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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身世
    帐中悄然寂静, 一切交谈杂声都没有了,皆看着女子这番突如其来的大胆作为。

    阮清莞摇曳的长裙拖在地面,宽大的衣摆拢住男人的肩背, 一张白瓷般的小脸柔软地贴在男人的肩颈处。

    她温软的身体一拥过来,景翊那颤人的心悸逐渐消停。

    片刻后,男人的面色恢复如常, 额角上豆大的汗珠也干净了, 他抬起头,大手微微抚过身后女子的双臂。

    面前依然是目光炙热注视着他们的众人。

    景翊目光淡淡扫过去, 像是解释一般, 声线清冽开口“抱歉, 我夫人比较黏人, 各位见笑。”

    他们二人神色动作大大方方,众人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三三两两的目光移开, 有人不自觉咳两声,有人依然探究地看着二人。

    皇帝见状倒是抚掌大笑“景将军和夫人之间的感情, 倒似比从前更好了。”

    皇帝这声揶揄一出, 众人随声附和,倒也没人再觉得二人奇怪了, 帐中气氛一时恢复如常。

    待到雨停,人们才走出营帐。

    营地里的路面还残留着不少积水, 宫人尚未打扫干净, 阮清莞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路上,生怕染到脏污。

    景翊走在她身旁,见周围人渐渐少了,才沉着嗓音问道“方才怎么那样大胆”

    营帐中本有规矩, 男女不同席,可她却穿越了那道隔绝的屏风,当着众人的面来拥抱他,景翊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阮清莞抿了抿唇,道“我也是担心你,看你再那样强撑下去,只怕会昏倒在他们面前。”

    若不是为了救他,这种行为奔放的事情她也是做不来的。

    说话间,阮清莞没注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水坑,雪白的鞋履上顿时晕染一团污黑,她立即皱起了秀丽的双眉。

    景翊目睹了她的神情变化,知道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新鞋,男人叹了口气,忽然俯身在她跟前,示意道“上来吧,我背你。”

    阮清莞心中一跳,望着那横在自己面前宽厚的脊背,忙四下看了眼,小声道“这还是在外面呢,让人瞧见了多不好”

    男人回眸,露出硬挺的侧脸,反问道“方才在帐中都那样大胆了,现在还怕”

    阮清莞面色一顿,双颊倒是有些红了,他说的没错,在众人面前抱都抱过了,现在背她好像也算不上什么了

    女子咬了咬唇,望了一眼前面泥泞的路面,老老实实张开双臂,伏上了他的肩背。

    男人沉稳地背起她,女孩很小很轻,背在身上几乎没有重量。

    阮清莞靠在他的颈边,倒是想起了什么“我们还是赶快找找云浮大师看看吧,每回雷雨你都心悸,这回碰巧我能在你附近,可若是下回你在别的地方,我赶不到你身边怎么办呢”

    算着上一世的日子,云浮大师再过不久也该到寻香寺了。

    景翊却声音随意“只有你的靠近和拥抱对我有用,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阮清莞在他背上轻锤一下,恼道“你还开玩笑,我说正经的呢。”

    她话落,想起上次在寻香寺时住持告诉过她的话,唇边的笑突然就凝固了。

    上辈子哪里是他欠了她,分明是自己欠了他的。

    两人说话间穿过一座营帐,并未注意到门帘闪动了片刻。

    待到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那营帐中才缓缓走出来一个人,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目光沉思。

    太子早已将他们的对话收入耳中。方才在那主营帐内阮清莞当着众人跑来拥抱景翊时,他也在场,尚觉得有几分诧异,直到这会儿听了二人间私下的对话,才涌上几分了然。

    若他猜得没错,应该是景翊一遇雷雨天便会心悸,而他这个毛病,只有阮清莞拥抱他时才可缓解。

    太子抬眸看了眼放晴的天空,方才的确是下过一场雷雨,而在阮清莞跑来拥抱景翊之前,他的模样瞧着确实有些异常。

    太子的心头突然猛跳两下,像是无意抓到了什么把柄。

    当他得知景翊便是那死去多年的大皇子时,心中便有了想要除掉他的想法,而眼下这个把柄,似乎就是最好的机会。

    景翊背着阮清莞回到自家的营帐前时,才看见等在门口的童林。

    男人的面色突然顿了顿,这回冬猎童林并没有跟来,他安排了童林去查自己交代的事,这会儿人突然赶到,必定是有什么进展了。

    景翊放下阮清莞,让她一个人进了营帐,而自己领着童林,去了隔壁空置的帐子。

    童林望着自己主子沉默的背影,心中忽然有些忧虑,自己要不要告诉他这个秘密了。

    静谧的帐内,清幽的檀香飘出袅袅的烟雾,模糊了男人冷硬的脸孔。

    景翊沉默了几刻钟后,才从童林告诉他的真相中反应过来。

    原来他是大皇子

    原来他是皇帝与死去的沈贵妃的儿子

    景翊从小没有家人,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被人收养的孩子,少时习武从军,全凭自己一步步走来,从未想过,自己的亲人还在人世,甚至是那万人之上的皇帝。

