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他, 怎会出了这等事”
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此事就传到了老太太耳中,老太太一听直接两眼一翻, 昏厥了过去,赵兰月与冉芷又皆不在府中,那一干下人没了主意,只好来找冉秋, 冉秋这才得知她二叔出了事。
那下人断断续续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焦急道“二姑娘,您快去瞧瞧老夫人吧”
冉秋忙问“可有人去请郎中了”
“有,有已经去请了, 只是小的们这会儿也不知怎么办,二姑娘去守着老夫人, 总能让老夫人安心些。”
冉秋犹豫了。
如今这情形, 自己去了, 恐怕也不见得有什么安慰, 况且祖母向来不待见自己, 她实在不愿再踏入那个地方, 听到那些刺耳的话。
但冉修德出了事,那便是整个冉府的事, 她作为冉家的二姑娘, 也不能完全避免受到牵连。
况且老太太身体一向很好,如今突然受此打击,昏厥过去,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终究放心不下,还是去看一眼为好。
冉秋闭了闭眼,起身道, “冬盏,随我前去。”
冬盏犹豫地看着她“姑娘”
冉秋披上了斗篷,淡道“走吧。”
冉秋心事重重地赶到了后院,一进屋,就见老太太躺在床上,正满头大汗,嘴角不住地抽动,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难怪下人要急着叫自己过来了,冉秋看着老太太这个样子,心中也不免担忧惶恐起来,她在一旁跪坐下来,握住老太太的手,轻声道“祖母。”
“芷芷儿”老太太微微睁眼,粗糙的手紧紧攥着冉秋,“你来了,啊”
冉秋自嘲地笑了一声“祖母,我是秋儿。”
“秋儿”老太太看清来人,那张悲痛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口中怨怼道,“这么多日都不见你来过,怎么今日到这来了”
冉秋将老太太的神情瞧了个一清二楚,不过她早已习惯,再听到这些话,也无所谓难不难过了。
她声音平平道“我来看看祖母。”
老太太好似没有听见这句话,愣了片刻神,突然睁大眼,激动起来,“你二叔呢你二叔什么时候能回来芷儿到哪去了”
冉秋眉头一皱,对守在身旁的下人们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祖母别担心,二叔他”冉秋并不十分清楚如今的情形,也不知赵兰月母女只能尽力先稳住老太太的情绪,“二叔他会没事的。”
老太太流泪道“如今冉府都由你二叔一人撑着,他要是出了事,我们一家可就”
冉秋默默叹了口气,她对自己的这位二叔了解不多,只知他在府中寡言少语,时常待在衙门里忙差事,但从未听说有过差错,怎会
冉秋思绪一顿,脑中闪过一个画面。元宵节那日,她与顾焱回府,路过井巷的时候,曾看到过二叔的身影在那附近出现,二叔如今下狱,会不会和此事有关
缘何审案公堂之上,能有人突然闯入,周大人又怎会来得这么巧此事怎么看都像是有人刻意为之,可如今父兄皆去,冉府根本对任何人造成不了威胁,二叔也一直安稳地任着官职,谁会处心积虑设计这些呢
老太太呜咽的声音始终未停,郎中来看过后,只说是受了惊吓,要她好生歇息,冉秋侍候老太太喝了安神的药,静静地守在这里,却未曾理出头绪来。
等天色黑下来时,外面才传来了匆促的脚步声,冉秋看向门口,就见冉芷和赵兰月走了进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冉秋总觉得赵兰月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眼神就躲闪了一下,而后也似乎一直在回避着她。
就连冉芷,脸上也有着一层隐隐的不安。
听到脚步声,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芷儿回来了”
冉芷走上前“祖母,是芷儿回来了。”
冉秋自觉站起身来,让了位置,看着冉芷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方才去了何处”
冉芷坐在老太太床头,没有看她,只回道“我们去见了周大人,求问父亲的事。”
“结果如何”冉秋虽恨她们凉薄,却也不希望冉家发生变故,忧心道,“二叔一事可有误会能否重开细审”
“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冉芷背对着冉秋,冉秋看不到她的神情,可说这话时,冉芷的后背却有些僵硬。
“此话何意”冉秋斟酌着她的话,心知此事并不简单,犹疑着问道,“既已定罪,今日又说仍有余地回旋,周大人是想要我们如何做”
冉秋的话一出声,屋子里便陷入了沉默,冉芷背对着她,一语不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老太太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扫了一遍,看着冉芷紧绷的脸色,终于忍不住,拉着冉芷哭泣道,“要怎么做才能救你爹爹回来只要能救他出来,就是豁了我这条老命我也愿意啊”
