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王爷, 殿下就是这么说的。”
前来传令的侍卫毕恭毕敬的垂手侍立“请两位陈兵围守,不必激进。”
激进
脾性暴躁的武安王听得心头火起, 忍不住就想骂人,还是琅琊王给拦了,直到送走了传令的侍卫,武安王这才恨恨的一拍桌“不是那黄口小儿催着你我发兵攻敌如今反到成了你我激进”
“何必徒增气恼。”琅琊王原本就是慢性子,自从不慎中了陆子墨的暗算之后更是有几分暮气,如今也只摇头道“不需攻山,倒也省事。”
“省事”武安王气得脸都红了“我看是送死”
“那是二十万虎牟军本就占着地势,若你我依旧驻守京城,虽然近,也总还留着距离可供应变。”
“如今巴巴的指使你我来围守,叛军骑兵凭藉地势一冲而下的时候你去挡”
琅琊王听着他的咆哮,等他终于骂完了,这才两手一摊“那你说如何”
武安王卡了壳。
是啊,他能如何如今连他自己一条命都是牢牢捏在那位的手中,对方甚至都无需做什么,只要每隔十日的时候不再给出解药,他和琅琊王两个就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念至此, 武安王也不由灰了心, 闷哼了一声“那守便是了”
虽然忧心自己手中的兵马,但比起自己的性命, 却也无法兼顾了, 总归那位只要还没疯魔,就该明白如今这整座京城都是靠着他两人领军在守,除非是失心疯了,否则把他们的藩兵折损多了那位又能得什么好处
就不怕真叫叛军给破了城吗
想到这里, 武安王多少又打起了两分精神虽然一时不慎中了下作的手段,但只要他们手中握着兵马,那位就总是要投鼠忌器才是
而如果顺利,在破了叛军之后,他和琅琊王作为此次勤王战功赫赫的人,仗着功勋退回藩地也不是没可能。
至于那如同付骨之蛆般的毒大不了忍上一时,等回到自家的地盘之后再延请天下名医就是了
心中念头已定,两王也不再纠结究竟攻还是守,他两人此次带了十五万的兵马,当即便下令排开阵势就地驻扎,将西山朝向京城那一侧的山脚不远处扎了营。
京城内的陆子墨不知这两位藩王私下里的不满,或者说,他压根懒得去关注,严嬷嬷出手,这两人的生死都已是攥在了手心里,对此,陆子墨倒是很放心,如今他在发愁的,是如何善后西山大营,以及该怎样才能封住那近三十万藩兵的口
虽然如今他能压住藩王按兵不动,但西山叛军驻地总不可能就真的从此不闻不问了
时日渐久,西山总是要破,而且由于临近京城,二十万兵马的尸骸若不处理,只怕连京城都要受到波及。
严嬷嬷也曾再三叮嘱,她长于制毒,解毒一道却是略逊,所以一旦取胜,就要立即截断传播途径
否则陆子墨目光闪了闪。
瘟鬼啊
这是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毒方
陆子墨对此很清楚,史书记载,前朝与外族征战的岁月里,也曾有人通过将染疫的人畜尸首投放到敌军阵地这样的招数来不战而胜。
可后来那惨烈的结局不要说是吓坏了对手,就连自己的国民也尽数谈之色变,因为那一场原本还只是小范围的疫病,在通过人为扩散之后,终于酿成了翻天的大灾
瘟疫,从来不分外族还是中原人
用兵之道,可悍勇,可智取,可诡计,可奸狡,但瘟疫从来都是碰不得的大忌
史书上并未详记彼时散布下那一场瘟疫的统帅究竟是何结局,却让每一个读到文字的人都触目惊心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横尸千里,无人敛骨,鸟兽亦绝,如黄泉鬼地
那一个朝代因此覆灭,连同原本犯边的外族一起,同归于尽。
从那之后的历朝历代里,瘟疫就成了绝对的禁忌
也有赖于这样的重视,其后的漫长岁月里中原大地上也不是没有过瘟疫的苗头,但即便是贪官污吏,也不敢在这样的事上动脑子,毫无意外的都是一边着手处置,一遍火速上报朝廷,而朝廷也会在第一时间派出过半的太医尽力医治,哪怕瘟疫真的无药可医,也势必要阻住进一步扩散的源头才是。
托赖于此,中原九州已有许久不曾有过大型瘟疫的蔓延了。
而现如今他亲手葬送了二十万虎牟军这种事,绝不能让天下人知晓
不要说他现在还只是太子,即便他已经登龙座了皇座,也依然不能
