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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苍狴·其三十三
    “我的气力较先前大了很多, 可谓是力能扛鼎,还有”于蓉娘舔了舔朱唇,“我想”

    她一分一分地逼近宋若翡的脖颈, 语笑嫣然地道“我想吃人肉。”

    宋若翡从容不迫地道“你身上全无血腥味, 说明你未曾吃过人肉, 你被咬多日, 倘若真成了食人怪, 怕是早已饿死了。”

    于蓉娘失望地道“我本来想吓唬吓唬虞夫人的。”

    宋若翡认真地问道“除了力能扛鼎之外,你当真并无异样”

    “嗯, 除了力能扛鼎之外,我当真并无异样。”于蓉娘双目低垂,叹息着道,“李公子是个善人, 给予了我亲手报仇的机会。若是没有李公子,我恐怕得一直当刘举人的妾室, 直至他过世罢。兴许待他腻味了,我便入不了他的眼了。但若如此, 我虽是解脱了, 又会有别家的姑娘身坠苦海。刘举人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我听闻他尚未断气。”

    宋若翡宽慰道“对,他尚未断气, 不过他没几日可活了, 他被做成了人彘,加之浑身溃烂、流脓,实乃活受罪,多活一日, 便多受一日的罪。”

    于蓉娘对刘举人深恶痛绝,恶狠狠地道“待他下了地府,阎王爷定不会饶过他。”

    “这是自然。”宋若翡又同于蓉娘商量了修桥铺路之事,方才回了虞府去。

    两日后,刘举人终是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程桐将刘举人好生盘问了一番,从而将刘举人这几十年所做的恶事都弄清楚了。

    被刘举人陷害之人有些尚且被关押于牢房之中,程桐经过仔细的侦查后,将确定无罪者当庭释放了。

    关于刘举人将香韵、芙蓉以及芍药斩首示众的要求,他每每敷衍,待刘举人一阖眼,苍狴一案便结案了。

    他着人通知刘府,让刘府派人来认领尸体。

    来者只有一个于蓉娘,于蓉娘将刘举人的尸体好生查看了一遍,不住发笑。

    而后,她懒得搭理尸体,转身便走。

    她岂会以德报怨,刘举人的尸体会如何与她何干她特意来义庄仅仅是想看看尸体的惨状罢了。

    而今见得那尸体遍体鳞伤,面容扭曲,死得并不安详,便心满意足了。

    她并未再回刘府,她已将所有的物件收拾妥当,送回娘家了,她自己自然也回了娘家。

    她一早便告诉了爹娘,自己今日会回去。

    远远地,她便看见爹娘立于大门口,翘首以待。

    待她走近了些,爹娘一瞧见她,俱是老泪纵横,而她自己亦是未语泪先流。

    一家三口抱在一处,哭成了一团。

    由于长期无人认领刘举人的尸体,那尸体便被埋入了乱葬岗,与刘举人生前最为厌恶的冒着穷酸气的苦命人做了邻居。

    十日后,虞念卿的双足彻底痊愈了,终日不是上学堂,便是修炼。

    除夕前日,虞府与于蓉娘一同出资建设的一座石桥竣工了,虽不算如何美观,但结实耐用,解决了百姓们的燃眉之急。

    百姓们欢呼雀跃,将宋若翡、虞念卿以及于蓉娘拥在人群中。

    回家之后,宋若翡与虞念卿一道去了虞念卿的卧房打坐。

    俩人齐齐将内息运行一个大周天后,虞念卿掀开眼帘,乍然见得了浑身汗湿的宋若翡,宋若翡的鬓发全数黏在了面上,衣襟紧贴于身上,勾勒出了一对锁骨的形状。

    “念卿,你瞧着我做甚么”宋若翡下了软榻,行至虞念卿面前,取出锦帕来,为虞念卿擦拭面颊。

    虞念卿仰视着宋若翡,本能地伸长手,指腹随即覆上了宋若翡左侧眼尾的泪痣。

    宋若翡不解地道“我这颗泪痣有何不妥”

