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层会谈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阳光明媚, 一方晴好。
楼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从这个角度正好能俯瞰到a市市中心cbd商务区的全部风貌。
距离电梯出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张导在原地站的腿都麻了,也没能等到窗前的男人转过头。
他不禁擦了擦汗, 这个时节, 天气已经渐渐由冷转热, 今天温度是26度, 说实话,这个点其实挺热了, 要是人长时间被闷在电梯里,他怕会闷出什么事儿来。
他思量着刚想掏出手机找人联系一下傅时靖, 这时, 窗前的男人回过头来,剑眉微挑,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张缪。”
虽是语带笑意,可张导不难从里面听出了威胁。
“那个, 梁少, 我”
“我没记错的话, 傅时靖今天要赶去f市的天河重工出差吧,集团难得给他一次综核机会, 他现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你给他打电话, 耽搁了行程可怎么办”
“这”张导满头大汗, “可是这天儿这么热,我担心贺先生在里面出事了怎么办”
“电梯都装有通风口,他能出什么事”梁厉琛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 “再者,你不急着给消防队打电话,给傅时靖打干什么难不成你以为他能赶过来一脚踹开电梯,把人给救出来”
傅总能不能踹开电梯门他不知道,但他要是知道你私底下背着他欺负贺猗,肯定能一脚踹飞你。
张缪心里腹诽着,面上不露声色地干笑了一声。
梁厉琛没再看他,脸色阴翳地转过身看向落地窗外热的发白的天空,视线所在的方向是首都国际机场。
再过一个小时,傅时靖所在的航班就会飞离a市。
只要这半年傅时靖不回来,足够他修理贺猗了。
“吩咐下去,傅时靖还没离开a市,所有人都不准私自联系物业维保和任何救援人员。”
电话打来时,梁厉琛还站在会谈室里跟张导耗着,听着秘书传来的疑问声,梁厉琛又笑了笑,“怕什么,让他在电梯里待上半天又不会死人,既然上次有能耐失我的约,那这次就该付出代价,记得把维修的牌子着人挂上,电梯周围别让人靠近,听见了么”
“是,老板。”
半分钟后,秘书挂了电话,让今天负责来公司检修电梯的维修人员把禁止靠近的牌子放在了电梯门口。
黑暗里,一簇光亮隐隐约约勾勒出了贺猗紧绷的下颌,又是半个小时过去,他被困在这里毫无进展。
他看着手机无法显示信号的状态栏,想起今早傅时靖跟他分别同他嘱咐的那些话时,心情骤然降到谷底。
他早该有所警觉,自己被困在电梯里绝非偶然,而是有人在故意整他,只是他之前一心只想着怎么对付卡洛斯,却忘了还有梁厉琛这一茬。
现如今被困在这里的每一分一秒都让他倍感煎熬,整整两个小时过去,闷热和极度昏暗的环境下也让贺猗还算镇静的心情逐渐转为了不安。
从进入电梯的那一刻他就预感到自己被人阴了,只是想要再逃出来时,已经晚了,电梯轿厢正好在上升途中被卡在了楼层中间,层数在停滞在1213层后,轿厢一震,带着头顶的照明设备猛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正常情况下,电梯是不会在运行过程中突然停电的,即便停电也会有应急电源,可不知道为什么,除了他手机屏幕散发的光亮,这密不透风的金属盒子里一丝多余的光源也让他寻不见。
在整个轿厢完全死机的情况下,电梯按键失灵,甚至连电梯自带报警器也是长时间处于无人理会的状态。
他试着用手机拨打过紧急呼叫,但在这种完全密闭的状况下,这唯一一个可以自救的方式也失去了作用。
其实就这种事仔细一想就很容易明白过来,梁厉琛既然有心想要为难他,就根本不会给他机会逃出来。
看着眼前过于逼仄黑暗的空间,贺猗忽然就觉得有些胸闷,两个小时过去,他总感觉电梯里可供他呼吸的氧气正在一点点的流失。
也不知道是受心理因素的影响还是怎么回事,他觉得脑袋开始有些晕眩,某些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回忆也逐渐不受控制地宛如无数只从泥潭里伸出的手企图拖着他一同沉沦。
贺猗有些呼吸困难的咽了咽喉头,伸手握住电梯扶手靠着冰凉的金属轿厢慢慢滑坐了下来,额头析出的汗水把鬓角的黑发一绺绺打湿,贴在他过分白皙的皮肤上,最后,他打开屏幕看了一眼时间。
a11:28
再等等吧。
他现在只希望中午人流量多的时候,有大厦员工能发现这里的异常,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他还要等多久。
