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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第 142 章
    “御驾亲征荒唐”

    慈宁宫中,  太后唐秀茵双眉紧皱,神情难掩失望“自己什么斤两心里没数么就不说如今已经一把年纪,  就算是年轻的时候于骑射上也不过尔尔,亲征拿什么征君子六艺都稀松平常也好意思说亲征二字”

    程婉立在一旁,这样的话题太后能骂,她一个掌宫姑姑却不敢,也只能伸手给太后轻轻揉着两侧的太阳穴,温言道“太后莫要气恼,如今这后宫全靠着太后呢。”

    “气”唐秀茵冷笑一声“哀家要为了这个生气,早气死不知多少回了”

    言罢哼了哼,停顿片刻“去,告诉邓福全,哀家病着,管不了皇上的事,皇上既然执意亲征,哀家提前祝皇上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程婉犹豫一瞬,见太后没有更改的意思,心中也只能长叹一声依着太后的性子,  显然是失望至极,  否则不论怎样也会请来皇上当面规劝,即便是规劝不成,  也会尽可能的出谋划策一番,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管不了这样的话来。

    不是管不了,而是不想管了。

    程婉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只是跟随太后时间久了,情知如今已无转圜余地,  也只能冲一旁侍立的宫人使了个眼色,宫人便悄然转身,自去给邓福全传话,程婉不敢开口,只继续给唐秀茵按着穴位。

    要变天了啊。

    明德帝听完邓福全的传话,半晌没有言语,邓福全弓着腰不敢做声,半晌,才听见一声冷哼“既如此,朕就承太后的吉言便是”

    一语落地,心中却不由隐秘的生出些许快意从年少时被立为太子,到登基这么多年,他做梦都在想有朝一日能摆脱太后的掣肘,而如今,这样的机会似乎就在眼前了

    只要他此次能够成功平叛,太后即便是他的养母,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拿捏他

    一年及此,明德帝陡然扬声“传膳,朕今日要养精蓄锐”

    与此同时,陆归云也正在看城内眼线飞鸽送出的密信。

    看到那御驾亲征四个字,陆归云眉峰一挑,晶蓝的眼瞳中讥讽的神色一闪而逝亲征昏头了

    一旁云旗见他神色,好奇的探头一瞥,顿时也有些忍俊不禁,然而那是当今天子,自家头儿的亲爹,到底还是忍住了“头儿,怎么办”

    都御驾亲征了,这城攻还是不攻攻吧,到底是父子相残,虽然他不觉得他家头儿跟皇上之间有什么父子之情,但说出去到底还是难听了点吧

    陆归云瞥了他一眼“说了是清君侧,你怎么总想做反贼呢”

    云旗一噎,陆归云却不等他开口“派一队人,回西山将那秦氏接来。”

    云旗愣了“头儿,如今两军对垒,她一个妇人能做什么”

    陆归云将手中的密信随手往帐内的炭盆里一扔,整个人懒散的靠回椅子里“打了这么久的仗,明天本郡王请你看戏。”

    云旗翻了个白眼,甩手就走,陆归云百无聊赖的摸了摸下巴可惜了,这种精彩戏码,宝儿却看不到,少不得日后由他讲给她听了

    是夜,注定无眠,当今圣上准备亲临城头与叛军对峙的消息如风一般,一夕之间就传遍了京城,满朝文武都有些傻眼,如今叛军围城,京城危若累卵,他们原本还指望圣上能下旨弃守京城,如今叛军虽然势强,但两位藩王手中尚有近二十万的藩兵,若是集中一点强行突围的话未必就跑不掉,到时他们自然跟随圣驾退守幽州,可如今陛下竟然决定跟叛军硬碰硬

    这不是开玩笑么

    当下就不少文臣武将想要面圣,文臣固然觉得此举太过失于稳妥,武将却更觉得脸皮都被扒下来了

    如今就不说两位藩王麾下还有兵马,就算藩王不能战了,也还有他们呢,不论到底有没有上过战场,他们也都是以武进身的武将,哪有兵临城下让天子去御敌的道理

    一国之君要亲临战场,他们这些人怕不是从今往后都抬不起头了

    一时间,宫门外几乎成了菜市场,分明天色以迟,却还闹得人声鼎沸,个个都在闹着要见皇上。

    然而一个如愿的都没有

    明德帝深知这些朝臣们若是铁了心想要反对一件事的话,那张嘴几乎能把死人说活,事到如今,他半分都不想跟朝臣角力,只异常干脆的谁都不见。

    前来传话的邓福全被满朝文武们团团围住脱不了身,没奈何,只能高声道“皇上心意已决,众位大人们不如回去早做准备。”

