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抬起头来”
一语声落, 近处的两名灰衣人不由循声也望了过来,唐卿卿周身血液几乎凝固, 那官兵看她不动,不耐烦的一皱眉,刚想迈步上前拉扯,却就在此时,排着队伍等候出城的人群末端竟猛然传出人声喧哗
一片鸡飞狗跳中夹杂着尖利的人声“哪来的畜生竟敢咬我的鸡”
话音刚落,又有不知谁哎哟了一声“你这鸡还不抓好,怎的往人脸上扑”
又有人连声“快捉住”
一时间人声此起彼伏,夹杂着鸡鸣犬吠,倒是闹了个人声鼎沸,不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纷乱起在城门,原本排得虽不算多么整齐却也有序的队伍瞬间就乱了一大片,守门的差役脸色一沉,高声呼喝着连忙赶去。
等到了近前,这才见是两只老母鸡不知怎么回事扑着翅膀在人群中乱窜,一名身穿土蓝色的布裙的年轻妇人,正扎着两手在人群中捉鸡,周围百姓有帮忙围堵的, 又只顾看热闹的, 倒是让这城门口成了闹市一般。
此时原本拦着唐卿卿的那名官差垫着脚望了两眼,刚想继续盘查唐卿卿, 冷不防想起什么, 顿时脸色一变,高声喝道“独身女子不许出城”
独身女子
他这一声顿时惊动了散在近处的那几名灰衣人,一眨眼的工夫便都都拢了过去,城门左近只剩了两名差役, 其中一个见唐卿卿和孟大娘三人还站在这,没好气抬手就是一搡“验看完毕还在这堵着皮痒了吗”
唐卿卿冷不防被他推了个踉跄,连忙顺着这一推的力道迈开步伐,和孟家两人,低着头急匆匆的通过了厚重的城门。
众人脚下,一抹黑影闪电般的也蹿了出去。
其中一名差役压根没有注意到,另一名虽是见了,却根本没往心里去他们守城门查的是人,这等无主的野猫野狗任是什么时候都是不管的,连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只顾在人群中来回梭巡有无符合上边条件的年轻女子。
唐卿卿顺利混出了城门,背后嘈杂人声渐远,一颗心才渐渐恢复了跳动,也是直到此时,她才敢偷偷的长吁了口气,掌心早就被汗浸得湿透,孟家孟辛是个憨厚的汉子,此时还并未觉出什么,但孟大娘紧拉着唐卿卿,哪里会不知道她的紧张,面色复杂的一眼一眼的瞥过来,唐卿卿似有所觉“婶子”
孟大娘没吱声,半晌才强笑了一声“后生,大娘多的也不问,只当没见过你就完了。”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那五枚铜板,不由分说的塞回唐卿卿手里“这你也收回去,大娘只去李家庄走个亲戚,再行个一时也就要拐去岔路了,你”她话音顿住,突然抬手在唐卿卿梳成了男式发髻的两鬓用指头勾了两缕碎发下来垂在耳边,端详了下才点头,只道“走吧。”
唐卿卿有些莫名,直到她自己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碎发,不经意碰到耳垂,心中猛然灵光一现是了,她衣着打扮可以改,但这女儿家从小就穿过的耳洞她却没有做过任何遮掩,若是离得远,或是不留意,自然看不出,但孟大娘紧挨着行了这一路,想必她是女非男之事早就已经无从遮掩了
唐卿卿心中叹了口气,索性大大方方冲孟大娘一揖“婶子的恩德,小子记住了。”
孟大娘不欲多言,只叹着气摇了摇手就不再言,倒是一旁孟辛不知究竟,见唐卿卿客气,还道“到了前面岔路小兄弟可等上片刻,附近的村子或是去县城,或是县城去州府,常有车过,若是遇见,花两三个铜板请人捎上一程那都是常有的,总比用走的省力些。”
唐卿卿认真谢过,几人又行了一时,这一路出城的人也就多了起来,前方遥遥已经望见岔路,孟大娘正给她指点着“你要去边关,就是往西去,老婆子待会就要转南,不和你同路了,你”
话没说完,身后远处蹄声已如疾风,初时还远,片刻已是奔驰而至,唐卿卿心中一紧,就连孟大娘都脸色发白,倒是孟辛不觉,只张着两手将两人拦到路边“可躲着些,那些能骑马的都是贵人,磕了碰了没处说去。”
借着往路边躲避的机会,唐卿卿一缩身子就又躲到了孟大娘身后。
转瞬之间,骑者已是逼近,唐卿卿偷眼望去,正是一队灰衣骑手正装束整齐的纵马而来,马速催到极致,路上行人早就让到一旁,只从众人眼前一掠而过,沿途留下一串烟尘,到了前方岔路,只向西边一偏,再过几息,便就不见了踪影。
向西。
唐卿卿心中发沉。
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季成怀是什么模样,但也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些追踪而来的只怕是陆子墨的人。
之前她多少还能占个先机,可如今摆明连这一点的先机也已经失了。