    虞念卿陡然听见自己鬼迷心窍地道“可以亲一下么”

    宋若翡一时反应不过来“亲一下”

    虞念卿顺从了鬼迷心窍的自己“对,亲一下,我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宋若翡满腹疑窦“你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从面相上来看,泪痣并不吉利,乃是孤星入命之相。

    面相很准,上一世,他失去了阿兄后,形影相吊。

    而这一世,他或许会死于渡佛山,侥幸不死的话,待虞念卿的灵根修复,待虞念卿长大成人,便不需要他这个小娘了,到时候,他又会变得形影相吊。

    或许他能遇见一知心人,与其相伴一生,或许不能。

    这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亲吻他的泪痣,这亦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亲近于他。

    虞念卿坦诚地道“我不知自己为何想亲一下这颗泪痣。”

    “好罢。”宋若翡低下身来,“亲罢。”

    这应该是虞念卿向他表达亲近的方式罢只是虞念卿自己并不清楚而已,虞念卿的生母过世得太早,虞念卿根本没有同自己的母亲相处过。

    虞念卿一寸一寸地靠近了宋若翡,阖上双目,继而亲上了宋若翡的泪痣。

    小小的一颗泪痣,亲上去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却勾魂摄魄,教虞念卿霎时心如擂鼓。

    他抬起首来,一睁开双目,宋若翡的一双唇瓣当即映入了他的眼帘。

    形状优美,上了唇脂,散发着幽香,色泽嫣红,瞧来分外柔软。

    他定了定神,侧过首去,趁宋若翡不注意,舔了舔自己的唇瓣,舌尖从其上尝到了一点微咸,是汗水的滋味。

    他正思忖着自己所作所为的意图,突地被宋若翡揉了揉脑袋,又闻得宋若翡问道“念卿,你感觉如何”

    “内息畅通无阻,不再有滞塞之处。”不知为何,面对宋若翡,他有些心虚。

    宋若翡探了探虞念卿的脉象,确定虞念卿并未撒谎,才道“既然如此,你随娘亲一起去练剑罢。”

    一日前,他收到了姜无岐与酆如归寄来的剑谱,当作新年贺礼。

    姜无岐给他的那本秘籍当中,多是如何修炼内功心法,关于剑法的描述不多。

    “嗯。”虞念卿乖乖巧巧地坐于床榻边,方要穿上靴子,却见宋若翡蹲下了身去。

    宋若翡白腻的后颈一览无余,甚至还能从后襟窥见一点肩胛骨。

    非礼勿视。

    他慌忙别开眼去。

    宋若翡浑然不觉,为虞念卿将靴子穿上后,便走在了前头。

    花园里一派萧瑟,惟有梅花傲立枝头。

    昨日又落了一场雪,尚有积雪未化,宛若糖霜一般全无规律地洒落于四处。

    宋若翡其实昨日已将剑谱琢磨了一通,其中统共有十套剑法,从易到难。

    第一套剑法唤作“惊鸿”,他与虞念卿今日要练的便是“惊鸿”。

    “惊鸿”顾名思义,出剑须得轻盈。

    一人一妖照着剑谱所写,依样画葫芦地练了一遍。

    由于之前已修炼了几个月了,他们这“惊鸿”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

    但他们都明白,仅仅是花架子罢了,不可用于实战。

    从日中至日暮,宋若翡收了剑,又对虞念卿道“该当用晚膳了。”

    虞念卿却是不肯“我要再练一遍。”

    他必须快些变强,不然,他便无法保护好自己,亦无法保护好宋若翡。

    一个苍狴便让他难以招架了,待他与宋若翡启程后,兴许会遭遇较苍狴更难应付的对手。

    如今回想起来,苍狴十之八九并没有对他与宋若翡下死手,否则,他与宋若翡坟头的草怕是已有几尺高了。

    他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宋若翡却是女子,就算他未曾将宋若翡当作自己的小娘,他亦有义务保护宋若翡。

    宋若翡见虞念卿不知疲倦地练了一遍又一遍,唯恐虞念卿伤了自己,遂上前扣住了虞念卿的手腕子,肃然道“不准再练了。”

