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这满是迟疑的三个字入耳,严玉竹下意识眯起眼瞳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面前的姑娘。
虽然已经嫁人,但到底年纪还小,平日里梳起了妇人头的时候看着还勉强有几分妇人的模样,如今却是长梦初醒,鸦羽般的发丝散散慢慢的铺了一肩,又在床上撒落成了墨色的水草,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女儿本就柔嫩,再加上此时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仰着的脸儿上尽是迷茫,到真真像是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
严玉竹满腹掂量和算计,迟迟没有回答,到让唐卿卿更加忐忑起来,严玉竹看着她的目光在屋内反复梭巡良久,一副是在寻找什么的样子,最后,唐卿卿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可有可有”
一句话未完,室内陡然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虽然音色不大,但却耐不住此时正是静谧,两人听得一清三楚,严玉竹还没什么,倒是唐卿卿刷一下红了脸,要不是到底顾及形象,只怕她要一头钻进被窝里。
严玉竹冷眼看到此时,终于开口“饿了”
唐卿卿目光一亮,望着严玉竹拼命点头“还还想喝水”
严玉竹死盯了唐卿卿片刻,这才一摆手“等着。”
言罢转身出门,却并未远去,而是错开几步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
须倾,便有猫叫响起,随后便是软软嫩嫩的少女音色呀了一声,带着几分新奇“你是谁家猫儿难不成是我养的”
一连昏迷两日,音色中有些气虚,略带着点喜悦和惊奇“若是我养的,就不准挠我。”
随后,便是轻微的悉索之声,严玉竹几乎能在脑海中描绘出拥被而坐的女子是如何推开被头,如何抽出手来,又是如何小心翼翼去摸那畜生的。
到底还是个嫩的
褪去了浓重的敌意和戒备之后,也不过就是个小丫头。
严玉竹心中有了六七成把握,轻手轻脚的出了院门。
片刻便就回转,手中捧着一只条盘,一进屋便见唐卿卿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偎在床上,手里挽了她自己的一络乌黑的长发,正用发尾逗猫儿,严玉竹冷眼看了一瞬,进了里间将条盘往床头的矮几上一搁“来吃吧。”
唐卿卿顿时双眼一亮,虽然不过是一碗粥两样小菜,但耐不住她实在饿得狠了,白粥也吃得甚是香甜,一碗粥须倾就见了底,唐卿卿有些意犹未尽的看过来,严玉竹徐徐说道“吃个七分饱也就差不多了。”
见真的没有第三碗了,唐卿卿这才失望的哦了一声。
严玉竹沉默的收拾了碗筷刚要出门,身后却传来有些迟疑的话音“这位婶子,我这是病了吗”
严玉竹脚步顿了顿,伸手将条盘递给守在门外的婆子,自己回转室内“姑娘莫非不记得了”
眼前的小姑娘期期艾艾的点着头。
严玉竹目光在她脸上一寸一寸的搜索着,探寻着,片刻的寂静过后,她终于开口道“那姑娘也不记得奴婢了”
“你是”唐卿卿眼底带着困惑将严玉竹上上下下打量半天,最终还是只能迟疑的摇头“婶子你”
严玉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僵硬刻板的笑来“奴婢是姑娘的奶娘。”
“奶奶奶奶娘”唐卿卿呆了半晌才回神,脸上神色一点点的暖了起来“那那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究竟怎么了我我好像什么都忘光了。”
