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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帝王的心头宠(23)
    毫无征兆, 甚至没有细碎裂痕逐渐蔓延的过渡,冰面直接断成了两半。

    箬竹乍然悬空的身体尚来不及施展仙术自救, 就跌入了湖水中,“扑通”溅起巨大水花。

    “阿竹”

    “陛下”

    冰冷湖水漫过头顶的瞬间,她好像听见池惟青惊慌唤她名字,还有内侍宫娥齐齐唤陛下的声音。

    箬竹蓦地想起上次她钻去湖底捞宝物的经历,微微愕然,池惟青不会又跟着她跳下来了吧

    她本欲游上岸的动作倏尔就掉了个头。

    恰值初冬,湖水寒凉刺骨,连她都忍不住打哆嗦需要仙术护体,也不知道小皇帝那肉`体凡胎的,抗不抗冻。

    总得先把小皇帝捞上去再说,她如是想着。

    要是在冬日冷水里泡久,冻伤了至关重要的地方, 影响大梁朝子嗣昌盛。估计那就真得朝臣落泪, 百姓伤心。

    箬竹摸索着在琉璃盏中找到了海族法器,正要拿出, 她的脚踝却忽而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不断往下扯。

    历史何其相似,上回池惟青也是以为她溺水, 抓住她脚踝后又箍住她的腰, 想要救她上岸结果反害她呛了水。

    箬竹这回有经验了,索性不挣动, 说道“陛下别闹,我会水,咱一块儿游上去就是了。”

    身后人恍若未闻,依旧在拽她。

    箬竹以为他没听见, 遂又以灵气传音。

    可紧缠住她脚踝的力道还在继续,箬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上回池惟青力气虽蛮狠,但始终都是将她往上拉的。而今日,身后的人却在将她向下拽。

    往上,是因为池惟青想救她。

    向下,说明这个人要害她所以身后的人不是池惟青

    箬竹想明白这点,当即以仙力化出红绳,直取身后人手腕,毫不留情地收紧。然后趁他吃痛松手时,旋身掐住那人脖颈,跃出水面,将人甩到了岸上。

    “咳咳咳”被她骤然反击丢上岸的人止不住呛水咳嗽。

    箬竹趁着宫灯明火看清,竟是个身型娇柔的宫娥,那张面容瞧着似还有几分难言的熟悉。

    她蹲下身想再看清那人相貌,唐进急急小跑到她身侧“贵妃娘娘,陛下呢”

    箬竹闻言顿时愣住。

    糟糕,她刚专顾着抓这个想害她的人,忘记池惟青还在水下挨冻了。

    从她落水到现在,约莫已经过去小半盏茶时间,小皇帝本来就可能不是很行,再经历这么一遭。

    岂非

    箬竹狠狠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成天不正经,在想什么呢

    捞人要紧啊

    好在池惟青水性不错,在跳下水的侍卫告知他“贵妃娘娘已经无恙”之后,就自行游上了岸。

    箬竹见他锦绣龙袍湿透,肩膀处挂了两根肮脏水草。墨发滴着水,冕冠已经不在头上,大抵是嫌物什笨重,在水下时丢掉了。

    宫人拿来披风搭在两人肩头,又护着二人前去宫殿内换干净衣物以免受凉染上风寒。

    箬竹走在路上,望着半步身前,素来因高高在上而衣着规矩的帝王难得显出狼狈,心底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她悄悄施了个暖身术,让池惟青的身子褪去湖水冰凉,逐渐回暖。

    但她总觉得池惟青这晌有些奇怪,一言不发的,不像小皇帝平日里的性子。而且她方才在冰面上跳完整曲舞,分明看见池惟青眼底含了光熠熠闪烁,应是有话要同她说,怎忽然就这般沉默了。

    “陛下”箬竹抬起胳膊肘,轻戳了戳他,“刚才那曲箜篌舞,你可还喜欢”