    皇上都要御驾亲征了,这些文武百官好意思不跟着不赶紧回去准备打点,在这耗什么

    一句说完,见没人走,邓福全一横心“皇上还说,若是有哪位大人不愿伴驾的,此时告病也也还不晚。”

    这一句入耳,听得众人面面相觑,邓福全趁着空儿赶紧抽身,连冷汗都顾不得擦,脚底抹油一溜烟没了影。

    等这满殿的官员回过神来,哪还找得到人,没奈何,众人略一商议,转头齐齐去了东宫求见太子。

    “殿下兹事体大,陛下此举万万不可,还望殿下劝谏”

    陆子墨却唯有苦笑“众位大人,这样的话,孤早就劝过不止一次了,奈何父皇心意已决。”

    文武百官哪里肯听,一时间又是喧嚣一片,陆子墨不得已,再三示意,才终于压下这场纷闹“众位的担忧,孤也是尽知的,奈何父皇此次动了大怒,孤已是试过,委实劝不动,不过众位也不必太过忧心,毕竟事关父皇安危,孤已经与两位藩王商议过,若局势有变,就算父皇不肯,孤与两位藩王定当设法突围,护送父皇退守幽州。”

    一番话入耳,挤满了东宫正殿的文武百官们齐齐松了口气还好,太子还是个清醒的。

    陆子墨冷眼看着这些人的神色,心中不屑至极,脸上却不肯露出,只低眉叹道“只可惜如此一来,只怕父皇要觉得我抗旨了。”

    “岂会殿下此举正是为国为民”

    “正是,皇上如今不过是气狠了,日后等气平,自然也能明白殿下的一片苦心。”

    “此乃正理,万事都该是以圣上安危为先。”

    众人心中落下了石头,一番场面话说过,便各自忙着告辞归家整理行囊若要突围而去的话,他们的家眷细软光是整理装车都要不少时候,而且毕竟是突围不是去出游,想来也不可能尽数全带上,在朝为官者有几个不是家财万贯想要尽数全带走根本不可能,只能捡要紧的带,带不走的还要想法子妥善藏匿,以及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口,嫡的庶的老的小的,谁能走谁走不了,走不了的闹起来又要费心安抚,光是这些就足够他们忙,如今得知了不会死守皇城等着叛军的屠刀,自然是一个个都归心似箭。

    陆子墨也不强留,直到一个个送走了大臣,这才收起了那副温和的表情。

    心腹幕僚见闲人都走干净了,这才小心问道“殿下,若是突围的话,太后那边”

    太后

    陆子墨笑了一声“皇祖母她老人家年事已高,又正卧病,自然是要静养,又哪里能随军远行呢。”

    幕僚愣了愣“殿下,可是陈侧妃还在慈宁宫里。”

    她肚子里还怀着殿下的皇嗣呢。

    陆子墨神情平静“侧妃已近临盆,自然是要留在宫中待产,有皇祖母看顾,想必是会安全无虞的。”

    “可”

    “怎么,先生莫不是觉得孤的五弟会枉顾人伦到对皇祖母和兄长的侧室举刀”陆子墨脸上似笑非笑,随后一摇头“皇祖母年高,侧妃要临盆,孤虽不舍,却徒呼奈何,也只能相信五弟有君子之德,不会为难她们了。”

    若是难为了,那自然是更坐实了暴戾无道,试问天下百姓,有几个敢信服这种暴君日后他反攻京师之时自然事半功倍。

    能做幕僚的人脑子自然也不笨,虽然乍一听起来觉得不解,也不过短短一瞬就反应过来,目光闪烁半天,终于还是冲着陆子墨一揖到地“殿下仁厚。”

    他这位主子不论谋略还是手段,都是个狠的,连自己的血脉充作筹码,如今也只能希望能成事了

    否则这样一个人若是败了,他们这些下属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一念及此,心中不免发寒,只是脸上不敢露出,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这一夜偌大的京城中没几家能安心休息的,大半个京城都灯火通明的闹了半夜,等到第二日天色微明,不少彻夜没合过眼的官员们已是齐聚宫门,人人都是一副临上刑场的脸色。

    没有半点暖意的初春早晨,冷风如同小刀子也似,众人候了片刻,见宫门始终紧闭,不免有人交头接耳“圣上之前不是卧病了许多时日这突然之间说要亲自御敌,怕不是勉强了些”