严玉竹目光闪了闪,偏身坐到床边“姑娘是唐家的女儿。”
“唐家又是谁家”唐卿卿狐疑的问道,严玉竹却没理她,只徐徐的说道
“当年姑娘与三殿下一处长大,青梅竹马,本也是定下要等姑娘及笄之后就与三殿下成亲的。”
说着,她突然抬手,趁着唐卿卿猝不及防,指尖撩起鸦青色的发丝,在唐卿卿额角的那处伤疤上一抹。看着她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而是下意识的愣住,这才道“姑娘忘了吗姑娘当年落水,还是三殿下舍身相救的。”
唐卿卿呐呐的摇头。
严玉竹接着说道“当时定礼什么的已经准备好了,却不妨五殿下突然回京,抢了姑娘的婚事。”
“啊”唐卿卿一脸惊愕“这还能抢的吗”
“五殿下当年在边关历练出了些名堂,觊觎姑娘身后的唐府势力,趁着一次宫宴间隙无人留意的时候,便轻薄了姑娘。”
唐卿卿猛然抽了口冷气,旋即还显苍白的脸上便浮起了怒色“混蛋”
严嬷嬷口中叙述不停,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事已至此,老爷夫人也只能忍气将姑娘许配给五殿下。”
唐卿卿失望的哎了一声,又迫不及待的问道“然后呢”
“三殿下知情的时候已经晚了,唐家脸面不好看,老爷只能去求了圣上,圣上给姑娘赐了婚,也是因为五殿下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圣上恶了他,只赐了个郡王封号。”
话音才落,就听见唐卿卿小声嘟囔了一声“活该。”
严玉竹顿了顿,继续说道“姑娘与三殿下曾是青梅竹马,一朝落入那般的境地也是可怜,偏偏郡王很是在意那些事,成亲之后,与姑娘几次发生争执,后来还干脆将姑娘送去了城外庄子里面居住。”
唐卿卿听都听愣了,严玉竹见她眼底的狐疑,补充道“此事整个帝京无人不知,就连圣上都是知情的。”
拥着被衾的姑娘呆住,神情一点一点的低落下去,半晌,小声的唉了一声“还还有吗”
她所有的细微神情被严玉竹点滴不剩的尽收眼底,此时也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后来西狄犯边,郡王便入了军,只是”
严玉竹重重的叹口气,脸颊上本来就深刻的纹路更深了几分“老爷夫人百般劝说郡王,想让你留在京中,毕竟自家爹娘可以照拂,但郡王却不听劝,硬是带你一起去了军中。”
“啊”唐卿卿愣了,葱白的手指一指自己鼻尖“我从军”
“姑娘也觉得不对劲罢”严玉竹扯了扯嘴角“当初姑娘也是一力反对的,但郡王一意孤行,就这样,姑娘去了边关。”
唐卿卿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吐沫“后来呢”
“后来”严玉竹一瞪眼,干瘦的脸上顿时一股凶戾之气,吓得唐卿卿猛地瑟缩了一下。
“后来,京中才发现,郡王竟然与西狄串通一气”
唐卿卿倒抽了一口冷气。
严玉竹义愤填膺的一拍桌“那时老爷夫人才明白郡王执意要带你同行的道理”
“老爷夫人疼姑娘,即便得知郡王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也只能熬着心四处奔走,夫人听到消息就一病不起,一边是国,一边是家,老爷急的一夜白头”严玉竹说着,还不忘扯着袖子狠命擦了擦眼角,硬生生给揉红了才放手,再看唐卿卿,更是已经抽搭搭的在掉眼泪。
“幸好太子哦,就是三殿下,借着巡查的时机,微服到了边关附近,而后太子妃,就是姑娘的姐姐,潜入边关想与姑娘一见。”
严玉竹顿住话音,半晌才叹了口气,唐卿卿听得一脸紧张“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太子妃娘娘好不容易见到姑娘,才知郡王压根没有善待姑娘,姑娘被囚禁在边关,缺衣少食,太子妃赶到的时候,姑娘都已经病得起不来身了郡王却竟不给您求医,硬生生想磋磨死姑娘”
