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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二更·瘦腰郎君·其十五
    宋若翡一阶又一阶地踩着石阶, 下了宝和山。

    他下意识地走得极慢,因为他的身体想要被虞念卿挽留。

    但虞念卿并没有挽留他,是了, 虞念卿为何要这么做虞念卿恨透了他,早已不想再见到他了,他自取其辱地从小满赖至霜降, 虞念卿不多辱骂他两句已是好的了。

    他的心脏空落落的,他捂住了心脏, 不知是心脏在发疼,抑或是妖丹在发疼

    他的心脏不愿接受分离, 他的内丹亦不愿接受分离。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忽觉视线模糊, 陡然间,左足踩空,幸而他及时伸手抓住了石阶边的一株桃花,不然, 他便要从这半山腰滚下去了。

    半山腰

    虞念卿第一次深吻他便是将他拽入了半山腰的一片桃花林中,又将他压于一株桃花树上。

    他站定后, 摸了摸自己的唇瓣,立即回想起了当时的滋味。

    虞念卿的十指嵌入了他的指缝,虞念卿的舌头与他的舌头纠缠。

    那个吻是他的初吻。

    他当时将其解读为虞念卿用不恰当的方式表达对于他的亲近,但实际上,虞念卿觉得他人尽可夫,不值得尊重, 想亲便亲了。

    如同虞念卿逼他舔那物一般,乃是彻头彻尾的羞辱。

    他又叹了一口气,愈加觉得视线模糊, 良久,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虞念卿倘若知晓他哭了,定会得意洋洋罢

    他分明是被虞念卿赶走的,走得狼狈,他却犯贱地为虞念卿哭了。

    不过虞念卿绝不会知晓的,他这一生不会再见到虞念卿了。

    虽然告别之际,他说了不会改嫁,会在家里等虞念卿回来。

    但虞念卿不会回家的,即使厌倦了青灯古佛,亦不会回家的。

    他抬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泪,不知多久以后,他终是到了山脚下。

    他回首向山顶望去,他的目力没有那么好,无法确定虞念卿是否还立于山顶。

    虞念卿大抵不会还立于山顶罢

    虞念卿巴不得他早些走。

    他茫然四顾,一时间,竟不知自己应该往哪里去

    天地之大,他这一叶浮萍应该往哪里去

    对了,回家,可虞府不是他的家,因为有虞念卿在,虞府才是他的家。

    还是先去见楚儿罢,不知楚儿与封修远如何了

    自打上回跟着虞念卿回了宝和山后,他再也不曾下过宝和山,全然不知楚儿的消息。

    左右无人,但他没有施展身法的兴致,便这么一步又一步地往楚家村去了。

    直走到月明星稀,他才到了楚家村。

    他行至楚儿家门前,叩了叩门。

    须臾,楚儿来开了门。

    楚儿一见得宋若翡,眼泪便刷刷地落了下来“虞夫人,你为何憔悴至此”

    宋若翡取出了锦帕来,含笑着为楚儿擦眼泪“我无事,不打紧。”

    楚儿挽了宋若翡的手,引着宋若翡进了自己家,又问宋若翡“那不孝子又欺负你了”

    宋若翡摇了摇首“我想通了,不想再与他僵持下去了,我将他留在了宝和寺,准备回家去了。”

    “那便好。常言道,有后娘便会有后爹,他爹爹已然过世了,你还待他这样好,他居然不知足,狼心狗肺,别理他,由着他做和尚去罢。”楚儿让宋若翡坐下,为宋若翡沏了茶来,才继续道,“你年华正好,想生几个便生几个,忤逆子不要也罢。”

    宋若翡呷了一口茶“但是念卿是不同的。”

    “确实不同,要生出他那般的忤逆子着实不容易。”楚儿回忆起虞念卿对待宋若翡的态度,气愤难消,“你不许再偏袒他了。”

    “不是偏袒,而是事实,于我而言,念卿是不同的。”宋若翡恍惚地道,“我以为我与念卿将相依为命,我以为我能完成先夫的嘱托,将念卿抚养至及冠”

