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恶疫无缘无故, 就好似从天而降一般,一开始, 苏乔和一众军医们确实不知从何入手。
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在拼了命的寻找方法,无数次的修改方子,试药,原本还分为两派的军医们在一次次的验证过结果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病症,并非瘟疫,而是中毒
就连原本坚持认为是瘟疫变种的那一部分医者,在看过了苏乔改制的解毒方剂每一次试药都成效斐然的结果之后,也不再坚持己见。
是毒,比是病要好的多
尽管这一场毒素是尽力模拟了瘟疫发病时的症状,但病有绝症,毒却必定会有解法
到了这样的时候,苏乔并未藏私,直接公开了那一份苏木留下的赤血丹的药方,这一举动让所有军医都如获至宝。
那可是苏木的药方啊
神医苏木
平素里他们这些人若是能得一份抄本的苏木手札就已经是要当成传家宝了,而现如今这却是神医毕生绝学研制出的方子
短暂的激动平复之后, 军医们也发现了那一份药方想要普及或是大量配置的话根本不可行, 但还没来及沮丧,苏乔手中那一次次改良的药方就又一次进入了众人的眼帘。
这些时日无数次的试药结果已经验证了苏乔手中药方的方向正确, 凡是服药的军士们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就是答案。
众人看到了希望, 愈发废寝忘食,等到陆归云回军的时候,最后一味药的替代也终于定了药方
苏乔寸步不离守着的这一锅药就是最终版。
等这一炉煎熬妥当,就可以试药了。
“辛苦姑娘”陆归云冲着苏乔深深一揖“若无姑娘相助, 这一场只怕要折不少将士,我代他们谢过姑娘”
“陆将军,真想谢我的话,我却有个条件。”
“姑娘请讲。”
“能炮制出这等毒剂并大规模投放的,应当便是之前郡王妃口中的那位严氏,如果将来抓到此人的话,将军可否让我一见”
陆归云微微挑眉,沉吟一瞬才道“姑娘所求,本当无所不应,只是此人能一手制出这样的害人之物,总是不能让她再有机会害人才是,姑娘要人,自当该给,只是”
“放心,我不过是有些话想问她罢了。”苏乔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陆归云的言下之意“等我问完,她还归将军处置便是。”
这就没什么不可以的了
此事商定,那一罐汤药也已经熬好,军医处左近便是染病军士们居住的营帐,当即便给几名病情最严重的士兵服下,等到天色微明的时候,便出了结果。
果然不负众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军医们更是喜形于色,也不顾已经彻夜未眠,火速召集人手,营中安置了数十口大锅,按照这最后一份改良出的药方忙忙的开始大批的熬制。
“苏姑娘,这一批药我令人盯着即可,姑娘早些歇息。”
面对陆归云又一次的劝说,苏乔却只摇头“不忙。”
“毒物的源头还未能找到。”苏乔正色道“如今这改过的药方虽然可以解毒,但终究不能与我父亲的赤血丹相比,若是源头不能掐断,毒物持续源源不断的话,此药并不能一劳永逸,陆将军,还请”
这是正事,陆归云颔首“此事由我负责即可,姑娘不必忧心。”
苏乔一怔“哦将军对毒物源头有方向了么”
他半夜才刚刚回来吧
“水源”
陆归云唇畔浮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虎牟军一路东进,粮草都是最初从边关携带的,虽然沿途也有补充,但却不可能直到进驻西山大营后才突然发作。”
“从云州一路至此,都没有丝毫端倪,偏偏到了西山驻扎下来才取用的,只有水源”
听着陆归云的分析和自己不谋而合,苏乔不由颔首“那么”
“那么苏姑娘放心歇息便是。”在用兵这方面,陆归云不想和苏乔说太多“此事我会亲自查证”
“也好。”苏乔见状也放了心,告辞之后还没迈出几步,就迎面遇上了急匆匆寻来的云旗。