    “不喜。”池惟青声音低低沉沉,回答得干脆。

    箬竹脚下步子顿时一滞。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她想过池惟青坦言说“喜欢”,也想过小皇帝爱面子,绷着张脸,但是口嫌体正直地说“不错”或是“勉强还行”。

    却怎么也没想到,他是真的面无表情,甚至冷若冰霜,简单两个字就全盘否定了她精心准备一个多月的礼物。

    箬竹闷闷“哦”了一声,神色难掩失落。

    她越走,脑袋越低垂耷拉,以至于没注意到前头的人突然停了下来,额头猝不及防撞上了池惟青的后背。

    正要抬手按揉,池惟青的指腹已经落了下来,头顶传来一声叹息“疼吗”

    箬竹摇摇头。

    这丁点儿薄痛,对她们做神仙来说就跟蚊子咬差不多,反倒是心里有些不舒坦,怪难受的。

    池惟青手劲把控得很好,箬竹能感受到的一丝微疼很快就散在他指尖,她想继续往前走,池惟青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箜篌舞很好看,但朕不喜欢。”池惟青身影被月光拉长,笼罩着她的影子,“所有会让你遇险,会让你受伤的东西,就算再美,朕都不喜欢。”

    箬竹低敛的眼睑颤了颤。

    他话语并不温柔,甚至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却无端就让人听出了几分怜惜之感。

    在冰面没有突然坍塌之前,他都是喜欢的,所以眼底会有那样惊喜的光。可偏偏事故陡生,后来发生的事让他不喜欢了,所以他是在迁怒。

    迁怒箜篌舞。

    “没有危险,也不会受伤的。”箬竹试图解释,“陛下应当知道,我水性好。刚才虽然不小心掉下去,但不还是好好游上岸了嘛。”

    池惟青盯着她,暗叹了口气“幸亏你水性好。”

    “阿竹,许多事就像打叶子牌一样,难免有赢,也会有输。但朕不喜欢输,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有不打牌。”

    “今日幸亏你水性好,否则朕输掉的,就是活生生的你。明日,倘若朕再为了喜好去做存在变数的事,没有了幸亏,输掉的会不会是整座江山,谁也不敢保证。防患于未然,从来不在亡羊之后,而是从一开始,就掐灭所有的可能性。”

    箬竹鲜少听池惟青一口气同她说这么多话,好在她脑子转得快,立马就明白了言下之意。

    池惟青是整个大梁朝的皇帝,他其实不是不喜欢输,而是没法输。太多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一旦败了,就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箬竹不再追问箜篌舞如何。

    再开口,说的是“陛下先去沐浴更衣,那个欲让陛下输掉的人,还等着陛下处置呢。”

    半个时辰后,箬竹和池惟青重新回到水榭。

    因为千秋宴中途出了这样大的变故,歌舞尽数暂停,原本欢喜气氛变得低沉无比,谁也不敢提前离席。

    箬竹从水底拖上来的人此时正跪在榭中,浑身湿透,宫装紧贴在她皮肤,勾勒出能称得上袅娜的身段。

    “思雨,你为何要害我”箬竹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人是一个多月前,由芸香引荐来她宫中伺候的,而事情的起因便是今日千秋宴。

