里种植着大片的薰衣草。
“贺先生,先劳烦您在这儿等会儿,老爷他们现在还在前厅会客,一会儿少爷会过来带您去见他的。”
“好。”
花园里现在没什么人,四处都静悄悄的,除了偶尔负责洒扫修剪园林的佣人路过,贺猗独自一人坐在小径放置的椅子上,管家离开之前还让人给他端了些红茶和甜点,不过贺猗完全没胃口,他坐在原地等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来人不是傅时靖,而是一位长相端庄优雅的女士。
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诸多身份,贺猗面不改色地起身朝女人礼貌地颔首让座,后者淡淡一笑,避开了他的礼让,捋了捋裙角在他对面坐下,“来者皆是客,贺先生不必客气。”
先生这个称呼让贺猗明显有些受宠若惊,他弯了下唇角,“伯母客气了,您直接叫我贺猗就好。”
女人没有因为他的直言而露出半分讶异,贺猗也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看这样子,八成是傅时靖的妈妈了。
“我这个儿子从小就疏于管教,在一起这么些年,没少给贺先生你添麻烦吧。”傅家的长辈说话都习惯性地直切主题,而且十分自谦,仿佛那浸在骨子里的优雅和教养无论过去多少年都仍然经久未变。
说实话,贺猗倒是很好奇这种教科书一样仁善开明的父母亲是怎么教出傅时靖这么个离经叛道的儿子的,他倒不是觉得傅时靖一无是处,而是在傅时靖身上,除了长相,他完全看不到一点跟他父母有关的影子。
邢静蓉的话他既没否认也没去附和,他和傅时靖之间的恩怨是非就是一团乱账,谁对谁错早就无可辩驳,现在默认的这些话也不过是替原著贱受挣扎一下罢了。
“你们的事我早有耳闻,他昨天回来也因此跟他爷爷大闹了一场”邢静蓉注意到他神色的异动,又安抚似的一笑,“不过你不用担心,他爷爷生气只是因为他说了些不着调的话罢了,我们这些老一辈的虽然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思想开阔,但他喜欢谁,想做什么,我跟他爸爸都会第一时间选择尊重他的想法,只是”
贺猗神色一动,早已心知肚明,“您但说无妨。”
“只是有些事也不是我和他爸爸说了算,具体怎么做,还得看你们自己。”
邢静蓉这番话说的已经足够委婉,贺猗要是还不明白,那就是他不识抬举,如今傅家当家的人是傅老爷子,家主的意思就代表着家族内所有人的意思。
其实他一直都明白,如果是他站在傅家这边,肯定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跟一个一无是处,甚至声名狼藉的男人结婚,虽然他已经尽力把原著贱受烂到泥里的名声挽回了一部分,但这对傅家而言并没有什么用。
他也不是故意要刁难傅时靖,一定要强求他和他结婚领证,他是希望傅时靖在明白他们尽力而为后却仍旧一无所获时,心甘情愿的知难而退。
跟邢静蓉交流并没有太大压力,因为女人说话总是很照顾他的情绪,聊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很快,有佣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夫人,少爷他又跟老爷子吵起来了。”
女人脸色微变,带着贺猗直接去了内宅的书房,还没靠近大门,贺猗就听到了一阵震耳欲聋的喝骂声。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来包办这一套我想跟谁结婚是我的权利,您凭什么对我进行干预”
“老子逼你跟谁结婚了你是忘了你吃的是谁的,用的是谁的,继承的是谁的姓如今皮实了,不懂感恩,反倒学会顶嘴了”
大门并未关拢,隔着门外两三米处站着几个佣人,大概是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大家都习以为常,贺猗听着里面传来的争执声却是一阵心惊肉跳。
他至多以为傅时靖在谁面前都不服管,但最起码在傅老爷子面前会稍微老实一点,没想到什么忤逆犯上的话都敢说,这些话对于贺猗这个从小到大都是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而言,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傅老爷子似乎是被他气的不行,也没打算继续跟傅时靖扯皮,撂起手头的拐杖就直接毫不留情劈了上去
其实傅时靖也没少挨过打,傅老爷子打他也不会往死里打,明明是习以为常的教训,可贺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推开门在众人惊愕失色的神色下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膝盖在地上跪的酸疼,傅时靖无声地攥紧了拳头,心灰意冷地等待着那一棍的到来,然而出乎意料的,他没挨着打,反倒是视线里不知何时闯进了一个人,徒手接下了那根阴沉木做的拐杖。
