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留了唐卿卿借宿的这户人家姓孟, 虽是百姓,家境也还过得, 不大的院落中一角搭着鸡窝,另一角还开了一畦菜地,虽是冬季没有秧苗冒头,却也拾掇得整整齐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户人家必定勤劳肯干。
对于自家老娘路上顺手领回来的借宿之人,这家到没什么太过惊奇的意思,倒是远行之人居然会带着只猫儿惹来了几分好奇,尤其是这家的孙女儿,看起来也才十二三的模样,尤带着几分稚气,倒是颇喜欢喜鹊的意思,借着由头搭讪,双眼总是往唐卿卿身上一瞟一瞟的。
初时唐卿卿还没反应过来,后来这女孩儿给她递水的时候脸颊微红,这才觉出几分,忙不迭的借口行路疲乏躲进了屋子。
此时已是晚饭过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到底是平民, 灯油是不舍得用的,唐卿卿好歹是客, 有了点烛的优待, 却也只是一截短短的蜡头罢了,借着这一豆颤悠悠的亮光,唐卿卿数了数自己身上的银钱,倒是还有二两银子和一些铜板, 放到从前,这样的金额不过是她身边丫鬟一个月的月例罢了,可现如今,却是她的全副身家,望着被黯淡烛光映出细碎微光的碎银,唐卿卿出了半晌的神,直到喜鹊喵了一声才醒神。
收起那点子盘缠,唐卿卿伸指在喜鹊脑门上一点“还好你是个好养活的,不然卖了你换银子。”
喜鹊喵了一声,碧色的猫儿眼斜了唐卿卿一眼,自顾舔起了毛来。
如今唐卿卿身上这点银钱还是她当了采春那对鎏金银镯子才换来的,采春虽然身份摆在那只能用银饰,但她毕竟是太子妃的贴身侍女,那一对银镯一支银簪做工其实都不差,奈何唐卿卿从未曾沾手过这么普通的东西,送去当铺的时候被压了两三成的价,后来听闻她是死当不赎,这才又给加多了一分,到手的银子置办了两身男装,又路上花用一些,如今所剩也就唯有如此了。
还好喜鹊是真的不用人操心
原本唐卿卿还有些发愁这猫儿的伙食,直到有一天它叼着只老鼠摆在她面前,唐卿卿受惊之余这才多少放了心。
虽然真的挺让人头皮发麻,但不用再操心喜鹊的口粮问题总是件好事。
如今面对唐卿卿的调侃,喜鹊也只是百无聊赖的甩了甩尾巴尖儿。
到底是借宿陌生人家里,唐卿卿即便是准备就寝也依然不敢大意,身上连外袍都不敢脱,加上尚算干净的被褥,再将喜鹊往怀中一搂,竟也算得上温暖舒适,然而才刚刚躺倒,冷不防却听到外面吵闹的人声。
普通百姓的房舍都屋浅壁薄,虽然是街上的动静,但人在屋中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很快,就连左邻右舍也都被陆续惊动了起来,唐卿卿心中一凛,连忙翻身坐起一口吹灭了那原本就已经快要燃尽的蜡头。
几乎就在烛光刚刚熄灭的下一瞬,院门便响起了粗暴的敲击,早早也听见了动静的孟氏一家连忙开了门。
“你们这户人家孟”一副官差模样的人手中持着火把,正看着手中的鱼鳞册“嗯之前不是登记了房舍租赁,为何后来又消掉了”
呃
孟大娘等人面面相觑,还是官差不耐烦的又问了一遍,这才如梦初醒,连忙道“官爷,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儿了,原本是租过几年的,后来老身的幺儿媳妇生娃的时候拾掇出来当了血房,怕人家嫌不吉利,这才不往外租了。”孟大娘心里突突直跳,只慌道“那几年的坊税都是缴足了的,没有空过啊。”
为首的官差翻了翻鱼鳞册“没有再租过”
“没有,没有”孟家人众口一词。
开玩笑么房舍外租是要去官府登记,每年都要交坊税的,他们家以前是租过几年,如今早不租了,衙门里也已经消了号,如今再被查出私下招租是要挨罚的孟大娘强忍着不让自己往偏房瞅,只一片声的摇手“官爷,真的早没租过了。”
