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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 113 章
    隔天一早,天色才刚刚微明,陆子墨一行便静悄悄的启了程,一行人从上到下尽数都是改换装扮假做行商,出城之后一路向着京城的方向急急行进。

    唐卿卿被送上马车之前还在熟睡,严玉竹给她嗅了迷香,直到马车出城,唐卿卿才悠悠醒转

    马车行到城外的土路,速度丝毫不减,须倾,突然一个较大的颠簸,唐卿卿脑瓜咚的一声撞在车壁上,顿时吃痛的睁了眼。

    入目,就是昏暗的车厢。

    两侧车窗依旧是厚布钉死,严严实实的不透光,车内只有一盏油灯,还特意拨暗了灯芯,叫人一时分不清昼夜。

    唐卿卿愣住,一脸惊疑的坐起身子环顾四周。

    见她终于清醒,严玉竹已是率先开口“姑娘醒了”她语中带着试探“可有想起往事么”

    唐卿卿狐疑的看看她,又看看门神似得另一个婆子。

    望着她明显的迟疑和忐忑,严玉竹干瘦的脸上便闪过一丝满意的笑“姑娘不记得了老奴是姑娘的奶娘。”

    唐卿卿啊了一声满脸都是疑问“奶娘可我”

    严玉竹笑了一下,竟是慢条斯理的,将昨日那番话又重新给唐卿卿讲了一遍,唐卿卿抱着猫儿缩在角落,一声不出的听着,严玉竹边说边留意观察着她的肢体语言,直到她话音落幕,唐卿卿已经由刚醒来时下意识的戒备姿态一点一点的放松了许多。

    “就是如此,姑娘才会身在此处,想不起往事也莫要惊怕,老奴总是会守着姑娘平安的。”严玉竹按部就班的一番讲完,又道“旅途劳累,此时天色尚早,姑娘不妨继续合会眼,等快到午膳的时候,老奴再叫姑娘。”

    看着唐卿卿万分乖顺的重新合了眼,严玉竹无声的笑了笑,倒是那名守门的婆子有些咋舌,低声道“掌事,这”

    若说是忘了从前,明明昨日才刚跟这郡王妃说过这套一模一样的话,这才只过了一夜,就又忘了

    一语未完,严玉竹猛然沉了脸怒瞪过去,婆子一个激灵,顿时醒悟,赶紧闭了嘴。

    严玉竹冷冷的收回目光,车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

    她自然知道婆子在惊诧什么,然而她却根本没有解释的心思。

    就连自家殿下身边的那个看起来颇受重用的幕僚都没资格知晓之事,几个婆子,更不需要知情。

    浮生的效用并不仅仅只是简单的失忆两字。

    若仅仅如此,它哪里堪配秘药二字

    浮生一梦。

    从服下浮生的那一刻起,每过一个夜晚,对于服药者而言,都会在睡梦中被洗去过往的记忆。

    每一天醒来,每一日的清晨,都将宛若初生婴儿。

    若仅仅是一次失忆,也不过是重新开始认识世界罢了,虽然会丢失从前,但却还有以后。

    可浮生却能让服用者每一个清晨醒来的时候,都将过去遗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到死,脑中记忆留存最久的时间也只有十二个时辰

    一遍遍的清洗和丢失过往,在旁观者眼中尚还能替当事人觉得惋惜或悲凉,但对于服药者自己来说,却连这一份悲凉都记不住。

    从今往后,唐卿卿醒来的每一日,都可以根据殿下的需要,给她灌输一份全新的记忆,即便细节方面有所疏漏也无伤大雅,因为等到第二日,她便会重新遗忘得一干二净,如同一张白纸也似,可由人重新写入另一份记忆。

    这就是浮生的妙处

    见无事,严玉竹索性也倚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而就在她们两人未留意的时候,唐卿卿紧闭的双眼小心的睁开了一点缝隙,飞快的从两人身上一掠而过,随后,悄悄放松了满是冷汗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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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津阳城中,陆归云站在城墙上,俯视着脚下这座城市,津阳的守备战战兢兢的垂手站在一旁,心中满是恐惧和不安。

    天晓得,这位曾经被所有人视为救命稻草的郡王,竟然在打退了西狄之后掉转矛头对着大楚的国土发起了攻击

    最先被吞吃干净的,就是距离天门峡咫尺之遥的凤阳城。

    过程异常简单,因为凤阳的官员根本连抵抗的意识都没有,不论是出于畏惧也好亦或是心甘情愿归顺也罢,当陆归云率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凤阳都护和府尹直接大开了城门恭迎郡王入城。