空气俨如死亡一般的寂静。
贺猗心跳如鼓,手心更是仿佛被人拿刀割开了一道口子一样血淋淋的生痛,可他还是咬牙接了下来,在满堂寂静、众目睽睽之下,迎着老者威严阴沉的目光。
“你进来干什么”
傅时靖哑然失色,连忙起身扯过了贺猗,想要探身去察看他的手心,贺猗不得已松开了手,被他拉着后退了几步,眉心紧蹙,声音也很轻,“我没事。”
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傅老爷子身上,然而傅时靖却彻底被惹怒,像个跟父母顶嘴,不顾一切要离家出走的叛逆少年一样,脸色极差地拉着他就想离开这里。
于是傅老爷子脸更黑了,当头怒喝一声,“你今天要是敢出这个门,就永远别想踏回傅家的大门一步”
“”
傅时靖不闻不问,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要往外走,贺猗心里五味杂陈,忍着心头的悸动,反手握住了傅时靖的手掌,强行拽住了他。
“回去吧。”贺猗劝他,“别惹你爷爷生气。”
傅时靖盯着他没说话,可贺猗能透过镜片看清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那一层早就在灯光下被支离破碎的水雾,那里饱含着积攒的怒火和压抑已久的委屈与不甘。
生活在这种处处受人辖制的家庭里,对于傅时靖来说,肯定很难以容忍吧,可对于他而言,还挺羡慕的。
“你要是想走,就一个人吧,你要是相信我,就回去给你爷爷道歉。”贺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有勇气站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傅时靖说这些。
他不确定傅时靖会不会听他的,毕竟傅时靖要是肯听他的话,他们也不至于天天吵架,可能在傅时靖看来,一定觉得他靠不住,又想着无底线的妥协甚至说些巴结人的好话来息事宁人。
可出乎意料的,傅时靖听了,甚至拉着他的手去了傅老爷子面前,硬声硬气地道了歉,这下不光贺猗愣住了,连书房门外其他同样心惊胆战的人也都愣住了。
“就这么点出息”
傅老爷子被他这番道歉搞得连怒火都在不知不觉间被浇灭了一半,但说出的话仍是半点不留情面,“老子还以为你多大的能耐,有本事跟我顶嘴没本事滚蛋”
傅时靖没吭声,就这么公然众目睽睽地拉着贺猗的手,甚至贴着他的肩膀站着,好像一只在烈日炎炎下抱住大树想拼命往上攀爬寻找依偎和阴凉的松鼠。
贺猗想试着抽一下手心调整一下姿势,毕竟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大庭广众的贴身站着,傅时靖不尴尬,他都快尴尬地想找个地儿把自己活埋了。
可傅时靖偏不,突然伸出手臂从背后半抱住了他,贺猗背脊一僵,耳边就已经响起男人凉幽幽且无所畏惧的声音,“我确实没出息,我要是有出息,也不至于给您机会对我动辄又打又骂。”
“你个小王八蛋,你找死是不是”
“傅爷爷您能不能容我说一句”
眼看着傅老爷子再次举起了拐杖,贺猗心里一个咯噔,硬着头皮上前挡开了去。
于是,傅时靖又成功免于一难,傅老爷子虽然脾气暴烈,但不至于在贺猗这么一个小辈面前动粗,何况从第一眼见到贺猗起,眼前的这个青年并不像外界所言的那样不堪,毕竟一个人的气质和面相从第一眼瞧起来就与贪财好礼另有所图之人有着本质的差别,那双眼眸里的情绪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杂念和多余的心思。
傅老爷子历经半生,自然看人极准,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排除贺猗有可能是装的。
“你要是想替这混账东西求情或者结婚一事,我劝你慎言,我虽然不至于迂腐古板到必须要求膝下儿孙传宗接代,但也绝不允许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踏进我傅家的大门,败坏傅家的门风和传统。”
这话着实说的难听了点,甚至足以让人无地自容。
但贺猗不觉得,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况且贱受曾经在圈子里留下的那些事迹和名声也确实不太好,即便他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受害者。
跟人家的长辈谈话自然不能以公道论处,因为你是要谈情而不是说理,就算道理说的头头是道,对错分的明明白白,总不能一上来就按头人家错了吧。