“祖母,您别这么说。”冉芷勉强扯了下嘴角,开口道,“周大人答应重审此案,但是他有一个条件。”
老太太抓紧了冉芷的手,身子抬起来些“什什么条件”
冉芷沉默了许久,眼看老太太越来越心焦,才于心不忍地开了口。
“他,要纳秋儿为妾。”
“什么”
冉芷话音刚落,冉秋和老太太都惊叫出来,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那几个字。
冉芷咬了咬牙,又重复了一遍“周大人要纳秋儿为妾,如果我们答应,他便愿意帮爹爹。”
冉秋听着冉芷这话,字字清晰,但她却好似听不明,什么叫要纳她为妾,冉芷此话何意
她浑身如定住了一般,愣愣地看着冉芷,愈发觉得身后发凉。
“冉芷,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冉秋走到她身旁,一把拉过她的肩膀,提高声音道,“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冉芷被她扯得摇晃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有一丝决然。
“周闻说要你去做他的妾,才肯救我爹爹,你明白吗听明白了吗”冉芷几乎是嘶哑着说出了这句话,她死死盯着冉秋,似乎这样就能掩饰自己的心虚。
不是她的错,不是这是冉秋该做的,凭什么要自己受罪冉秋自小就什么都有,有疼爱的父亲和哥哥,有将军之女的头衔,有热络来结识的京城贵女,她什么都有,而自己什么都没有,所以这是她该做的,是她该做的
过去她享了这些年的福,如今不过是做一点小牺牲,便能让全家都好过,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看着冉秋的面孔,多年来积攒的怨气在此刻皆数爆发出来,冉芷胸口起伏得厉害,她上前两步,咬牙切齿道,“三日后周府便会派人来接你,你只要乖乖做他的妾,我爹爹就有活路难道你忍心看着我爹爹被判死刑吗到时候冉府就真的什么都没了你忍心看着冉府变成这样吗”
所以,就要自己去牺牲么
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理直气壮,冉秋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冉芷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不安来,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冉芷的眼中只有对自己的恨意,那是一种充满了不甘心的恨意,像是恨不得她立即消失。
“冉芷。”冉秋握紧了拳头,声寒如冰,“出事的是你爹爹,今日去见周闻的也是你,他缘何会突然提及我我与此人一面也未见过,他又怎会无缘无故要纳我为妾”
冉秋从未像此刻这般看不起眼前的人,她觉得可笑,更觉得轻蔑。
“冉芷,他想要的是你,对吗”
冉芷神情逐渐变得惊慌,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猛然一把推开了冉秋,一向以优雅从容自居的她被冉秋戳穿,竟歇斯底里起来,指着她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周闻指名点姓地要你到周府去,如今以你的名声,难道你以为还能嫁得好人家吗周闻身居高位,此事既没有亏待你,又能救我爹爹,你却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往我身上泼脏水冉秋,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良心”冉秋冷眼看着她对自己一通指责,轻轻念出这两个字,竟笑出声来,“你有什么资格提这二字”
她们若仍存一丝良心,又怎会在这个关头将自己推出去
“你,你”冉芷双眼通红,紧紧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
老太太看着一向温和怯弱的冉芷竟被此事逼成了这副模样,她咳了两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粗声道“都别吵了”
赵兰月从进屋起就始终一言不发,冉秋冷眼看着冉芷,就见她眼圈立即红了。
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冉芷微微蹙眉,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出来,她拿着帕子按着眼角,抽泣道“我怎么说也是秋儿的长姐,我又怎么忍心将她送到周府去,可是不管怎么说,也是爹爹的性命更重要啊”
冉老太太又何尝愿意看到自己儿子没了性命,她看向冉秋,神情竟是难有的慈祥,“秋儿,你听祖母一言。”
“让你去给周大人做妾,是委屈你了,可若能保你二叔无事,今后咱们冉府还是你的靠山,绝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冉老太太声泪俱下,说得十分动情,“若是你二叔出了事,我们冉府即便能保全,那也永远无法在别人面前抬起头了,更妄若谈一个好人家的婚事若嫁得寻常布衣,不如到周府去,好歹能够保今生衣食无忧,不受穷苦之扰啊”