    紧随其后的,就是昌阜、迁水、南陵、弥沧等地。

    可以说陆归云在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竖起反旗之后,靠近西北边关的那一带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就全数被他收入了囊中。

    直到大军行到塘安,才遇到了第一次抵抗。

    而这所谓的抵抗,也不过就是塘安官员六神无主之下紧闭城门罢了。

    陆归云甚至都没下令攻城,仅仅只围困了三日,塘安官员就受不住压力竖了降旗。

    在此之前,甚至没有半个人能料到曾在边关征战的这位郡王竟然会反。

    一则是措手不及,二则这些城池位置并不在大楚边境,平日里也不过就是有些府兵和官差罢了,不要说在战无不胜的浔阳郡王的威名之下生不出抵抗的勇气,即便是生出了,他们又能拿什么去跟骁勇善战的虎牟军抗衡

    津阳守备满心都是绝望。

    他不想开城投降,但他不开城投降又能怎样津阳不是繁华重镇,不论是城中府兵还是城墙,都不足以抵挡二十万虎牟军,更何况作为一个内地城池,城中甚至都没有多少可供战时消耗的军资储备。

    津阳守备不眠不休了三日,最终,还是不得不低头。

    浔阳郡王是楚人,虎牟军也是大楚的兵,城中都是大楚的百姓,只要好生归降,兴许也并不会受到难为。

    至于他自己守备心中苦笑。

    津阳的府尹早在郡王大军尚未围城的时候就已经吓得一病不起,守备亲自上门想要共商大事,也没能得到只字片语,不是第一天做官,这样的行事自然就是不想背黑锅,不论守备最终决定是战还是降,府尹都大可在尘埃落定之后高喊不知情

    守备最终决定开城归降的时候,给家中妻儿老小留了遗书,换上了自己整洁的官服,怀中抱着官印,令府兵开了城门,自己匍匐在道路正中表示归降。

    当马蹄声不紧不慢靠近的时候,守备还只当下一瞬自己就会血溅五步,然而那蹄声却与他擦肩而过,没有半瞬的迟疑。

    直到郡王彻底接管了整座城池,统共也只问过他一句话

    陆子墨可曾来过

    陆子墨

    守备呆住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东宫太子的名讳,然而不论他如何矢口否认,郡王都没有再理会过他。

    守备满心都是不安,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唯一庆幸的,应该就是这位杀神入城之后没有大开杀戒,只下令搜城。

    之后的陆归云便径自上了城垣,如同一尊雕像,俯视着脚下的城池,守备可怜巴巴的站在一旁,开始的时候尚能维持着恭谨的姿态垂首侍立,直到日薄西山,双腿都发了酸,已是忍不住左一眼右一眼的偷偷摸摸瞟个不住。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陆归云的背影,如今天色已暗,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已经无存,明月尚未升起,就在这阴沉沉的天幕下,陆归云的身形却如同一道笔直的刀锋,默然矗立,不动不摇,守备偷眼看了许久,仍是没有攒够开口的勇气,只能又一次收回目光可怜巴巴的盯着自己的脚尖。

    这样近在咫尺的窥探目光陆归云自然了若指掌,但他却无心理会,站在这里,能看到一队队的士兵快而有序的散在城内大街小巷,如同过筛也似,一点点的在城中搜寻着唐卿卿或许会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直到月上中天,带队搜城完毕的云旗一溜烟上了城墙“头儿”

    云旗望着陆归云,突然不知该如何回报,心中刚一犹豫,陆归云已是转头望了过来,将他神情点滴不落的尽收眼底,心中便就有了数。

    “头儿,早些歇息吧。”云旗心中叹气。

    自从天门峡一战之后,迄今为止,陆归云就如同一根绷紧到了极限的弓弦,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举收复了被西狄占了的六座城池,彻底击溃了两国联军,稳定了边关,却又马不停蹄的开始向着中原腹地反攻。

    虽说直到目前为止,反攻的进程都还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但到现在,陆归云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