“这个我知道,傅爷爷不用担心。”
贺猗能明显感受到傅时靖的怒火又开始躁动不安,他用力抓紧了傅时靖的手指,避免他又中途生什么是非,迎着傅老爷子凌厉的目光,泰然自若地一笑,“我这次来,不单是为了结婚这件事,是为了见您一面。”
“见我”傅老爷子明显有些意外,胡子一翘,冷哼了一声,“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见的年轻人,你可别指望着我年纪大想在我这里打感情牌。”
居然被说中了。
贺猗心里汗颜,不过依旧面不改色地拍着马屁,“傅爷爷不愧是慧眼如炬,居然能看得出晚辈心里的想法,说实在的,有您这样的长辈在旁教导辅助后辈,着实让人羡慕,依我个人拙见,多多少少觉得傅总有点不识好歹了。”
傅时靖“”
“你什么意思”傅时靖脸色黑的堪称锅底,贴在他肩头声音极低的骂骂咧咧,“你不是站在我这边的吗怎么到头来替老头儿说话了贺猗,你”
虽然这马屁拍的多少有点刻意了,但好歹拍在了马屁股上,傅老爷子和颜悦色了不少,看起来十分受用。
“你倒是嘴甜,比这个混账不知强了多少倍。”
“这是晚辈的荣幸。”贺猗正色下来,“所以接下来,晚辈有些话想同您说说,不知道傅爷爷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借一步说话”
傅老爷子同意了,一场闹剧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被贺猗收了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口气,对贺猗也有了不小的改观,只剩下傅时靖一个人一头雾水。
一直到晚上,宴会结束,傅时靖都没看见贺猗的影子,他托人去找过,但是傅老爷子拒不见面,傅时靖没办法,只好一个人坐在房里等。
这期间傅成学也来了一趟,不过对于傅老爷子单邀贺猗谈话的举动也是一无所知,直到天快要亮时,清晨的花园里起了些大雾,傅时靖凭着直觉一路找寻了过去,果然在一簇簇紫色的薰衣草丛中找到了贺猗。
贺猗就坐在喷泉周围围砌的石头上,西装外套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下了,独留着一件衬衣裹着他劲瘦挺拔的身躯,袖扣被挽到手肘,能明显看到手臂上淡青色的血管,身体摸上去冰冷的像块石头,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上楼找我”
傅时靖在他眼前蹲了下来,温热的手心盖住了他冰凉的手背,一瞬间,把贺猗游移的神智拉了回来。
他本来担心老爷子会为难贺猗,或者是私底下威胁贺猗让他对他说些口是心非的话,但事实看上去并非如此,贺猗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很平淡。
可他越是这样,傅时靖就越是放不下心,趁着贺猗泡澡取暖的时候,傅时靖又跟个土匪一样闯进了浴室。
似乎对于他这样早就见怪不怪了,贺猗只是反应迟缓地抬了一下眉头,还没来得及起身,下一刻,傅时靖连衣服都没脱,直接就跨开长腿一脚踩进了浴缸里。
“你每次就不能等我洗完了再进来”
水珠随着动作幅度不慎被溅在了脸上,贺猗蹙起眉头下意识躲开了些,傅时靖不由分说地扑了过来,挺身挤进他两腿之间,低头捧着他的脸吻住了他。
浴缸是圆的,挺大,足够他们两个人并排坐,但是傅时靖这么个一米八七的大个儿,一上来就跟座山一样往他身上压,这就没办法了,贺猗只能尽量把自己贴在浴缸上,给眼前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腾出来一点地方。
前天嘴唇刚被咬破了皮,连痂都还没结齐呢,这会儿就又因为傅时靖重新渗出了血,被热水一浇,火辣辣的一阵刺痛,贺猗眯起眼睛,突然毫不留情地反咬了一口回去。
“嘶”
傅时靖显然被他咬的不轻,皱起眉头舔了舔唇角,低下头看向他被水雾淋湿的脸庞,神色慵散的一笑,“怎么报复心那么强”
“只准你咬我,不准我咬你”贺猗嗤之以鼻,“傅先生,好大的官威。”
视线落在贺猗早就不自觉泛红的耳尖上,傅时靖被他勾得心头发痒,伸出拇指擦了擦他饱满的下唇,戏谑一笑,“想咬可以啊,不如换个地方试试怎么样”
这话他也就说说而已,贺猗看着容易妥协,其实心胸傲气的很,脾性越是温柔的人往往骨子里越难驯服。
虽然这种事在夫妻或者情人之间再正常不过,但贺猗毕竟从一开始就对他心怀芥蒂甚至反感,平日里连主动亲他一回都不肯,更不用说还心甘情愿地服侍他。
然而事实总是出乎意料,他说完这句话后,贺猗很干脆地笑了一声,“你要是想,我也不是不可以。”
“”
被水淋湿的黑发软嗒嗒的趴下,滑到了耳边,贴着他被水雾蒸的薄红的脸色,那双凤眼像只猫一样慵懒的微眯着,眼底的情绪却理智冷静的让傅时靖吃惊。