否则,就算他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今后留在史书上的,留在万民心头舌尖的,都只会是那瘟鬼两个字
陆子墨不想被千夫所指,西山大营的真相就必须要捂住
可问题是怎么捂
那可是二十万兵马的尸骸啊
就不说难以草草掩埋,一旦留到天气回暖,那座西山还能看怕不是马上要变尸山了才是
要处理尸骸,就要用人,尸首数量众多,也注定了前往收尸掩埋的人手不可能是个小数,这样人多口杂,事后想再灭口也不是件容易事
所以陆子墨望着殿内一角的铜鎏金仙鹤吐雾香炉,脑中快速的想着对策。
要一个万全的法子既能遮掩尸骸的死因,收拾起来又不会太过麻烦,最好还不需要动用数量庞大的人手
望着那细长口喙中徐徐突出香烟的铜鹤出神了片刻,陆子墨眼中光芒猛然一亮,有些按捺不住兴奋的来回踱了几步,终于扬声道“来人”
话音刚落,就有门外垂手侍立的小太监赶忙进来“殿下。”
陆子墨见是个当差的太监,眉头皱了皱,刚想说什么就见殿门外有人疾步入内,单膝点地的一跪。
是他手下的死士首领。
“主子”
陆子墨心中正盘算着事情,只微微颔首“去令人各处收集柴炭和火油,越多越好。”
死士首领还没来及开口就当头砸下这样一道命令,也亏了他机敏,忙道“遵命。”
陆子墨嗯了一声,又自顾自的踱起步来,迈了没几步,却见那死士首领仍旧跪在地上不曾起身办差,不由眉峰一挑,望了过去。
死士首领心知躲不过,只一横心,低声道“启禀主子,皇陵的目标逃了。”
一语落地,原本还因为瘟鬼那可怖的传染性和杀伤力而无比愉悦的心情眨眼之间就消失得点滴无踪。
“逃了”
陆子墨上前一步,衣袍上的金龙顿时光芒一闪。
“孤记得,给你们的命令是诛杀”
死士首领掌心满是冷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主子,是。”
陆子墨呵了一声“那你便说说,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废太子,是如何能从尔等训练有素的杀手手下逃掉的”
出口的言辞冷若寒冰,但死士首领心中却松了口气“回主子,原本是即将得手,却不料突然杀出了一支人马,人人都是装备精良,吾等没有防备,这才失了手请主子责罚。”
陆子墨皱紧了眉头装备精良的人马难道是
“这些人的来历看出了么”
死士首领的头颅深深的垂了下去“回主子,这些人用的都是制式兵刃,强弓快马,属下怀疑是叛军的人。”
陆子墨一怔,心中顿时有些凛然老五
老五插手保陆岚华
可为什么
他两个之前难道有什么私下里的交情不成
陆子墨皱着眉回忆了半晌,终究还是在心中否定了这一猜测。
就老五小时候那副人憎鬼厌的性子,什么人能和他交好
而且陆岚华自幼是被抱在皇后唐淑柔宫中抚养,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就已经受封了东宫储君之位,有了这一层高不可攀的身份在,陆岚华就连念书都是和他们这些皇子和宗室子弟不在一处的。
一国储君,哪怕尚是幼龄,也依然是高高在上,不染凡尘。
陆归云这样一个贱婢所生之子充其量也就是每年宫宴的时候,才能坐在角落里远远的望一眼那高不可攀的兄长罢了
可若是没有交情,他又为什么要救走陆岚华
他那五弟可不像是那种顾念血脉亲情的傻子
陆子墨想了片刻,始终摸不到头绪,心中不由愈发烦躁,眼角瞥见死士首领默不作声的跪在一旁一动不动,冷声道“任务失败,该当如何,还需孤教你”
死士听闻,头颅愈发低垂“不敢。只是”他略一犹豫,低声道“或许成功,也未可知。”
陆子墨淡淡的哦了一声。
“属下原本已经带人将二皇子和皇子妃两人逼得无路可逃,彼时,二殿下身上就已经是中了属下的毒镖,只是尚未发作罢了,如今人虽然脱了网,但属下以为,也未必就没有性命之忧。”
中了毒镖
陆子墨心中稍定。
前太子陆岚华虽然被褫夺了东宫储位发配皇陵,但他的存在始终就是插在陆子墨心头的一根刺。
毕竟,当初若非是皇后唐淑柔杀机太盛的话,他那位好父皇可是始终不愿判他的罪的。