偎在床畔的小姑娘听得似乎惊住,下意识就抱住了在身边的猫儿。
“太子妃娘娘不忍姑娘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丢了性命,费了百般手段与老奴一同偷了姑娘出来,原是想与太子汇合之后带姑娘回京归家,但姑娘病重,不得不半路停住给姑娘寻医问药,姑娘之前病势凶险,大夫一度都说救不回来了,好在天可怜见,姑娘到底是有了起色。”
严玉竹说完这一番真中带假,假中有真的言辞,就住了口,还不忘长叹口气,微微浑浊的双眼却紧盯着唐卿卿面容。
而此时的唐卿卿早就被这一连串惊雷般的信息砸的晕头转向,怔在那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那那我会记不起前事,是因病吗”
严玉竹此前早就与陆子墨反复计议过说辞,这些话里七分假三分真,偏又混淆在一处,就算唐卿卿尚存散碎的记忆也一样是难以辨别,又何况严玉竹不信有人能扛过浮生的药效
此时见唐卿卿果然寻问,无比自然的说道“姑娘到底是郡王妃,只怕对郡王的行事也有所察觉,为了避免事迹败露,郡王囚禁姑娘时用了些手段,可怜姑娘险些丢了性命,虽是紧急给姑娘求医,但到底伤了根底,这些小地方的大夫不能说不尽心,但终究医术有限,等回到京城,再请太医来给姑娘看过,或许能治好姑娘也未可知。”
一句说完,本以为唐卿卿会再问些什么,毕竟严玉竹虽有八九成的把握现如今的唐卿卿应该不记得什么,但万一呢何况越是脑中记忆全无,就会越是迫切想要多知道些事情,这也是人之常情,谁知唐卿卿只蔫巴巴的垂了头一动不动,任由发丝挡去了大半张的脸。
严玉竹等了半天,刚有些不耐烦,却见她身前的锦被上分明已经浸了一片暗色,严玉竹一愣,眯着略有浑浊的双眼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被发丝遮掩得只露出一个下颏的尖尖上,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珠。
“姑娘。”
心中刚隐隐升起不耐,却见那蜷坐在床上的小姑娘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顺势一头就扎了过来“奶娘我我我想回家”
严玉竹还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人一头扑进怀里不管不顾的一顿嚎啕,她抽了抽嘴角,好容易才控制住自己厌恶的表情,好在唐卿卿此时只顾埋在她怀里大哭,倒也没看见她一瞬间的狰狞变色,忍了半晌,只能干巴巴的哄道“姑娘莫哭了,等回了京城,老爷夫人还有太子和陛下,自然都是为你做主的。”
“我我想回家。”
任凭严玉竹说干了口舌,唐卿卿翻来覆去都只有这一句话。
最终还是哭累了,这才抽抽搭搭的收了泪,摸了一遍没帕子,就拿寝衣的袖口慢条斯理的擦着眼眶。
她是哭好了,严嬷嬷身上的靛青色柿蒂纹长袄的前襟早就被揉皱得不成样子不说,还湿湿黏黏的糊成一片,严玉竹拼命忍着不让自己黑脸“姑娘身子还没大好,可不敢这般哭。”
唐卿卿大约真的是哭累了,闻言也只一抽一抽的哦了一声,半晌才又问道“太子殿下也在这里吗”
严玉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太子殿下忙的很,等闲了自然会来探望姑娘,姑娘只要好生休养,我们要尽早上路赶回京城。”
她见唐卿卿双眼肿得跟桃儿似得,整个人都有些呆怔,索性又道“之前老奴和太子妃设计偷出姑娘之事,郡王想来已经察觉了,他行止不端,定然是怕姑娘回京后会对他不利,若是不小心着,只怕半路要被他截住,到时候老奴只怕再也护不住姑娘了。”
