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吃了这一碗什锦盖饭, 或者说拌饭,老太太摆摆手示意没事儿就可以走了,陆雨昭拉着顾昀走了。
回去的路上, 陆雨昭琢磨着饭桌上这两兄弟的话,意欲安慰顾昀, “别气馁,考上了就可以入仕做官, 又不是他说了算。”
顾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雨昭瞄了他两眼, “回去上药。”
顾昀抽回神, 低低问了她一句, “你可知宁王赵垣”
宁王赵垣陆雨昭稍愣。
“不知道”顾昀笑了笑, “也是,大概只有老一辈的人才知道了。”
不论是朝廷, 还是民间都在有意遗忘。
陆雨昭生了好奇心,“他是谁”
“我知道”身侧的阿宽接话说,“我爹我爷爷经常提及, 是个传奇人物那他的传闻逸事可多了,得从开国说起,他是太子赵殷的嫡长子, 年少成名,聪颖过人,可谓不世出的天才。太子赵殷骁勇善战, 在前线厉兵秣马,征战四方,太祖皇帝年迈,多年征战一身伤痛毛病, 便是这位宁王在背后处理朝政,稳定朝局,父子二人深受朝廷上下乃至民间百姓的爱戴。老太祖也非常疼爱宁王,信任且依赖他。”
陆雨昭眨了眨眼,欸,这都追溯到开国了,兴趣十足地又问,“然后呢”
“这是早年啦,后太子赵殷死在战场马背之上,太祖皇帝悲恸之至,缠绵病榻,不久也随之去了。崩殂,三皇子继位,封赵垣为宁王,宁王不受,说向往统一后的大好山河,袖子一扬就游历四海去了。宁王中晚年四处办学,在民间声望极高。听闻宁王还拜师隐士高人学习黄芪之术,所行穷苦灾疫之处,广施善行,救助贫苦百姓。我的爷爷和爹爹就受过宁王的医治,对他感恩戴德,给我家一辈又一辈的讲,让我们不要忘记这段旧事,忘记这个流落民间的贤王。”
真是个贤圣大家啊,一心为民,这思想境界。
陆雨昭暗啧舌,侧眼问顾昀,“所以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位大圣人啊”
不知不觉回到了住处,顾昀脱了外衫,在坐塌落座,慢条斯理继续脱上身的衣服。
陆雨昭这才反应过来,“哦上药”
她拿了药膏过来,一转眼顾昀已经裸了上半身,陆雨昭咳了声,错开视线让他趴过去。
虽然说坦诚相见过,也不是没见过他全身,更别说只是个上半身了,但不得不说他的身材每个线条每个点都戳在她审美点上了,精瘦流畅的双肩和腹线,是清爽的少年骨骼。
每一次抹了药,她都面无表情,心里却疯狂阿伟死了。
死过好多回的阿伟继续在陆雨昭心里蹦迪,她用手指戳了一坨药膏,往顾昀的后背上抹去。三道鞭痕交错,起初伤口处血肉斑驳,此时已经结了薄薄的痂。
陆雨昭心口一紧,小心翼翼触上去,“疼就叫哦。”
顾昀漫不经心“嗯”了声,“手。”
陆雨昭在他身后坐下,左手地刚伸过去,就被少年一寸一寸握住。她是无比自然习以为常的动作,也下意识就说了句下手重了就掐着她的手,陆雨昭拿不准,怕他疼。
陆雨昭垂着眼帘,专心致志看着伤口,另一只沾着药膏的手一点一点给他后背上药。
“所以你为什么说起宁王的事啊”陆雨昭用状似随意的语气又问了遍。
“太子赵殷这一脉,本可以当皇帝的。”顾昀半撑着坐塌的塌几,用两个人才听到的声调低低回道。
陆雨昭上药的动作骤热一顿,袖子轻拂,放在她的身侧的药瓶应声而落。
“哐当”一声,药瓶悉数破碎,药膏洒了一地。
陆雨昭去瞧顾昀的表情,他一脸平静,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着最大不韪的话。
顾昀掐了下她的手心,传来若有若无的痒,“疼。”
“对不起。”陆雨昭回过神,“喂,你”
“我只是说说而已,只和你说说。”顾昀垂着眼睑低声讲,“又没当成皇帝,这天下早已与赵垣无关了。”
陆雨昭心有余悸,搡了一下他胳膊,“以后别在外面瞎说这个啊,要掉脑袋的”
顾昀淡声笑应,“是,夫人说得是。”