想到这里,他靠着墙面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机屏幕在五秒过后息屏,把他彻底带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这次出差,除了保镖外,傅时靖就只带了陈枳一个人,因为傅家主业是做矿业的,所以老爷子比较看重这方面的业务,肯让他来自然是给他机会,如果这次实地考察过关,那他离目标晋升又会更近一步。
虽然公司里大多数人都认为傅成学的位置以后十有八九会归他接替,但傅老爷子的教育理念就是,有本事自己拿,拿得到就待在公司里老老实实给董事会那帮元老打工,拿不到就滚出去给别人打工,反正是不可能给他留后路让他当一辈子二代的。
对他而言,左右都要打工,那还不如给自己家里打,据他所知,在王彬没退出高层之前,老爷子是有心把董事长的职位让给他的,即便不给,也是傅时嫣跟傅时妧那两个女人。
谁让渣攻以前的所作所为确实很让人很失望呢。
否则,老爷子也不会因为这个那么多年都不待见邢静蓉,觉得邢夫人失职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儿子。
“我前天去找过王总,他把天河以前负责的数据和技术详情都核查了一遍发给了我,他说您这次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他徒弟。”
f市那边的业务以前都是王彬在管,每年定期会去考察实地情况,顺便写报告和企划案回来,后来因为跟傅成学发生分歧被独立出去后,就交给了他徒弟。
“他身体怎么样了”傅时靖头也没抬的尝了一口鳕鱼片,然后又很快放回了餐盘里。
“医生说车祸后的伤势虽然已经痊愈了,但是很可能会有后遗症,王总觉得这么长久过去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想要申请出院。”
“后遗症”傅时靖笑了一下,语气微微有些嘲弄,“他这么大把年纪了早就该退休了,什么时候让人把他接出院打笔钱过去,直接送回老家安养算了,不然再出什么事,老爷子不得剥了我的皮”
上回王彬出车祸,外面那帮孙子就大肆造谣他本来就看不惯王彬,有意下黑手逼王彬退出公司,毕竟王彬虽然能在日常工作上指导他一二,可作为老爷子的心腹一直留在他身边确实让他办事都有些束手束脚。
可他再怎么不满,也不至于心黑到这种地步,他要是真讨厌王彬,怎么可能会让他在那场车祸中活下来
陈枳没有多说,忽然注意到傅时靖面前的餐食都没怎么动过,好心问道“要不我让他们重新做一份”
头等舱再好也比不了私人飞机舒服便捷,如果不是傅时靖前段时间花钱太过,老爷子也不会在他要出差的时候刻意限制他消费,f市,尤其是天河重工的矿业区,跟东南亚那些小国接壤,处地又偏人员又杂,更何况那群死守矿区出口管理的老狐狸还不怎么好对付。
陈枳倒不是觉得他们老板吃不了苦,而是傅时靖确实吃不了苦,不仅如此还矫情事多,上飞机才两个小时不到,就提了一堆毫无人道的要求。
如果不是贺猗最近档期排满抽不开身,她才不会自讨没趣陪这个事儿精出差。
“不必了,我怕你回头嫌我事儿多,往我饭里下毒害我怎么办”
“”
这边陈枳刚在心里腹诽完,一抬头就发现沙发椅上的男人支着下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被看破了,陈枳似乎也不觉得尴尬,面不改色地干笑了一声刚要离开,回头傅时靖又喊住了她。
“回来。”
“您还有什么事”
“去放水,待会儿我要洗澡。”
“嗯,好的。”
“顺便泡杯红茶,要刚煮沸的水,记得加牛奶。”
陈枳微笑,“好的呢。”
等陈枳关上套间门离开后,傅时靖百无聊赖地翻了文件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贺猗发了条消息,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贺猗回应,误以为贺猗还在忙,也没在意,只是两分钟过后,手机忽然响了,傅时靖看着语音来电显示迟疑了一两秒,便接通了,然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让他足以色变的消息。
午后的日头渐渐变得毒辣,小崔一个人在公司大厦的停车场等了半个钟头也没等来贺猗的身影,他记得早上临行前,贺猗还给他打过电话,说是今天中午收工了要去找周颀一趟,结果人提前约好了,临到点时却怎么也不见贺猗人,连电话也打不通。
“那个,高姐,我想问一下贺猗他还在楼上吗”
他这么想着,便给负责给组里演员做形体训练的舞蹈老师打了个电话。
对方接通了,“啊,你说贺猗啊,我今天早上都没见到他呢,我还以为他没来,什么那你去问问张导吧,他应该知道。”
接着,小崔又给张导打了电话,然而通话语音却一直显示无人接听。
挂了电话后,小崔隐隐有些焦急了起来,他再次走进大厦,想要上楼时,前台接待员带着保安又一次拦住了他,“崔先生,真的不是我要故意为难您,今天有几项重要会议在大楼召开,非公司员工没有通行证是不能进去的”
“那你帮我打个电话,问问人在不在也不行吗”
接待员拒绝了。
就在小崔焦急万分之时,余光里忽然走来了一人。
