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一周, 会仙楼重新开业。布置彩楼欢门,挂彩结藩胜,三日大酬宾。
酒楼的酒水菜品一律打折优惠, 并推出了重磅菜品锅包肉。
锅包肉定价亲民, 尝过的男女老少都很喜欢, 口碑相传下, 卖得十足紧俏。这种家常百味,消费得起,更能被大众接受。
食评册子良好反馈之下, 会仙楼风评逐渐好转。
在“去会仙楼一尝锅包肉”的热潮之下, 文是兮建议陆雨昭趁势追击。
“我们可以想一想, 会仙楼的定位是什么像樊楼那样的高端路子”
“还是走亲民路子”陆雨昭接话。
文是兮笑, “对。”
“但一定要有巧思新意。”
陆雨昭在慎重思虑之下, 决定继续以酸甜为基底, 推出一道九转大肠。
作为鲁菜的经典名菜,九转大肠的做法不简单,她并非有十足把握, 去后厨实验多次。
首先是如何处理猪大肠, 让大肠干净无异味。
这得用盐、白醋和面粉多次揉搓, 去除肠内的黏液和脏东西,用清水冲洗干净。在此期间还需注意切勿洗坏肠壁, 保持完整。
第二步, 要把大肠一层层套叠在一起。
套肠很费心神,陆雨昭经验不足,屡屡失败,倒是这边的王大厨看多了她的步骤学会了,示意他来试一试, 倒很快上手,这使陆雨昭松了口气。
“对,就是这样,大约套四层,要套均匀些,里面要瓷实。”陆雨昭小心翼翼瞧着王大厨的手法,生怕又失败了。
没多时。
“套好了”陆雨昭兴奋惊呼。
“嗯,成功了。”王大厨很淡定,“接着呢”
陆雨昭取来细签子递给他,“两头插好签子,使其固定,接着下锅煮去”
陆陆续续又成功套好几个大肠,锅里烧热水,倒入些许料酒,把大肠煮熟。
大约半个时辰后。
捞出大肠切段,每段仍然用细签子固定好。淋上酱油稍微上色,便下油锅炸。油烧七成热,炸至微黄透红便好。
经历了洗、套、煮、炸四个步骤,最后一步便是炒了
锅里留稍许油倒入白糖,炒糖色,大肠进锅,葱姜蒜煸香,烹入醋、少许胡椒粉、肉桂粉,开大火熬至粘稠收汁,九转大肠便做好了。
“装盘的时候记得拔掉签子。”陆雨昭边盛菜边说。
刚出锅九转大肠的品相极好,大肠段呈半截圆柱体状,色泽油润,看起来非常诱人。
“卖相真好,让我试一试味道如何。”王大厨已是迫不及待,找了双筷子夹起一段九转大肠送入口中。
陆雨昭自己心里不大有信心,是抱着试探的态度,也拿了筷子去尝,做得不好要赶快调试。谁料想,味道比她想象的出色多了。
她不敢自称堪比鲁菜大厨的水准,但基本应当是合格的。
大肠软嫩滑韧,肥而不腻,通体浸染的红润汁水十分入味,酸甜咸鲜,微微辣,香得不行。每一味都不喧宾夺主,混合得很好,酸中透着咸香,咸中隐藏着一丝鲜辣,辣到最后一抹回甘,使人回味无穷。
“九转大肠,其味九转千肠,妙哉妙哉”王大厨又盛赞起陆雨昭,“郎君你呐,不来当大厨可惜了。”
“郎君当什么大厨,家里厨子一大堆。”有厨工笑话自家大厨,这位通晓美食的秀气郎君一瞧便是富贵人家。
王大厨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
陆雨昭也跟着笑起来,“你们觉得好,就好。”
后厨这儿忙完了,陆雨昭准备回去的时候,碰见了春成。
他刚从州府回来,一见陆雨昭便愁眉不展,说遇到了一点棘手的事。一打听,是关于扑买方面的问题。
“不是着手去办了吗只要补上了,府衙好说。”一般来说和府衙保证补上税,一切都好说。
“是啊。”春成拧着眉头,“这一笔交上就成,怎地非死咬着不放”
“死咬着不放”陆雨昭不解。
“哎,或许是因为”春成欲言又止,“不行,我得去找阿姐商量。”话罢便匆匆走了。
陆雨昭暗道,不会是身为府尹的魏延存心刁难吧
春成匆匆回文家书肆找文是兮。
把此事说明后,文是兮思忖片刻,缓缓沉了眉,“我去州府一趟。”
文是兮到了府衙却被守门护卫告知,知府不在,跑去会仙楼查账了,她只好转头又往会仙楼去。