    起不来才是最好的。

    “之前太医院数次苦劝圣上要静养,很该遵医嘱才是。”

    只要天子抱病,太子监国就是理所应当,而太子,和他们一样是想要突围退守幽州的。

    群臣窃窃私语了一时,朝阳已是缓缓升起,就在不少人都觉得今日这御驾亲征只怕要落空的时候,朱红色的宫门豁然开启,先头二十四骑禁军,人人身着龙禁尉服式,衣甲鲜明,紧随其后的是十二面绣龙长幡,百官面面相觑了一瞬看此等规制,竟然是天子祭天时才会动用的全付仪仗。

    华丽庄严的仪仗迤逦蜿蜒,看得众人一时失声,直到前端的导驾车辆全部驶出了宫门,才有几名太监一溜小跑的来到众人跟前“各位大人,圣上口谕,愿与圣驾共御敌寇的请入引驾列,余者还请各自归家,今日罢朝。”

    事已至此,文武百官有谁敢说自己不想跟圣驾一同御敌的再是心中不住的骂娘,脸上也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英勇表情,硬着头皮按部就班。

    明德帝存心要让京城百姓看看他这个大楚天子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出动的是规格最全的大驾仪仗,引驾之后还有鼓乐,踏出宫门的同时就开始了吹奏,这一场出行做足了排场,等到天子乘坐的玉辂终于驶出宫门的时候,打头开道的二十四龙禁尉已经走出御街街口了。

    这一场出行前一日并未勒令京兆尹戒严全城,如今听到了鼓乐声响的百姓们聚集在御街两侧人头攒动议论纷纷,等到明黄色的华盖大伞现身,天子的玉辂隐约可见的时候,围观百姓们哪里还不知这是天子出行,再加上明德帝有意安排的禁军沿途高声宣扬,口称这是圣上亲征,以平乱党,百姓听了,不管真假,纷纷都是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京城繁华,百姓足有十余万,虽被鼓乐之声引来观望的尚不足半数,但从车驾上望去也已是人海茫茫,颇为可观。叛军围城早就闹得人心惶惶,如今乍然见了这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见一次的全套仪仗,别的暂且不论,到底心中还是热了几分,那一声声万岁喊得也算真心实意,到也颇有几分声势,明德帝坐在车内,眼中望着道路两旁黑压压匍匐在地的人群,耳中听着百姓的呼喊,一时间只觉豪气万千,竟也生出几分一往无前的气概来。

    京城之内玉辂鸣鸾,九旗扬旆,而城外陆归云却已是等得不耐烦了。

    不是说要御驾亲征的吗

    十好几万人跟这等了一早晨,人呢

    怎么的

    出门之前难道还要斋戒沐浴净手焚香不成

    眼看着已是日上三竿,陆归云才隐约从远处高耸的城墙后面听到了点子奇怪的声音。

    侧耳细听了片刻,心头的无语不由更甚,此时就连身旁的亲兵都听见了,这些将士久经沙场,却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也不由面面相觑,云旗憋了一肚子的坏笑“头儿,城里搞什么呢打算歌舞劳军吗”

    陆归云完全不想搭理他,只一指身旁的亲兵“把咱们的战鼓推过来”

    “击鼓”

    随着三军统帅的一声令下,天地之间骤然响起沉稳肃杀的鼓声

    咚

    玉辂刚刚停驻,明德帝才刚起身,还没来及下车,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洪亮鼓声惊了一跳,陆子墨连忙一把扶住,明德帝初时还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什么声音,等反应过来之后,一张脸简直黑如锅底

    “大逆不道的孽障”

    春雷般的战鼓甫一敲响,就将对面传来的吹奏声稳稳压住,击鼓的士兵力极大,手极稳,不过是数声过后,仪仗里的鼓乐声连节拍都乱了,错拍走调比比皆是,引驾的金吾卫连忙喝止了鼓乐,谁知他们这边终于安静了,城外的战鼓声却显得愈发清晰。

    没有曲调悠扬,没有高地婉转,一声声缓慢而又厚重洪亮,如惊涛,如闷雷,直如敲在人心头也似。

    直到敲过九响,再无鼓声传来,城内城外一片寂静,只有寒风隐约的呼啸。

    “父皇。”陆子墨见明德帝失神,心头有些烦躁,扶着他臂膀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道,明德帝猛然回神,等发觉自己竟然僵在车上听叛军耀武扬威的敲战鼓,脸色顿时气得铁青“混账”

    “父皇息怒。”陆子墨温言道“不过是乱党贼子罢了。”