无论如何她的速度都不可能与这些人相比,这些人若真是每到一处都沿途设卡的话,她要怎样才能确保自己每一次都能安稳躲过
此时距离县城已经渐远,冬季的郊外一片萧条,前方岔路已在近前,原本还是同路的人到此分散而去,前路茫茫,更显孤寂。
向西唐卿卿深吸口气。
她答应过阿云会好好的在凤阳等他,就总要说到做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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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皇城,太极宫中正一片纷乱。
原本不理俗物只一心闭门炼丹修道的明德帝脸色蜡黄的躺在床上,身边太医们围了一圈,却静得落针可闻,陆子墨满脸焦急的守在一侧,双眼紧盯着太医手中寒光闪闪的长针。
银针三捻三震之后,明德帝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皮动了动,却懒得睁,太医小心的拔了针,擦着冷汗轻声道“皇上气怒攻心,如今已经无碍,只是需要静养,万不可再动肝火了。”
太医说到此处,似乎言犹未尽,却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只收了银针一躬身,便和其他几名太医凑到一处去商议药方。
至于皇上体内丹毒太猛已经伤了肝肾这样的事他还是只装不知道吧,没的再好端端掉了脑袋。
等殿中人都退静了,陆子墨才低唤了声“父皇”
明德帝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陆子墨心中不耐烦,却也只能忍着性子做出一幅担忧的模样说道“都是儿臣的不是,父皇莫要气恼,保重龙体才是,五弟他”
一语未完,明德帝猛然怒喝一声“闭嘴休得提那畜生”
陆子墨便顿住话音,一时间富丽堂皇的殿内只有明德帝气壮如牛的喘息声。
良久,明德帝才又喃喃的吐出两个字“混账”
“父皇息怒。”陆子墨垂着眼帘遮住眸底的鄙夷。
他这位父皇只刚听了说老五反了,竟然就当即晕了个人事不知,这样的庸碌无能,简直就是妄为人皇
又过了片刻,明德帝终于再次开口“各路藩王如今到了何处”
“回父皇,琅琊王和武安王相距最近,如今距离抵京已经只有三四日的路程,晋昌王还要半个月左后,高平王”
陆子墨话音略一迟疑,明德帝已是不耐烦的一摆手“那般废物,不提也罢”
“是。”陆子墨恭声。
再是废物也是堂堂藩王,论起来,就连明德帝自己见了都还要叫声叔伯,如今好端端的藩王战场失利被陆归云擒了,纵然是藩王自己用兵不得法,但好歹也是领兵勤王救驾帝王不说赶紧下旨安抚其所属之藩,居然就这般弃如敝屣就不说高平王自己还有世子,就光是传入其他几名藩王耳中,勤王还勤个屁
又过了片刻,明德帝似是终于有了些章程,在邓福泉的搀扶下半坐了起来,“琅琊王是太祖开国时就封出的异姓王,初代琅琊王自是勇武无双,但如今数代至今,家风是否尚存却未可知,倒是武安王那还是朕的小皇叔,也曾是战功赫赫的,想来应是尤有余力才是。”
明德帝不知是说给陆子墨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有些出神的喃喃了一时,又去骂陆归云,骂了会子似是累了,喝了两口茶,又骂了一阵子生了那个畜生的贱籍女子,陆子墨忍着不耐听着。
“父皇说的是。”
直到明德帝终于住了口,陆子墨才苦笑道“父皇,五弟他”
明德帝怒哼一声“不准再提那畜生等等琅琊王和武安王两位抵京,即刻派人通知朕”
见陆子墨恭声应了,明德帝这才一摆手“下去”
这摆明有了几分迁怒的态度陆子墨恍若不觉,刚想告退,明德帝又一语叫住“朕,明日亲自早朝。”
陆子墨脚步顿了顿,恭声道“是。”
直到出了太极宫的大门,陆子墨脸上的神情才一寸一寸的冷了下去
来之前他就早就设想过他这位父皇会是如何安排,结果竟真的一如他料想那般,除了气怒攻心之外竟是半点有用的手段都拿不出来
依靠那些居心叵测的藩王
陆子墨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手上套着的扳指先不说藩王们在各自封地已经养尊处优了许久,当年就连西狄进犯的时候,几位藩王都是按兵不动冷眼旁观的,就算他们是真心勤王,就真的能胜吗
即便能胜,谁能保证这些藩王就可靠
前代大楚国君在位期间封的武安王是最后一名藩王,从那之后至今已经几十年过去,再没有过新封的藩王出现,甚至在明德帝初登基后的一段时间里,皇太后唐秀茵还曾隐隐透露过想要削藩的意思,只是后来见明德帝实在是个扶不起来的,撑死了只能守成,不能担当变革,这才压下了削藩的念头。