幸好陆雨昭在,或者不妨说,在全力对付魏延。
柜台之后,掌柜战战兢兢冷汗直流,任魏延翻阅账目。陆雨昭守在一旁,抱胸静观。
陆雨昭“魏府尹,会仙楼刚刚购入手,老板跌换之际,账目难免有些乱。”
魏延不咸不淡回“是吗”
“倘若你是为了扑买之事,你要税收,没必要一棒子打死吧打死纳税的商家们,谁给你们缴税”陆雨昭直言。
魏延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你说得没错。”
“所以”陆雨昭斜眼觑他,“我说你故意来找茬的”
“雨昭。”文是兮大步走过来。
魏延闻声,眼皮子抬都未抬,翻阅账目的手微不可查地颤。
“这些账目要查,一天都查不完。魏府尹不妨让下面的主簿们来。往厢房去,给你们沏上好茶,慢慢查。”文是兮作礼建议道,文质彬彬,挑不出错处。
“哦,好主意。”魏延扯唇笑了笑,让手下叫主簿来。
“厢房在哪”他做了一个让文是兮带路的姿势,显然没准备走,依旧要亲自在这儿杵着。
文是兮面无表情地带路。
这两个人一碰头,总有若有若无的火药味。今生前世有深仇大恨那种氛围,虽然的确是有那么点故事罢了。
陆雨昭摇头,总怕出点什么事,默默跟上了。
她拿着投资人身份的幌子,要当明晃晃的走马灯笼,亮在两个人身边。
然而她错估了魏延的疯批程度。
厢房门一关,摈退左右,扑买诸事甩一边,问无关的事。
丫的他直接无视明晃晃的陆雨昭,旁若无人地逼近文是兮问“上回我碰见你家小姑娘,欢喜得紧,近日我调出她的户籍,嗯,有些疑惑”
文是兮偏开头,袖中的手暗暗攒了拳。
“什么”她淡声回。
“别紧张。”他假惺惺安抚道,抬手抚拍了下文是兮的背,“只是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她出生的那日,恰好是你妹妹妹夫成婚的日子。”
“年纪轻轻的,你妹妹讲讲十四,妹夫十五唔,年轻男女,情思煞浓,奉子成婚轻浮了些,你这个当姐姐的,对妹妹看得真紧呐。”魏延在反讽,意有所指。
魏延这话里话外的意思
陆雨昭暗暗心惊,某种猜测呼之欲出。
文是兮讥笑出声,“魏府尹好大的官威,借着扑买之事刁难,管起我家私事来。”她开始不冷静了。
“哦。”魏延闲闲盯着她,“倘若我又问你,小宴眉眼像你,唇鼻同我如出一辙呢”
“你简直不可理喻”文是兮身体发起颤。
魏延咄咄逼人,“是不是呢”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几欲摊开直问,不给文是兮透气的余地。
“不是,不是,不是。”文是兮摇着头矢口否认,显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小宴是命门,她破绽百出。
“我都没问是什么,你不是个什么。”她的反应让魏延笃定几分,“在心虚什么,文是兮”
他伸手去掐文是兮的下巴,迫她抬头,手劲渐深,咬着颤动的牙齿。
“喂”陆雨昭再听不下去了,过来扯走文是兮,“你不要太过分”
陆雨昭把文是兮带出了厢房,什么也没问,只再三嘱咐,“魏延就是个疯子,你以后别同他正面打交道了,他只想刁难你”
气头的她骂。
文是兮似乎冷静不少,摇头叹气,“酒楼的事,不得不,避免不了”
“酒楼的事让春成、让你妹,再不济让我去跑”陆雨昭气死了。
“谢谢你,雨昭。”文是兮轻道。
“是兮。”陆雨昭默默抓住她的手,“倘若有什么难处,你可以找我帮忙。”
翌日,文是兮求助了陆雨昭。
“我这里有一封信,替我交给他。”文是兮对陆雨昭讲,“在此之前,我告诉你真相。”
小宴,的确是魏延和文是兮的孩子。
当年文是兮得知自己怀孕,得了长公主一笔钱之后,咬牙生下小姑娘,怀孕之时她顾虑不多,遐想未来,带着对那个人的爱意,做好了一个人把小孩拉扯长大的决心。
历经千辛万苦地生产之后,她突然之间对未来无比悲观,在小女孩的身份认同之上,为她以后的人生郁郁,私生女没父亲