“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贺猗把视线从他脸上挪开,垂下眼睫,伸手要去解他的腰绊,从这个视线刚好能看到贺猗挺直完美的鼻梁和线条流利的下颌线,那副从未有过的乖顺模样,着实清冷的迷人,看得傅时靖不由自主地滚了一下喉头。
可很快,理智回笼,他一把攥住了贺猗的手腕,把人从身前给拉开了。
“老爷子跟你说什么了”
“”
事出反常必有妖,果然,他一问出声,贺猗突然就沉默了下来,傅时靖按耐下内心的悸动和莫名的不快,扣住贺猗的肩头把人推回了浴缸另一侧,弯下腰看他,目光深沉,“说话。”
“没什么。”
“”
话音刚落,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多用了三分力,贺猗心里清楚,他这三个字又把傅时靖给惹毛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打哑谜”傅时靖心焦如焚,“同意还是不同意,就一句话有那么难吗”
说实话,每次在傅时靖质问他时,真的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了之后,照傅时靖这臭脾气铁定又要爆炸。
他打从骨子里就厌倦争吵,这种感觉让他有种为了逃生而疲于奔命的劳累感,就好像明明知道自己的结局是非死不可,明明也死了很多次,可当这种感觉来临时,他依旧学不会麻木,依旧会发自内心的感到恐惧。
“我没同意。”贺猗呼吸有些紊乱地闭上了眼睛。
傅时靖却愣住了,“什么叫你没同意”
“我跟你爷爷保证了。”
他重新睁开眼看向傅时靖,转眼间神色恢复平淡,俨如一个无情的复述机器,“我们不会结婚领证,也不会公开关系,但可以一直保持目前的交往,直到你找到下一个适合跟你结婚的人为止。”
傅时靖没明白他的意思,甚至是一头雾水。
什么叫不公开关系直到他找到下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为止这意思不就是贺猗不会跟他结婚了可贺猗一直以来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现在为什么又出尔反尔
“你把话说明白。”傅时靖越想越乱,越想便越觉得自己冷静不了了,“这他妈到底什么意思,说话”
“我可以陪着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沉默半晌,贺猗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傅时靖觉得自己有些忍受不了,他不知道老爷子昨晚上跟贺猗说了什么,明明这种话对他而言是有利的,明明他之前曾不止一次自私地肖想着贺猗能够无条件的迁就他,然而此时此刻,当贺猗真的选择迁就他时,他却高兴不起来,甚至是觉得生气。
“老爷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还是他为难你威胁你了”他握住贺猗的肩膀,沉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其实你不想这样的对么既然走到这一步了,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结婚呢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么他们不同意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
“跟你爷爷没关系。”
贺猗抬眸看他,眼里的情绪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你之前不是说我没用么,我后来想了想,其实你说的也有道理,跟你在一起那么久却什么都不能带给你,反而总是给你添麻烦,所以,既然一开始因为我打乱了你的计划,那这次就当做给你的补偿好了。”
他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那些说出来话也不知道是在扎谁的心,“不过你不用担心,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不会离开你,等你哪天找到一个足够匹配你的人,到时”
“你是不是有毛病。”
傅时靖现在已经完全看不透他了,“你跟老爷子谈了一晚上,就谈出这么个委曲求全的鬼东西”
“没有委曲求全,是我心甘情愿的。”
“你给我闭嘴”
下一刻,贺猗刚说完,傅时靖心里的怒火就彻底被他点燃了,“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他妈装无私装伟大装给谁看的怎么,到头来好人都让你做了,从始至终我在你眼里,原来就是个始乱终弃的傻逼”
