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秋呆坐了不知多久, 直到阿念回来,在门口急急唤了她一声“姑娘”,冉秋才骤然将自己从出神中剥离出来, 闪躲地垂下了眼。
“姑娘”阿念匆匆跑进屋里来,就看到冉秋脸泛薄红的样子,她立即担心道,“姑娘,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说着, 她便将小手伸过来,去摸冉秋的额头,嘴里还念叨着, “不像是发烧了啊”
冉秋仿若被人撞破一般,总觉对方知晓了方才屋里的事, 有些心虚地移开了她的手, “我没事。”
“那脸怎么会这么红呢”阿念疑惑着嘟囔了一句, 但听冉秋说没事, 她便也不作他想, 立刻转了话头, 询问道,“我听说姑娘崴了脚, 就急急赶回来了, 路上还看到了将军离开,可是他送姑娘回来的”
冉秋听她提及顾焱,只觉更心虚,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匆匆搪塞过去,“他送我回来后便离开了, 你,你可将那药材如何使告诉那些难民们了”
“啊都按姑娘的吩咐做了。”阿念很快就被冉秋的话带过去了,只是说完这句,她脸上又有些犹疑,似乎是有什么事想要说。
“怎么了”
冉秋看她这藏不住心思的样子便想笑,自己那点心思倒先放下了,戳了戳她的头,“小小年纪也学人家皱眉头,有什么心事”
“姑娘”阿念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方才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徐掌柜,听说她家小姐今日刚说了亲事,一群街坊邻居正道喜呢。”
冉秋想起来了,那是个热情的女掌柜,她见过几次,遇上了也会打声招呼。
于是便笑,“这是喜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阿念说着便来气了,“我听说了这事,一同道了声喜,没想到她倒问起姑娘你来了。”
“问了我什么”
“她说,姑娘如今已年有二十,却仍无婚配,实在是不合常理。”
阿念不安地看了眼冉秋,又继续道,“她还说,女子还是要早早找一男人傍身才是,否则等到容颜不再,没有男人要的时候,有的是后悔的”
“她这话里话外不是在对姑娘挑三捡四吗”阿念越说越激动,“姑娘明明一心行医,救助流民,却因婚配一事叫那群婆子嚼舌根我一时气不过,就和她理论起来,没想到她越说越过分,竟然,竟然”
冉秋也不生气,平和问道“竟然什么”
阿念也是个性情中人,说到此,竟气得流下泪来,狠狠抹了把眼睛“她竟然说,寻常女子到这个年纪哪有还没嫁出去的,看姑娘你姿色非凡,却一直待字闺中,恐怕是有些不足外人道的隐疾,唯恐嫁了人,叫人家传扬开来”
冉秋听了这话,自然是不快的。自己与徐掌柜非亲非故,往日里也算相熟,她话说到这份上,确实很过分了。但冉秋向来不愿与人做无用之争,也知跟那些人争辩,想要扭转他们的看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听闻阿念之言,也只能轻叹口气,拿出帕子替她擦了眼泪。
“你又何必与他们争论”
她耐心安慰道,“我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我若是在意这些,马上找个人草草嫁了,日后过得好与不好,依旧是他们口中的谈资,左右那些人都是要嚼舌根的,若成天活在他们的评价里,自己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阿念抹着泪,依旧不甘心,“可是,可是我气不过”
“你若气了,可就随了那些人的意了。”冉秋笑了笑,“对这些人,就是要全然不放在眼里,他们自会气得跳脚。你越在意,越要与他们争个对错,那才是让他们钻了空子,要死死抓着你争长论短了。”
阿念低着头,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认真思索冉秋这番话,随后她抬起头,似懂非懂道“姑娘,我好像明白了,以后我不与他们争论了。”
冉秋刮了刮她的鼻子,“好了,快去打些热水来洗洗吧,你脸都花了。”
“姑娘,你真的没想过嫁人吗”阿念自己不难受了,又好奇起冉秋来,“就算不管他人说什么,姑娘难道就没有倾慕的男子吗”
“我”冉秋脑子里不由浮现出顾焱的脸,顿觉羞恼,慌慌忙忙地否认,“没有。”
“咱们这儿有那么多英豪,也没有姑娘喜欢的吗”
阿念似是有些疑惑,掰着指头数了起来,“你看军营里那些将军,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赵副将,成参将,康副将,啊,康副将已经有司姐姐了”
阿念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但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将军,我出门时常常听城里的姑娘讨论,将军那么年轻,不知道何时会娶亲呢。”
冉秋有些无措,“阿焱他”
阿念心眼大,没看出她有什么心思,直愣愣地问“姑娘,你和顾将军相识这么多年,也未属意他人,不是喜欢顾将军吗”
“你说什么”冉秋一惊,忙不迭道,“我怎么可能”
“唉”阿念长叹一口气,有些失落,又有些可惜地看着冉秋,“可我总觉得,将军待姑娘不一般呢,若是将军哪日真要娶亲,想是会上我们宅子来提亲了,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阵仗”
冉秋听着,愈发觉得离谱,羞恼着打断了她,“阿念你在说什么”
阿念被她打断,方觉自己失了言,但冉秋又哪里真和她生过气,阿念咯咯笑了两声,便闭上了嘴巴,自己跑厨房找吃食去了。
