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玉娟提着茶壶跑回家去,沿路遇上了不少自己村的人,看她那样子就知道她是又去顾家了,那难听的话脱口就来,语气中无不是对她的鄙视。
她曾经当姑娘时,也是是被人家可劲儿夸的存在,后来成了丁仁的小妾,虽然挨过大夫人的罚,但何曾被人这般言语侮辱过。
段玉娟忍着泪往家里跑,没当心脚下还被路边的野草绊倒,茶水撒了一地,上好的青花瓷壶也摔成了渣渣。
身后响起了她们肆无忌惮的嘲笑,段玉娟趴在地上,眼神越发狠毒。
她这辈子已经踏错过一步了,如今正确的路就在眼前,她指定不能走错,就算做不了顾三郎的妻那她也要做她的妾,沈楠让她丢人,她也不会让沈楠好过。
段父和段母正在家里拉着石磙打菜籽呢,段玉娟推门进来,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就回了房间。
段父不知道实情,还以为她是又想儿子了,给段母使了个眼色,让她前去看看。
“娟啊,你这又是咋了。”段母走近,才发现段玉娟身上满是尘土,脸上也灰扑扑的,有两道明显的泪痕,一看就是哭过了。
“没事。”段玉娟知道段母没主意,所以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打算说给她听,“就是摔了一跤把壶摔碎了。”
“真没事。”段母上下打量着她,一个壶嘛,摔碎了至于哭吗,“你可别骗娘。”
“真没事。”段玉娟挤出一抹笑来,无所谓地说道:“你不是想明日要去县里看财生吗,爹答应了没”
“他敢不答应。”段母疑惑道:“咋了,你也想去”
见段玉娟点头,她又压低嗓子问:“你不是说这几天是你的好时机吗”
“也不能逼得太紧。”段玉娟还是没说实话,“总要松弛有度,才能抓住人心。”
段玉娟不说实话,段父在外头,段母也不好细问,知她自有计较,也只是点了点头,“那你换身衣服,一个茶壶,打了也就打了。”
等攀上顾家,有的是好东西供她们把玩。
次日一大早,段母便和段玉娟相携去了县里。
段母原以为段玉娟是要和她一起去看段财生,谁知到了县里,她竟是自己要去别处。
“这县里乱得很,你一个人,娘不放心。”
“有啥不放心的。”段玉娟看了段母一眼,很是不耐烦,“你先去看财生,大概午时咱们在之前咱家巷子的那家小店会面。”
“那你到底是去哪儿,总得给娘说个地方,不让娘咋能放心。”
“哎呀你别管了,这县里我熟得很,用不着担心。”段玉娟说完便抽身离去,段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是叹了口气。
躲在拐角处看段母转身离去,段玉娟才叫了辆马车,叫车夫把她拉到醉春楼。
那车夫打量了段玉娟许久,不明白她一个女子为何要去醉春楼那种地方,可见段玉娟掏出两个铜板,忙笑着答应了。
管她是去抓奸还是干啥,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醉春楼在白虎县北边最繁华的一个街道上,此时外头叫卖声,讲价声不断,只有那栋楼安安静静地还在沉睡中。
车夫将段玉娟在正门放下,她付了钱,轻车熟路地找见侧门,扣响了门环。
不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打着瞌睡的小童前来开门。
“我想见陈妈妈,还请通传一声。”
“陈妈妈在睡觉。”小童不耐烦的揉眼睛。
眼见着小童要关门,段玉娟用腿抵着门,掏出几个铜钱来递给小童,“还请通传一声,就说是丁家小夫人求见。”
小童还迷瞪着,也没想丁家小夫人是个啥人,将铜钱装进怀里,摇摇晃晃地去替她通传。
少顷,他青着脸,前来开了门,“妈妈请你进去。”
段玉娟满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没管小童是不是挨打了。跟着他到了门口,自己上了楼去。
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便是一股腻死人的脂粉香气,屋里竟是红色的帷幔,窗户紧闭着,开着门,勉强能视物。陈妈妈侧卧在一旁的软榻上抽着老烟枪,两个小丫头正跪在地上给她捶腿。
看见段玉娟进来,她徐徐吐出一口烟,挑眉看向她,“丁小夫人,别来无恙啊”
“妈妈万福。”
“呵。”陈妈妈见段玉娟给她行礼,笑出了声,“你这礼行的倒是端正,看着就像是我醉春楼的人。我听闻丁师爷死了,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我醉春楼玩玩。”
“妈妈开玩笑了。”段玉娟掩去心中的鄙夷,笑着道:“这醉春楼的姑娘个个风姿着重,美艳无双,以我的姿色,怕是会丢了妈妈的脸面。”