    曾经的陆归云,周身气质虽然冷峻,但却并无多少尖锐的戾气,尤其是在与唐卿卿成亲之后,就连那一份冷峻都渐渐弥平了许多。

    可现如今,就连云旗这样曾同在军中出生入死的伙伴,在面对他的时候心内都有些发寒,尽管,陆归云已经在有意收敛自己内心无处发泄的杀意和暴戾,也依然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少许。

    云旗不止一次的怀疑,若是郡王妃有个三长两短的话,陆归云或许会真的彻底变成他不认识的模样。

    还好起码直到目前为止,都还只是没下落而已还不到

    然而云旗心中的念头尚未想完,急促的脚步声已是由远而近,近处众人循声望去,清池手中捧着什么,正沿着阶梯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郡王,郡王”清池想是一路都是用跑的,如今虽然停了步,气息也仍是喘不匀,只将手中的事物一举“当当铺里寻出来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手中就是一空,陆归云闪电般将清池捧着的那只荷包夺到手中,仔细辨认了一时,原本暗沉沉的眸底骤然迸发出灼人的亮光“当铺什么时候当的,什么人当的,活当死当”

    口中问着话,手指灵活的一扯,便拉开了荷包收口的系带,拎着荷包底部一倒,掌心中便骤然多了一小把各色的珠宝。

    珍珠宝石并未镶嵌,就那样漫不经心的聚在陆归云掌心,个头虽然不大,但却每一颗都是莹彩光润,捧在掌中如同掬了一小捧的萤火也似。

    这样的东西,若是贫寒之家,自然是无上的珍宝,但放在官宦人家的眼中,却也当不得什么,守备在一旁不敢近前,只伸着头瞥了一眼,心中不由有些纳闷这位郡王怎的见到这几颗珠宝都能欣喜成这般模样。

    陆归云此时却无心旁顾,只将那统共只有七八颗的珠宝逐一仔细瞧过,眼底的光彩便更重了一分

    “当铺的人呢”

    “郡王,小的都问明白了。”清池深吸口气“东西是五日前快入夜的时候送进去典当的,送当之人是个婆子,柜上询问东西来处的时候,婆子的说辞是自家小姐在首饰铺里瞧中了一副头面,银钱不凑手,所以想拿平日打首饰用剩下的散碎珠宝换了银子去买心头好,彼时就是言明了死当不赎。”

    “当铺的规矩,即便是死当,收当之后也会暂留个几天不动,防着万一后悔了来闹,小的再三询问,掌柜坚称统共就是荷包里的这些,再没它物。”

    清池快人快语,一气说完,陆归云听完长出口气,将掌心中散碎的珠宝重新塞回荷包,随后,再将荷包珍而重之的收入了怀中。

    “头儿,这是郡王妃的事物么”

    云旗见状心中便只这荷包的来历,只是他却看不懂陆归云隐隐松了口气是从何而来。

    陆归云嗯了一声“苏姑娘的避毒丹,我给过宝儿一颗。”

    避毒丹

    云旗愣了一瞬猛然醒悟,顿时也是双眼一亮

    “你”陆归云晶蓝的凤眸冷冷的逼视住仍在一头雾水的守备“不是说陆子墨不曾来过津阳吗”

    那守备冷不丁听见这样一句,一抬头,便被陆归云毫不掩饰的杀意给吓得一哆嗦,他战战兢兢的站在城垣上吹冷风已经大半日,双腿一软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下官、下官确实不知啊”

    不过是短短一息,守备额角就已经沁出了冷汗,只慌张的辩道“若是东宫驾临,不只是下官,上至本城府尹,下至全城百姓,都是要迎驾的,郡王明鉴,下官真的不知道太子殿下来过本城”

    陆归云顿住,深吸口气按下心中的杀意“再搜一遍,城中是否有人短暂居住,数日前整装离去的,外地而来的生面孔,符合以上条件的,查”

    随着一声令下,星星点点的火把长龙便又一次分散在了城中大街小巷。

    直到夜半时分,陆归云终于来到了一处大门紧闭的民宅前。

    说是民宅,也足有两进,迈步入内,虽然此时已经人去楼空,但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还十分新鲜,前院书房,后院正房,偏院厢房,等等各处,甚至就连灰尘都只有薄薄的一层。

    陆归云一间间房舍的看过去,最终,在偏院的厢房中停住了脚步。

    “头儿是这里”

    云旗有些纳闷,毕竟已经人去楼空,而且看得出不论此前在此居住的究竟是谁,临走时都尽量抹除了可以辨认身份的痕迹,如今这一处空置的院落在云旗眼中也不过就是家境殷实富庶的普通宅邸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异样。