“不过”陆雨昭细细一想,超小声说,“宁王逝世好多年了,也没什么威胁了吧”按年纪算,是她爷爷辈的事了。
他的年代早就过去了,就像现在鲜少有人提及宁王一样,早就随着历史的潮流逝去,成了旧朝秘辛,讳莫如深的存在,被刻意地一点一点淡化和遗忘。
她猛地摇了摇头,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烤猪蹄儿吃不吃”
顾昀倏地笑了,“夫人特意给我买的,自然要吃的。”
说是给顾昀带的烤猪蹄儿,结果几乎全进了陆雨昭的肚子。顾昀跑去书房了,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陆雨昭猪蹄啃得正欢,岁微忽然跑进来说“娘子,刚刚有个仆子替文老板带话问,近日忙不忙,能否抽空会仙楼一叙。”
欸,文是兮突然找她是有什么事
“不忙啊。”陆雨昭含糊答,“你让他回明日就可以,就约在未时吧。”
她这几天的确挺忙的,忙着照顾顾昀,哪儿也没去。直到他又去国子监读书才去城外看望云姨娘,今天才参观了下秋社。川饭店也没有去瞅瞅,不过孙十三娘也未传话过来,想必也稳稳当当没发生什么大事。
陆雨昭摸着吃撑的肚子起身,去院子里溜达了一圈。今天实在吃得太多,便打算再继续转转,地图扩大到顾宅。一个人太无聊,陆雨昭想了想,决定拉着顾昀一起去遛弯。
陆雨昭轻轻推开书房的门,探进来一颗头,没打算进去,刚要出口叫他出来。却发现顾昀站在书桌前垂眼看着一副画,神色专注,丝毫没有发觉门边的动静。
她悄步走近,桌上的画逐渐清晰一颗梧桐,落叶纷飞,树下的妇人坐在凳子上弹着琵琶,旁边站立一个青衫男子,闭眼吹着一只笛子。
“顾昀。”陆雨昭吓他。
顾昀猛地拉回神,下意识合上画卷。
“哟,做什么亏心事呀你”陆雨昭挪开视线,“梦中情人呐”
顾昀语遏发笑,停了卷画卷的动作,“说什么呢。”
陆雨昭面无表情地问“苏行首”
苏行首的大名汴京城无人不知,尤其那一手琵琶了得,琴音柔婉怅然,很受那些文人雅士的青睐。当然,其中不乏某些风流公子哥。
顾昀微愣,她这是在翻旧账吗翻旧账,是否意味着吃味。
“顾昀,我想起以前,嗯就我刚嫁给你的那时候”陆雨昭嘀咕说,“我之前说我不介意你迎她做妾”
她最开始只想一个人过自己小日子,以为顾昀和那个苏行首苦命鸳鸯爱而不得,说了一堆形婚夫妻的屁话,更直接对他说不介意迎娶苏行首做妾。现在想想,他好像也没在意苏行首但是自己说出去的话,陆雨昭现在想反悔。
不喜欢可以不在意顾昀,他想纳妾与她无关。
既然已经彻彻底底把他当生命里的另一半,自己的丈夫,喜欢的那个人,她肯定只能要求一夫一妻。
她陡然拔高了一点嗓门,“是这样,我要收、收回以前的话,你敢纳妾试试”
顾昀继续发愣,莫名觉得眼前的陆雨昭有些虚张声势。
他滚了滚喉结,“嗯”
“就是和你说清楚,就算你没有这个想法我也有必要提醒你一下”陆雨昭超大声声明,然后连忙话锋一转,“走,出去转一转。”
她不由分说地把顾昀拉出了门。
两个人走在路上。
“我没有。”顾昀说,“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更别说纳她为妾了。”
陆雨昭冷漠“哦”了声,“那你和她的各类传闻,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呢。”尤其是婚前。
“”顾昀语遏,“倘若你介意,我”
“我介意,我当然介意了。”陆雨昭打断他,坦然直白地回。
她偏头看了眼顾昀,“但我相信你说的话,没有就是没有,你说没有我就信。”
顾昀脚步一顿,神色变得轻柔,他喊住她,“陆雨昭。”
“干嘛”陆雨昭哼声。
“为什么介意”顾昀一字一顿地问,“又为什么,信我”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吗
“你说为什么”陆雨昭气死了,这不明知故问吗