“苏乔头儿”云旗只冲陆归云一拱手便看向苏乔“药已经有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三天没合眼了你是想死吗”
云旗有些气恼,出口的言辞也就未免急了些,苏乔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直接绕过人迈步就走,云旗不依不饶的追了上去,陆归云如有所思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相依而去,半晌才收回目光。
这小子
此时天边已满布朝霞,晨风寒冷而又清新,陆归云深吸了口气,随手招过一名亲兵“点一万人,随我突袭玉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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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赖于一夜春宵,陆子墨起身的时候已经是辰时三刻,尚未步出寝宫大门,就已经瞥见门外有人焦急等候。
是他手下死士的首领
陆子墨眉头一皱这些死士还是他在宁王府的班底,从他到了年纪出宫开府时起,就始终有在暗中培养人手,如今用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两百余人,这些人平素应该是低调行事不见光的,今日却罕见的跑来堵他的寝宫必定出了大事
“见过殿下”死士首领见了主子,忙不迭的上前行礼,低声道“主子,玉泉山出事了”
陆子墨瞳孔猛地一缩“怎么回事”
“浔阳郡王今日一早领兵突袭了玉泉山”
陆子墨面色骤然冰冷“派去的人呢”
首领垂着双眼“属下只接到他们最终发回的求援的密报。”
陆子墨猛然顿住脚步“何时的事”
“约一个时辰之前。”
“混账”陆子墨勃然大怒“这样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死士首领心中泛苦,却也只能默不作声的跪了下去。
他们这一番对话是在东宫的寝宫门口,原本一早聚集在东宫等候太子议事的朝臣们有的是在东宫正殿内等候,有的却因为今日等的时间有些久,不免在外略作走动,很快,便有眼尖的人瞥见了陆子墨的身影。
“殿下,臣等”
才刚开口,就被陆子墨寒冰般的脸色给吓住,来不及怨自己没眼色,这朝臣只看了看跪在地上侍卫打扮的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出了何事”
陆子墨脸色铁青的看了这碍事的朝臣一眼,到底还是压下了心头的怒火“无事。”
言罢拂袖便走,刚迈步却又想起什么,漠然吩咐那死士首领“孤今日起得迟了,去收拾干净。”
这一句听得那朝臣有些莫名,却碍于太子殿下心中不虞不敢过问,那死士却明显是听懂了的,沉默的一抱拳,起身迈入了寝宫大门。
明德帝卧病不起,朝中大小事务便是由群臣与东宫一同商议,如今已是快要开春,然而一冬不仅片雪未落,气温更是不曾有丝毫转暖的迹象,寒风吹在人身上,干冷干冷的。
不少朝臣心里都沉甸甸的如果再这样下去,开春之后只怕连春耕都要受影响。
去年已是整整一年的大旱,今年若是再旱一年的话,民间百姓肯定要撑不下去了
百姓颗粒无收,意味着朝廷的岁税也要打水漂
不仅没有进项,反而还要筹措赈灾的钱粮。
去年已经赈了一年了
今年再来一年的话
户部尚书愁得连背都驼了几分。
然而陆子墨却无心过问这些,敷衍潦草的结束了这一日的议事之后也不管户部尚书的欲言又止,只派人去宣镇守京城的两位藩王进宫。
户部尚书纵有一肚子的话,见状也只能默默告退,直到出了东宫大门,才长叹一声。
右相梁沂步子也慢,虽然比他先行也没快多少,此时见户部尚书在身后不远处长吁短叹,不免停步“卢大人也无需这般惆怅,总归尚未开春,也未必就又是一个灾年。”
“但愿吧”户部尚书已经提不起精神,只是毕竟面前的是右相,到底还是应了一声又垂了头。