    就如同现如今他们身处的这间厢房,居住之人临行之前就连床帐被褥都一并卷走了,如今只余了笨重的家伙事,看其样式也不过平平,应是这宅子原有的物件,又能看出什么来

    然而陆归云眼中却渐渐放出了光来,借着清池手中并不算很明亮的灯光,弯身从室内那张连被褥都没有了的床边地上,小心的拈起了一物,轻出口气“宝儿来过这里。”

    直到离得近了,云旗才勉强看清陆归云修长的指尖拈着的是几根细软的毛发,只有两三寸的常盾,乌黑油亮,却比人发要更加细软。

    这

    云旗尚未想明究竟,清池已是脱口道“是喜鹊”

    喜鹊云旗脑中蓦然跳出一只四蹄踏雪的猫儿,乌黑柔顺的一身长毛,平日里虽是见过数次,但那猫儿却只爱懒懒的趴着不理人。

    只除了唐卿卿逗它的时候

    “这一处宅邸暂住之人是何时离去的”

    “回郡王,根据这条街上的百姓说,是三日前一大早,天都还没亮,隐约听见这边似乎有响动,当时无人在意,直到天亮出了门,才发现此处大门紧闭,已是一副无人的模样。”

    清池犹豫一下“只是那些百姓也只见过几个守门的下人罢了,居住在此的主子究竟是什么人,什么模样,高矮胖瘦,却是从未见过。”

    “三日”

    陆归云下意识摸了摸怀中的那只荷包。

    五日前,有婆子深夜将此物送去当铺换了银票,第四天一日无事,再过一日,便当即遁走,陆子墨想来也是不欲拖延,只想尽快回京。

    他身边必定带着宝儿同行

    陆归云长出了口气。

    虽然仅凭陆子墨派人潜入凤阳暗中掳走唐卿卿这一点,陆归云便能断定陆子墨必定心有顾及,应当不会轻易伤及唐卿卿性命,但直到如今,切实的寻到了一丝线索之后,陆归云心中那持续灼烧了许多天的焦躁火焰才终于平息了一点。

    云旗明白他心中未出过口的恐惧,只温声道“头儿,放心吧,借给陆子墨那厮一万个胆子,他也势必不敢动郡王妃的。”

    陆归云淡淡的嗯了一声。

    云旗说的他又岂会不知

    按照萨巫尔被俘后的供词,陆子墨掳走唐卿卿原本应是想要从暗路将她送出关外,送到萨巫尔手上,也唯有手中握住了唐卿卿,萨巫尔也才有把握敢于和自己正面接战。

    可陆子墨才刚刚的手,萨巫尔就已经一败涂地

    失了萨巫尔这个外援,陆子墨之前的算盘就只能落空,而他唯一剩下的依仗,也就唯有唐卿卿罢了。

    将唐卿卿握在掌心,才能让陆归云投鼠忌器,即便将来兵临皇城,陆归云也势必不敢妄自开战。

    这样的境况陆归云自是心中明了,但知道是一回事,心中的暴怒和焦灼却并不因知道这两个字就有所减弱。

    直到此时,此刻,他站在了唐卿卿曾被迫暂住的屋中,心底绵绵的疼痛才终于减轻了几分。

    “早些歇息,城中留两名千夫长,其余人等,明日巳时开拔。”

    “头儿,那您”云旗欲言又止。

    依他所想的话,最好能留在津阳暂歇一日,他们这些人倒是没什么不妥,只是陆归云至今已经数日都没怎么合过眼了,在这样下去,铁人也迟早要熬坏的。

    “我今日就在此歇息,明日辰时,众将来此宅邸听命。”陆归云顿了顿,似是知道属下心中担忧什么,淡声道“还有三个时辰可供歇息,够了。”

    云旗不敢再劝,如今已经子时过半,他也不敢再继续占用陆归云这宝贵的休息时间,顺手拖走了清池,留下了一室的静谧,和静默不语的陆归云。

    清池临走时留了手中的灯笼,如今一点橘色的光芒幽幽的照亮这间算不上宽敞的厢房,将里面的桌椅床榻勾勒出了昏暗的轮廓。

    床上没有被褥,不过从军的人到也并不讲究这些,陆归云缓缓在屋内转了一圈,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掠过没有丝毫温度的案几,在窗边空荡荡的妆台上停驻片刻,终于转回到床榻。