“行了,别拍我马屁了。”陈妈妈坐起身,其中一个小丫头接过她手里的烟枪,熄灭后放到旁边的矮几上。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儿”
“我这次来,是想问妈妈要点那种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不用她明说,陈妈妈也知道,毕竟她都来过好几次。
“丁小夫人这是又物色到新猎物了”陈妈妈笑着问:“只是你该知道,我这东西可不便宜。”
“当然。”段玉娟从袖子里掏出荷包,陈妈妈一偏头,一个小丫头上前,打开荷包数了数,报出一串数字。
“不够。”陈妈妈红唇亲启,吐出两个字。
“怎么会不够,以前不也是这个价钱吗”段玉娟质问道。
这可是她全部的身家了,就为了那一点点东西。
“丁小夫人应该也知道,这东西,可是要祝你飞黄腾达的,两相比较,那个对你更重要呢。”
陈妈妈说的不无道理,只要有那东西,就不愁顾三郎不碰她,到时候,她还会在乎这点银子。
思索片刻,她咬咬牙,将耳朵上的那对血玉耳坠给添上。
这耳坠是她生下孩子后丁仁送她的,用上好的血玉打造的,她很喜欢。可为了以后的富贵,她只能忍痛割爱。
“丁小夫人大气。”陈妈妈红唇微扬,素手轻抬,旁边的小丫头会意,去后面拿了一小包东西来。
“这是新从西域传来的,也不必一定焚烧或让人吃了,遇酒后,效果是一样的。”
“多谢妈妈。”段玉娟说着,将东西揣好后出了门。
“妈妈,你就不怕她攀上大人物后报复你”数银子的小丫头担心道。
这药远不值这个价,陈妈妈此举,着实有些坐地起价了。
“顶多一个妾室,还是用这样肮脏的手段上位,眼高手低,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陈妈妈阅人无数,段玉娟是什么样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自作孽,不可活,用下作手段上位还不知遮掩的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出了醉春楼,段玉娟便往约定的地方去,可她等到午时过了也没看见段母。
从这边去书院的路就那么一条,段玉娟自然就寻了过去,可到了玉铭书院,她依旧没看见段母。
问了门房,说是段母确实来过,不过已经走了。而且段玉娟还从门房那里听见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段财生已经五日没来书院,也未告假,他的夫子已经转告山长,把他从玉铭书院除名了。
“大叔,这到底怎么回事儿”段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段财生身上,如今他被除名,段玉娟也着急得不行。
“不知道,不知道,我就是个看门的。”看门大叔摆了摆手,佝偻着背关上门。
“大叔,大叔。”段玉娟见喊不应他,也只得做罢。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到段母和段财生。
段财生没什么要好的朋友,唯一能去的便是唐子渊家。段玉娟这般想着,便动身去了唐府。
唐府离书院就三条街的距离,段玉娟到哪儿,果然看见段母失魂落魄地蹲坐在地上,两眼放空,嘴里絮絮叨叨着“完了,完了。”
“娘,娘发生啥事了,你找到财生了没”段玉娟急忙过去扶段母,可段母浑身软得跟面条似的,根本扶不起来。
段母看着段玉娟,那眼泪哗得一下便涌了出来,“娟啊,财生完了,我段家完了啊”
“娘,究竟发生啥事了”段玉娟见段母呼吸都困难,赶忙帮她扶着胸口,“你先别动气,你先说到底出啥事了。”
段母也知道哭解决了不了任何事,她听段玉娟的话深呼吸了几口,才堪堪觉得那种胸闷气短的情况消了些,“唐府的人方才说,财生五日前在唐姑娘的生辰宴上差点羞辱了唐姑娘,被人打了一顿给赶出去了。”
唐子渊和唐星若是他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这两根稻草都折了,段财生也就完了。
而这事出了,唐子渊也从丁府的人口中知道了这对母子的真面目。晓得她们的德行,所以他特意让小厮警告段母,让他们不要生出什么旁的心思来,否则下一次,段财生就不止挨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唐子渊此时也懊恼得不行,他和段财生同窗两载,咋就没发现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亏得丁家出事后,他还特别照顾他,时不时将他给带回府来休息。