非要她说出口吗你都没和我说喜欢我,你之前那算告白吗还要我和你先说
她越想越愤愤不平,扯起他的胳膊,掀开衣袖一口咬了下去。
“”
顾昀没有抽开手臂,任其咬出一排整齐的牙印,然后解恨似的放下,嘀咕着说“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清楚,想不清楚你就别和我同房睡了。”
陆雨昭绷着脸说出这番话,这才心满意足,哼声转头一气呵成,大步往前走去。
一转身,绷着的脸一下子破功,唇角不受控制地偷偷扬起,真是的,还要人给提示的。
回去后,陆雨昭就把顾昀赶出了卧房,一个人重新霸占了整张大床。然而可能习惯了两个人睡,她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就差松口把人叫回来暖被窝了。
翌日,陆雨昭一觉醒来,岁微递来一张笺纸,“郎君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陆雨昭不明所以,揉着眼睛拿过来一看,上面的笔迹凛冽狭长,只有简单四个字等我回来。
落款一个昀字。
陆雨昭抿了抿上翘的嘴,嘀咕说“几个意思嘛,等你从国子监回来嘛,想清楚没有啊你”
岁微不解道“郎君让我转达就行了,还大费周章写这个。”
“你不懂。”陆雨昭把笺纸放在胸口,故作高深地回。
“是,我是不懂。”岁微点头,“娘子和郎君好奇怪哦,好好的怎么又分房睡啦吵架啦”
“没有啦。”陆雨昭摸了摸岁微的小脸蛋,嘿嘿一笑。
岁微惊悚往后退了一步,感觉今日娘子的心情格外好。
陆雨昭睡得晚起来也晚,简单吃了点糕饼垫肚子,看看话本子,不知不觉就到了未时。
她这才换了身轻便男装和岁微一起出了门。
和文是兮约在会仙楼见面,她特意站在酒楼门口等着陆雨昭。
陆雨昭一下马车就看见了彩楼欢门之下的文是兮,她旁边还站在一个身材圆润发福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富贵商人扮相。两个人谈笑风生,聊着生意经。
“来了啊雨昭”文是兮瞧见陆雨昭,“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会仙楼的老板。”
酒楼老板笑得豪爽,“敝姓吴,叫我老吴就好。”
“吴老板客气了。”陆雨昭暗忖文是兮真是广结天下友,还认识会仙楼幕后老板的,也不知道攒的这局免不免单。
她就随便想想,结果还真给她免了单,不仅如此,还把她和文是兮安排在最好的包厢。
陆雨昭有点懵。
紧接着,她和文是兮都没点单,吴老板拍了拍手,就有人送来了菜和酒,陆雨昭又懵了。
文是兮递过来一双筷子,说“边吃边聊,吴老板请客,他说了,还想吃什么随意点。”
话罢,筷子点了点桌上的两道菜,顺利把陆雨昭的注意力拉到这上面。
圆桌上摆着两道菜,一个瓷白盘中立着圆圆的橙子,另一个盘中是新鲜的蟹生。两道菜旁边摆着会仙楼的招牌自酿酒玉胥。
吴老板一手敛袖,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掀开了橙子盖子
这个橙子居然是个挖空的容器,橙子靠近顶部的位置一分为二,一为橙盖,一为橙瓮。盖与瓮的交合之处刻成锯齿状,无比贴合。
这橙瓮里也是蟹肉,这两道都是蟹,也就是说陆雨昭眨了眨眼,敢情今天是来免费吃蟹的。
吴老板殷切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郎君,请。”
陆雨昭面露迟疑,文是兮这才不紧不慢解释,“是这样的,吴老板找上我,想找你写一则关于会仙楼吃蟹配酒的测评。”
她看向陆雨昭,陆雨昭瞬间心领神会,有偿的,估摸着价格还不少,肯定还要具体要求。
嚯难怪了,又是见老板又是免单的
陆雨昭恍然大悟,但又有些不解,“贵酒楼生意好得很,不用大费周折这样吧”