贺猗压下眼底涌动的情绪,面不改色,“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了一晚上,觉得这样对我们双方算是最好的结果了,结婚也不过是走个法律形式,带来不了什么,我也不想借着这个栓住你,何况,你爷爷现在也接受我们了,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我本来还以为你跟老爷子谈,能谈出个花样来。”说到这里,傅时靖冷冷地笑了出来,“贺猗,你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还会什么”
“”
“你有什么好怕的,他不同意我可以带着你走,天下之大哪里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要结婚的是你,不要结婚的也是你,怎么到头来,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随意更改主意,你有问过我怎么想的么你是不是觉得遛我就跟遛狗一样,很好玩啊”
“不是”
“不是没有”傅时靖怒火高涨,一想到他私底下跟裴双意做的那些事,连日来淤积的怨气在这一刻达到顶峰,“以前我还不觉得,现在我真觉得你他妈有时候就是天生犯贱,除了容忍除了退步,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协,你有奋起反抗过一回吗姓裴的当初在你身上留纹身,恐怕也是你自愿的吧,不然那种地方没有你的配合,他怎么纹得上去”
“傅时靖”
这句话仿佛彻底戳中了贺猗的逆鳞,脸上的神情瞬间肉眼可见的血色尽失,他死死盯着傅时靖,眼尾也不知是被热气熏的还是情绪感染所致,霎时通红一片。
“怎么,被我说中了他当初那么害你,你现在还背着我跟他纠缠不清,但凡脑子正常一点的人恐怕都做不出来吧你不是诚心犯贱是什么”
话音刚落,视线一花,凌风一道疾拳猛地砸在了他左脸上,剧痛当场在齿关炸开,傅时靖身形一个趔趄,差点儿因为这股气势汹汹的冲劲摔倒在地,他用舌尖舔了一下牙齿,明显能尝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下意识地就对着贺猗扬起了手
然而这一巴掌也没落下去,大概是傅时靖心里清楚,这要是真的落下去了,他们之间就该结束了。
贺猗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他,额头的青筋紧绷,一张面颊被气的青红交加,眼中的情绪不知怎么的,好像被水雾晕化了一般,顺着水流从眼角被冲下。
哭了么倒也不是,他很少见贺猗哭过,只是那眼里的孤僻和绝望,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就无处可藏。
“你说的对,我犯贱碍着你眼了。”他松开拳头,声色微哽,“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这一架,在傅家吵的人尽皆知,傅老爷子的耳目眼线遍布,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他和傅时靖闹崩的消息。
“他脾气自小就这样,不知道自己错了,有错也不知道悔改,那些跟他在一起的人没一个能忍受他的,唯独你。”书架前的老人缓慢的转过身来,鼻腔里挤出一声慨叹似的笑意,“我这算不算是没有看错人”
傅老爷子走到他身边来,在沙发上坐下,看着身旁的青年,呵呵一笑,“后悔了么若是后悔了还有机会反悔,若是觉得生气,我替你教训他一顿也行。”
贺猗沉默,如果说实话,他确实是后悔了,后悔当初,他没有一鼓作气地开车下海,带着傅时靖一起去死,后悔他心慈手软地瞻前顾后没有及时跟裴双意同归于尽,后悔他给傅时靖带来不了安全感和任何用处,以至于他们在交锋对峙中一次又一次地互相伤害。
真的还有机会反悔么
不会有了,除非他死了,或者是裴双意死了。
他觉得他现在就好像一只笨重的石磨,机械沉默地被某种力量牵引着推进着,一旦那种力量消失了,他就会站在原地等死、回顾、然后不知所措。
“不用了。”他摩挲着手心的伤痕,把拳头慢慢握紧,“跟他没关系,您不是也说了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妄图改变他柔化他,是我痴心妄想了。”
没有人能够改变任何人,除了改变自己。
突然,紧攥的拳头被人用手心包住,贺猗眉尖一挑,错愕地转过头,年迈的老者已经用粗糙的手心化解去了他指骨间攥住的余力,“失去双亲庇护的狼崽子,在野外是没有未来的,它们会死在猎隼的利爪下,还有野兽的尖牙中,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假如某一日被身无分文的赶出家门,你说他会怎么样”