这些事,陆子墨不信那些藩王会心中没数。
如今堂而皇之的领兵勤王,骨子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就他这父皇才会蠢到不做深思了
陆子墨冷笑一声,快步回到东宫,提笔写了一封密函,唤来心腹一递“快马送去武安王手上,就说孤在皇城,扫榻相迎”
揣着密函的一骑驰离京城的同时,季成怀也终于一路快马加鞭的抵达了荆州。
他出京的时候一共带了两百多名死士,此时身边只剩二十几人,沿途每到一处,若是村落还罢了,自县城起,落脚之时必定先行搜查一番,第二日启程时留下数名死士接管当地官府衙门,留意有无形似郡王妃的孤身女子现身。
如此一处处设卡,直到临近荆州之前,季成怀手下便只剩了五十左右,分出一半人直奔玉东,季成怀自己率另一半向着荆州而来
一处玉东,一处荆州,不论是陆归云想要东进,还是唐卿卿想要西逃,这两处都是必经之地
若唐卿卿真的西逃,除非她插了翅膀飞过去,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绕过这两城,而陆归云东进也是一样。
兵家必争之地啊季成怀站在城墙上向西眺望。
他跟在陆子墨身边已经六年了,当初原本是看重了三皇子小小年纪便胸有丘壑,想要押一个从龙之功罢了,但季成怀却想不明白为什么从来做事都谋定而动的三殿下每每会在唐家那个二姑娘身上失了分寸。
初时,他还曾生过疑惑,莫非真的是少年慕艾心生执念非卿不娶
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能看不透
他的主子对那唐家姑娘,分明是想要除之后快
只怕当初的执意求娶也只是缓兵之计
季成怀可没忘记当年陆子墨登门求娶的时候,唐家那个二姑娘才刚刚从生死一线中挣回条命来。
没死成所以想要求娶
季成怀心中发冷,并不是因为陆子墨的手段隐秘,而是自始至终,他认定的主子都将他瞒得死死的
陆子墨究竟忌惮唐家姑娘何事甚至不惜为了不让她脱离掌控而数次铤而走险,致使他们不得不面对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局面,季成怀不敢问。
他甚至不敢让陆子墨察觉出他对此已经心生疑虑。
望着铺陈在脚下的万家灯火,季成怀深吸口气“即刻起,城内许入不许出,四处城门,给我每日盯牢了,凡有年轻女子入城,即刻上报”
“宁可错抓,也不可放走了人城中也要严加排查,去府衙要本城的百姓户籍,一户户搜”
“大人。”随行的死士犹豫一瞬低声询问道“荆州不同县城,这是正经州府,光是本城百姓数量就不是一两日查的完的,浔阳郡王那边听说用兵神速,只怕”
季成怀冷冷瞥了这开口的人一眼“捕得到郡王妃,你我一行就有依仗全身而退,否则”他顿住许久才狞笑一声“也不过是一个下场罢了”
死士明了,只沉默的一拱手自去安排,而就在这同一时间,唐卿卿正疑惑的听着茶棚里的七嘴八舌
“当真浔阳郡王不是皇上的亲儿子么竟真的反了”
“莫要乱说”有人变了脸色,嗔道“什么反不反的我是不知道,但郡王打退了西狄之后是在一路带着兵向东而来至于是为何就不晓得了。”
茶棚里歇脚的百姓们不敢沾口那谋反二字,只语焉不详的说着,只不过说的人有心,听的人有意,彼此心领神会。
茶棚中静了一时,唐卿卿拼命竖着耳朵,过了许久才又听到有人小声“听说如今已经快要过黄河了。”
话音出口,一片死寂,半晌才有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郡王领兵过处的那些地方的百姓可怎么样了呢”
这句话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毕竟掌权者如何争斗都与百姓们干系不大,但这兵祸却是不同的浔阳郡王领兵过处,那些城池不论是投诚了也好,还是逼降的也罢,城中百姓不知下场如何
若是不好他们这些尚未受到波及的,也可早早另做打算,哪怕是飞鸟各投林,也是要先保得自家安危才顾得上其他。
唐卿卿却一颗心跳得飞快,满耳都是那一句听说,如今已经快要过黄河了
阿云竟然领兵东进了
是了,她被陆子墨掳走已经过了这么久,阿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消息
必定早就知道了
如果阿云领兵在步步向东,她就不需要再将目的地定为凤阳
唐卿卿悄悄用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了半晌才长出口气,起身付了茶钱的同时,低声向茶棚中烧水添茶的婆子问道“大娘,请问我若想往荆州去的话,此处有无可搭乘的车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