吴老板把那橙子蟹推到陆雨昭跟前,笑说“郎君先尝尝,咱们慢慢说。”
陆雨昭不再客套,捏着筷子挑起蟹肉送入口中。
黄橙橙的大圆橙子里,装着蒸熟的蟹膏蟹肉,吃起来微酸,蟹肉鲜甜,满口橙子果香,还要香醇的酒香。
这道菜香橙螃蟹,香而鲜,风味十足。
陆雨昭不由问吴老板,“是蟹酿橙吧”
吴老板和文是兮具是一诧,“你怎知道这名字”
“欸”陆雨昭眨了眨眼,因为后世有人复原出蟹酿橙这道菜了啊,上过纪录片,还在g20峰会现场的国宴上闪亮登场过。现属于浙菜系列的传统名菜,她虽然没吃过,但听说过。
不刻,吴老板拊掌大笑,惊喜不已道“娘子果然见识广博,连这汴京城从未见过的吃食也都知道”
“”陆雨昭满脸问号,原来还有连汴京城这种繁华大都市都没有的美食佳肴
“这是我们会仙楼的新品,还未出售。”吴老板颇为自信说,“这道菜名字风雅别致,吃法也优雅干净,不必如洗手蟹一般直接啃,当会在汴京城内、文人士大夫之间广为流传。”
欸,吴老板我深刻怀疑你在拉踩千春楼
陆雨昭忍笑,问其做法,吴老板巨大方而详细的说了做法。
新鲜活蟹剔出蟹膏蟹肉,塞满挖空的大香橙子里,大致需要三四只蟹。
再往里挤上少许橙汁、倒入适量酒、醋和水拌匀,然后便盖上橙盖上蒸笼蒸熟。上桌后,可根据习惯爱好配以蘸碟,蘸碟很简单,只用醋、盐兑和而成。
陆雨昭点了点头,这和后世的蟹酿橙做法有稍作改编,后世的蟹肉里还混合了猪肥膘丁、荸荠粒、姜丝、鸡蛋液等。
“秋日里赏菊酌酒吃蟹这三件事少不了,年年秋来,千春楼的生意就好上几番,酒更是卖的好,只因他们有一道绝活菜洗手蟹。”吴老板慢悠悠表明来意,“我家酒楼今年招了个临安师傅,这下不愁每逢秋季千春楼亚我们一头了”
陆雨昭终于明白了,这是要和千春楼打擂台啊。
蟹酿橙和洗手蟹打擂台,玉胥和仙醇打擂台。蟹赚钱,酒更拉业绩啊
所以,现在就需要一个平台把蟹酿橙以最快的速度宣传出去,吴老板把主意打到了这年来在汴京城内兴起的食评集上来。
这可是个明晃晃的宣传招牌啊,虽然路子野风险大,但他有自信能起效果。
“郎君继续尝尝这蟹生,也是临安师傅做的,和洗手蟹略有不同。”吴老板又给陆雨昭推荐,“我们主打蟹酿橙,这个自当比不过,还是希望郎君能品鉴一二。”
陆雨昭眨了眨眼,怎么感觉这个吴老板还有点损呐。
她尝了尝蟹生,也是鲜活螃蟹洗干净后拆快,淋上酱汁吃。但酱汁调味不同,洗手蟹是盐渍梅子、花椒粉和捣烂的橙肉,也就是橙齑,而这里的蟹生是用比较香麻微辣的酱汁调味的,吃起来鲜爽入味,也很有意思。
“这蟹生的酱汁有花椒粉、茴香、葱花、胡椒,还有什么”陆雨昭品尝出的不止这些。
吴老板答“还有砂仁、水姜、盐、草果,淋了麻油和醋,共十味调料配制而成的。”
陆雨昭和吴老板聊得火热,文是兮笑着插话,将他们拉回了正题,“吴老板开价三百两,请郎君写测评。重阳节会仙楼将会举行赏菊宴,酌酒赏菊,再佐以蟹酿橙,岂不美哉。”
三百两,陆雨昭眼睛都直了,向文是兮投以“这是真的吗”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陆郎君须得先写,瞧瞧成效,预付你一百两订金。”文是兮瞧了她一眼,“我这个中间人也有分成,吴老板不会食言。”
陆雨昭笑眯眯点头,“好”
白花花的银子呐,不赚白不赚呐,本来她就准备搞纸媒营销嘛。卖酒可是暴利行业,商业逐利且精明,要卖得好她这三百两算什么
一锤定音,迅速谈妥,吴老板又拍了拍手,就有人送来一百两现银。用托盘整齐放着,简单又粗暴,差点闪瞎陆雨昭的眼。
这土豪做派深得陆雨昭心,她笑弯了眼,“吴老板大气”
“倘若进展顺利,我们以后少不了合作。”吴老板挥了挥手,豪放的讲,“好了我去忙了,二位还想吃什么继续点。”
作者有话要说 蟹酿橙原做法出自山家清供,如今的蟹酿橙做法有所不同。
蟹生酱料配方出自吴氏中馈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