    明德帝重重的哼了一声,仰头看看近在咫尺而显得格外高大的城墙,吸了口气,终于迈步沿着阶梯一级一级的走了上去。

    身后,明黄色的华盖亦步亦趋。

    城外列阵整齐的虎牟军们眼睁睁看着不远处高高矗立的城墙上人头攒动不休,忽尔便有十二面金龙长幡依次出现,又过了片刻,一顶明黄色的巨大华盖,如同一朵金云也似,在城头上冉冉而起。

    云旗疑惑的摸摸下巴,悄声道“头儿,不是说亲征吗”

    他还以为皇帝陛下是要提刀上阵呢,亏了他还犹豫不定万一对上,到底打还是不打,结果这怎么征到城头去了

    此时明德帝率群臣已经登城,放眼眺望,城外黑压压的叛军如同一条宽阔的黑色长河,由近而远,再到目力所不能及,仅仅只是列阵罢了,那无声静默的凛冽肃杀便已是迎面扑得人心里一跳。

    武安、琅琊两位藩王早就在城头恭候圣驾多时,日前在西山脚下与叛军接战那一次两人各自都是挂了彩,琅琊王伤在躯干,此时锁子甲挡着,到还看不出什么,武安王却是伤了臂膀,如今还吊着纱布,此时见了圣驾齐齐上前见礼,明德帝虽然心中恼恨两王战场失利,却也深知不是发作的时候,只含笑叫了免礼,“两位爱卿镇守多日,不知对叛军实力有何看法”

    看法

    他们前日才刚战败,连城外的驻地都守不住,被迫退入城中,还能有什么看法如今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出来,是想他们当众承认打不过吗

    武安王是个火爆性子,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琅琊王赶紧抢过话头“回陛下,叛军在边关与西狄连年征战,确实不容小觑。”

    刚说了一句,见明德帝脸色微沉,琅琊王心念电转,忙一转“此前是吾等大意,兵分了两路,叛军又挟地势之利,这才惜败,如今陛下亲征,我军士气大盛,定当不容半个叛军入城”

    明德帝这才神色稍霁,目光重新转向城外,在那一片黑压压的敌军阵中搜寻了一瞬,有些迟疑的将手一指

    “那就是乱党匪首”

    绣着飞虎的陆字旌旗异常醒目,而就在那烈烈飞舞的旗下,有一片明显不同于其他阵列的骑手异常醒目,旌旗一侧,还立着一面硕大的战鼓。

    即便是明德帝这辈子都没上过战场,他也知道彼处就必定是三军统帅所在之地,拱卫在统帅身旁的,除了贴身亲卫,还有心腹将领,和随时准备向三军各处传递军令的令兵。

    只是在这样的距离,明德帝却不确定那里面,究竟哪一个才是他酒后失德生的那孽障

    还不同于对陆岚华那难得生出过的父子亲情,也不同于对陆子墨后来居上的那点子关注,对陆归云这个儿子,明德帝几时曾仔细看过大概只除了他一身甲胄闯了金殿,口口声声逼着他这个一国之君给他赐婚那次,还算稍微看过几眼。

    除此之外,明德帝对这个儿子的全部印象就只剩了那双向所有人昭告他这个一国之君德行有亏的蓝色眼瞳。

    如今远远眺望过去,眼瞳颜色自然是看不清的,明德帝目光梭巡了片刻,心中倒是一怔他竟然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了

    随行身侧寸步不离的陆子墨见他发怔,似是有些怅然神色,只不动声色的道“父皇,旌旗右侧那名亮银铠甲的,就是五弟。”

    一语让明德帝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些什么的皇帝陛下脸色骤然阴沉一个乱臣贼子罢了,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处就是不该幸了那样一个卑贱的女人

    以至于竟闹出了领兵谋逆这样的大罪来

    子不肖,父之过,将来百年之后,说不得史书还要给他这个当爹的记上一笔

    想到此处,心中本就不多的那点子怅然更是点滴不剩,明德帝顺着陆子墨的指引认准了人,提气高声喝到“逆子何在臣见君,子见父,焉敢端坐马背还不下马悔罪”

    云旗坐在马背上嘴角直抽抽,他一个小小的前锋营参将,这辈子还没机会见过帝王的样,现如今,他算是明白为什么他家头儿从来都不喜欢提他这个皇帝爹了

    都兵临城下了,才想起来论父子

    早干嘛去了

    陆归云也是无语,索性也省了开口,只抬手冲城上懒洋洋的挥了两下。

    那意思是听到了,别吵吵。

    虽未开口,但光是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就如同火星一般,瞬间就点燃了明德帝心中的怒火熊熊