她真自私,擅自让她降临来世,势必伴随着冷眼偏见长大。
怜爱,自责,抑郁,压迫着她,很显然,应该是产后抑郁了。
还好,她从产后抑郁走了出来。
文是兮说“那一天,允之满脸笑意拉着一个少年在她身前,羞涩地说阿姐,我要同他成婚,请阿姐替允之主持婚礼。”
她泪流满面,懂得家人的用意。
这个平日里乖巧安静的妹妹,是如此贴心细腻。
文允之一欲用喜事冲淡姐姐的郁郁寡欢,二则,她下了决心,和春成收养姐姐的孩子,给她家庭,让她在健全的三口之家成长。
“阿姐,倘若你愿意,我们三人一起抚养她,疼她爱她。她往后就是我和春成的亲生孩子,阿姐,就是委屈你了,以后她不能喊你一句阿娘”年纪轻轻的妹妹向她提议。
“可你,为了我而成婚,我不用你做这样的牺牲。”文是兮第一时间回绝了她。
妹妹低下了头,扭捏羞赧地说“不是的,阿姐,我喜欢春成,春成也喜欢我。一直以来,是阿姐庇佑我们,为我们牺牲,为我们遮风挡雨,我能做什么呢这些不过微不足道的事,阿姐一定要振作起来。”
“好。”文是兮深思熟虑之后,回复了文允之。
自此,她发誓要为了她的家人,小宴、妹妹、春成扛下所有,搏杀出最好的未来,生活无虞,衣食不愁。
后来的后来,文允之和春成小日子甜蜜幸福,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依旧把小宴视如己出,宠爱有加。虽然只能当小宴的姨母,却是最好的万全法,文是兮心满意足。
这一切美好,皆在没有魏延发现并撕破之前。
“我想说服他,小宴只有作为文允之和春成的孩子,才是最幸福的。不比知道真相,亲生父母是谁,我会永远爱她。”文允之对陆雨昭讲。
陆雨昭“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文是兮“不必,是我隐瞒你。”
“魏延他,当着你的面扯破这些,就是想看我笑话罢。他是有多恨我,他真的在意这个从未生养过一天的孩子吗你说,他不会要接走小宴吧”文是兮忧心忡忡。
“我想未必。”陆雨昭顿了顿,“我觉得,你同他说这些,或许说得通的。”
隔日,陆雨昭去国子监给顾昀送饭的途中,碰见了文允之,两个人聊了几句。
文允之默默含泪,拉着她讲她的姐姐,焦心小宴是否会被带走。
“雨昭姐,我阿姐不容易,真的非常不容易,当年得知自己怀了孕长公主找上门,我们无权无势,什么都没有身子弱,缺营养,怀小宴辛苦,养小宴更艰难。”
“她以前为了弟弟妹妹,想用身体依附一个男人做妾,养活一家人。偏偏她把心交了出去,一个高门大户的男人,云泥之别,她能怎么办如果长公主知道了小宴的存在,会不会把她接回去啊不,她应当看不上我阿姐的血脉”
“别多想了。”陆雨昭安慰她,“你阿姐,比你想象的坚强。”
到了国子监,顾昀出来拿饭。瞧陆雨昭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多看了几眼。
“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顾昀问她。
陆雨昭摇了摇头,不愿把文是兮的秘密到处说。
“瞧你。”顾昀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文老板可以和你说体己话,我也有兄弟跟我发恼骚。”
“诶”陆雨昭仰头。
“特意打扰我这个既要春闱的考生,简直不要脸。”顾昀笑讲,“但看在他失落挫败,又好似压抑着欣喜若狂的矛盾姿态,便十分有趣了。”
“”陆雨昭默。
“小孩是吗平白无故多了个血脉,还是和那个人的亲生骨肉,可不开心吗”顾昀懒散耸肩。
“我真没看出来他很开心,我只看出他恨不得把文是兮挫骨扬灰。”陆雨昭无语。
“你且看着罢。”顾昀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