    和衣躺在床上,陆归云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仅仅就在几日前,宝儿还在这里。

    在陆子墨手中,她有没有收到难为陆子墨既然出手掳人,想来也不会放她自由出入,只不知身边是什么人伺候如今天气日渐寒冷,饮食好坏和衣衫冷暖可有人事事顾及

    下意识的,陆归云伸手摸向床榻的另一侧,触手冰冷且又坚硬,陆归云顿住良久,索性将整个手掌都贴了过去,仿佛这样就能寻回些许宝儿的体温也似。

    云旗他们在担心什么他心中一直都很清楚,只是他们不知道,比起在天门峡刚刚得知宝儿被掳走的那时,他如今已经足够冷静,否则在他得知宝儿刚刚被带离津阳只有三日的时候,他就必定会不管不顾的下令追击了。

    可现在,陆归云明白他追不上。

    陆子墨一行从此处返京,不论他是继续乔装也好,还是重新打出东宫的旗号也罢,所过之处必定畅通无阻。

    而他却不行。

    他如今对于大楚而言已是叛将,沿途城池要一座座的啃过去,若遇抵抗,还要设法劝降或破城。

    这是大楚的城池,城内都是无辜的百姓,不到万不得已,陆归云不想拿出对付西狄的那套来对付他们,然而手段温和,也就意味着必然会被拖慢脚步。

    他的行程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陆子墨。

    追不上他的小姑娘。

    现如今,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陆子墨确实会将宝儿一路挟带回京。

    只有宝儿入了京,唐家势力才有可能从中斡旋,而他从陆岚华手中收为己用的那些暗线也才能够方便运作。

    沉思了片刻,窗外已是微微泛起了一丝晨曦,陆归云强迫自己合上眼,在沉入梦境之前,脑中最后想到的竟是那颗消失不见的避毒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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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浔阳郡王在边关兵行险着,大败了西狄回鹘两国联军的战报前脚才刚刚抵达帝京朝堂,文武百官还没能从这突如其来的胜仗中回过神来,紧跟着就是接连不断的邸报,一封接一封如同雪片也似传了回来。

    朝中众臣脸上的喜色还没褪去,就被后续的一连串情况给劈得晕头转向

    浔阳郡王在天门峡大破敌军,生擒了西狄的王储,随后竟是一鼓作气只花了半个月就将六座城池尽数收回了大楚的囊中。

    这是旷古绝今的完胜之战

    朝中文武已经喜气洋洋的在商议要如何给浔阳郡王上书求表彰了。

    可接下来的邸报内容却让所有人都如遭雷殛

    郡王在收复了城池,彻底将西狄打得溃不成军之后,竟然二话不说就竖起了反旗

    反旗

    这两个字顿时惹得整座朝堂都哗然一片

    不少大臣甚至破口大骂,必定是邸报出了失误,郡王怎会谋反若是心存反意,之前岂会一心退敌

    这样的笔误不论是出自有心还是无意,都是砍头的大罪若是任由谣言扩散,今后再遇生死存亡,谁还会挺身而出

    太子出巡,圣上又只顾埋头炼丹修道,连朝都不上,朝中做主的就唯有左相右相加上六部尚书三公九卿等一票人选,看到这样的邸报尚在讨论该如何严惩的时候,后续的一封封告急信已经雪片般的陆续进京。

    每一封,都是在说浔阳郡王打出了清君侧的旗号,开始向大楚境内的城池快速推进。

    至此,文武百官才终于傻了眼。

    郡王反了

    可他为什么反

    什么样的缘由才能让一位领兵之将甘冒大不讳竖起反旗

    朝野之上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直到毅勇侯邵高远的密折发到。

    毅勇侯被陆归云留在云州把守边境,虽然陆归云带走了虎牟军,但邵高远手中还有赶去边关的京畿大营的十万兵马,之前由于迟浩那个草包无能,接连败退中折损了一些,如今也还有着八万人,若是以往,这样的兵力戍边自然不够,但此时西狄和回鹘刚被陆归云打得七零八落,短时期内根本不可能再次集结出像样的兵力,也是因此,陆归云才将他留在云州。