    剑气击打在宋若翡身上,使得宋若翡发丝纷飞,衣衫猎猎,仿若天人,将要乘风而去。

    虞念卿惊恐地丢了剑,快手抱住了宋若翡,呢喃道“狐媚子,别离开我。”

    “放心罢,我不会离开你的。”宋若翡轻拍着虞念卿的背脊,“我们去用晚膳罢。”

    虞念卿将宋若翡抱得更紧了些,良久,他松开宋若翡,抹了抹面上的汗水,道“嗯,我们去用晚膳罢。”

    因为今日乃是除夕,晚膳甚是丰盛八宝鸭、清蒸甲鱼、葱油鳜鱼、红油口水鸡、宫保虾球、四喜饺子、雪菜炝冬笋、醉蟹、排骨芋艿汤以及黄金糕满满当当地摆了一大桌。

    虞念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狼吞虎咽地吃着,全无富家子的模样。

    宋若翡抬手取下虞念卿唇角沾着的米粒,打趣道“娘亲的小念卿难不成是饿死鬼投胎的”

    虞念卿斜了宋若翡一眼“我看你是饱死鬼投胎的,连我的零头都没有吃到。”

    夺舍若能算作投胎的话,宋若翡乃是饿死鬼投胎的,上一世,他因为三块龙井酥暴露了之后,父亲将他关入宋家祠堂,命他跪于祖宗牌位前,向列祖列宗请罪。三日,父亲将他关了三日,连一口水都舍不得给他喝,他如若不被父亲活生生地用竹条打死,可能会被活生生地饿死、渴死。

    他收起思绪,含笑道“对,我是饱死鬼投胎的,上一世,我日日山珍海味。”

    虞念卿巡睃着宋若翡的身体“你这一世骨瘦如柴,上一世难不成是大腹便便”

    宋若翡并不赞同“我已长胖些了,连衣带都紧了,怎能说是骨瘦如柴”

    “但我觉得你太瘦了些,抱起来硌手。”虞念卿认真地道,“许你大腹便便的模样会更加顺眼。”

    宋若翡想象不出自己大腹便便的模样,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失笑道“修仙人不该都是仙风道骨的么既是仙风道骨,便不可能是大腹便便。”

    虞念卿方要说话,宋若翡的面孔猝然逼上前来“更加顺眼,所以念卿已觉得我顺眼了”

    未待虞念卿作答,宋若翡又眉开眼笑地道“小念卿又要亲娘亲的泪痣,又不许娘亲离开,自然觉得娘亲很是顺眼。”

    虞念卿沉下脸来“不准曲解我的意思,重点是我认为你该当再将自己养胖些。”

    由于内伤尚未痊愈,宋若翡与同龄人相较过于消瘦,但他确已长胖些了,且已有许久不曾呕血了。

    要将自己再养胖些,必须先治愈内伤,其实内伤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但是他的尾巴根偶尔会发疼,且还是收不回去。

    “好,我会尽量将自己再养胖些的。”他向虞念卿承诺道。

    话音落地,他便夹了一块大补的清蒸甲鱼,送入了口中。

    用罢晚膳,已近亥时。

    宋若翡一面饮着碧潭飘雪,一面对虞念卿道“小念卿要与我一起守夜么”

    虞念卿不假思索地道“要,但我先前出了不少汗,我想先去沐浴。”

    “我亦想去沐浴,沐浴后,我们再来这暖阁罢。”宋若翡放下碧潭飘雪,自回房间沐浴去了。

    虞念卿瞧着宋若翡的背影,发了一会儿怔,亦去沐浴了。

    理当是宋若翡提前吩咐过了,他尚未踏入卧房,门外候着的小厮便恭敬地问道“少爷,你可要沐浴”

    他颔了颔首,小厮便送了浴水来。

    其后,他阖上房门,用手试了试浴水,不冷不热,温度适宜。

    衣衫上的汗水早已干透了,他剥下衣衫,走入浴桶,将自己整副身体都沉入了浴水当中。

    身体舒展开来的同时,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宋若翡。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在沐浴罢