是凌初言。
“呦,你怎么在这儿”
“凌先生,我想问问”
“你说贺猗么”凌初言打断了他。
小崔眼前一亮,连忙点了点头,“对”
“哦,他今天确实来公司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你可能见不到他了。”
话音刚落,凌初言双手抱胸轻笑了一声,留下一头雾水的小崔,又转身离开了前台。
小崔心里一紧,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而且这件事很可能和凌初言有关。
凌初言看不惯贺猗他一直都知道,而贺猗平日里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跟他玩失踪,更不用说都过了饭点了,大厦该下班的人早下了,贺猗怎么可能还不出来
思及此,他刚想追上前去,接待人员立马朝保安递了个眼神直接把小崔从大厦撵了出去
“你再闹事,信不信我一会儿报警的”
接待员终于有些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直接让保安守在了门前,挡住了他。
就在小崔心慌意乱手足无措之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了一丝清冷的笑意,“光天化日的,这是干什么呢”
“”
小崔闻声一愣,就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少年。
来人一身再简单不过的运动装,雪白的肤色被阳光衬得有些晃眼,明明生的格外清秀漂亮,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双眼眸往下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时,小崔却有种自己好像被毒蝎盯上了的感觉,不禁背后一阵发凉。
保安皱眉,“关你什么事儿”
裴双意没理会他,而是伸手拉住小崔的胳膊,丝毫不费力地直接把他有些笨重的身体从地上拉了起来。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接待员,微微一笑从兜里掏出了两张通行证,“这样可以了么”
“你,你是谁啊”
看着眼前毫不费劲就把他带进来的陌生少年,小崔有些忍不住好奇地抬头问了他一句。
裴双意没回答他,只是急匆匆地朝着左侧电梯走去,刚才还算和煦的笑脸转眼间像是蒙了一层冰。
“你知道贺猗出事了么”
小崔一愣,突然说不出话。
“还愣着干什么打电话报警啊”
裴双意恶狠狠地低骂了一声,随即按了13层,等着电梯到达后,他一刻也不停的飞奔去了右侧的电梯门。
这个时候,公司大厦的员工基本上都下班了,整栋楼层空荡荡的,让他们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急促清脆。
小崔一边等着电话被接通,一边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地问向裴双意,“说,说什么啊”
“说有人被困在电梯,让他们过来救人”
话音刚落,小崔的脸色变了又变,裴双意则跑到电梯门前,试着用手扒了一下电梯外厅门,接着又猛地拍门大声喊道“贺哥贺哥,你在吗”
然而他拍了好一会儿,却也不见电梯门内有任何动静,他又试着按了按一旁的按键,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喂,傅总,贺,贺先生他好像出事了”
就在他心急如焚之时,耳旁忽然传来小崔打电话给傅时靖的声音,裴双意身形一滞,转过头看向小崔,脸色彻底阴了下来,“你在给谁打电话”
小崔愣住,有些不太明白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我,我想着应该给傅总说一声的”
“给他说有什么用”
裴双意气急,一把夺过了他的手机,听着那边传来男人难以置信的声音,沉着脸色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你先听着,一会儿警察来了,你让他们马上来13楼救人,在这期间如果有其他人靠近,你一定要拦着,我现在要去找人,一会儿就过来,你听到了没有”
小崔连忙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裴双意头也不回地直接从安全通道一路飞奔了出去
“你人在哪儿”电话被打通时,对面传来的声音既陌生又熟悉,虽然梁厉琛早就无数次预想过他和裴双意再次见面的场景,可这一刻,胸腔里那颗死寂已久的心也禁不住快速跳动了起来。
“我就在23楼。”
听着电话那头明显压抑着一层暴怒的声音,唇角的笑意渐渐扩大,“滴”的一声后,电话直接被人挂断了,梁厉琛倒也没有跟以前那样生气,反倒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两分钟过后,裴双意到了。