    芸香当时替她出主意,叫箬竹可以跳一曲别有风情的舞,当做礼物赠予池惟青。

    明眼人以为送的是舞蹈,其实不然,真正曼妙的,是跳舞之人。寓意双关,就看对方怎么诠释了。

    但箬竹并不会跳舞,便让芸香从尚宫局寻了个精通此道的舞姬教她速成,来人正是这位思雨姑娘。

    她早在思雨初来琴语宫教她舞蹈时,就觉得这女子有些不对劲。

    跳舞的身段是极好的,应是个练家子无疑。可此人,却有意无意爱拿她与陆晗霜作比较,甚至言辞中含了些贬低,似是在怂恿她耍手段除去陆晗霜。

    箬竹虽说瞧不起陆晗霜曾对她的陷害,但那些令她厌恶至极的阴谋事,她自己是绝对不会去触碰的。因此每回都用打马虎眼的方式,敷衍过去思雨的话。

    “方才准备湖面冰块的人是你,湖水下拖拽我险些不得自救的人也是你。”箬竹睨着她,“证据确凿,我再问你一遍。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无冤无仇么”思雨忽而冷笑了声,“我家主子不喜你,我便随之憎恨你。这样,就有冤也有仇了。”

    “你家主子是谁”箬竹寒声问。

    思雨撇开头,不回答,像是要护主。

    箬竹看得无奈,索性替她说了“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是陆婕妤吧。”

    思雨眸中闪过一抹秘密被识破的震惊。

    箬竹洞悉着她的神情,摇了摇头“你很聪明,可惜你的谎话,太低劣了。”

    天族有秘术,可查探有过触碰之人的内心,得见她是否撒谎。箬竹方才在水下,用五指抓住这女子的脖颈,就算是触碰过了。所以这晌思雨说的每一句话,都会经由她秘术的判断。

    是真,亦或是假。

    而从她问话开始,此人满口谎话。箬竹再结合先前思雨对陆晗霜的贬低,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被人收买的宫娥想要诬陷人,从来都会先假装支支吾吾,被不断施压后,才吐露说出是谁指使她做坏事。就像上次翠玉豆糕事件中,茉心的反应。

    可这个思雨却奇怪的很,直接就说她在为她家主子办事,似是迫不及待想要把背后之人招供出来。

    后来她虽冷然不说,但这种事其实很容易得知。只需查一查此人进宫前后,和哪些人有过亲近交集,或是受过何人钱财恩惠,立马清晰明了。

    到时候,矛头指到陆晗霜身上,这似乎和她诽谤陆晗霜的行为就对应上了。

    可偏偏箬竹身怀天族秘术,她听得出知道思雨在说谎。将话反过来听,这个叫思雨的女人,同她本身就有冤有仇,和背后的主子无关。

    她真正要加害的人,是她司贵妃。

    所以冰块会突然塌陷,趁她溺水欲拉拽箬竹窒息而死,才是思雨真正的目的。

    至于箬竹水性极好,甚至能在水下反将一军,是思雨没有预料到的。导致计谋暴露被捕,不得已使出后招,暗戳戳指控陆晗霜。

    箬竹经历过上次栖云宫被污蔑糕点下毒的事情后,对深宫中的诡谲陷害就不甚有耐心。她懒得看假戏,这回又是众人有目共睹的受害者,索性揭穿直言。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确实是陆姐姐的人。”

    箬竹斜了眼坐在席上悠然喝茶的陆晗霜,端的是端庄典雅,似有什么成竹在胸,她便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继续对思雨说道“但你急不可耐地供出陆姐姐,难免引人猜想,哪有奴婢会这般轻易就出卖主子的。于是这时,定会有人提议请来尚宫局女官验明你的身份。”

    “然后大家就会发觉,你是月前被我主动调来琴语宫的,与陆姐姐私下并无交集。且这段时日我待你甚好,怎么看你都没有加害我的理由。反倒是我与陆姐姐曾有颇深过节,如今陛下对我上心,正是我排除异己的好时机。”

    “毕竟我司箬竹入宫半年,就从宝林晋升至贵妃,在阖宫眼里定不是个善茬。我完全有理由,且有手段做出在千秋节故意落水,并教导你说出是陆姐姐加害于我的事儿。”

    “到那时,你再装作迷途知返,指控我自导自演了今日这出戏,将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她说完这话,席间诸多女眷纷纷低下了头。无他,只因箬竹的话仿佛读心术,说去了她们心坎儿里去。