梁沂见他这般,心里也知道事关重大,心中也是沉甸甸的,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出了宫门,户部尚书站在外金水桥上望着冻得结实的金水河冰面,喃喃的说了句“要是那位还在的话,就好了”
“卢大人慎言”梁沂陡然变色。
虽然并未明说,但此时此刻,那位指的是谁他和户部尚书心里都一清二楚
废太子陆岚华
在陆岚华还是东宫的时候,从来不会像如今这位似的,对朝中大事漠不关心。
可陆岚华毕竟已经废了,如今那位这两个字也是能出口的
户部尚书被右相一语喝住,自己也回过神来,顿时变了脸色“下官下官失言。”
梁沂回头望了望,见身后无人,之前散去的众臣也已经有着距离,这才缓了脸色“卢大人,若是不适,便告假好生歇息几日吧。”
“梁大人”
“本官今日散朝偶遇卢大人,一时兴起,略论了几句诗书罢了。”梁沂说完,只冲户部尚书象征性的拱了下手,就自顾走向了自家的马车。
户部尚书松了口气,此时他才发觉背心满是冷汗。
是该好好歇几天了。
也省得自己多口舌
东宫之中,陆子墨心情烦躁的在殿内踱着步。
他没想到陆归云之前竟然会不与虎牟军主力一同进驻西山。
更没想到陆归云才甫一回归,竟然就连夜突袭了玉泉山
要让整整一座大营中的兵马染病,陆子墨自然是盯上了从玉泉山人工引去西山的那一股水脉。
他也确实是派人在那条水脉的上游源头动了手脚。
可他却没想到事情竟然败露得如此之快
如果陆归云那厮之前也在营中的话多好如今必定也已经中招无救
却偏偏他不在
那他之前去了哪里
脑中思绪纷纭杂乱,陆子墨也懒得再去想已经改变不了的既定事实,强迫自己静了静心,重新将思绪放回到眼下的境况上。
从琅琊王兵败陆归云回营,到他突袭了玉泉山,这期间连一夜都没要,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到现在为止他都还并未中招。
一念至此,心中暴戾又起,却正在此时有小太监进殿通传两位藩王入宫听召。
“两位,想必陆归云已经回营的事你们也已经知道了,不知两位准备何时攻打叛军”
陆子墨一语落地,见琅琊武安两位藩王对视一眼没人开口,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丝毫不露。
琅琊王昨日才刚与虎牟军接战了一场,虽说及时撤回,但带去的五万藩兵几乎折了一半,此时正是心有戚戚,此时听闻陆子墨催他们动兵,心中万般不愿,只沉着脸不开口,武安王对昨日那一场也已经尽知,见琅琊王不语,只能硬着头皮道“殿下,西山的地势,吾等出兵是大为不利的。”
那可是驻扎了二十万大军的西山大营
他和琅琊王总共加起来兵力也才不到三十万,昨日琅琊手中又折了两万有余,自古用兵之道都是上克下,若是一座孤峰的话,他们带兵围困尚有困死虎牟军的可能,可西山连通玉泉山,山上又有固有军营,粮草食水都不缺,攻怎么攻到时只怕他们兵马才刚到山脚就被敌军凭借地势一涌而下了
这位太子徒有心狠手辣,却怎的竟半点都不懂用兵之道
武安王心中尽是不满,只是他却不敢露出,说了那一句之后便闭了嘴。
武安王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眼底的不屑却没逃过陆子墨的双眼,他本就心中不虞,见状顿时低低的呵了一声。
“两位不肯出兵,莫不是畏战”
“殿下”
“两位远道而来,为的就是勤王,扫平叛军,如今叛军近在咫尺,两位却裹足不前,如此作为,孤不得不怀疑”陆子墨目光冰冷的在两位藩王身上不紧不慢的扫着“等叛军攻打京城的时候,两位怕是要弃战而逃了”
一句激起了武安王的怒火,只是碍于陆子墨的手段,终究还是强忍了下去,只咬牙道“殿下臣说过,西山地势不利于攻山”
“哦”陆子墨轻哼了一声“是地势还是兵马数量”
武安王气道“都有”
“那如果孤说,西山大营中能战的兵马不足呢”
什么
短短一句话,听得两位藩王面面相觑。
兵马不足不足是什么意思虎牟军东进以来,一路都是胜仗,并未怎么折损过,如今这位开口就兵马不足,这是哪里来的底气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他们两人麾下的斥候都没能探回什么消息呢,这位凭什么就开口说兵马不足