冉秋冷眼看着她,出声道“祖母说的可是真心话”
“祖母自是希望你过得好的。”老太太哭道,“若非逼不得已,我又怎舍得自己的孙儿受苦”
“希望我过得好,所以自小便叫我时时让着冉芷,无论遇到何事,都要我先跟冉芷道歉,就连冉芷的父亲出事,也要我代冉芷去牺牲,换他一条性命”
冉秋看着冉老夫人,她头一次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直尊重的祖母,仿若将一切都看穿了,她们的理所当然,她们的自私伪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开口,都让她恶心,让她心寒。
亲人又如何,难道就因为“亲人”二字,就要原谅他们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吗就要为了他们的平安,他们一家的将来牺牲自己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远离他们,划清界限,就能彼此安生,却原来,没有反击,就会不断助长她们的猖獗。
冉秋嘲讽地笑了,声音中却又带有一丝凄凉。
“希望我过得好,所以在父亲得势时,理直气壮地要求回报,心安理得地享受冉府的荣光所带来的一切,父亲走了,你们便将他打成害冉府失势的罪魁祸首,轻视我,打压我,视我们一家为祸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是不是要感谢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才能使你们大发慈悲将我留在冉府”
冉老太太登时变了脸色,颤抖着嘴唇道“你你说什么”
“我的话,你们听清楚了。”
冉秋闭眼,又睁开,目光凛然,“祖母于我,一无血缘,二无恩慈,你我之间本无祖孙情分。”
她的视线从冉老太太脸上扫过,又看向赵兰月和冉芷,“二婶惯会挑拨是非,嚼人口舌,亦不配为长辈,至于冉芷,我并未半分对不起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在众人面前惺惺作态,陷我于难堪境地,你虚情假意,佛口蛇心,纵然过去我对你有几分姐妹情谊,也早已被你亲手断送。”
“我冉秋,从不亏欠你们一分一毫,若要用我来唤二叔的性命,妄想。”
冉秋不愿再看这些人一眼,她转身离去,只留下掷地有声的三个字。
“我不愿。”
冉老太太惊滞了片刻,才重重一锤床,哀嚎出声“她竟竟敢说出这样的话,不孝”
冉芷方才听到冉秋那些话,脸上便是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冉秋离去,独留她们三人在这屋中,她暗自咬唇气恼,竟生生将下唇咬出血来。
赵兰月终于开口说话,神色依旧惶恐“她她若不去周府,你爹可怎么办到时候可就”
“她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冉芷立刻厉声打断赵兰月的话,她盯着门边,神色已有痴狂之态,“周闻已经派了人来冉府驻守,无论如何,她逃不掉的就是绑,也得给我绑到轿子上。”
冉秋一出门,候在外面的冬盏便立刻过来扶住她,神色担忧道“姑娘,发生了什么,我在这外头听见里面在吵,是不是她们又”
冉秋来不及解释什么,直接道“回去再说,我们快走。”
随即便由冬盏扶着快速离开了这个令她心死的地方,方才她说的话决然,可内心却清楚,冉芷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她既然今日敢弄这么一出,定然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回到院中,冉秋立即叫来了钟英,神色仓促道“快,快去准备马车和行李,我们离开冉府,离开京城”
钟英面色有一丝惊疑,但他向来听从冉秋的安排,立刻应下,就要去准备,然而刚走到冉府大门前,便见一队官兵黑压压地守在外面,将四周完全包围了起来。
钟英本能告知到危险,就要离开,却有几个人立刻将他拦了下来。
钟英目色一沉“你们做什么”
为首的人毫无退让之意,冷冰冰道“我等奉命看管冉府,护冉家人安全,任何人不得进出”
钟英看着门外守着的一队人,权衡再三,暂且退了回去。
都是官府的人,还带着武器,硬碰的话,肯定占不得上风。
钟英回到院中,将外面的情形告知了冉秋。
冉秋正打算收拾行李,听到此话,手一松,心知如今要离开,是困难重重了。
想起那日在井巷所见情景,冉秋知道二叔定然有什么瞒着家里,而周闻如此急着除之后快,除了封口,她想不出别的理由了。
既是封口,定然也不会放过冉家所有人了。
想到那屋人的所作所为,冉秋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周闻说三日后来冉府接人,她这次无论用什么法子,也要护住自己和身边的人。
冉芷既然那么想救二叔,她就成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