    她们皆出自王侯府,见惯了内宅的勾心斗角,简单一句话也忍不住在肠子里绕上十八个弯去理解。可从没见过谁,在没有经过半点审问的情况下,就剖析明白正常计谋的。

    箬竹盯着跪在脚边的人,摇了摇头。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来琴语宫之前,应当与我素未谋面,究竟为何对我有怨”

    箬竹没等到思雨开口,反倒先被池惟青拉到了主位上同坐。

    “说了这么多,渴不渴”池惟青倒了杯清茶,给她润润嗓子。

    箬竹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水,抿了小口,她还在想那个问题。

    池惟青瞧见她眉目越皱越深,拿着茶盏的手指不断摩挲玉杯边沿,有种不想破脑袋不罢休的坚决。冷冷朝下位扫去一眼,庄肃威严,凛冽如冰刃。

    胜过曜石漆黑的眼神,直看的人心头发颤。

    “何须这样麻烦。”他道“既然不肯松口,直接压去掖庭审讯,朕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口。”

    “陛下”思雨骤然惊恐抬头,“你不能这样对我”

    “朕为何不能”池惟青挑起半边眉笑了,笑得孤高桀骜,“这天底下,有什么是朕不能的”

    他是帝王,睥睨天下,掌握众民。龙袍上金龙气势盘旋,五爪雄劲勾起,彰显出可翻搅雷电风雨的龙威。

    只有他不想,绝没有他不能。

    箬竹看见身侧芸香的绣花鞋,在池惟青说这话时,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退。

    她转着茶盏的手忽而一顿,不由自主去仔细打量跪在下头思雨的容貌,有种荒谬至极的猜测浮上了心头。

    箬竹一改方才玲珑剔透态度,微侧了侧身,面朝池惟青道“陛下,今日这宴便先散了吧。”

    “为何”池惟青问。

    箬竹搁下饮尽茶水的玉杯“后宫事说到底是陛下的家事,万一闹得难看,就该成京中的谈资笑话了。”

    她双手交叠搭在膝上,很是规矩得体的动作,却并不适合她做。

    少女平日里太张扬了,蓦然收了明媚,池惟青无端就从她这个小动作中看出一丝紧张。

    不过只要她想,无论有什么难言的缘由,池惟青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提议,当即应了声“好”,下令散宴。

    京中众贵女最爱磕着瓜子看八卦,一点都不愿离开,但又无可奈何。皇帝下的命,她们只能遵从告退。

    思雨见状,嘴角勾出一道诡异的弧度“司箬竹,你怕了”

    不带疑问,语气肯定。

    箬竹听见她这句话,手指顿然攥住衣袍。

    她承认,她怕了。

    她原是想不通,这个思雨跟她有何恩怨纠葛,直到芸香听见池惟青欲将思雨拖去掖庭处置,无意流露出的小动作。箬竹登时福至心灵,她似乎,遗漏了一些东西。

    思雨是芸香带来琴语宫的,用于湖面起舞的冰块也是两人共同准备的。冰块有问题,芸香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芸香知道,却不告诉自己,就说明她在思雨和自己之前,选择了前者。

    芸香是跟着她进宫的,也是箬竹跌落凡间后,第一个近身相处的人,按道理不该背叛她。但箬竹忘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芸香在跟她之前,是司府贴身伺候原主司家大小姐的。

    犹记得芸香曾跟他提过,司家大小姐闺名司钰柔。只取前两个字的谐音,便是思雨。

    这名儿,对上了。

    再说司钰柔的脸,箬竹乍见就觉得有几分难言的熟悉,偏生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而今想来,她兴许并未谋面过,那点熟悉感,只是因为对方和自己长得有三分相似。