他微微抬起头来,虽然跟记忆里那张脸的样貌出入很大,可他还是不难认出,眼前那个人是谁。
好歹也是一起共同生活了五年的情人,即便他也知道他以前是个畜生,从来不曾对裴双意正眼相待过,可他身体上的每一处地方他都一样了如指掌。
他的声音,他的样貌,即便化成灰,他也一样认得。
“你终于肯见我了。”
“放人”
然而他心心念念的等待,最终换来的却是裴双意毫无感情起伏的针对,那双看着他的眼里,满身满心都写着“他要见贺猗”几个字。
虽然他早就知道再次重逢时场面极有可能是这个样子,可梁厉琛还是不免觉得心脏一阵刺痛,任谁能想到,从前他弃如敝屣的人,如今他却连再见一眼都难如登天。
不过幸好,裴双意还活着。
眼里的情绪一晃,他又笑了笑,“我等你等了那么久,你回来就是为了姓贺的跟我翻脸的裴双意,谁才是你老公,你都给忘了你忘了你以前”
“你他妈给我放人”
不等他说完,裴双意骤然怒火上涌。
这当头喝来的一棒,让他原本还算镇定的笑脸当场就有些挂不住。
“你在跟我发脾气就他妈因为贺猗那个混账”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猛地一巴掌拍响了桌子,“你以前从来不敢在我面前大声说话的,我他妈就是养条狗也知道忠心向主,裴双意,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你说完了没有放人还是不放人”
裴双意的耐心早就耗尽,根本就无心再跟他聊这些有的没的,脸色一沉,下了最后通牒。
空气里的火药味渐渐凝聚,两个昔日缠绵悱恻的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半分钟过后,似乎怎么也无法从裴双意眼里捕捉到对他哪怕是一丝的在意,梁厉琛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
他背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眼中彻底蒙上了一层狠厉,“你做梦,老子今天就是要他死”
午后下了一场大雨。
灰尘遍布的地面总是会在暑夏的暴雨过后,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水泥灰一样既沉闷又难闻的气味。
拥挤破败的民房堆簇着,像是一个个身形佝偻的老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伫立在昏黄黯淡的天空下。
记忆里,他来过这个地方。
这是他从他妈身上得到的最后的一场回忆。
贺猗微微皱起眉头,能看到视野里,虚薄的天光和昏黄的日头像一场即将到来的末日。
街角歪三扭四电线杆下,被塞满垃圾的绿色垃圾箱外翻着,那一片冒着酸腐味道的空气,嗡嗡脏乱地吸引着几十只苍蝇。
脏水,沟渠,垃圾,嘈杂,谩骂。
这样的回忆,对他而言,一点也不美好。
“哎,你这孩子站在这里做甚么”
附近开小卖部的大妈提着一只满是油垢的泔水桶朝他走了过来。
贺猗闻言一顿,回过头来看向她,大妈又皱着眉头打量了他一会儿,“啧啧,你这脸上怎么搞得跟人打架啦还不赶紧回去哦,当心你妈一会儿要抽你的。”
“妈”
他有些失神地重复了一个字,就见大妈拎着泔水桶,扶着脏兮兮的桶底用力一倒,哗啦啦的剩饭剩菜顿时沿着裂开的地面流了满地。
胃里顿时翻涌上来一股呕吐感。
贺猗捂着鼻子有些避之不及地快步走开了。
离开这里明明已经快有十年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梦到如此真实细致的一面。
想到这里,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沿着那条他还算熟悉的小巷子走着,心中的希冀和心跳仿佛要呼之欲出。
终于,他走到了一栋有些老旧的民房前。
楼层并不高,也就七楼,前面是一小片院子,周围都是灰扑扑的,连腻子粉都没来得及刷的违章建筑。
他一口气沿着狭窄的楼梯爬上了五楼,在到达防盗门前,有些激动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勇气理了理领口,敲响了门扉。
等了快有半分钟后,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接着,门开了,门内是一个女人。
大概三十岁左右,典型的鹅蛋脸,下巴微尖,披着一头微卷的海藻长发,女人长得很漂亮,像是书香门第里养出来的小姐,尤其是那双丹凤眼,看人的时候既冷漠又风情。
只是任谁也想不到,本该是居住在豪宅,享受着丈夫宠爱的女人,为什么会生活在这种破败不堪的地方。
贺猗的眼神微微一亮,喉结一动,嗓音也有些克制不住地开始发颤,“妈。”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女人的眼眶红了。
只是那双红着的眼眶里流露出的不是他以为的情绪,而是满身满心的愤怒、委屈和压抑已久的绝望。
“你还知道回来你怎么不死在外面”