    此时此刻,宋若翡亦是身无寸缕罢

    他用澡豆清洁着自己的身体,又忍不住想倘使宋若翡从未心悦过爹爹该有多好倘使爹爹从未负心薄幸该有多好

    但这已是既成事实了,他决计无法改变。

    宋若翡心悦于爹爹,爹爹亦心悦于宋若翡,因此爹爹与宋若翡是两情相悦,宋若翡乃是爹爹的未亡人。

    他一直怨恨着爹爹的负心薄幸,一直以“狐媚子”来称呼宋若翡。

    不过他从不曾想过午夜梦回,宋若翡是否会因为失去了爹爹而饮泣

    胡思乱想间,不知是谁人放了爆竹,爆竹声在他耳边炸了开来,将他惊醒了。

    他细致地将自己的身体清洁罢,便从浴水中站起了身来,他这才发现,浴水已然凉了,较这房间内的温度高不了多少。

    他出了浴桶,将自己的身体擦拭干净,穿上衣衫后,出了房间去。

    宋若翡已坐于暖阁了,微湿的长发披散着。

    他行至宋若翡身侧,见宋若翡已卸了粉黛,颇有些不染凡尘的意味。

    他想了想,开口道“狐宋若翡,你思念爹爹么”

    虞念卿的这个问题让宋若翡颇感意外,他凝视着虞念卿道“你为何有此问”

    “我在反省我自己的行为,我失去了爹爹,你亦失去了夫君。”虞念卿口中顿时尝到了莫名的苦涩,“你是因为失去了夫君,难以派遣心中的苦闷,才虐待我的罢”

    宋若翡并未亲眼见过虞老爷子,且他并非断袖,当然不可能将虞老爷子当作自己的夫君。

    他的说辞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养育虞念卿的缘由合理化而已。

    听见虞念卿如是说,他不得不附和地道“对,我极是思念你爹爹。对不住,如若你爹爹地下有知,定会恨我对你下了狠手罢。”

    虞念卿口中苦涩更甚“我大人大量原谅你了,爹爹要是恨你,我会帮你向爹爹解释的。”

    “小念卿真贴心。”宋若翡柔声道,“待子夜,我们一道放烟花爆竹可好”

    “好。”虞念卿于宋若翡身侧落座,“宋若翡,我不曾体谅过你失去夫君的心情,抱歉。”

    “你不必体谅我的心情,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宋若翡嗅到了虞念卿身上澡豆的气味,与自己身上的气味一致。

    不同的是他的衣衫所用的熏香乃是女子所用,而虞念卿的衣衫所用的熏香则是男子所用。

    “我”虞念卿咬了咬唇瓣,“宋若翡,你是不是认为我很不懂事”

    宋若翡了然道“你并非不懂事,你只是爱闹别扭而已,且你面硬心软,可爱得很。”

    虞念卿反驳道“我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不可爱。”

    “在我眼中,你既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亦可爱得很。”宋若翡顿了顿,毫不在意地道,“你想唤我甚么都可以,不必特意改掉狐媚子这个称呼。”

    虞念卿疑惑地道“你不会难受么毕竟你与爹爹两情相悦,你其实算不上狐媚子。”

    “不会。”宋若翡在心中补充道且我本来便是狐妖,乃是货真价实的狐媚子。

    “狐媚子。”虞念卿唤了一声,“别人不是唤你虞夫人,便是唤你宋若翡,狐媚子乃是我对你独一无二的称呼。”

    宋若翡笑吟吟地道“的确如此。”

    虞念卿一脸严肃地道“你若是觉得难受,定要说与我听。”

    “我当真不难受。”宋若翡与虞念卿四目相接,“且我已习惯你唤我为狐媚子了。”

    虞念卿一触及宋若翡的视线,心跳不知怎地漏了一拍,又鬼使神差地道“狐媚子,你明年亦要给我做长寿面,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也要。”

    他常常想快些长高,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打趣他的身量;他亦常常想快些长大,好让宋若翡没有理由再说他是小孩儿。