    非要说的话,是从镜子里见过。

    审讯的地儿从水榭移到了就近的宫殿内,箬竹还是被池惟青拉着同坐,她手指却在一路走来,将丝绸织就的衣裙攥出褶痕。

    她前不久刚确认了自己对池惟青的心意,也知道池惟青待自己有情,正要于今晚箜篌舞后表明爱慕,偏生原主在这个时候出来。

    除了想拆穿验明司家大小姐的身份,箬竹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她在人间生活半载,清楚世家阶级与平民百姓之间的差距有多大,不亚于牛郎织女间所隔银汉。

    虽说哪怕真相大白,她也可以坦言是司钰柔出逃在先,但司钰柔身后有司家做靠背,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摆在那儿,池惟青顾及司家几代忠良的面子,顶多也就是敲打她几句,逐出宫去。

    但自己就不一样了,冒名顶替,欺君之罪,甚至是没有名牒在册,凭空出现在梁朝地境的可疑之人。

    条条重罪压在头上,池惟青没法保她。

    而且池惟青会保她吗

    箬竹不敢确定,君王的宠爱,有几分因为是司家大小姐的身份,又有几分才是纯粹她这个人。

    两者剥离开后,孰轻孰重,她没有信心。

    双唇紧抿,面前突然出现一盘八宝烧鸭。

    箬竹侧头,看见池惟青双手各拿一把金刀,剔下色泽金黄的烧鸭皮,内带些许入味白肉,将切好的烧鸭薄片整齐摆在另一个小碟子中。

    “朕瞧你今晚总共没吃几口膳,这晌必然是饿极了。”池惟青低头细心帮她切着肉,边道,“任由旁人如何行事,善也好,恶也罢,都不如充实口腹重要。”

    箬竹喉头忽就一哽。

    池惟青待她过分好了,是与天宫上她那些个仙君好友全然不同的好,渗透入骨髓血液。

    忍不住就惹人贪恋,依赖

    只是不知等他知晓身份真相,还会不会一如既往

    箬竹脑海中顿时又冒出了黑白两个小人。

    黑小人你有点出息行不行你可是天族姻缘神,天宫上的箬竹仙君,还稀罕一个小皇帝不成

    白小人就是就是你之前在猎场时候怎么想的你明明说只要池惟青对你有丁点儿不好,就立马割断感情。

    这回俩小人的立场,居然出奇一致。

    黑小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小皇帝就是一根草

    白小人多情别被无情恼,爱情比不过豆腐脑

    黑小人白小人齐声豆腐脑甜味咸味都是软,没用。

    箬竹暗暗朝它们点头我明白了。

    她是顶顶高贵的天族仙君,怎么能为情所困。

    反正自己不是真正司家大小姐的事迟早该让池惟青知晓真相,不如就利用今天的机会,坦白。并且看看池惟青对她的感情,到底有多真。

    仅是出自身份的恩宠,她箬竹仙君,才不屑要

    “陛下,我有事同你说。”箬竹站起身走到了桌案侧。与其让司钰柔指控她,甚至或添油加醋或颠倒黑白,不如她自己讲明白。

    池惟青抬眸笑望她“有什么事这样重要竟让你连烧鸭都顾不上吃”

    箬竹盯着他饱含深情的眼睛,缓缓启唇“确实重要。”

    她道“陛下,我名叫箬竹。”

    “朕知道。”池惟青神色不变。

    “不,陛下不知。”箬竹嘴角轻扯动,“叫箬竹,不叫司箬竹。我不姓司。”

    池惟青执着金刀的手微顿,搁下时与翡翠玉盘敲出细碎轻响。

    “真正姓司的人,是她。”箬竹续道,手指向被侍卫压着跪在殿中的司钰柔,“她才是陛下当初钦点入宫的,侍御史司易大人的长女,司家大小姐司钰柔。”

    闻言,司钰柔震惊瞪向身着贵妃华服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箬竹居然会自爆身世。半点不掺假,也不美化。在皇帝、妃嫔,乃所以内侍宫娥面前直接扯下遮羞布。可她被侍卫拿布巾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声响。