陆子墨见两人发愣,心中就猜到两人不信,他也懒得解释,只冷声道“怎么,两位这次又准备找什么理由”
“你”
武安王本就性情火爆,只是人在屋檐下这才忍着低了头,如今哪里还能忍得,然而才刚开口就被琅琊王用力一拽
“既然殿下有令,吾等自当遵从。”
琅琊王依旧是那副慢吞吞的语气,只是任是谁也能从中听出几分恼怒。
“只是,叛军狡诈,吾等也不能将兵马全数带往西山。”琅琊王紧盯着陆子墨的神情“不论如何,也要留下半数人马驻守京城才是殿下以为呢”
半数吗
陆子墨心中快速盘算了一番。
半数的话也有近十五万左右,而陆归云手中,纵然有随他刚刚回西山的三万多人,也依然是处于劣势,陆子墨在脑中过了一遍,心中更加笃定。
“也可。”
这两个字甫一出口,两位藩王便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陆子墨看在眼中,心中冷笑一声,竟是将脸色一沉“那,孤便恭候两位的捷报了”
琅琊皱眉,还想开口“殿下”
陆子墨却不想再给他扯皮的时间,只将手向着殿门的方向一引“孤尚有国事,就不留两位用茶了,毕竟”他脸上的笑意丝毫不达眼底,“孤的茶,两位也不甚合口么”
送走了大冬天流着冷汗的两位藩王,陆子墨脸上那一份令人胆寒的冷笑才渐渐隐没不见。
步出殿门,见一身侍卫服色的死士首领垂手立在那里,脚下并不停步,只随口道“孤的寝宫收拾妥当了”
“回主子,已经灌了药了。”
陆子墨神色稍霁,也不再开口,径直往严玉竹的小院而去。
时隔数日,这一方院落中竟与他上次前来时的样貌一般无二依旧是遍地晾晒的各色药材。
严玉竹正坐在院中仔仔细细的用一个小玉钵捣着不知名的药材,听见脚步声一抬头,才看见陆子墨,连忙迎了上来。
“嬷嬷,不是说过了,这样的天气不该在院中久坐。”
严玉竹音色和软“才不到一刻钟,不妨事。”
陆子墨这才微微点头,只是却一直将严嬷嬷领入正房落了座这才再次开口“老五已经察觉了是玉泉山的水脉有异。”
严玉竹闻言,干瘦的脸上原本挂着的温和笑意顿时隐没了回去“派去的人呢可有回来的”
陆子墨摇头,严玉竹不说话了。
片刻的静谧之后,陆子墨沉声道“而且,老五一开始也并不在西山。”
严玉竹皱了眉“他是几时去的”
陆子墨默算了一瞬自己收到战报的时辰“昨日入夜之后。”
“嬷嬷,他昨日回军,今日凌晨就领兵突袭了玉泉山,我只怕他提前生了戒心的话,便未必会中招。”
严玉竹若有所思的想了一瞬,突然就笑了“怕什么”
“嬷嬷”
“老奴的本事若就这点的话,又哪里敢夸口能为殿下分忧呢”
陆子墨听她言语,脸上神色不由一松“嬷嬷的意思是”
“老奴交给殿下的那一份毒物,为何命名为瘟鬼殿下可知晓”
“不知,请嬷嬷解惑。”陆子墨老老实实的摇头。
“瘟鬼虽是毒物,其染毒症状却与恶性瘟疫几乎等同。”严嬷嬷微笑的望着陆子墨仍有些不解的神情,提点道
“不论是症状,还是染病途径。”
陆子墨愣住一瞬,随后双眼骤然闪亮“嬷嬷是说”
见他想到了,严玉竹目光愈发温和“老奴就是此意”
陆子墨再也压不住自己的喜色,朗笑了几声,只觉得胸中闷了一上午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急着要去吩咐手下,也不在严玉竹此处久坐,只叮嘱了不准再在露天久坐之后,就急匆匆的踏出了这方院落。
“来人”不等回到东宫的议事殿,陆子墨就高声唤人,顿时就有太监和侍卫上前听令。
“派人去传令给两位藩王,就说本宫口谕,令他两人可暂缓,西山那边,三日内,围而不攻”
瘟鬼毒理与瘟疫病理相近
也就是说,不仅仅服用药物才能致病,与染病的人畜接触也会染上
简直就是妙极
打什么打
只要坐等叛军死绝了就是了
饶是陆子墨心机深沉,此时也按不住脸上的笑意。
如此省事,倒是能给他省下不少藩军的损耗,等事成之后,只要将这两名藩王拿下,他就可不费一兵一卒的将近三十万兵马收入囊中
一来能扩充他的部曲,二来等他登龙之后,削藩一事也就轻松得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勉强算是一章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