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按着这个方子帮我抓药, 多谢。”
城口连北街的药铺里,一少女递上方子,焦急地等待着。
暮色四合, 街上也热闹起来,外头的小吃摊正冒着热气,阿念站在店铺中,透过门窗, 便瞧见两个小儿趁着摊主不注意, 掀开笼屉准备探手而入,她正要上前制止,却听到外头一声高喝。
“是将军将军回来了”
那声音满是激动和喜悦, 阿念跟着心跳了一瞬,忍不住垫脚朝远处张望了一番, 回过神的时候, 那两个偷包子的小儿已然不见了。
“姑娘, 药抓好了。”
阿念连忙拿起包好的药, 快步跑出去, 大街上杂乱的人声入耳, 便更响了些,其中一人嗓音嘹亮, 因为太过兴奋, 声音带着强烈的激昂,“弛州打下来了弛州打下来了”
三年间,将军打了无数胜仗,只是没有哪一次如这般令人振奋。阿念虽不懂他们打仗的事,但常常会听姑娘提起,也约摸知晓了, 这弛州知府一心忠于朝廷,宁死不屈,又有些谋略,将军与其缠斗了一年之久,如今终于打下这城池,彻底占领了东南一带,自是举城欢庆。
不知朝廷有什么好的,也值得那知府这般忠心,阿念只知道,若是没有将军,如今他们这些人,不是流离失所,便是横尸荒野了。
阿念提着药挤在人群里,很想再多看几眼,说不定就能瞧着将士们,只是她手里还提着这崔令符,尽管喜悦之情已满心溢出,却仍旧是逆着人流,艰难往回走着。
姑娘还等着她送药过去呢。
她心中自是同样激动万分,急着送药回去,也急着马上将这消息告知姑娘。
阿念迈着小步跑,努力避开人群,慌乱中被踩了好几脚,她便愈发焦急,正在懊恼天色渐晚时,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随后一道劲风在她后脑划过。
“阿念”
阿念吓了一跳,一回头就看到将军骑在马上,手中勒紧缰绳,正俯首看着她。
那人眉眼冷峻,眸如寒星,一身冷硬盔甲更为整个人添了一丝不近人情的锐利,让人发寒。
她一时僵住,磕磕巴巴道“将将军。”
“你怎么在这”
“姑娘叫我来抓些药,我正急着给她送过去。”
顾焱朝她伸出手,“给我。”
阿念颤颤巍巍递了上去,就见将军手接过去,策马而去。
她在原地擦了擦汗,方才和将军说话太紧张了,对方明明是个年纪极轻的青年,但一想到他的身份,便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阿念站在原地看着将军离去的身影,心中默叹,只知道冉姑娘于将军有救命之恩,关系不同常人,如今这般看来,却实在叫人艳羡,毕竟将军可是连军营都没回,便朝姑娘去了啊
“冉姑娘,我去找辆马车来吧。”
北城的难民营里,一个汉子头上冒着汗,颇为局促,“实在不行,我背你回去”
“不,不必了。”冉秋连忙拒绝,站起身,想要试着走两步,却比料想中的还要痛,她便知这是牵着旧伤了。
“都怪你怎这么不小心,将那些零碎玩意儿掉落一地,害姑娘崴了脚。”
见一旁的人还在指责那汉子,冉秋忙道不要紧,只是心中默叹,这路确实不好走回去了。
天色将晚,她本该回去了,但方才叫阿念去买了药材,总得将药煎上,跟这些刚收容的难民们交待好后再离开。
那汉子却万分愧疚,没听冉秋的话,立刻转身跑出去了,准备到府衙去唤人来接她。
他这么冲出去,还没几步,便差点撞着个人,汉子心中焦躁,也没顾及太多,却听到身后冉姑娘的声音传来。
“阿焱”
却不是叫他。汉子疑惑看向姑娘唤“阿焱”的方向,却正看到方才他差点撞上之人。
这里都是最近流落到此的难民,鲜少有人识得顾焱,众人看那人一身还未褪去寒气的戎装,又气度不凡,也只能猜测这许是军中哪位人物。
“这位军爷”
顾焱没有理会他人,目不斜视,直直朝冉秋走过来,待看清楚冉秋有些不自然的姿势后,面色有些沉“受伤了”
冉秋在这里见到他,还没从讶异中缓过神来,讷讷回道“只是崴到了脚,没有大碍。”
顾焱将手中的药包递给旁边的人,“等阿念姑娘到了,叫她帮你们煎药。”
说罢,他探下身,对冉秋道“我背你回去。”
冉秋缩了缩手,本想要推脱,但方才她便被四周的目光一直盯着,感受确实不好,便搭上了顾焱肩膀,由他将自己背了起来。
两人离了难民营,天边夕阳已经褪去。
此时正是深秋,顾焱身上还带着一丝寒意和略湿的雾气,冉秋趴在他背上,下巴被冷硬的盔甲硌得有些疼,她挪动了一下脑袋,脸颊便贴上了对方耳后。