不知是不是这番言辞吓到了唐卿卿,严玉竹眼睁睁看着她打了个哆嗦,期期艾艾的问道“那那我”
“姑娘好生休息一日,我们要尽早启程回京,不能在此久留。”
见小姑娘红肿着眼睛鸡啄米似得点头,严玉竹这才抻着自己皱巴巴的衣襟站起身“那姑娘好生歇息,切勿出屋,有甚需要可高声唤人。”
说罢,这才扔下独自一人仍在抽搭搭的唐卿卿转身出了房门。
唐卿卿抱着膝头吸了半晌的鼻子,直到院中彻底悄无声息了,这才偏头看看依偎在身边的猫儿,分明脸上泪渍还没干,眼睛更是肿得桃儿也似,却伸指在它脑门上点了点
“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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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如何可还顺利”
单独辟出来的书房中,陆子墨正一脸阴沉的踱着步。
“殿下放心,就说浮生是不会出岔子的。”严嬷嬷此时已经重新换了一件褐色的长袄,“那小妮子听完,哭了个昏天黑地,老奴瞧着,不说信个十成十,怎么也能有八九分。”
听了此话,陆子墨眉间的郁色才稍稍散了一两分“辛苦嬷嬷了。”
“为了殿下,老奴不辛苦。”严玉竹神情终于柔和了几分。
“但是殿下,浮生虽是秘药,能管住她永远不会留存记忆,但她到底留不得。如今哄个一时也还无妨,但若要让她见了外人,譬如唐家人,难保不会出岔子。”严玉竹丝毫没有犹豫“殿下还是尽快料理掉才好。”
陆子墨沉沉的应了一声,见他心绪不佳,严玉竹便就不再多话,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说到底,殿下在外的事情她能帮上忙的不多,如今她能做的也就唯有替殿下盯好那个小妮子
严嬷嬷身影消失在门外,不算特别宽敞的书房内重新归于了寂静。
“殿下”季成怀的目光重新落在书案上摊开的那封密信上,但口唇颤了半晌,却竟不知该说什么。
只用了短短半个月便风卷残云般收复了城池的浔阳郡王,真的在边关竖起了反旗
心中不是不喜,因为这样一来,他们篡写的调动藩王平叛的圣旨就不再是空穴来风,可季成怀心中却始终惶然不安。
他自己清楚,这是他被陆归云的战绩给先声夺人,弱了志气。
但,这却是建立在对方真的战功赫赫到令人惊恐的地步上
季成怀不是不明白自己惶恐的由来,也曾尝试说服自己目前手中握着优势的是自己这边,但却无济于事。
只要眼不瞎的,都能从那一份份战情邸报中看出那位浔阳郡王是如何用兵如神,又是如何仅用半个月就闪电般收复了六座城池的。
季成怀不是草包,虽然只算文士,但最起码兵书还是读过的,史书更是烂熟于胸,而遍翻史料,即便是历朝名将,能有陆归云这般辉煌战功的人都寥寥无几
半个月啊面对的敌人是西狄和回鹘的三十五万精骑兵
季成怀不愿相信,然而那一封封邸报白纸黑字,由不得他不信。
越是震惊于这般旷古绝今的功绩,他心中的不安就越是难以按下。
这样一个足可以战封神之人,为何偏偏是敌人
那些藩王纵然手中有兵,但那些兵是否能战还是个未知数,而且坐拥封地脑满肠肥的藩王真的能是浔阳郡王的对手吗
若是若是
季成怀觉得自己恍如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无法克制自己去想一旦失败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去一遍一遍的反复揣摩郡王的连番大捷,即便他心中无比清晰的知道每一次揣摩的后果不过是让自己更加不安,也依然无法控制。
就好似中了蛊毒也似,一遍遍的,夜不能寐。
“季先生。”陆子墨冷淡的望着自家师爷额头上的冷汗“你失态了。”