贺猗心里一个咯噔,想起傅老爷子那晚的话。
“他父亲这一代跟他那些弟伯叔兄比起来,子嗣单薄了些,因为身体不好年纪又最小一直被我周顾着,说我偏心眼也确实偏心了一点,我要是还能活个十多年,就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可惜年老体衰,他父亲又是个病秧子,若是哪天他父亲也走了,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种地方,依他的本事也迟早被人吃的一干二净。”
“不是我不同意他的想法,而是这个家太大,大到不足以他一个人掌控,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对所有人存在完全的说服力,只能借着多方面的利益来平衡,普通人家尚且因为区区几百万的家产争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我们一个家族是靠多方面人的维系才能壮大,我不能偏袒也不可以对谁偏袒,一旦我跟他父亲都倒下了,还有谁指望的上”
“我一直想着他去找个门当户对的小姐,以后若是混的不好了,多少还能有口软饭吃,可他心高气傲,偏要跟所有人都对着干,当初要送他去国外进修,他死活不干被打的命悬一线就差要进icu,最后因为他父亲心软只能由着性子玩了五六年现在是比以前强了不少,但跟他那些叔伯比起来,还是差的多了,不是我看轻了他,而是生在这个家庭里,本来就比外人艰难了些。”
这些话是真是假,贺猗不清楚,可看傅老爷子肯跟他说这些,明显是心有顾虑,无法成全他和傅时靖。
先礼后兵已是最大的让步,如果他们俩再咄咄逼人,那就是真的不知好歹了,长辈的苦心,傅时靖不懂没关系,可他得懂,他总不能由着傅时靖的性子胡来。
“这些话,您就这么放心的跟我说”
“这些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思绪回笼,下一刻,老者已经不紧不慢地松开了手,拄着拐杖起身,回头对着他粲然一笑,那眼中的凌厉却早就刀锋点地,“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想着离家出走,妄图逃出庇护,舒适圈待久了就容易蒙蔽心智,变成自以为是的蠢货,是时候也该把他赶出去了吧。”
贺猗是在一家酒吧里找到傅时靖的,这家酒吧也没什么特别,唯一一点就是这家酒吧是当初渣攻和贱受第一次看对眼的地方,也是所有孽缘起始的地方。
知道傅时靖在这儿的时候,是陈枳打电话来说的,大概是知道除了他,傅时靖不会听任何人的话。
可他对傅时靖又能有什么办法
酒吧的老板叫ian,跟他们俩都是老相识,算是见证了渣攻贱受的成长史,当初还对贱受心怀不轨过,只是没得逞,知道他来时,脸上的表情堪称五颜六色。
“你,贺,贺猗”
“傅时靖人在哪儿”
ian支吾了大半晌,要是以前贱受还在的时候,他肯定二话不说把人轰出去了,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看着贺猗眼底未散的阴翳,他心里竟也生出了退却。
“那个,要不您等等吧,我一会儿”
不等ian说完,陈枳就上前了一步,贴在贺猗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下一刻,贺猗就笑了笑,脸上的神情被室内的灯光掩映的十分诡异,“老爷子说了,以后有哪家酒吧会所敢过夜收留傅总的,都拆了。”
最后三个字说的堪称温柔,ian却差点儿吓尿。
以前渣攻经常来这里,开一瓶罗曼尼康帝就足够酒吧一晚上几十上百万的消费了,这样的关系能不深厚吗
ian狗是狗了点,可也是绝对忠诚。
知道贺猗来了,抢先一步想要去通知傅时靖,结果还是没赶上,贺猗推开一间包厢门时,扑面而来的酒气和脂粉气还有震耳欲聋的喧嚣声几乎贯穿耳膜。
包厢里昏暗一片,剩下吊顶的射灯和彩色灯球半开着,在昏暗奢靡的房间里中和出一股诡异的色调。
一眼望去,围成个半圆的卡座里坐了能有十来号人,不过贺猗眼睛尖,一眼就扫中了目标。
“傅总,这把玩大还是玩小啊。”
笑容满面的酒吧经理摸出几颗骰子来,放在了桌面上,每逢傅时靖来的时候,他总会亲自上阵,试一试新的玩法,不为别的,就为了讨傅时靖开心。
只是不等沙发上的男人回应,卡座对面的软皮沙发上就坐下了一个人,声线拉长、微低,像是泡在朗姆酒里的冰荔枝,清爽馥郁又令人沉醉,“玩大吧。”
“”
众人皆愕,纷纷把目光投向了某位不速之客。
吊顶暗金色的灯光薄打在青年身上,宽肩窄腰,身形挺拔,羽絮状的薄光透着一件白衬仿佛都能勾勒出那衣服下令人血脉偾张的肌肉和结实有力的腰腹。
那两条长腿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大敞着,仿佛没有察觉到对面男人冰冷沉郁的视线,贺猗弯了弯唇角,挺俊的眉弓上扬,对着经理露出一个春风拂面似的笑意。
