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近晚, 冬季的寒风刀子似得吹在人身上,干冷干冷的, 一片肃杀之中,荆州太守石文富面色铁青的望着面前一副文士模样的中年男子,半晌,才咬牙道“下官虽官职低微,但也终究是朝廷命官,阁下手中既无圣上手谕,凭甚要让臣交出这整座州府的大小事务就凭阁下是东宫属臣”石文富冷笑。
听着这位太守的质问,季成怀只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在下来此并非是想夺权。”
“只是到了此时,大人应该也已经听说了,浔阳郡王挂起反旗,领兵步步进逼,不少城池中的官员,竟是连抵抗之心都没有便开了城门献城投降,大人添为一郡太守,吃的,是皇上的俸禄, 太子殿下派在下前来, 也不过是担忧大人力有不逮,督促在下全力襄助大人供御反贼罢了, 大人只管将在下当做自家下属, 无需顾虑太多。”
“你”石文富气得脸色涨红。
当做自家下属说的好听试问大楚哪一个官员敢将东宫太子的属臣真当下属呼来喝去的
派遣属臣来到荆州,不由分说就要他这个一郡太守交出权柄,这代表的是下一任帝王的猜忌和不信任将来不论战事如何,他这个太守能有好果子吃在东宫不可能有, 而在浔阳郡王那边,也一样不可能有
如今摆明了太子并不信他,否则也不会派来属臣强势接管城防,而东宫都如此,浔阳郡王那边更是不用想一座宁死都要负隅顽抗的城池,若是守住了还好说,若是守不住的话,城破之时,东宫属臣自然不会有好下场,可他这个太守难道就有吗
自从太子突兀派了属臣抵达荆州的那一刻开始,他这个太守,以及这一郡的百姓,都已经被插上了太子的旗帜,拔都拔不掉了。
一念至此,石文富也不由有些灰心,一则是因这般行事摆明了是下一任帝王对他这个太守的不信任,二则是荆州有多少兵力多少资源他心中是清楚的,和在边关千锤百炼过的二十万虎牟军对垒,即便能撑住一时,也绝不可能真的获胜
除非能够等来强大的援军,否则不过是时间的长短罢了
而在那之后,被激怒的郡王会如何行事
石文富已经不敢去想。
可现如今,东宫之人就在眼前,他能说不吗石文富默然半晌,也只能冲着季成怀一拱手“既如此,下官听从太子殿下调遣。”
早就料到这位太守会听话顺从的季成怀只拈须一笑,回了一礼“大人无需客套,城中事务仍需大人做主,在下不过辅佐罢了。”
说着,又是一躬身“现如今反贼未至,还请大人收回成命,无需提前疏散城中百姓,也免得引发百姓慌乱。”
石文富皱皱眉头,原本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有些颓然的冲身边的府兵一摆手“听从这位季大人的指派便是。”
东宫来人,他不过是个太守,既然违抗不得,那也只好由他便是石文富直到回到自己宅邸,才收起了脸上那副颓丧的表情反正将来大兵压境,若是朝廷来了援军,打退了虎牟军,他这个太守虽是无功,却也无过,可若是郡王胜了这不还有个现成的东宫属臣背锅吗他一个小小的抬手,听命行事罢了,反正总能推干净的
季成怀这边也是长出口气,石文富心里怎么想的他已经顾不上了,现如今从他这边收到的邸报来看,陆归云行军速度异乎寻常的快如今幸而还有条黄河拦上一拦,若等他渡过黄河荆州不过是顷刻而至
他必须要想办法在荆州城破之前找到那个不知所踪的郡王妃
唯有如此,他的主子才能有回旋的余地,他自己也才有可能全身而退,反之季成怀驱散心底的冷意,下令道“就按原先议定的那般,严查四处城门,凡是城中之人,不论户籍是否在此都禁止出城,凡有孤身女子入城的,一律扣下看押,其余人等,与我一同搜城”
季成怀心中早就无数次的反复算过郡王妃一个女流,或许她出逃初期也曾占过几日的先机,但无论如何,她的脚程都不可能快过他们这些一路快马疾驰的人
现在他到了荆州,手下的一半人手此时应该也已经抵达了玉东,不论郡王妃最终是选这两处的哪一处,都势必要撞进他们张开的罗网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就是了
唯独可虑的,就是那女人选择不往西逃,但殿下那边也已经撒出了人手各处搜索,不逃,也不过是被发现的更快些罢了
只要他能成功抓到人,就算陆归云大军压境又有何惧
他就不信,将利刃往郡王妃脖子上一架,那陆归云还能面不改色不成
而与此同时,陆归云正骑在马上望着眼前一片反光的冰冻河面。
如今虽是冬季,但时节却才刚入三九,昨日他们抵达黄河岸边的时候他就已经亲自上冰面探查过了单人踏冰而过的话想来还不妨事,但河心近处的冰面却并不算冻得很厚实,若是人多,再加上马匹的铁蹄踩踏,却也并不万全。
若是往年,这样的时节早就已经下过了雪,水流不急的河面早就已经冻实,可今年天下大旱,入冬到现在也依然是没见过半片雪花,还是要再等等