方才冉秋一个人坐在床上的时候,只是觉得心跳得厉害,现在被阿念这么一通乱说,整张脸都热的厉害,偏偏脑子也不为所控,竟真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丫头方才说的话。
她这些年并非没有想过成婚一事,就连冉子初也状似无意地与她提起过一回,可冉秋却是兴致缺缺,并非她自视清高,只是她确实难以将哪个男子放进自己的生活中,更枉论为人妇了。
可若是冉秋鬼使神差地想,若是阿焱可以娶她的话,若是能和阿焱在一起,就像以前逃亡时那样,避雨的房屋只有他们两个人,一块饼子可以一人一半,她抓住他手的时候,什么都不用顾忌,如果阿焱可以因此与自己更亲近些,甚至露出些生动的神情来,她不会不愿意。
好像还,有些许开心。
不对,冉秋闭上眼,按住心口。屋子里寂静万分,静得冉秋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声。
她会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奉河自两年起便在休养生息,城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日子甚至比战乱前还要安适些,这两日却热闹了起来。
冉秋在家中养了几日,脚踝处的伤大致无碍,便提着药箱,带阿念一同出门了,快走到难民营时,就见几个眼熟的人推搡着走了出来。
阿念见了,远远冲他们喊道“大林哥,这是做什么去呀”
那几个汉子闻声就走了过来,见到冉秋她们,便吐露道,“听说将军府这两日修葺,我们去帮工,说不定还能朝将军讨个差事。”
冉秋笑道,“你们几位皆是好汉,若是直接去投军,定会得到重用,倒不必如此迂回。”
大林哥嗐了一声,“冉姑娘,我们哥几个也不怕您笑话。这连年战乱下来,我们这种人实在看了太多生死,现在能东躲西藏地活下来,就想一家人安安生生的,我要是死了,我媳妇和孩子可就没依靠了。”
“如此也好。”冉秋点点头,她一向不喜干预别人,便没再多说什么。
几个汉子跟她道了别,又连忙朝将军府赶去了。
昨日冉秋便听说了,顾焱要歇战一段日子。她也知道,顾焱那府邸,说是住所,实际上并不见他回去几次,如今他得以休息,能好好休整一番,添几个家丁丫鬟,也是好事。
想起顾焱,冉秋又想起他送自己回来那晚,忙将顾焱的面孔从脑中赶了出去。她这些日子不知道如何面对他,纵然可以当做不知情,她却无法做到。
这些日子,冉秋想得很清楚,她心中其实并没有不情愿,自然不可能当此事不存在。
可阿焱这些日子也没有来寻过她,那个吻,就像是她自己的一场梦一般,只有她记得了。
冉秋不想再胡思乱想,排空了心思给人看起病来,一直到晌午,才打算回去。
出了棚子,就见外面天色阴沉,乌云低压,日光已被全然遮住,空气也变得沉闷起来。
想来是要下雨,冉秋加快了步伐。
为了便于流落到此的人寻找生计,难民营附近建了集市,穿过集市就是居民街,冉秋和阿念匆匆赶路,经过一个巷口时,刚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妇人叫住了。
“哎呀,这不是冉姑娘吗”那妇人眯着笑眼走过来,手里捏着大红的团扇,目光上下打量着冉秋,开口道,“冉姑娘忙了半日,这是要回去了”
冉秋停下脚步,“正是。”
她认得此人,事实上,这条街认得这人的不再少数,因为此人便是专以替他人说媒谋生的,成日走街串巷,是个嘴皮子油滑的,街坊都唤她一声范婶。
范婶一开口,便十分热络,“我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了,姑娘不若赏个脸,随我到茶棚里喝口茶”
对方的打量让冉秋十分不舒服,她淡笑着回绝,“今日不太方便,谢谢您的好意。”
冉秋时常在这条街走动,对这位范婶的事迹也有有所听闻的,知晓这不过是对方给人牵线的手段。
一想到茶棚里会有不知姓名的人在注视,冉秋便觉浑身不适,她不愿与对方多费口舌,抬脚就要走。
范婶却身子一挡,拦住了冉秋的退路,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容,“这里离府衙还有些距离,我怕姑娘你还没到,这雨就下来了,到时淋湿了可不好,还是随我进去尝尝店家的新茶吧。”
“真的不必了。”
冉秋看了眼天色,怕被对方这么拖下去,真就要下雨了,忙闪过身子,就要离开。
范婶却不依不饶,跟上来不住笑道,“冉姑娘,喝杯茶不打紧的,这新茶合不合心意,也得姑娘你品了才是呀”
阿念此刻也有些生气,她将范婶挤开,“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姑娘说了不愿,你怎还缠上了”
范婶和阿念拉扯间,想来那茶棚里的人看冉秋要走,也坐不下去了,心焦地走出来,想要上前去说句话,他刚迈出一步,肩膀却蓦然被人抓住,动弹不得。
这人刚想要张口怒骂,肩膀上的力道身却骤然送开来,随即身旁掠过一道身影,待看清楚那人的面孔,他顿时满脸愕然,将蹦到嘴边的话一字一字地咽了下去,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影朝冉秋走去。
冉秋的耐心正要耗尽,范婶却突然止住了话,将目光投到了她身后,一时间脸上笑容更甚。
冉秋看她不再纠缠,也不欲管发生了何事,一心只想赶紧离去,右手却突然被人拉过,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扯到了身后。
“阿念。”顾焱拿出银钱,“去找辆马车,在此处等着。”
说罢,他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紧握着冉秋的手,带人从侧道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