季成怀悚然一惊,抬眼,目光与陆子墨沁着寒气的眼神对个正着,脑中顿时回复清明“请殿下恕罪”
陆子墨定定的望了他一时,直将那额头上的汗珠又盯出来了一层,这才冷道“先生早些整理行装,孤明日便要启程了。”
言罢拂袖而去,只留下季成怀一人在寂静的书房内汗透重衫。
迈出房门,仰头看了看天色,陆子墨沉吟一瞬,转身向着偏院行去。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落脚的这一处宅邸只是民宅,虽然五脏俱全,但到底并不宽敞,陆子墨前脚才刚刚踏入偏院,就看见原本寸步不离守在门口的两个婆子正有些无措的扎着两手从屋内一步步倒退出来。
心头的狐疑甫一升起,还没来及加快步伐,耳中就听到从内中传出的一把女声
“什么粗使婆子也近身伺候本姑娘就算没了丫鬟,也用不到你们,给我退出去守好门本姑娘更衣,不得擅入”
大约是昏迷了两日才刚刚醒来的缘故,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气弱,但却难掩出声者骨子里的高傲,并且入耳竟然还带着几分沙哑,像是只刚刚啼血的杜鹃。
那两个婆子被赶出门外,脸上神情分明有着几分忿忿,然而一转身却惊见陆子墨正背着手立在院中望过来,顿时各自吓得一激灵“见过”
“免。”
“卿卿如何了”
“回殿下,郡唐姑娘正在更衣。”
陆子墨淡淡的哦了一声。
屋内的人分明也听见了仅隔着一道门帘的人声,顿时有些慌张了起来“谁在外面”
“卿卿妹妹,是孤。”
话音甫落,屋内人儿顿时小声的啊了一声,那细微的淅淅索索的声音顿时凌乱了起来“太太子殿下您稍等片刻,臣女马上就好。”
陆子墨立在原地,姿势没有一丝改变,屋内的细响愈发急促了几分,直到无声。
“卿卿妹妹,可妥当了”
“还没,还没。”
陆子墨微微皱了下眉还没可分明已经没有了衣物摩擦之声。
不知想到什么,他目光一凝,竟是上前几步一把挥开了那道低垂的门帘。
厢房屋内,唐卿卿愕然的立在当中,双手手高高抬起,葱管般的指头压着满头青丝绾成的螺髻,茶白色的袄子袖口向下滑落,露出纤细嫩白的两只手腕,陆子墨闯入得突兀,显然是将她吓了一跳,愣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一跺脚“太子殿下您怎么能进来臣女臣女”
她有些慌乱的目光重新在房中寻了一圈,依然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事物,脸色腾一下就红了。
“臣女失仪。”
陆子墨也没料到屋内是这般场面,惊讶的看了一瞬便就明白症结所在小丫头想梳妆,却偏偏这整间厢房内都没有钗簪这等尖锐之物。
难怪这丫头到现在都还可怜巴巴的抱着头。
心中微微一动,陆子墨抬脚走近,唐卿卿愣了一瞬,忙不迭的屈膝“给太子请安。”
满头的青丝找不到钗簪固定,唐卿卿此时两手按着才挽出个形状根本没有东西固定的发髻半蹲着身子,姿势要多古怪就有多古怪,偏偏陆子墨行到近前也不叫起,唐卿卿无法,只能继续辛苦的维持着屈膝的姿势。
陆子墨如今是微服,身上穿着石青色的氅衣,唐卿卿半蹲的姿势视线低垂,勉强也只能看到他腰间的革带,心中正忐忑不定,突然按着发髻的手指仿佛被什么顺滑的东西轻柔拂过,随后头顶便传来异样的感觉。
唐卿卿憋着气不敢动,直到传来一声“好了。”这才懵懵懂懂的站直身子。
什么好了她下意识又摸了摸那缺了发簪无法固定的发髻,触手却摸到一块丝绢,唐卿卿顿时咦了一声,快步来到梳妆台前面,对着光秃秃的梳妆台上唯一的一面铜镜看了看,这才发现发髻原来是被一方丝帕包住,系了一个巾帼结。
“谢谢殿下。”唐卿卿有些不好意思,一句说完便中规中矩的垂手立在那里。