    “给她松绑吧。”箬竹对侍卫发话。

    司钰柔嘴巴终于得了自由,呼吸喘过气来。

    箬竹完完全全打破了她所有计划,甚至连自己最后的底牌也被翻了过来。事情进展到这一步,她除了拿捏住箬竹假身份的事,借题发挥,绝无可能翻身。

    司钰柔想明白这点,言辞激烈,情绪激动“你霸占了我的身份,怎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

    她说着就要站起来,但立马又被侍卫压住肩膀跪下。

    箬竹直接被她的话逗笑了“我一没偷,二没抢,三没杀人放火,我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反倒是你,欲在水下加害于我,你才不该理直气壮。”

    “没偷没抢”司箬竹反问,讥讽冷笑,“你偷我身份,抢我身份你就是小偷,是强盗你怎么配说自己没偷没抢”

    相比起她的无理不饶人,箬竹显然平静得多。

    她在黑白小人一席话想明白后,就是冲着讲清楚所有事去的,所以她根本不惧司钰柔。

    “你是不是对偷抢这两个字,有误解”箬竹淡淡道,“我从没想过替代你,而是当初,你自己不要这个身份,我又恰好坐在路边茶肆吃茶,被你那件鹅黄色衣衫倒霉砸中,被司府家丁误认做是你,才将错就错进了宫。”

    她整段说辞没有一句假话,只是隐瞒了自己真正愿意进宫的原因,在于姻缘簿。

    但这点无从考证。

    箬竹端的是落落大方“陛下,我所说这些皆可宣司易司大人及其夫人进宫询问。”

    池惟青只是盯着她,漆黑目色落在她脸上,一寸寸挪移过,少了方才的柔情,犀利如刃,似是要把她的每个皮肤细胞都解剖。

    箬竹被这样陌生的眼神刺痛,又唤了他一声“陛下”

    池惟青开口“倒霉误认将错就错”

    他语速缓慢,每说一个词中间还要停顿上半晌,箬竹心跳随之凝滞。

    就又听他道“阿竹,你进宫仅仅是因为这些”

    箬竹愣怔,她想摇头,但最初想阻止池惟青踏入火葬场,撮合他与陆晗霜姻缘的任务,不能说。

    遂保持沉默。

    池惟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低低笑了“朕忘了。还有钱财,和美食。你爱这两样东西如命,为朕做的每一件事,都收取了不少报酬。”

    箬竹在他说话间脑袋低垂下,小皇帝语调有些阴阳怪气的,但爱财和爱吃这两点确实没说错。

    于是她又沉默了。

    池惟青这次等了更久,等到桌侧烛台上插的蜡烛都熄灭了,意识到她的沉默其实是默认,长长叹出一口气。

    “朕明白了。”声音哑的像是自言自语,“你爱的东西很多,唯独只是不爱朕。”

    “陛下”箬竹惊诧抬头,她不知道池惟青怎么就得出这个结论了,想要解释,“不是你想的”

    “够了”话骤然被池惟青打断,“朕今晚也累了,不想听了。司贵妃回琴语宫吧。”

    说完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箬竹呆站在原地,才站了没多久的腿突然向后退去半步,像是蓦地被抽去全身力气。

    她没有不爱他。

    她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本是打算今晚千秋宴,向他表明的啊。

    怎么会,成了现在这幅样子呢

    “阿嚏”