    邵高远心中满是苦涩,虽然他密折中写的是自己一力反对奈何虎牟军从上到下都只肯听郡王调遣,但他自己知道,虽然看起来他没有和郡王一道反叛,但实际上,陆归云率军反攻准备倒逼皇城,而他留在身后守边,这样的行事其实已经算是郡王的附庸了。

    若真是宁死也想阻止的话,他理应率军与陆归云一战,哪怕身死,也比就此坐视要强得多。

    但邵高远知道自己做不到。

    作为一名年轻时也曾挥斥方遒的武将,若是抵御外敌,邵高远自认绝不会贪生怕死,可他麾下京畿大营的兵和虎牟军都是大楚的儿郎啊。

    要将手中的兵器对准自家人,邵高远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最终,他能做的也就是两不相帮。

    密折之内隐晦的提到郡王之所以领兵谋反,究其原因据说是因郡王妃出了事故。

    至于出了什么事,邵高远索性来了个一问三不知。

    这一封密折洋洋洒洒,通篇都只是怒叱郡王此举大逆不道,以及向朝廷表示自己绝不同流合污,也就仅此而已。

    看在朝堂上那些老油条的眼中,除了证实陆归云确实反了之外,其余全部都是废话

    好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在外巡查灾情的陆子墨得知此事之后日夜兼程,十日之后终于回到了京城。

    “众位大人,边关横遭巨变之事想来应该已经听说了,不知众位有何看法”

    由于事态紧急,陆子墨连太子朝服都未来及更换,只穿着便装就登了朝堂。

    “殿下,浔阳郡王谋反之事,是否其中有误会”

    开口之人,是左相唐茂行。

    “似乎有传闻,说是小女”

    “唐大人看来还不知道罢”陆子墨话音微微顿住,扫了一眼在场的一众大臣“早在孤尚未离京的时候,就接到军中发回的密报,说有迹象显示五弟与西狄有所勾连。”

    一语惊呆了所有人,偌大的殿堂内一片哗然。

    “怎么可能”

    “郡王在边关征战数年,如何能与西狄有苟且”

    “之前西狄王储在京中险些死在郡王之手,这如何能说有勾连三个字”

    群臣的议论并没有脱出陆子墨的预料,他双手向下一压,止住了鼎沸的人声,才道“原本,孤也是不信的。”

    “为此,孤在向父皇禀明之后特意派遣了暗卫前去探查。”陆子墨说着,从一旁侍从手中捧着的条盘中取了一物往面前的桌案上一丢“众位大人请看吧。”

    纸张飘摇的落在桌上,两位相国为首的几人互望一眼,右相率先上前拈起了那份薄薄的纸张。

    打开一看,竟通篇都是西狄文字,右相傻了眼,好在为官多年,反应总还是不慢,转手递给鸿胪寺卿“有劳大人了。”

    鸿胪寺卿硬着头皮匆匆阅览,脸上不禁有几分变色,然而此时众目睽睽,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观其落款,是西狄王储的亲笔,大意应是感激郡王助其回国,郡王提出的计划他并无异议”

    鸿胪寺卿说到后来,语声几乎已经微不可闻,然而殿内一片死寂,仍是让所有人都听了个清楚。

    许久,才有人打破了这片静谧。

    “微臣以为,此物并不能证实其真假,不排除是西狄有心陷害,而且仅此一物敢问殿下,可还有其他旁证”

    开口的,是刑部尚书,此话到也得了部分朝臣的连声符合,但却有那等性子急的,已经怒道“如今郡王拥兵谋逆已是事实,这还不是旁证的话,又什么才是”

    一时间,偌大的朝堂上又一次吵得不可开交。

    陆子墨任由群臣争吵,目光却始终不离左相唐茂行,见他从始至终并未开口,不由道“不知左相对此有何看法孤想听听大人的意见。”

    这番话顿时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毕竟浔阳郡王可是这位的亲女婿,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若真要追究的话,谋逆这等诛九族的大罪,唐家必定是要被牵连在内的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唐家究竟会作何回应

    唐茂行对所有人的视线视如不见,只冲着陆子墨一躬身“请问殿下,微臣的小女,现在何处之前有传言说小女于凤阳城中失踪,不知殿下可知其行踪”

    “卿卿妹妹的下落,孤确实知晓。”陆子墨不动声色“先前孤派人暗中与卿卿妹妹联络,得知其被五弟软禁凤阳,便设法接出了妹妹。”

