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回舟不会撒谎。

    他的沉默像是催化剂,让蔡楠瑜从震惊变成了震怒。

    李回舟没上晚自习，直接被带回了家。车子里气氛沉闷到令人窒息，班主任的话不断回响在蔡楠瑜耳际“早恋耽误学习,但同性恋影响更不好,家长要多引导,不能让孩子走上歪门邪道，毁了一生啊。”

    歪门邪道。

    班主任已经够客气了，蔡楠瑜这辈子都没想过儿子会和“同性恋”三个字扯上关系。这是病,是变态，是和艾滋挂钩的一个群体，是无法生儿育女的大不孝。

    门被砰地一声摔上,书包咚地撞在地面。

    蔡楠瑜抬手给了李回舟一个耳光。

    李回舟脸上火辣辣地疼,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蔡楠瑜气到浑身都在颤抖，她问“是陆寻声吗”

    蔡楠瑜加重语气,像是在确认,又像是在问自己“是陆寻声吗”

    那个好邻居，好孩子，能当做榜样的哥哥。蔡楠瑜只当他们是关系好，却没想过自己的纵容竟是滋生同性恋的温床。

    回想起一桩桩一件件，蔡楠瑜又恨又悔。李回舟看陆寻声的眼神，是和普通朋友不一样的。

    “你可真有出息啊李回舟，”蔡楠瑜心脏一阵一阵地疼,“在校外拉手,还亲嘴,要不是同学发现，我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风暴了，李回舟不想辩解。在上一辈的观念里,同性恋是错，是罪，没几个人敢大大方方地出柜，想求得父母的支持。

    他想等，再等等，等自己能独立了，等社会不再把同性恋视作洪水猛兽，妈妈或许能稍微接受一点。

    原来一切都是妄想。

    李回舟没想到会被同学告发到班主任那里，以最残酷的方式让妈妈知道了这件事。

    声嘶力竭地斥责又怎样，她的骄傲在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那一刻就化为了一地灰烬。

    “真有出息”蔡楠瑜声泪俱下，“我跟你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咚”地一声，蔡楠瑜直直地倒在地上。

    李回舟惊惧交加“妈”

    急救车开到小区，蔡楠瑜被几个医护抬上担架。

    陆寻声赶到医院的时候，李回舟正颓然地坐在墙角。

    大脑一片混乱，抬头看见陆寻声的时候仿佛在做梦，想要说话，嗓子却是哑的，也不知道说什么。

    陆寻声心疼得要命，伸手给李回舟擦了擦眼泪。

    医生找了一圈才看见两个缩在墙角的少年，陆寻声竭力控制情绪，问蔡楠瑜情况怎么样。

    “病人是因为血压突然升高，引起脑缺血，”医生说，“好在没有引起脑溢血，就是脑子血管没有破裂，休息好就能出院了。她是不是容易情绪激动这种体质平常要多注意一下，别再有强刺激。”

    陆寻声谢过医生，领着李回舟办好了一系列手续。

    时间已经是深夜。

    两个人站在医院的花园里，吹吹风，人能清醒一些。

    李回舟紧紧地攥着陆寻声的手，好像稍微松一下，面前这个人便会消失不见。

    顾雯打来电话，说可以随时来接他们。但陆寻声心里清楚，蔡楠瑜不会想要和陆家来往了。

    顾雯早知道陆寻声对李回舟不是一般的好，事情闹这么大，她惊讶之余，想得更多的还是两个孩子的心情。

    蔡楠瑜向公司请了三天病假，李回舟也三天没上学，向妈妈承诺万事都听她的话。

    李回舟回到学校，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他的座位被放到了最后一排，没有同桌。“同性恋”风波传遍全年级，何况这还是个成绩拔尖的优等生，更成了学生们紧张生活中的谈资。

    再好的语文成绩也无法挽回老师的欣赏。班主任年纪大了，有些古板，没让学校给李回舟处分已经算是维护。

    詹绍带领的小团体很快把李回舟当做了新的目标，以打压同性恋为由头的校园暴力，竟然得到了更多人的默许。

    李回舟被孤立了。

    嘲讽、恶作剧已然是常态，一部分人看热闹，另一部分人忙于高三学业，没空管闲事。高三开学的九月份，李回舟过得水深火热。

    曾经郑皓被围攻，遇到了替他说话的李回舟。

    如今李回舟被围攻，没有同学站出来。

    陆寻声发现李回舟被堵在巷口的时候心像是被挖了一块。

    他掏出手机，不由分说要报警，几个男孩没想到这人动真格，一哄而散，临走前还不忘再奚落几句。

    陆寻声攥着李回舟的手问“第几次了”

    李回舟抿着嘴没答话。

    为了不让蔡楠瑜发现，两个人快走到小区的时候默契地分开，李回舟先回家，陆寻声在路边的便利店等了好久。

    李回舟走之前欲言又止地说了句“如果”。

    陆寻声很清楚他想说什么。

    如果分开了，会怎么样

    陆寻声回到家，顾雯和陆徵都在。

    陆家夫妇因为这件事也私下讨论了很久，他们对待同性恋的态度要宽容许多，花了一段时间接受儿子喜欢同性后，两个人仍然不支持陆寻声和李回舟交往。

    “我相信你们的感情是真心的，”顾雯叹道，“但回舟家人不同意，你们要走到一起太困难了。更何况这个群体本身就要承担更大的社会压力，少了最亲近的人支持，日子会很更艰难。”

    顾雯最后说“孩子，你为回舟想一想。”

    为回舟想一想。

    陆寻声辗转反侧，脑子乱作一团。

    回舟大概想分手很久了吧。

    三番两次地欲言又止，承受着家庭和学校的压力。

    还有自己，因为迟迟定不下去哪里，给不了他安全感。

    另一边，李回舟同样未眠。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再次见面，陆寻声狠了狠心说“就到这儿吧。”

    李回舟顿时红了眼眶。

    他放弃了，放弃了这个生活一片混乱，散发着消极情绪的李回舟，放弃了这个给不起承诺，却耽误他前途的李回舟。

    最后一点希望摇摇欲坠，最终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

    李回舟问“真的要走”

    为回舟想一想，顾雯的话回荡在耳际，孩子，为回舟想一想。

    陆寻声闭了闭眼，说“我要去学音乐。”

    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为了前途放弃感情的人，日后少些留恋。

    再多呆一刻都怕自己后悔，陆寻声转身就走，没看见李回舟试图抓住他，却只抓住了虚无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