    他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可心中不自觉地思索此事,又觉得一切似乎有痕迹可循。

    若他不是皇子,无亲无故的太后为何对他那样关切照料若他不是皇子,皇帝为何每每看到他的眼神都格外异样若他不是皇子,皇后见他为什么像见了鬼一样

    原来他不仅是皇子,且皇帝和太后都一直知晓此事,还一直瞒着他。

    景翊并不是没有听闻过那位沈贵妃的事迹,他知道沈贵妃从前在宫中也很受宠,育有一子一女,可最后却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子自焚而死,甚至临死前都大喊着绝不再入皇家。

    到底是有多绝望,才会做出这样决绝的事。

    他从前听闻沈贵妃的事情时,心中只是会有些感叹,可如今当得知自己就是他的儿子,是那本该葬身于火海中的大皇子时,却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仿佛一瞬间就和那死去的沈贵妃共情了一般,思考着她的情绪。

    “当初沈贵妃在宫中的确是很受宠的,只是被皇后和其他妃嫔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境更是屡屡受到胁迫,约莫也是被逼无奈,加之对皇上失望,才一把火烧了自己。”

    “她那时只是自己活着无望,并不想带着儿女一起赴死的,假借着火海一同自焚,私底下却是早早安排好了一切,将大皇子与小公主交给了奶娘,趁着大火的慌乱偷偷带出宫,只盼他们从此以后过寻常人的生活,再不入皇家。”

    童林语气平淡地交代自己所查到的一切。

    当初那个奶娘的确是将大皇子与小公主带出了宫,只是路途中出了意外,弄丢了两个孩子,这才让景翊成了别人家的养子。

    男人的眸色逐渐染上微红,想起他那母妃所做的一切,心中自然明了,若不是被伤透了心,逼到了绝境,何须走上这样的绝路。

    她是用自己的死保护了一双儿女,给他们换来了一条生路。

    若不然,以他们在宫中的处境,只怕活不久,就会成为后宫女子争宠夺嫡的牺牲品。

    景翊紧闭上逐渐滚烫的双眸,他虽然没有记忆,可脑海中却很神奇地能描摹出沈贵妃的容颜,那样柔弱淡然的女子,却能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他和妹妹。

    男人一双大手在袖中握成了拳,正是因为他在这一刻感同身受,才更加愤怒,他的母亲以死为生,庇护了他们,可他的父亲呢,那尊贵无上的皇帝,当初是如何伤了女子的心,将她逼上绝路,又是如何对着流落在外的儿子不闻不问。

    再睁开眼时,景翊眸中已控制住情绪,他压抑着情绪,问道“那小公主呢”

    奶娘丢了他和妹妹,他尚且存活下来,那妹妹呢

    童林沉默一瞬,道“当初丢失时小公主尚在襁褓中,这么多年也没有消息,想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景翊的面色黯下来,他的母亲拼尽全力,也最终也是护下他一个,母女两人都一同去了

    思及此,男人的心中情绪愈发强烈,对那所谓的父亲愈发恼怒起来,若非他的所作所为,他怎会失去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男人沉默片刻,猛地站起身,沉着脸朝帐外走去。

    明黄色的营帐中,皇帝正同大臣商量着政事,见景翊阴着一张脸进来,他不由愣了一下。

    转身后,却是对臣子道“今日先议到这里,你们下去吧。”

    大臣们都有些诧异,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景翊,他们都看出皇上对这景将军的态度宠惯,就连他不打招呼冲进营帐也不追究,还支开了他们。

    臣子们告退后依次退出营帐。

    皇帝这才看向景翊道“怎么了,怎么这副神色”

    他虽然一惯优待景翊,可对方一直恪守君臣之礼,从未这么放肆过,那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带了些从未有过的冷厉,仿佛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一般。

    景翊眸中含箭,目光深沉地盯着他,缓缓开口“当年,沈贵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皇帝一愣,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及沈贵妃之事,看到他异样的神色,皇帝似乎察觉了什么,张口怀疑道“你”

    男人却一步步逼近,眸色变得愈发冰冷,声音寒冷如冬日里的冰窖,质问道“我母妃究竟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