陆子墨心中有着淡淡的嘲讽在他那父皇眼中,陆岚华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太子,虽说明德帝对他们这几个儿子从来都没什么父子之情,但陆岚华却不同。
不论是幼时精心挑选太傅,还是后来手把手的带着陆岚华接触朝政,在明德帝心里始终都是满意的。
虽然明德帝不论在哪都是做足了国君的威仪,但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并不算是个真正有魄力的明君,这一点,从他终其一生都始终受到太后的辖制也能可见一斑。
明德帝不是不清楚他自身的短处,而且他更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也就唯有通过陆岚华的优秀才能进而转嫁到他自身不愧是朕的儿子,朕的种
在这种心态驱使下,陆岚华从来都是皇子中最得天子青眼的那一个。
以至于被牵扯进六皇子陆轻辰身亡这样的罪名里,都还依然不舍得动他。
要不是皇后杀机已现,明德帝绝不会将陆岚华贬去皇陵。
说到底,不过是少得可怜的那一点父子之情作祟罢了。
然而就只是这一点,却始终让陆子墨不能释怀。
别人不知道陆岚华为什么背上了残害手足的大罪,陆子墨自己却一清二楚
现如今被他踩在脚下的这座东宫,严格来说也不过是抢来的罢了。
手段虽然高明,但却并不光彩
就如同他毒杀二十万虎牟军一般无二
世人能接受一个并不完美的太子和国君,却绝不会接受他这样的手段
当初他没动陆岚华,是因为初入东宫,根基未稳,若是动手,很容易就招来世人的怀疑。
如今叛军东进,藩兵护城勤王,才是下手的好时机
城外便是战事,城中不论百姓还是勋贵都只忙着顾自身,谁会有心情去想陆岚华一个废太子的死活
等到事毕之后,只要将陆岚华的死往叛军身上一推,自然也就完事了。
可现在,陆岚华被他那好五弟给救走了
陆子墨烦躁的疾走了几步,死士首领小心翼翼的问道“主子,可要搜寻么”
“搜”陆子墨冷笑“叛军出手,你有多大的本事和虎牟军抢人”
死士首领不敢说话了,虽然他们这些从小就生死搏杀出来的死士功夫都不弱,可再是悍勇,也不敢夸口说能跟二十万大军对抗
殿内静谧了片刻,随后就被陆子墨的一声嗤笑给打破
“罢了,随他去。”
“主子”
首领不解,虽然他不是陆子墨的亲信幕僚,但这些年一步步选拔死士又爬上首领的位置,在陆子墨手下也做了不少脏活儿,自家主子什么心性他是知道的,不论是为了稳固权柄,还是为了灭口,都绝不会放过曾经坐了十好几年太子的陆岚华。
心中正惊疑间,陆子墨寒沁沁的音色又一次响起“孤适才下令,着你率人收集柴炭火油,听不见吗”
首领心中一抖,连忙口称遵命起身告退。
殿内又一次恢复了静谧,铜鎏金的仙鹤口中香烟袅袅,陆子墨此时却已经懒得看它。
他也真是糊涂了,瘟鬼一旦生效,便无人可挡,纵然老五后知后觉想要防范又如何除非他拿出遏制瘟疫的那套手段出来,染病者坑杀,与之接触者坑杀,病源全部杀干净之后,再将那些负责挖坑填埋的士兵也杀光否则虎牟军带走了陆岚华夫妻,那也不过是西山上多两具尸首罢了
可老五会这么干吗
就算他想,他手下那些活生生的兵将难道就肯
怕不是还没被瘟鬼杀绝,西山就先要闹上几场哗变了吧
呵
陆子墨双目微微眯起,唇畔不经意浮起了一丝畅快的笑意,然而就在此时,殿外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陆子墨神情微敛,转身望向殿门。
一名满头大汗的侍卫神色仓皇的疾步入内“殿下,大事不好”
“两位藩王战败,十五万藩兵伤亡过半,如今两位藩王带着残部且战且逃,叛军随后紧追不舍,已经快要到城外了”
陆子墨楞了一下,随后脸上便是不可思议的神情渐渐升起。
“什么”话音顿住一瞬,陆子墨蓦然双目圆睁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疠气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出自曹植的说疫气,引用共32字,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