“十五点数为半,过则大,未过则小,玩么”
经理呆张着嘴望着他,一瞬间仿佛被那张俊美的脸庞迷惑了心智,“我,这贺先生,这不妥吧。”
“让他玩。”
既然傅时靖开了口,自然就没人再敢质疑了。
骰子玩的方式有很多种,这种也是酒吧夜场里最常玩的戏码,只是所有人都没料到就这么区区六个骰子被贺猗玩弄于鼓掌之中,把周围的人都耍的团团转。
经理身旁坐着的两个侍应生明显已经有些不胜酒力,其中一个看起来好像还是个女大学生,双手捧着装满烈性酒的杯子半天下不去口。
输了让傅时靖喝,自然是不可能的,毕竟姓傅的酒量就摆在那儿,当初一罐啤酒就能喝倒的人,贺猗怎么可能真的去灌他,所以就得为难他身边的人,不过多时,桌子上摆满的十瓶烈性酒已经去了一大半。
经理已经开始逐渐摸不着南北,醉眼迷离地催促着女生帮忙喝,“经理,我,我喝不了啊”
“你喝不了你来凑什么热闹快喝”
“给我吧。”
最后,似乎是看不下去了,抑或是有意的。
贺猗朝着女生伸出了手,略微抬了抬下巴。
视线不过交汇了一瞬,后者的眼神顷刻间就有些躲躲闪闪的,等着贺猗把酒接过,眼也不眨地就着杯口把琥珀色的酒液一滴不落地喝了下去时,看着那上下滚动的喉结,女生的脸更是不可抑制地烧了起来。
“砰”地一声,似乎是忍无可忍地,傅时靖彻底被惹怒了,桌面上的酒瓶顷刻间被他扫到了地上。
“都给我滚,滚再不滚老子他妈弄死你们”
这一通突如其来的怒火把所有人都吓的屁滚尿流,经理这会儿连马屁也顾不上拍了,跑的比兔子还快。
狼藉一片的包厢,不过短短几秒就安静了下来。
只有贺猗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摇了摇杯底的最后一层液体,慢条斯理地放回了桌上。
一层阴影逐渐漫上头顶,贺猗丝毫不慌,只等着傅时靖欺身上前,把他围困在卡座里,揪着他的衣领,去探身闻他鼻息间呼出的酒香。
“好喝么”男人的眸子冷冰冰的,像是浮沉在大海深处的冰山,等着他这艘邮轮猝不及防地撞上来,来一个同归于尽的沉沦,“我问你话呢,你又哑巴了”
无论傅时靖怎么威胁,贺猗就是不肯开口,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意,直把眼前如狼似虎的男人彻底逼急。
“傅时靖,你是狗么”
他避开他的亲吻,拽住傅时靖的袖腕把他从身上拉了下来,后者不依不饶地继续纠缠,按住他的肩头,把他推倒在沙发上,连最起码的体面也不顾,直接用膝盖压住贺猗,扯开他的衬衣,把手伸了进去。
小腹下的纹身虽然早就不在了,但难免还会留有痕迹,就像是被大火严重屠戮过的草地,即便一个周期过后还会再次复生,也有极大的可能变成没用的荒草地。
“老爷子给了你多少好处”
贺猗眉头一皱,抬眼看向视线上方的男人。
傅时靖到底还是喝酒了的,身上的酒气浓重的一如他眼底想要吃人的欲望,不过这酒醉的不深,大概只是用来漱了个口,毕竟醉酒的男人是没有性能力的,而现在傅时靖的眼底,明晃晃地映着“想上他”三个字。
“不然你怎么会突然听他的话”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摸索上他的喉结,然后用手指按住,阻止了贺猗下意识吞咽口水的举动,“你也不是那么宁折不屈,反观你谁都能讨好,唯独就是不肯讨好我。”
贺猗现在烦透了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样子,甚至想把傅时靖和进水泥里直接给砌墙上。
他拽住傅时靖的肩膀打算把他扔下去,但喝醉了的人总是要比清醒的人更重一些,傅时靖正好坐在他腰胯上把他压的死死的,连起身的力气都让他分毫使不出。
“多少钱”
“”
“老爷子给了你多少钱,我出十倍。”
“”
“你还从来没问我要过什么东西吧,无欲无求可不像是个正常人,你想要什么”傅时靖低下头,抓住他的衣襟,双目逐渐发红,“我现在出钱,买你一晚怎么样其实你嘴上不说,我都知道,你一直都想跟我做吧,我出钱买你一晚,你给还是不给。”
“你是不是有病”贺猗一把甩开他的胳膊,拿手指着他,低声威胁道“傅时靖,我告诉你,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提这事儿,你信不信老子一会儿能捶死你”
傅时靖充耳不闻,眼底一暗,按住他双手俯身想去亲他,贺猗神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地提起膝盖对准他双腿内侧就是一下重击。
也不过就短短几秒,傅时靖一只手捂着某个地方,半个身子都蜷在沙发上疼的说不出话。
“你找死是不是”