    很好果然是个不孝不悌枉顾天理人伦的畜生

    “中书令何在”

    一旁连忙有人应声出列“臣在。”

    “讨贼檄文何在”

    一把年纪的中书令忙不迭取出昨日连夜写的檄文卷轴双手奉上,明德帝却接也不接,只冷喝道“念”

    中书令心中叫苦,却也只能依言展开檄文,放开了喉咙高声呼喝。

    谁知才念了半句就被明德帝打断“高声”

    可怜一辈子文质彬彬的中书令没奈何,只能拼命扯开了喉咙,声嘶力竭的向着城外那杆陆字旌旗嘶喊了起来。

    熹元二十五年,己巳

    陆归云百无聊赖,指节轻敲着马鞍前端的鞍桥,那一声声带着隐忍和不耐的咄咄声竟如同是在给那拼命嘶吼的檄文打拍子也似。

    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不孝不悌,枉顾伦常,祖宗焚灭,震怒上帝。倾九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

    中书令是以科举进身,也曾是正经的榜眼,这一篇檄文端的是抑扬顿挫洋洋洒洒,满篇的文字骈四俪六,若是平日里读书人听了,恐怕还要叫一声好文采,可此时中书令声嘶力竭的嘶嚎却只听得陪同御驾的文武百官们直皱眉。

    这一篇檄文念完,中书令的这把老喉咙只怕也不能要了。

    中书令自己也是苦不堪言,他一介文人,秉持的是游毋倨,立毋跛,坐毋箕,寝毋伏,这辈子和人说话没高声呼喝过,如今在天子令下一篇檄文拼命喊了还没一半,就已经面孔紫胀汗出如浆,大冬天的,连里衣都湿透了。

    他念得辛苦,对面陆归云也听得皱眉,在接连几个音都劈裂得不堪入耳之后,终于再也听不下去,抬手摘下了挂在马鞍旁的雕弓。

    城墙上中书令刚喊完一句天下昭然,所共闻见冷不防一道乌光如同闪电般的在眼底一闪。

    分明并没有看真切,却将他后半句言辞莫名失却了声音。

    下一刹那,就是笃的一声轻响

    而直到一息过后,才是周围藩兵禁军以及文武百官们的失声惊叫响成一片

    发生了什么

    中书令茫然四顾,触目却尽是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直到他终于顺着别人的目光向前望去,越过面前展开的檄文纸张边沿,视线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中书令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将檄文卷轴慢慢放低,那被纸张遮挡了一半的那支细长细长的物事,便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显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支细长笔直的箭杆,尾端是一簇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翎羽,箭身仍有着细微的震颤,而前端却依然被遮挡着。

    中书令愣了半晌,直到手中的檄文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声音多少唤回了他几分神智,再次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一次挡住了他部分视线的,不是展开的檄文,而是城墙上凸起的墙垛。

    那一支箭矢正正的射入了他身前的城墙垛口上,如果箭尖所指的角度再抬高三寸的话,势必就会越过垛口直直射入他的胸膛

    幸好矮了三寸。

    否则这连厚重青条石城墙都能牢牢钉入的一箭,他一个肉体凡胎,要拿什么去挡

    中书令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细长的箭杆看了一瞬,双腿一软就瘫在了地上。

    明德帝被这一箭也惊住半晌那孽畜那孽畜

    他怎么敢

    胸中的怒意刹那之间就喷薄而出,然而尚未等他开口,城外那陆字军旗下的银甲骑者手臂一晃,随着日光反射出的冷锐寒光一闪,竟是再次对准城头举起了雕弓

    仿佛是被那远处细小却尖锐的闪光惊醒了一般,明德帝终于想起了这是两军阵前,而对方手中所持的,是足可取人性命的利器

    恐惧如同潮水,在刚刚意识到这种滋味原来就是恐惧的时候已经先一步将人吞没。

    “护驾护”

    音色都变了调的一句尚未说完,对面铠甲上反射的日光又是一闪,明德帝脑海中似乎能听到那一声细微的弦响。

    一线银光攸然乍现,刹那之间便跨越了遥远的距离,如流星般倒映在眼底

    作者有话要说  云旗头儿,那是你爹

    陆归云扭脸不认识,不熟

    a

    那几句檄文非原创,摘抄讨王莽檄文和讨曹操檄文,打碎融合略有改动,捏巴了捏巴,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