    冬夜风寒,睡前忘了关窗,在连打好几个喷嚏后,箬竹悠然转醒。

    “芸香”箬竹想叫人倒水,但出口声音有点沙哑。她不由自主咳嗽了两声,嗓子细微发痒,还有鼻子好像也堵塞了半边。

    这是染风寒了

    箬竹掀开还是春秋时节盖的薄被褥,赤脚下床,寒凉之气登时从脚底心窜入骨髓,冷得她陡然一个激灵。

    “芸香”她又唤了一遍。

    还是无人应答。

    箬竹这才想起来,千秋宴后,她把芸香发配到掖庭去了。默许甚至帮衬司钰柔害她,是为背叛,她没理由把一个背叛了的人留在身边。

    而芸香走后,殿内还没有贴身伺候之人。

    她并不娇气,在天宫上也不怎么讲究尊卑服侍,对箬竹而言,有没有侍女都无所谓。夜半梦醒喊人,只是入宫后不知不觉养成的习惯罢了。

    这晌无宫娥,她也不强求,自己倒了杯茶水,用仙力将凉茶温至微烫欲饮。

    温热茶水入嗓,咽喉的不适稍稍得以缓解,脾胃也升起丝丝舒服暖意。箬竹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缓慢意识到了几丝不对劲。

    她刚刚是被冷醒的。

    但她怎么会觉得冷

    神明有仙力护体,不论春夏秋冬,四季衣物穿得多少,对他们而言,身上温度应都是一样的。夏日可消暑,冬日可御寒,不应该觉得冷。

    夜色浓稠,箬竹指尖变幻出几根红绳。这是她作为姻缘神,仙力和功德的象征。

    可如今,红绳本该艳丽火耀的颜色,显出几分透明。

    是功德缺乏,仙力消退的表现。

    难怪千秋宴上她没能及时发觉冰块异样,难怪会觉得地凉气候寒,也难怪感染上了凡间风寒。原来,问题出在这儿啊,她的功德值,快散尽了。

    箬竹当即翻出藏在床榻下、衣柜里,以及多宝架暗格后的一匣匣金银珠宝,都是她入宫后用各种方式换来的。然后注入灵力到水镜向连翘传音,请她下凡来一趟。

    不消时,连翘踩着月色而来,皱眉吸了吸鼻子,开头第一句话便是“你这儿仙气怎么这么淡。”

    箬竹闻言眸色一暗,她周身仙气淡的,居然让连翘只稍稍一嗅就嗅出来了,可见如今是有多不像个仙君。

    她赶紧将数匣财宝推到连翘面前,说道“这些,需要麻烦你帮我换些功德了。”

    连翘打开盒子随意看了看,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她的好姐妹如今贵为贵妃,盆丰钵满不奇怪。但正因如此,她反而纳闷“把这些都换了,你还准备在人间待多久啊”

    猝不及防的狐疑,箬竹却被她问得愣住。

    还准备逗留多久她竟然许久没有考虑回归天宫的正事了。

    连翘见她脸色奇怪,又道“之前你说,撮合好那个池什么和陆什么的姻缘就能回来。这都半年多过去了,事情该不会还没个谱吧”

    箬竹长睫微敛,面有隐色。

    她没法告诉连翘,这岂止是没个谱。她现在不仅不想撮合两人了,还盘算起寻个机会跑趟冥府忘川河,把自己的名字和池惟青的名字,刻到三生石上。

    “嗐,要我说没谱也无所谓。”连翘不知道箬竹半天不讲话在想些什么,但跟好姐妹相识好几千年了,她清楚箬竹牵姻缘向来是匹配一对,就分手和离一对,没谱才正常。

    续道“就你这几匣子东西吧,我粗略估算了下,少说也值七八千功德。要不你再攒两个月,凑到万数整,等下回我一次性给你换了,那功德直接就够送你回天宫了,也别管什么牵线任务了。”

    连翘语速飞快,风风火火把话说完,才发觉箬竹坐在软榻边情绪带了些寡欢落寞,问道“诶,在想什么呢我刚才同你说的话,你怎么看”

    箬竹偏头看着空荡荡的茶盏,抿了抿唇“这些先换吧,我还想再留人间一段时间。”

    “嘶”连翘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以为箬竹还没放弃撮合姻缘,“你这算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就冲你这尽职敬业,愈挫愈勇的精神,我就得跟那些工作摸鱼的仙君夸耀一番,问问他们成日带薪拉屎好意思么”