对方上一次这么背着自己,似乎还是四年前的事。那时他们从京城逃出来,山上下了很多的雨,顾焱就是这么背着自己,脚踏泥泞,将她从绝望中拉了出来。
那时候阿焱很瘦,尽管在府里养了些日子,可肩胛骨的轮廓还是隐隐显得出来。少年的肩膀虽有力量,却是瘦窄的,如今她趴在对方背上,感受到的只有岁月集成的宽宏有力,稳妥而安然。
从前她拿阿焱当弟弟看,后来阿焱带她逃离,率兵打仗,她们二人仿若身处同样的位置,如今却觉得,她要仰视着对方了。
就好像这些年只有阿焱一直在变,而她始终停留在了离开京城那年一般。
冉秋想得出神,直到被晚风吹得打了个哆嗦,才回过神来,又靠紧了些,小声道“阿焱,打了胜仗吗”
“嗯,安顿好了弛州,就赶回来了。”顾焱低低道,语气却不像往常那般波澜不惊。
冉秋感觉到对方的言语间有一丝难得的喜悦和悸动,想来这一仗赢得的确是大快人心。
“太好了”冉秋由衷地开心,有些期待着道,“这次会在城里多停留些日子吗”
“嗯。”顾焱应道,“会多停留一段时间。”
那她便可以多多见到阿焱了。冉秋弯起嘴角,语气也轻快了些,“这次出战,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顾焱稍稍停顿片刻,低笑了一声,“路过南硖石谷的时候”
他并不是很喜欢讲故事的人,难以做到谈世羽讲话时那般绘声绘色,不过冉秋喜欢问,他就总留意一些,将行军路上的奇事回来讲给她听。
只是这次听故事的人格外疲累,顾焱讲完,背后久无回应,才知冉秋是不知不觉睡去了。
府衙的侧门点着盏灯笼,照亮了门前的一小块地,顾焱到的时候,正巧见一老妇推门出来。
一看到他们二人,老妇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惶恐道“顾将军,你怎么在这里姑娘她”
“她崴了脚,我送她回来。”顾焱顺着对方开的门走进去,又道,“打些井水来。”
“诶,好,好。”老妇连忙关好了门,将买鸡蛋的事抛之脑后,跟着走进去。
这宅子中生活俭朴,几年来也只有江婆一人在伺候,冉子初时常在府衙中忙着公务,要到很晚才会回来,有时便干脆宿在二堂内,冉秋每日带着阿念外出行医,也甚少待在府中,故而刚入秋,宅子里已然显出冷寂来。
顾焱将冉秋背回了房间,将她轻放在床头。约摸是累的很了,冉秋就着他的动作靠在床栏上,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并没有醒来。
她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蹭了些脏污,映入顾焱目光里,顾焱便用手指轻轻擦去了,指尖划过细嫩的脸颊,让他不觉想起方才背着她时,那触在耳尖的轻软。
就像这人一般,不管过了多久,总是如温水一般,轻轻柔柔的。
屋外脚步声传来,顾焱回过头,做了个手势,让江婆不要出声,等她将水放下后,便淡声道“去忙吧。”
江婆脸上有一瞬即过的疑虑,随即冒出些会意的神色来,捂着嘴笑眯眯地离开了。
顾焱转过身,用毛巾浸了冰凉的井水,敷在冉秋脚踝处,随即找了屋里的药油,替她涂抹上去。
冉秋的腿微微瑟缩了一下,眼睫微微翕动,终究是没睁开眼。
顾焱动作小心,片刻后,他抬头看冉秋的时候,正见月光打进来,照在她白皙的面孔上,衬得那面容皎洁如玉,一抹樱唇点缀其上,毫不自知地散发着诱人光泽。
顾焱盯着那面容看了片刻,垂下眼,将冉秋安放在床上,为她盖上了被子。
冉秋手指攥紧了被子,闭着眼,努力抑住紧张的呼吸,待顾焱的脚步声响起,才蓦地松了一口气。
还,还好,她差一点就要以为
思绪戛然而止。对方迈出了一步便停下,似又回过身来,随即冉秋便觉身上覆下一片阴影,嘴唇上猝不及防地传来微凉的触感。
对方的呼吸与她纠缠了一瞬,便骤然离开了。
浅尝辄止,却又似万般留恋,只留着抓不住的清冷气息氤氲在空气里。
冉秋的大脑瞬时空白。
阿,阿焱他
惊羞之下,冉秋连呼吸也忘了,她浑身僵硬,直到屋里的脚步声远去,她才如离岸的鱼儿一般,猛然挣扎着喘起气来。
她从床上坐起,扶着胸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仿若有什么东西急着突破这一层皮肉,冲撞出来一般。
她的手无意识地摸到了嘴唇,仿佛对方的气息还停留在此。
阿焱阿焱他方才,亲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