门外的衙役倒也并没起疑,毕竟鱼鳞册上记载得也明白,这户人家早在两三年前就消了坊号,之前也没拖欠过坊税,他们奉命搜拣,还有一大串如今登记在册的人家还等着一户户查过去,不闹个通宵达旦根本搜不完,也没心情在这多话,只临走前搁了句“若是知晓最近有谁家收留了单身女子暂住的、或是谁家有私下偷着向外招租的,记得去县衙上报,重重有赏”就举着火把走向了下一户人家。
听着外面人声渐渐远去,孟大娘一家才松了口气,正面面相觑,原本始终静悄悄的偏房终于吱嘎一声开了条门缝,借住的那个后生一副被吵醒的模样探头道“婶子出什么事了”
“没事,莫慌。”孟大娘连忙摆手,不等唐卿卿迈出房门就把她又推了回去,小声道“官爷们不知查什么,你明日出城的时候可莫要说是在我家住过,若是问起,就说就说是我娘家侄儿来走亲戚,晓得么”
叮嘱一番尤不放心,索性又拉了自己大儿子商议一番,敲定了明日让儿子送客人出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哪里能知道自己不过是偶然起意留了个顺眼的后生借宿一晚,竟然就险些被官差查到头上呢。
好在这后生一早就说了他只住一日,只等明日不论好歹的送他走了也就没事了。
否则万一真被查出来,怕不是要不分青红皂白就被按上一个偷租避税的名声
心有余悸的孟大娘捏了捏袖子里的那五枚铜板,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要还给那个后生就算运气不好被抓了包,善心留人住一晚和租出去一晚那也是两码事了。
此时的唐卿卿也正在暗自心惊。
她前脚才刚入县城,当晚就挨家挨户的搜城,百姓人家都如此,城内客栈只怕早就搜过一遍了若是彼时她没有福灵心至的问了一句能否借宿的话
唐卿卿打了个冷颤,心头的危机感愈发强烈。
不能久留
且不说那如影随形的罗网,就光是隐匿行迹这一点只怕她做得也并不十分高明。
不是穿件长衫就真的与男子无异了的。
这一次没有被人认出是女儿身纯属是她运气好,但她不可能永远都有这么好的运气。
一定要赶在暴露行迹之前出城
抱着喜鹊那温热绵软的身子,唐卿卿入梦之前都还在想着不知道爹爹和娘亲怎么样了,之前从唐雪晴那里偷听到的消息说是爹爹辞了官
还有阿云自己被人掳走,阿云不知急成什么样子之前自己明明有答应过阿云,会在凤阳好好等他的
还不知道陆归云已经领兵步步逼近的唐卿卿最后的念头是回到凤阳之后该怎么哄才能不叫阿云生气呢
有赖于虎牟军的迅捷速度和战无不胜,陆归云举旗谋逆之事尚未传到民间,之前那些降了的城池中,原本还有些惊恐的百姓们见那些兵卒入城后也并不行什么烧杀抢掠之事,倒也安心了许多,由此,虎牟军前行路上遇到的城池当中,愿降肯降甚至主动投降的就更多。
由此,倒也成了兵不血刃,想象中的敌人入侵造成兵祸,百姓外逃流离失所的场面并不曾出现,纵然各地官员都已经陆续得知了浔阳郡王领兵谋反这样惊世骇俗的消息,但那些尚未被虎牟军进逼的地区没有受到逃难百姓的冲击,人心自然也就安定。
是以,当唐卿卿第二日天色刚蒙蒙亮就准备出城的时候,此处百姓们都还毫无异状,虽然时辰还早,但也已经有等着出城的百姓们各自推车挑担的等着开城门。
唐卿卿夹杂在人群中,身边跟着孟大娘和孟大娘的长子孟辛。
此时天色还早,城门紧闭,百姓们等待之余不免彼此闲谈,偶然有一两个与孟家相熟之人见了孟大娘和孟辛不免笑着招呼几句,孟家人心中有事,只敷衍而过,唐卿卿站在人群中一声不出,手中抱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包袱,偶尔包袱微微一动,也在她衣袖的遮挡下无人察觉。
又候了一时,负责把守城门的差役终于来到,然而这一次却并不如往日那般只有四人,而是多加了一倍还要多,来到之后也并不马上开城门,只冲百姓们喝道“等下不准拥挤,出城之人姓字名谁,家住哪里,往何处去,都要一一报上来,搜验无误的才可出城”