    可是他未曾像现下这样,想快些长高、长大,长成一个真真正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但宋若翡说过会将他好生抚养至及冠,那么,及冠之后呢宋若翡有何打算

    他已表明不会杀了宋若翡,又强迫宋若翡答应了他即使改嫁,亦不会生产。

    所以宋若翡究竟想不想改嫁

    他张了张口,本来能直接问出口的问题,突然变得艰难无比。

    因为他生怕得到肯定的答案。

    两相矛盾之下,他全然不知自己到底是快些长大好,亦或是慢些长大好。

    宋若翡见虞念卿陷入了沉思,并不打断,见虞念卿回过神来,才道“只要你想,我可以永远为你做长寿面。”

    无论他以后是否会遇见心爱的女子,虞念卿都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是虞念卿教会了他不必与阿兄作比较,不必总是觉得自己阿兄,他是被需要着的。

    “多谢你。”虞念卿不知何故眼眶发烫了,他拿起一块红豆酥,垂首吃着,以掩饰自己的异样。

    这桌案上的点心大多是甜食,宋若翡取了一个梅干菜酥饼咬了一口。

    待得子夜,马上便要进入新年了。

    一人一妖耳侧已挤满了爆竹声,他们亦放了爆竹,与其他爆竹声混在一处。

    上一世,只有阿兄在世的时候,宋若翡才会放烟花爆竹,因为阿兄向来不放烟花爆竹。

    爹娘生怕阿兄受伤,曾对阿兄耳提命面,不准其放烟花爆竹。

    而他,爹娘是不管的。

    因而,假扮成阿兄后,他便再也没有放过烟花爆竹。

    他看着久违的爆竹,顿生感慨。

    爆竹过后,便是烟花。

    烟花的价格较爆竹要高昂许多,故而,当烟花在夜空绚烂绽放,他们忽而听见外头的过路人惊呼道“看,是烟花。”

    宋若翡命人准备了不少的烟花爆竹,过了半个时辰,他们才将所有的烟花爆竹燃放完毕。

    随着夜色渐深,爆竹声慢慢地消失了,万籁俱寂。

    宋若翡呷着碧潭飘雪,软声道“念卿,你若是困了,自去睡罢,待得日出时分,娘亲再将你唤醒。”

    虞念卿拒绝道“不准小瞧我。”

    宋若翡失笑道“小念卿可是能看通宵话本的人,娘亲怎敢小瞧小念卿”

    “哼。”虞念卿去拿了棋盘与棋瓮,“我们来对弈罢,我定要将你杀个片甲不留。”

    宋若翡一本正经地道“这便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虞念卿握了握拳“当然有,我从不吹牛。”

    然而,第一局便以虞念卿的惨败而告终了。

    第二局,宋若翡故意让了虞念卿,虞念卿欢天喜地地道“我就说了我不是吹牛。”

    “对,你不是吹牛。”宋若翡建议道,“念卿,待天明,我们去寺庙参拜可好听说正月初一参拜是最为灵验的。”

    “好。”虞念卿应允了。

    第三局,宋若翡见虞念卿迟迟不落子,正欲催促,却见虞念卿的脑袋猛地栽倒在了棋盘之上,而后小声地打起了呼噜。

    宋若翡微微一笑,为了让虞念卿睡得舒服些,将虞念卿抱到了软榻上头。

    他瞧着虞念卿,暗道这是我在这个世界过的第一个新年,不知我能在这个世界过几个新年

    一念及此,他陡生怅然。

    他说到做到,日出时分,拍了拍虞念卿的背脊,道“念卿,快醒醒,看日出了。”

    虞念卿睡眼朦胧,口齿含糊地道“我要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宋若翡提醒道“你再睡一会儿,便要错过日出了。”

    “就一会儿。”虞念卿彻底地睡了过去。

    宋若翡没法子,不再吵虞念卿,独自出了暖阁,仰起首来。

    先是东方出现了一线鱼肚白,接着鱼肚白扩散开去,再接着一轮红日在雄鸡的鸣唱中一跃而起。

    他方要回暖阁,一回身,却见虞念卿揉着双目向他走来。

    虞念卿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看见天亮了,抱怨道“你这狐媚子居然食言而肥,不唤醒我。”