贺猗懒得跟他废话,拽住他胳膊把他整个人直接从沙发上拉了下来,那动作堪称粗暴,地上本来就碎了一地玻璃碴,傅时靖摔下来的时候,贺猗能明显听到他略显痛苦的倒抽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渗出的血在深色条纹的西装裤上留下一道道脏污的痕迹。
得知贺猗把傅时靖成功从酒吧里带出来时,陈枳本来还挺高兴,结果在看见傅时靖嘴角明显的淤青时,陈枳整个人都傻了。
这是打架了吗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贺猗阴沉的脸色,又确认了一下,应该不是打架,应该是自家老板单方面被揍了。
“再磨蹭,要不你一会儿自己走回去”
反观贺猗的脸色从头到尾就没怎么好过,一只手插在兜里,一只手掰着车门,满脸的不耐烦,“我就数三声,别逼我动手,三、二、一”
等数到一的时候,在陈枳惊愕的视线里,傅时靖默不作声地扶着车门,动作略微有些磕绊的上了车。
在陈枳的工作生涯里,傅时靖应该还没这么狼狈过,往日总是会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出现在所有场合的男人这时候可怜的连她都忍不住动了一下恻隐之心。
刚换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西装外套还有裤子上能明显看得到斑驳的血迹,陈枳不确定他是哪儿受了伤,但是傅时靖不说,她也不敢问副驾驶座上的贺猗,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一边不动声色地透过后视镜,时不时观望一下傅时靖的脸色。
“为什么吸烟”
晚高峰,被堵在路上不久,一片死寂的车内,有人忽然出声,陈枳听了心里一声咯噔,贺猗却是神色淡漠地扫了一眼后视镜,掸了掸烟灰,“关你屁事。”
“你跟我保证过以后不会再吸烟的。”傅时靖靠在皮质座椅上,双眼微微眯起,唇角的弧度很淡,透着一抹漫不经心,“把烟灭了。”
贺猗没搭理他。
即便明知道贺猗现在烦他的很,傅时靖还是不知死活的习惯性下着指令,那语气里透露出来的倨傲和蛮不讲理这一刻仿佛彻底受了酒精的蛊惑,“把烟灭了。”
他在作死的大道上,头也不回地拼命狂奔。
看着贺猗依旧不闻不问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鼻腔竟然有些发酸,他低头扫了一眼鲜血淋漓的掌心里已经刺进深处的玻璃碎片,又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指。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就像是刻意捣乱想要吸引起家长注意的小孩子一样开始无理取闹,“我现在就说你两句你就已经不耐烦了怎么,开始嫌弃我了,还是已经不爱了”
“”
贺猗不出声,陈枳也不敢接腔,安静的仿佛落针可闻的车厢内,顷刻间就只剩下傅时靖一个人喋喋不休。
“贺猗,你变了,你果然不喜欢我了。”
“以前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可现在呢,你不仅给我脸色看,还对我动手,我该说什么你现在有老爷子做靠山,果然不一样了,翅膀都比以前硬了。”
“早知道我当初就不该找人陪你去练搏击,你这么恨我,刚才怎么不直接把我打死算了把我打死了以后就没有人惹你生气了,也不用每天吵架了,对么”
“你他妈能别跟个怨妇一样行吗”
他话刚说完,贺猗陡然忍无可忍地低骂了一声,陈枳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握住方向盘的手早已汗湿,下意识就透过后视镜扫了一眼傅时靖的脸色。
她本以为傅时靖会发脾气,谁知道他的脸色只是显而易见的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置信,“你说我像怨妇”
“你不是怨妇是什么”
贺猗伸手掐灭了烟头,脸色冰冷的仿佛结了一层霜,“我怎么不知道你以前那么多废话打就打了,你还想怎么样打完了让我再操你一顿安慰你吗”
“”
车内忽然就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只剩车窗外呼呼灌入的气流和鸣笛声充斥着耳膜,陈枳现在已经不敢去看傅时靖的脸色了,甚至想把自己透明化,好不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傅时靖觉得尴尬。
可能是傅时靖本就厚颜无耻满不在乎,又或者是已经破罐子破摔,没必要继续计较让自己输的更难看,他滚了一下喉头,维持着脸上最后的平静,“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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