此言一出,百姓们顿时炸了锅,纷纷交头接耳不止,唐卿卿心中也是一紧,身边孟大娘更是有些发慌,忍不住偷偷瞟了一眼唐卿卿,然而此时再后悔自己轻率留宿生人也已是迟了,只能硬着头皮随着人流站成一队,一手偷偷将唐卿卿袖子一拽,低声道“后生,老婆子我娘家姓李,你等下莫要说岔了嘴。”
唐卿卿轻声应了,眼见排在最前面的人不止要被盘问,就连手里的提篮,背后的背篓,都要当着差役的面打开翻检,唐卿卿犹豫一瞬,趁着左右无人注意,抱着包袱的手臂放低了些,轻轻一抖,一团黑色就悄无声息的落到了地上,只一闪,就在众人脚下没了踪影,唐卿卿松了口气,将那一下子空了大半的包袱重新卷了卷,这才重新挺直了腰身。
跟差役们一同在检查过往行人的还有几名不起眼的灰衣人,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只看那些平日里对着百姓们趾高气扬的官差在那几人面前唯唯诺诺,也能多少知些端倪,不少百姓素日里或是往来贩些蔬菜,近处跑些行脚之类,也算常来常往,却没哪一次见过这样的架势,虽是不敢高声,却也彼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直到排在最头的几个搜拣了一番好端端出了城,这才多了几分安心。
越是向前,唐卿卿心中就越是紧张,她虽然弃了女子的装扮改换了男装,今日一早临出门时又似是无意的在脸上蹭了几道子的黑灰,但若真有人心中存疑面对面细瞧的话,哪里会瞧不出来一时间,就连掌心都出了细汗。
七八个差役分作两队,一边查入,一边查出,那几名灰衣人则看似闲散的分散在一旁,但双眼却始终扫视着进出的人流。
县城不算富庶,百姓们进出城垣随身携带的东西也有限,赶一大清早就出城的也没什么富贵人家,查验起来倒是快捷,眼见前面的队伍渐渐缩短,不一时,已经排到了唐卿卿和孟大娘孟辛三人前面。
“姓什么叫什么可是本县之人出城欲望何处去”
孟大娘一手拽着唐卿卿,一手拽着自家儿子,赔笑道“官爷,老婆子就是本县人士,这是我家大儿,这是我娘家侄儿,今日是去小河庄走亲戚的那是老婆子的娘家。”
“走亲戚”问话的那个官差上下打量了一眼孟大娘和孟辛两人,并未看出什么不妥,正想挥手放行,一眼看见被孟大娘挡住了半边身子的唐卿卿,将手一指“拿的什么打开查验”
孟大娘连忙说道“这是老婆子的娘家侄儿,毕竟年小,没怎么来过县里,腼腆了些,官爷莫怪。”
说话的工夫,唐卿卿已是低着头将手中的包袱打开,官差伸头一望,见里面不过是一套换洗的衣衫,半新不旧的,狐疑的翻了翻,见无它物,这才不耐烦的道“行了,收起来吧。”
他们此次都是得了吩咐的,要多留意的是年轻女子,尤其是孤身一个的那种,至于一个婆子和两个男人,也不过就是照章办事走个过程罢了。
唐卿卿心头微微一松,忙不迭的重新系着包袱的对角,那官差原本已经转头看向后面的人,冷不防眼角似乎瞥到什么,一怔,不自觉又望了回来。
那正灵活翻飞在系包袱的手指,可真是好看得紧
官差虽是认字,学识却有限,吟不出什么春笋纤纤玉镜前之类的词句,只觉得那白得发光的纤细手指被那粗布的包袱趁着,竟好似莹白的兰花瓣儿似得好看,目光便不由顿住,下意识的再往这看起来单薄纤弱的少年头脸上一转城墙高大,这后生脸儿低垂在阴影里,只能隐约看到脸颊上似乎没洗干净也似,沾着些灰渍,倒确实是一副胆小的模样,都不敢抬头看人官差刚要收回目光,却一眼瞥见了因为头颅低垂而露出的一截欺霜赛雪般的脖颈上。
此时唐卿卿手中包袱已经系好,被孟大娘一拽,刚迈了一步,冷不防眼前便伸过一支长矛的木柄一拦。
唐卿卿心跳猛的一顿
“你抬起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大家,这几天三次元事情太多,又来了姨妈,我说怎么大冷天一个劲儿狂想吃冷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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