    宋若翡义正言辞地道“我已唤过你了,是你自己要赖床,不肯起来的。”

    虞念卿否认道“我怎会赖床定是你没有唤醒我。”

    宋若翡大度地道“好罢,好罢,我已是大人了,不与小孩儿计较。”

    “我才不是小孩儿。”日出错过了,待明年罢。

    虞念卿这样想着,对宋若翡道“我们去用早膳罢,用罢早膳,我们便出门去寺庙。”

    正月初一来寺庙参拜的人摩肩接踵,宋若翡生怕自己与虞念卿被冲散,向虞念卿伸出了手去“牵着我的手。”

    虞念卿牵住了宋若翡的手,一人一妖穿过人群,到了菩萨面前。

    正巧有两个蒲团空出来了,他们便都跪下了。

    向菩萨磕过头后,宋若翡祈愿道恳请菩萨保佑念卿事事顺心。

    而他身侧的虞念卿则祈愿道恳请菩萨保佑狐媚子不要离开我,不管我是否及冠了。

    拜过菩萨后,他们往功德箱中放了一锭银子,又在寺庙中逛了一圈,才回了家去。

    正月里,虞念卿不必去书院上课,他便日日与宋若翡一道修炼。

    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便是上元灯节了。

    上元灯节这日郓县要举行灯会,一人一妖便逛灯会去了。

    河岸边有好几对年轻的男男女女,正应了那句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上元灯节乃是被困于深闺当中的小姐们惟一能出来的日子。

    是以,这一日的风流佳话要较寻常日子多得多。

    发现宋若翡一直在看那些男男女女,虞念卿不太开心地道“你不会是想改嫁了罢我还没有及冠呢。”

    “我尚未遇上让我想改嫁的人。”宋若翡展望道,“我是在想待念卿长大些,会与那些公子一样,在上元灯节,与自己中意的姑娘相会罢”

    “有可能。我中意的姑娘定然远胜于你,不论是身姿,亦或是样貌。”虞念卿说罢,又坦白地道,“其实我尚未想过娶妻之事。”

    “你情窦未开,待情窦一开,便会想娶妻之事了。”宋若翡认为虞念卿娶妻生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虞念卿不说话,半晌,拉了拉宋若翡的衣袂“我们去猜灯谜罢。”

    宋若翡跟着虞念卿到了猜灯谜那儿,见虞念卿一连猜中五个灯谜,夸赞道“小念卿好生厉害。”

    虞念卿又猜中了三个灯谜,得了一支银簪子,小贩让他送给喜欢的姑娘家,可他的第一反应竟是给宋若翡。

    这银簪子做工粗糙,与宋若翡并不相配,但他仍是将银簪子递给了宋若翡“诺,给你。”

    宋若翡不接“留着罢,改日待你有了中意的姑娘,给她便是。”

    虞念卿硬生生地将银簪子塞进了宋若翡手中“给你就拿着,废话甚么”

    “多谢你。”宋若翡不过是为了当好虞念卿的小娘,才扮作女子的,自然不喜欢女儿家用的银簪子,但这银簪子是虞念卿给的,于是,他直接将银簪子插入了自己的发髻。

    这银簪子果然与宋若翡并不相配。

    虞念卿想要将银簪子取下来,却被宋若翡阻止了“我很喜欢这银簪子。”

    他不懂宋若翡为何会喜欢做工如此粗糙的银簪子,但他很高兴这银簪子能合宋若翡的心意。

    兴许是宋若翡生怕驳了他的面子,令他难受

    他正思忖着,忽而闻得宋若翡道“走罢,继续去逛灯会。”