她不抬头,陆子墨便也不开口,只上下打量着这个据说已经前尘尽忘的姑娘,唐卿卿被掳来时身上的衣物从内到外早就被换过,如今深秋时节,她穿的是件茶白色的夹袄和天水碧的襕裙,衣料偏素,便显得人素淡如荷,偏偏衣裙又稍显有些宽大不合身,配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和淡色的口唇,倒是将这才刚及笄一年的小丫头衬出了一份纤弱来。
陆子墨看了一时,突然抬手,食指微曲,缓慢而又坚定的勾起她的下颏,露出了那双红肿的眼瞳“为什么哭”
“臣女臣女”唐卿卿吸了吸鼻子“臣女想回家。”
“卿卿妹妹还记得家人么”
唐卿卿闻言脸色黯了一瞬,下意识想摇头的时候才发现下巴颏还被人捏着,只能垂着眼小声道“不记得,不过”她急道“我奶娘说,爹爹和娘亲都是极疼我的”
“奶娘”
唐卿卿眼睛一亮“就是刚刚那个瘦瘦的婶子,就是我奶娘”
一语未完又突然呆住“糟,我我忘了问奶娘姓名”
陆子墨仔细审视着唐卿卿脸上的所有表情,良久,终于放开了她的下颏“确是如此,你爹娘都很宠你。”
唐卿卿毫无心机的粲然一笑“奶娘也是这般说的。”
陆子墨墨色的眸底映出唐卿卿细小的倒影“卿卿,你”他似是犹豫了一瞬才接着说道“可还记得在边关的日子”
唐卿卿脸色瞬间一白,甚至还小小的后退了一步,半晌,才垂头道“不记得了听奶娘说,我我险些死在那里。”
“还记得因何吗”
此句入耳,唐卿卿本就还红着的眼圈里面迅速泛起了一层水雾“奶娘说,是臣女的夫君,他他”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已经在脸颊上划出了一道晶莹的痕迹。
陆子墨也没能想到唐卿卿竟是说哭就哭,正有些发愣,小姑娘已是吸着鼻子问道“奶娘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太子殿下,臣女的夫君,真的真的通敌叛国还想想杀臣女”
话音落下的同时,下颏上垂挂的泪珠颤了颤,忽悠一下也落了下去,小小一颗,砸在青砖地面上洇出了豆大的一点湿痕。
良久,陆子墨轻叹一声“老五他手段太辣,不是良人,卿卿,你莫要再想他了。”
“我我没有想他,我想爹爹和娘亲,我我要回家”
眼看着小姑娘又哑着嗓子哭了,陆子墨心中微微一哂。
他都快忘了,左相家的姑娘,从小到大都是个娇气的,被花刺扎了手指头都能掉一包泪,如今到真是仿佛一朝回到了从前也似。
心中转着念头,陆子墨眼底倒是放松了几分“卿卿,你大病初愈,莫要哭坏了身子,孤不能在此地久留,明日一早便要启程,路上或许辛苦,你再不保重,该如何跟孤回京”
“或者先将你留在此处修养些时日”
唐卿卿小脸一白,有些着慌的擦着眼泪“我不要留下我我跟殿下一起走”
“那今日好生歇息,养足了精神方可上路。”陆子墨言罢欲走,却又顿住“奶娘同你说过罢孤此次是微服,以免被老五寻到踪迹半路拦截,所以卿卿,一路上或许辛苦些,你也要多加留神隐匿身份,奶娘会教你如何做,乖乖听话,嗯”
见她点头不迭,陆子墨这才露出温润一笑,大步出了房门。
“守好卿卿,若有闲人混入,孤唯你们是问”
随着陆子墨的离去,厢房内重新归于了一片静谧,唐卿卿立在原地发了一时的呆,突然抬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帕子,一头青丝瀑布般的散落下来,她却也不管,手指灵活的三两下就在帕子的一角打了个结,随后来到床边将被子一掀。
“喵呜。”
“猫咪乖。”
唐卿卿一手提着帕子的另一角,用打了结的那端一晃一晃的逗着先前一直被她藏在被子里的猫儿,笑眯眯的看着喜鹊毫不客气的伸出爪子,三两下就将那质地精美的丝帕给挠了个惨不忍睹。
“只要你乖,等下我就帮你问问午膳有没有鱼呢。”
“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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