兵卒当中也有附近出身的,按他们的说法,黄河边上冬季总有几天会刮那种能把人骨头都冻坏的白毛风,而每到那时,黄河也是冻得最硬最结实的。
这样的说辞陆归云也寻了几个河边靠水吃水的老渔民询问过,确实无误。
而如今,算着日子,距离最冷的那段时间也没几天了。
陆归云眺望了一片茫茫的冰面许久,缓缓吐出口气,温热的气息一出唇畔便马上凝成了一团白雾,将他那原本冷峻无双的面容拢得有了几分模糊,就在雾气将散未散的时候,便又随着呼吸形成了新的白雾。
云旗寻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家头儿骑着马矗立在河边的背影。
不用问,这肯定是又在想郡王妃了。
云旗心中叹气。
他和陆归云并非是单纯的臣属关系,所以陆归云许多事也并不避他,之前他们在京中的时间虽短,却也收拢了废太子陆岚华原有的部分人脉,又有暗中留在京中的部分人手,如今虽然远在万里,但帝京之中明处暗处的消息其实并未断过。
陆子墨出手掳了唐卿卿,却在最后关头被她给逃了
想到这里,云旗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连他都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丫头竟然能从陆子墨手中跑了旋即,笑意便又隐没了回去。
人暂时是逃了,可逃去了哪里
京中探查到的消息是没有回京,并且陆子墨也已经尽其可能的撒出了手下满世界在搜查,包括京城在内,乃至周边区县,都已经被东宫近卫们骚扰得鸡飞狗跳,而小郡王妃却似乎始终没有被抓到。
这样的数九寒冬,小姑娘独自一人能去哪儿呢
云旗叹口气,也难怪他家头儿担忧,就连他,每每在脑中假设唐卿卿处境的时候都是悬着心的。
也只能希望那个陆子墨没有真的蠢到逼得小姑娘出什么事,否则他都不敢想陆归云会做出什么事来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河畔站了许久,直到夜色笼罩了大地,陆归云才终于从沉思中惊醒,拨转马头准备回营的时候一眼看见身后不远处静默的云旗,两人目光一碰,云旗欲言又止,反而是陆归云音色平稳的开了口“走吧,再等几日,等冰面冻实了,就过河,这几日让弟兄们都注意保暖,别受了冻。”
等渡过黄河,就再也没有什么天险能够拦得住他了
至于那几个带兵勤王的藩王
陆归云心中冷笑一声,高平王被俘之后倒是很爽快的将他是如何收到圣旨令他领兵勤王的事给说了。
毕竟他也不傻,他一个藩王,远在自己的属地快快活活的,虽是姓陆,但说起来那都是上上辈的血缘了,如今龙椅上坐的那位天子和他血缘都不算有多近,又何况是天子的儿子无冤无仇的,他奉旨勤王,战败不敌,那也不是死罪,好歹还是同宗,高平王心态倒是摆得很正,问什么说什么,老老实实的,陆归云本来也不算嗜杀成性,见他这样配合,也就真的不怎样难为他。
当然放人是不可能放人的,只将人扣在手里命令好生看管。
一个高平王不堪一击至此,其他几个陆归云虽然前世今生都不曾打过交道,但他心中冷笑一声就不知能比这高平王强多少了
两人回到营中的时候,弦月已是初上,夜风冰冷如刀,同一片天幕之下,唐卿卿正抱着喜鹊瑟瑟发抖。
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过过这般近乎于流亡般的艰苦日子。
从她听到传闻浔阳郡王在边关竖了反旗步步东进的那时,唐卿卿就在反复斟酌后推翻了原本想经由玉东一路回到凤阳的打算,临时改道奔了荆州。
心中的打算虽好,但唐卿卿却从不知道原来寒冬腊月时远行会这么辛苦。
一路上她出了部分银钱搭乘过几次马车,虽然不可能有她平日里乘坐的马车那样暖和舒适,也总好过徒步,但很快,唐卿卿就意识到她的银子快花完了
被迫从搭乘车辆改为步行之后,这西行之路便显得更加漫长和艰难了起来当初怎么就忘了问大姐姐要点银子呢
唐卿卿叹口气,冻得冰冷僵硬的双手藏在猫儿暖和的肚皮下面,这才觉得好过了几分。
好在此时眼看就要入夜,城门处等着入城的行人已经寥寥,唐卿卿打着哆嗦又等了片刻,终于排在她前面的一老一少都过了盘查,守城的府兵看了她两眼“从哪里来的姓什么叫什么路引拿出来”
唐卿卿连忙换上笑脸“官爷,小的姓李,是附近村子的人这也没说从村子进城一趟就要带路引啊。”
守城的官兵闻言皱了眉,喝道“往日是往日,如今是如今,没有路引,不能入城”
说着便将她一推“走开,爷们要闭城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牛郎织女既视感,快要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