    “如今妹妹安然无恙,只不过她终究是和五弟夫妻一场,五弟的所作所为,卿卿妹妹不可能点滴不知,所以”

    陆子墨语音未尽便住了口,但言下之意在场的人没有谁会听不懂。

    郡王举旗谋逆,唐家姑娘身为郡王妃怎么也不可能彻底不知情,知情,却不报,这就已经足可入罪了。

    如今太子殿下将人扣在手中,于情于理没人说什么不是。

    唯独稍有几分不合规矩的,就是这样的重罪本应是将人犯送押诏狱严加看管,但陆子墨却始终矢口不提唐卿卿的现今所在。

    这是在担心左相爱女心切徇私枉法么

    若是人在大理寺的话,以左相的能为,确实可以多加照拂,甚至是串通口供也并非难事

    可惜,如今人不在。

    不少人暗搓搓的互望一眼,等着看这位位极人臣的相爷的勃然变色。

    唐茂行却只冷静的一颔首“如此,臣斗胆,再请问殿下,小女如今可还安好”

    “尚好。”

    “那臣便放心了。”

    唐茂行长出口气,也不理会旁人,双手一举,竟是摘下了自己的官帽“臣有愧,小婿枉顾家国,竟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小女牵连其中,自然也难以独善其身,如今臣已无颜再戴这顶乌纱,殿下,请容臣斗胆,辞官高老,从此不再踏足朝廷。”

    一番话听得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甚至就连之前心中幸灾乐祸的人都愣了神。

    陆子墨也是愣住半晌,皱眉道“唐相你何须如此。”

    “老朽句句肺腑。”唐茂行颤巍巍撩衣下拜,将官帽放在光滑的水磨石地面上“如今举国动荡,老朽心中悔愧难当,恳请殿下准许老朽辞官小女之事既然尚未落定,老朽也将暂留京中听后发落,如最终查清小女干系不大的话,老朽再领小女一同回乡居住,若是反之的话,老朽甘愿承担罪责。”

    殿内死寂了一瞬,不知是谁,低低的叹了口气。

    左相这一番举措几乎能说一句光风霁月,郡王人在边关,竖起反旗这件事左相完全就是被无辜牵连,自家好端端一个女儿原本只差一步就能嫁给太子,被郡王横插一脚夺了婚事也就罢了,成亲才多久,就裹挟了人家女儿去了边关,两国交兵,边关那样的地方岂是女眷应在的做父母的哪里能不牵肠挂肚

    结果却没想到不只是牵肠挂肚,如今甚至还成了反贼

    这除非将来圣上开恩特赦,否则举家老小都要被这便宜女婿一同坑上刑场

    又岂能不让人满腹唏嘘。

    唯有陆子墨的神情有些阴晴不定。

    唐茂行干脆利落的辞官归家,这是陆子墨没能料到的。

    毕生为官,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老狐狸见势不对竟然能抽身如此之快。

    偏偏还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女婿女儿都牵连进谋逆的大罪,他于情于理都要避嫌,而且还仅仅是辞官之后闭门不出,并没有举家返乡,老实得一如唐茂行在朝堂上的言辞那般等圣上裁夺。

    若是唐卿卿被一同定罪的话,他这个唐家掌门人一同入罪别无二话。

    这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的做派,若真要死扣,也就是唐茂行归家之后火速与二房唐茂典分了家。

    唐茂行的女儿嫁了郡王,无论如何都是板上钉钉的要被牵连,但唐茂典的女儿嫁的却是当朝太子,唯有分家,也才能撇清二房连带的罪责。

    宫中皇后身体抱恙,唐茂行递牌子见了太后唐秀茵一面,无人知晓两人当时说过些什么,但对于唐茂行辞官分家的一系列举措,唐秀茵却只长叹一声,竟然也令人传话,说她上了年纪,近些日子总觉得不适,宫内大小事务全数交由嫔妃料理,从此在慈宁宫深居简出,就连太子陆子墨几次想要拜见祖母,都被宫人挡了驾。

    甚至唐茂行还亲笔给外放在江都为官的儿子唐嘉树去信,直言家中变故,让他火速辞官,携妻儿归家。

    这一连串的事情滴水不漏,曾经赫赫的唐府一夕之间便风光不在。

    陆子墨无法,只能在唐府二房搬离老宅之后按部就班的下令让禁军圈了唐家宅邸禁止出入,等待事情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