    灯会热闹非凡,好似年前的两桩血案不曾发生过。

    再往前走一些,便是舞龙舞狮的表演。

    其中一个舞龙的表演者一时不慎崴了腿,宋若翡便怂恿着虞念卿代替那人去舞龙。

    虞念卿哪里会舞龙在里头如同南郭先生一般滥竽充数。

    宋若翡欣赏着虞念卿笨手笨脚的样子,满面笑容地鼓着掌。

    好容易舞龙结束了,虞念卿换过衣衫,回到宋若翡身侧,凶巴巴地道“不许取笑我。”

    宋若翡奇怪地道“我为何要取笑你我觉得你做得很好。”

    虞念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要不是被你赶鸭子上架,我才不会出丑。”

    宋若翡正色道“你没有出丑,且这乃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一人一妖继续向前走,走到灯会的尽头,便是各种小摊。

    他们要了应景的浮元子,闲适地吃尽后,又返回了灯会。

    穿过灯会,他们才回家去了。

    途中,他们见到了一醉醺醺的公子哥,这公子哥面上还印着鲜艳的唇印,身上尽是浓烈的脂粉气,显然刚刚是去花楼风流快活了。

    宋若翡仰首一望,曾经哀号冲天,烂肉满地的秦楼楚馆业已恢复原样了。

    仅凭李铁柱哪里能改变现状

    开设秦楼楚馆的生意人绝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嫖资;将儿女卖入秦楼楚馆的父母亦不会放弃以儿女换取衣食的机会,而那些光顾秦楼楚馆之人更不会放弃鲜美可口的肉体以及被当作人上人对待的滋味。

    受害之人仅有被迫沉溺于苦海的可怜人。

    那些可怜人分明才是出卖皮肉之人,却无权决定是否要出卖皮肉,又要将皮肉出卖给谁。

    除非立法勒令禁止开设秦楼楚馆,秦楼楚馆便定会存在。

    宋若翡登时觉得一阵凄凉,李铁柱的努力是无效的。

    像李铁柱、李新雪以及李盼娣那样沦落风尘,受尽苦楚之人还会再有,不对,他们的痛苦已经在重演了。

    而他无能为力。

    虞念卿顺着宋若翡的视线望去,已猜到宋若翡大抵在想些甚么了,他拍了拍宋若翡的手背“我们走罢。”

    “好,我们走罢。”宋若翡将视线收了回来,与虞念卿一道踏月而行。

    次日,正月初二,宋若翡堪堪起身,便听得如兰来报“夫人,朱媒婆求见。”

    “朱媒婆”他并不识得甚么朱媒婆,所以这朱媒婆大概是来说亲的。

    也是,虞念卿今年将要满一十六岁了,确实是应当说亲的年纪了。

    梳洗罢,他一走到客堂,便看见朱媒婆迎上前来,热情地道“老身见过虞夫人。”

    宋若翡开门见山地问道“朱媒婆可是来说亲的”

    “老身受陈老爷委托前来说亲。”朱媒婆将随身携带的画像在宋若翡面前展开,“虞夫人,你瞧,这陈家的三小姐生得是闭月羞花,且能识文断字,与贵府的公子格外般配。”

    由画像看来,这陈家三小姐确如朱媒婆所言,相貌出众。

    宋若翡询问道“陈三小姐芳龄几何”

    朱媒婆答道“较令郎小一岁,堪堪及笄。”

    宋若翡又问道“陈老爷为何要托你说亲”

    朱媒婆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石桥竣工那一日,陈三小姐偷偷地溜出家,见到了令郎,自此情根深种。陈老爷最为疼爱三小姐,本是想将三小姐留在家中,招个赘婿的,奈何三小姐铁了心,定要嫁予令郎,与陈老爷闹了多日,甚至以绝食相要挟,陈老爷没法子,只得答应了,便托了老身前来说亲。

    “夫人与令郎要是愿意,老身可安排你们见一见陈三小姐,见过后,若是两厢情愿,可先定亲,至于成亲么,不急于一时。当然,陈三小姐已然及笄了,陈老爷留不了陈三小姐几年了,倘使夫人与令郎想早些成亲,老身认为陈老爷亦不会反对。后日便是黄道吉日,老身安排一双小儿女先见上一面,夫人意下如何”