    他尚且记得虞念卿的种种好处,至今仍然不敢相信从头至尾俱是虞念卿为了给予他致命一击的戏码。

    虞念卿一开始恨他,后来接受了他的存在,这个转变未免演得过于真实了。

    虞念卿甚至还曾豁出性命来保护他。

    要不是虞念卿,他兴许已死过几回了。

    然而,所有的一切皆是虚假。

    他不想再同楚儿谈论虞念卿了,换了话茬“你是否已与封公子重修旧好了”

    楚儿娇羞地颔了颔首,坦白地道“我与相公恩爱更胜从前。”

    “恭喜你。”宋若翡羡慕不已,他已二十又三了,可他还是不懂何为两情相悦。

    “多谢你。”楚儿感激地道,“若不是有虞夫人与那忤逆令郎相助,莫要说是重修旧好了,相公怕是已身故了。”

    “封公子的身体是否养好了”宋若翡那时无暇细看,但封修远的伤恐怕不轻。

    楚儿答道“尚未养好,我本想与相公一道上宝和山见虞夫人与令郎,向你们当面致谢,可是相公的身体迟迟不好。不过虞夫人毋庸担心,相公已见好了。”

    “多亏娘子照顾得好。”封修远原本已睡下了,倏而睁开双目,见不到楚儿,又听得楚儿正与宋若翡交谈,本不想打扰,听到这儿,才穿上衣衫出来了。

    楚儿面色一红,扶着面含病容的封修远坐下后,又愤愤地道“虞夫人的面色看起来比相公这个重伤者要差得多,都怪那忤逆子。”

    宋若翡打趣道“不要再骂念卿了,念卿该打喷嚏了。”

    楚儿笑了笑“好罢,看在虞夫人的面子上,看在虞公子救过相公的份上,我就不骂虞公子了。”

    宋若翡思及当时王光棍在公堂上的谎言,忧心忡忡地道“你周遭是否有许多流言蜚语”

    楚儿满不在乎地道“他们要说便说,只要相公相信我便足够了。”

    封修远却是心疼地道“都是我的错,我那时若能陪在娘子身边,那王光棍岂敢放肆”

    楚儿一手握了封修远的手,一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才道“虞夫人,我记得你不是本地人罢”

    宋若翡颔首道“嗯,我来自郓县。”

    “虽然流言蜚语伤不到我,但恼人得很。所幸虞夫人是郓县人,郓县离这儿甚远,流言蜚语应当传不到郓县。我最讨厌嚼舌头的人了,等相公痊愈了,我便与相公一道从这楚家村搬出去,反正我在这楚家村也没有近亲了,三姑六婆不联系也罢。”楚儿早已与封修远商量过了,封修远双手赞成,到时候,他们可以去别处做蜂蜜生意,过上安稳的日子,再生个一儿半女。

    “如此也好。”宋若翡邀请道,“你们夫妇若是愿意,可来郓县定居,互相有个照应。”

    “好呀。”楚儿瞧着封修远道,“相公,你认为如何”

    封修远不假思索地道“天涯海角我都随娘子去。”

    宋若翡见夫妇俩蜜里调油,不便打扰“我这便走了,待你们到了郓县,切记要来虞府找我。”

    楚儿本欲挽留宋若翡,弹指间,宋若翡竟是不见了踪影。

    待回到虞府,已近子时,虞府大门紧闭,他不想打扰下人,便翻身进去了。

    出虞府之时,他身边尚有虞念卿;回到虞府之时,他却失去了虞念卿,茕茕独立。

    他回了自己的卧房,卧房被收拾得很干净,纤尘不染。

    他心生无力,堪堪躺下,便看见了放于枕边的油纸包,这油纸包里是虞念卿买给他的敲糖。

    他展开油纸包一瞧,敲糖经过一夏,早已融化了,根本看不出原本的形状了,恰如近五个月的虞念卿,根本看不出曾是那个爱向他撒娇,喜欢亲吻他的泪痣,说他并非不及阿兄,嚷着要长得比他高执剑挡于他身前的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