唐星若说段财生看她的眼神不对,刻意疏远他,他还只当是他家遭了难,他情绪不稳定所致。谁承想唐星若生辰那日,他喝了两杯酒后居然狗胆包天,意欲欺辱星若。
要不是家丁赶到的及时,唐星若的衣服又结实,段财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撕不开,不然就被他得逞了。
为了唐星若的名声,他也不敢将这件事闹大,只是叫家丁把他打了一顿,丢到了城外的破庙里去。
“娘,你快别哭了。”段母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甚至还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段玉娟觉得难堪,只想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人,你光在这里哭顶什么用。”
“这县里这么大,上哪儿去找。”段母抽泣着看她,随即一拍腿,“他这是被人打狠了,连家都不敢回了,哎哟,我可怜的儿啊”
唐府的家丁时时盯着府外的动向,见段母撒泼打滚,连忙去报告了唐子渊,片刻后,那厚重的大门打开,从里头跑出个穿着蓝色短打的男子,对顾母道:“我们少爷说,段财生被丢到城外的破庙去了,看在他曾经是他同窗的份上,这是他最后能做的。”
得了段财生的消息,段母自是强撑着和段玉娟出了城,奔向破庙。沿路碰上从破庙出来的乞丐,看见她俩,言语上还要调戏一番,好在附近有路过的农人,才帮她们解了围。
“娟啊,财生能在这里头吗”段母看着那窟窿天窗的破庙大门,以及里头长了半人高的杂草,还掩不住里的臭气熏天,不由得怀疑那小厮说的是不是假话。
以财生那性子,能是这种地方住的人。
“来都来了,进去瞧瞧。”段玉娟道,毕竟唐子渊完全可以瞒着不说让他们自己找,可既然他说了,就没必要编假话骗他们。
两人战战兢兢地推门进去,捏着鼻子往里头走,最终在破庙神像后头的一个角落里找见了段财生。
他蜷缩成一小团,也不知是了冷的还是吓的,睡着了都还在瑟瑟发抖。
“财生,财生。”段母颤抖着叫着他的名字,见他不醒,又轻轻的去拍他的脸。
“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藏了,不藏了,我把东西全给你,全给你。”段财生倏然惊醒,埋着头便开始求饶,那胡言乱语法儿,可想而知受了不少罪。
“财生,财生。”段母心疼地把他拥进怀里,“是娘啊,娘在这儿,不怕,不怕啊。”
段母温柔的语气抚慰了段财生惊惧的心,好半晌,他总算是神智回笼,看着眼前的段母和段玉娟,嚎啕大哭起来,”娘,娘我好疼啊”
“娘,呜呜呜。”
段母也是这时候才发现,段财生除了身上有伤,左腿还断了,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蜷曲着。
“财生啊,你这腿”段母没想到唐子渊居然这么狠,竟让人弄断了段财生的腿。
然而,段母再气,唐府也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而且如今的当务之急,是要给段财生找个大夫。
但其实,段母这还真就误会唐子渊了,段财生这腿,还真不是唐子渊弄断的。
那日唐星若受了惊吓高烧不止,唐子渊彻夜陪伴,只说让家丁揍段财生一顿丢去破庙,段财生这腿,是被庙里的乞丐拧断的。
他那日去参宴,自然是穿了自己最好的衣服,那群乞丐在扒了他的衣服后,便发现了他随身带着的玉铭书院的玉佩。
这玉佩本来也不值几个钱,若段财生好好给了,他们看看或许也就还给他了,可偏偏他死死守着,甚至在他们的抢夺下攥着手里用腿夹着,这让乞丐误以为这玉佩有点价值,成群地过来,掰开他的大腿抢了去。
最终玉佩被他们摔到地上碎了,段财生的腿也断了。他联系不上段母,自己也没法儿回家,只能缩在这个地方,靠好心的乞丐施舍他一点吃的过活。
段财生虽然瘦小但还有点分量,而且他还断着腿,也没法拖着他走。母女两人弄不动他,段玉娟便去附近的村里雇了个板车,让他们拉段财生进城。
也好在他们来得及时,在大夫的高明医术下,段财生的腿算是保住了。
在回去的路上,段母看着车里疼得哼哼唧唧的段财生,不禁以泪洗面。
段财生被玉铭书院除了名,以后就只能去青桐书院读书。可青桐书院乃是平民书院,其夫子只是个秀才,能教得有限,马上就是县试了,也不知道在他的带领下,财生能不能考个童生回来。
而且,如今没了唐子渊的照顾,段财生的束脩和笔墨费,与她们来说也是个不小的开支。
“娟啊,你”
“娘你放心吧,我省的。”段母要说什么,段玉娟一清三楚,她摸了摸怀中的药,冷笑出声,“三哥哥,他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