女人的一声怒喝,让贺猗当场愣住,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女人直接朝他伸来了手
然而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
女人的手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一把拽住了他身后那个穿着蓝白短袖校服,身形瘦高的少年
手里紧攥的柳条在少年被扯进屋子里时,直接毫不留情地举起,一鞭子抽在了少年的大腿上。
少年疼的身体一颤,捂着大腿发出一声喘息。
贺猗被眼前的场面骇住,视线最后定格在了眼前的那个还穿着校服的少年身上,一瞬间,他明白了什么。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跟你那个赌鬼老爸一样你要是不想回这个家你就给我死外面去你还回来干什么你还回来干什么”
女人一边怒不可遏地骂着,一边拿着柳条使劲往少年身上发泄着怒火。
鞭笞声,怒骂声,一瞬间,让这个几经破碎的家变得越发摇摇欲坠。
贺猗下意识想上前拦住女人,可他的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穿过女人和少年,眼看着少年身上的校服被抽的不断有血渍渗出,贺猗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扑了上去,有些声嘶力竭地站在少年身旁劝他道“你快说话,告诉她真相,实在不行,你快去认错啊”
然而少年只是一声不吭地忍受着,等着身上的皮肤被打到溃烂红肿,鲜血也止不住的一滴滴溅在地板上时,女人住手了,柳条被硬生生打断成了两截,女人累的忍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忽然情绪崩溃地放声大哭。
这期间,少年就勉强撑着身体站在原地,神色与其说是冷漠,其实更像是麻木地看着女人崩溃的哭的一团糟的鼻子和脸。
少年长得很漂亮,和女人一样,那双凤眼几乎如出一辙,即便疼的几乎站不稳,他却还是倔犟的绷紧身子,妄图挺直腰板把自己站成一座雕塑。
浑身上下都带着独属于这个年龄的叛逆和倔犟。
其实贺猗很想扑上去告诉他,不要跟女人犯倔,可是他没办法说出来,更没办法告诉少年。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贺猗就干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徒然束手无策,他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少年,心头忽然油然而生一阵惶恐。
忽然,女人哭够了,她伸出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身形不稳地慢慢站了起来,看着少年仍旧无动于衷的脸,瞬间心如死灰,“你爸爸去哪儿了你知道么”
“”
“你老师跟我打电话说,你有几天没去学校里了,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去找他了”
“”
“你不说话我就当是了,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怪你,我也不会怨你,反正你现在长大了,我管不了你也养不起你,你要有能耐就自己养活自己,实在不行就滚去找那个贱男人收留你,你懂了吗”
“”
女人断断续续的说着,支离破碎的话语里无不流露出她是个被丈夫抛弃、替丈夫背债,遭受家庭事业婚姻三重打击,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入泥地里的可怜人。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就是个小公主,从小跟着他外公外婆长大,连碗都没洗过,结婚之后又被他爸宠着,宠的无法无天,一辈子像朵生活在温室里的娇花。
这样一朵娇花本就该被人辛勤伺候,浇水施肥,哪里能顶得住温室外的风吹雨打
所以天一旦变了,被抛弃在温室外的娇花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贺,你这辈子就当没我这个妈吧。”
话到最后,女人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然而少年却微不可察地向后倒退了一步,生疏僵硬地避开了女人的触碰。
“”
空气瞬间凝结,女人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顷刻间又溃不成军,她发出一声怒喝,尖锐的指甲抓伤了少年的胳膊,生拉硬拽地拖住他,把少年直接锁进了卧室里。
“砰”的一声巨响,连门窗都忍不住为之颤动,门直接被女人歇斯底里地一把摔上。