    宋若翡未及作声,虞念卿突然闯了进来,不看画像一眼,径直对朱媒婆道“我年纪尚小,不急着说亲,请回罢。”

    朱媒婆瞧着宋若翡道“虞夫人,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十五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

    宋若翡不理会朱媒婆,问虞念卿“你当真不想说亲”

    虞念卿坚决地道“我当真不想说亲。”

    “我知晓了。”宋若翡客气地道,“朱媒婆请回罢,假若犬子改变心意了,我再劳烦朱媒婆说亲。”

    朱媒婆赔笑道“老身见虞少爷一表人才,而陈三小姐花容月貌,可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虞少爷不若先见一见陈三小姐,再做打算可好”

    “不必了。”虞念卿对如兰下令道,“快些将朱媒婆请出去。”

    “陈三小姐对虞少爷深情一片,虞少爷连见一面都不肯,会让陈三小姐伤心的。”朱媒婆收了重金,向陈老爷与陈三小姐打了包票要说成这一门亲事,赖着不肯走。

    虞念卿提声道“她伤心与否与我何干如兰,将朱媒婆请出去。”

    如兰客气地道“朱媒婆,请。”

    见朱媒婆不愿走,她又唤了两个小厮来,才将朱媒婆请走。

    宋若翡见虞念卿面色不佳,关切地道“念卿,出何事了”

    虞念卿不答反问“我倘若没有出现,你是否会答应朱媒婆”

    宋若翡摇首道“不会,这是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先问过你的意见,才会给朱媒婆答复。”

    虞念卿的面色稍稍好了些“下次再来个甚么赵媒婆、李媒婆的,全数赶出去便是。”

    “我看了画像,画像中的陈三小姐确实是一副好相貌”宋若翡尚未说罢,便被虞念卿打断了“好相貌,比得上你么”

    宋若翡谦虚地道“我不曾见过她本人,但画像上的她应该能比得上我罢。”

    “我要娶便要娶相貌远胜于你的女子。”虞念卿适才尚未起身,偶然听见两名侍女在门外谈天间提及有媒婆来了,肚子里登时升起了一把无名火,便匆匆地赶来了暖阁。

    他向宋若翡强调道“记住了,再有媒婆来,一律赶出去。”

    宋若翡迟疑地道“如果来说亲的姑娘的相貌远胜于我,我把媒婆赶出去了,不是破坏了一段好姻缘么”

    虞念卿不由分说地道“我说赶出去便赶出去,你废话那么多做甚么”

    “好罢。”宋若翡忧心忡忡地道,“念卿难不成想孤独终老么”

    “不是还有你这狐媚子作伴么”虞念卿走在了前头,“我饿了,要用早膳。”

    早膳罢,一人一妖开始练剑。

    练过剑,宋若翡劝道“你当真不想娶妻”

    “与你何干”虞念卿本来已消气了,被宋若翡这样一问,气又上来了,瞪着宋若翡,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与你何干你又不是我的生母。”

    “对不住。”宋若翡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虞念卿的头发,“不娶妻便不娶妻罢,我会陪着你,不会让你孤独终老的。”

    虞念卿目不转睛地盯着宋若翡“当真”

    宋若翡郑重其事地道“当真。”

    虞念卿喜笑颜开地道“那我就不会孤独终老了。”

    宋若翡心生迷惑所以念卿当真不想娶妻,而是想与我相伴到老

    他自然开心虞念卿想让他陪着,但他压根没办法保证自己能从魔尊谢晏宁手中活下来。

    虞念卿换了话茬,向宋若翡提及“惊鸿”中的一处难点。

    宋若翡耐心地解释罢,暗暗地下定了决心为了念卿,我定要活下来。

    不知可有法子探查到谢晏宁的行踪他们可趁谢晏宁不在渡佛山之际,悄悄地上渡佛山去,摘了渡佛草,再悄悄地下山。

    作者有话要说  “未语泪先流”出自宋代李清照武陵春春晚,全诗如下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出自北宋欧阳修生查子元夕,全诗如下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