视线一转,门内的少年依旧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似乎对这样的场景早就见怪不怪。
他本以为女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心情好了就宝贝儿子的叫着,生疏地给他煎一只焦糊的鸡蛋,给他炖一锅既咸又辣的排骨汤,做一个并不算合格的好妈妈。
心情不好了就对他动辄又打又骂,抓着他的头发扇他巴掌,骂他是贱男人的儿子,骂他是累赘是废物。
之后女人气消了,又追悔莫及地跑来跟他道歉,给他擦伤口,小心翼翼地让他不要恨她,她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她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的儿子好好相处
明明以前的女人,还是富家小姐的时候,既活泼又乐观,对他很好很温柔,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女人变了,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少年就像是一只猫,一只在街头巷尾无家可归的流浪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瘫倒在床上,累及的蜷缩成一团。
他以为他睡醒了之后,女人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给他擦伤口,苦中作乐的笑着逗他哄他,可最后,他等来的却是女人的死讯。
“砰”地接连几声巨响,从天而降。
防盗网上种植的花花草草像是被什么东西在网子外猛地撞了一下,歪三扭四地在窗台上倒成一堆,接着一声刺破昏沉午后的尖叫声,响彻天际。
少年迷迷糊糊地被楼下的警笛声和议论声吵醒,看着窗外昏黄的天光动作僵硬地坐直了身子。
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他连滚带爬地扑向了房门,他双手死死地握着门把手,声嘶力竭的叫着,拍打着,伤口裂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角和墙壁地砖,却怎么也没能等来女人给他开门。
直到警察跑上楼来发现了他,少年急匆匆地冲下楼去,警戒线已经在脏污的水泥地上被拉开,居民楼里的原住民将这个本就狭窄拥挤的巷道围得水泄不通。
而女人就孤零零地趴在地上,浓稠的鲜血涌出,一层层染红了她最为爱惜的脸颊和长发
少年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平日里被刮蹭一下都能哭哭啼啼地趴在他爸怀里求安慰的女人,如今怎么敢有勇气丢下他一个人去跳楼。
对啊,被养在温室的娇花,没了主人的万般疼爱,哪里有勇气去承受外界的风吹雨打。
女人没办法等着他长大,去挽救这个濒临破碎的家,所以她才会在日思夜想的痛苦之中自私地选择了这最后一条生路。
“小贺,你这辈子就当没我这个妈吧。”
“砰砰”几声巨响,贺猗浑身一颤,大汗淋漓地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眼前尚还是黑的,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从地上爬了起来,慌忙按开了开机键,却发现视线一片模糊不清,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屏幕上,刺眼的光亮让他一时之间几乎睁不开眼,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擦了擦脸,头顶上方传来的砸门声却让他顷刻间又如坠深渊。
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着,还沉湎在过去的回忆让他几乎有些无法自拔,他握着手机就靠在墙角,神经紧绷成一根弦地紧盯着电梯上方传来声响的位置。
像是生怕那里有什么东西会砸下来一样。
倏然,身下的地面开始晃动,电梯正在逐渐上升,头顶的灯光也紧接着亮起,一切正在恢复正常。
接着,电梯轿厢稳稳当当地停在了23楼,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抓着扶手慢慢站起了身子,下一刻,电梯厅门开了,裴双意骤然扑了进来,紧紧抱住了他
“贺哥,你没事吧”
怀里的触感格外的真实,带着人身上的体温,很奇怪的,让他原本浮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僵在半空中的手刚要扶上裴双意的肩膀,下一刻,电梯厅门外多了一道人影。
他抬起头来,正好和门外面色阴沉的男人双目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