    后面,连翘说什么箬竹都没听清了。

    她只停留在那句不撞南墙不回头,心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明明都已经决定听黑白小人的话,后来池惟青在千秋宴上不听她解释就甩袖走了,可见也没太多深情可言,自己却还是做不到仙君该有的洒脱率性,割舍不下。

    但话说回来,他们之间还有误会没解开。

    池惟青误以为自己入宫为财,误以为自己对他无意。

    箬竹倔强地想,怎么也得再撞撞这南墙帝王心。要是等一切说开,还是这般碰壁结局,亦或池惟青还是介意她非司家正牌大小姐身份,再离开也不迟。

    “你再盘点一遍,看看这些东西里头有没有需要留着的。”连翘大喇喇的声音又传来,“要是没有,我就都拿回天宫给你换功德了。”

    箬竹随即摇头“不用点,你都拿去吧。”

    这些东西要么是她摆地摊以物换物得来的,要么就是池惟青赏赐下的,她平日里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一阵冷风破窗而入,寒意如夜晚湖水,吹得少女半边脸颊冰凉。

    夜晚湖水

    “等等”箬竹突然叫住画仙阵回天宫的连翘。

    她蓦地想起,自己下湖捞宝物那日,池惟青曾给过她一枚玉佩。

    当初被她随手丢到了床底,应就是在这几个匣子中。

    连翘不明所以地看着好姐妹把所有东西从她手中抱过,眉头皱起,略显焦急在翻找着什么。金玉相碰,发出铃铃悦耳的细响。

    最后,箬竹的动作停了下来。

    连翘看见她手心握了一块玉。

    那玉料上乘,雕刻龙凤祥云,应是人间帝王才配用的物什。

    连翘瞧她五指缓慢收紧,似乎极宝贝这物,眼底晃过一抹狐疑“这是”

    “一个朋友送的。”箬竹道,“答应过他不会二手典当。”

    连翘知她素来重诺,没再多问。

    箬竹在她走后,指尖缠绕出一根长短适中的姻缘红绳,从玉佩边沿处小孔穿过。双臂抬起到颈后,秀窄修长的手指将红绳轻绕,系了个结。

    女子腰间不佩玉,但这样,挂于脖颈就是贴身而戴了。

    润玉触肤微凉,没一会儿,就染上了她的体温,成了暖玉。

    箬竹佩着这块玉入眠,心想,等明日就去跟池惟青解释。

    不料,她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次日正午时分,还是季似鸢来给她送吃食,发觉人额头滚烫,慌忙请了太医诊脉,服过药后才醒过来。

    箬竹揉着昏沉的额穴,蹙眉晃了晃脑袋“头好晕。”

    季似鸢拧了块湿毛巾搭在她额头“姐姐还说呢,这殿内一个伺候的人都没,任由姐姐发了大半天的高烧,头能不晕嘛。”

    箬竹下意识侧头去看窗外日色,金乌已经徐徐西斜,已是快傍晚时分了。

    “陛下呢”她哑着嗓子开口,“来过吗”

    季似鸢打开食盒的手一顿“没有。我派人去请过了,但去的人连紫宸殿的殿门都没靠近,就被唐进挡在了外头。说是陛下吩咐过,今日不见任何人。”

    箬竹点头,不是什么意外的回答。

    池惟青昨晚是有明显情绪波动的,她能看得出来。需要花时间消化或是理明白想清楚的心情,她都能理解。

    季似鸢今日熬的是鸡丝燕窝粥,正好适合风寒之人补气。她一勺勺舀着粥,续道“姐姐你猜后来怎么着”

    “后来”箬竹狐疑。

    “是啊,后来”季似鸢道,“唐进私底下与我的人说,陛下早朝后提了那个司钰柔去殿中,至今没出来。说什么不见任何人,结果关上殿门就跟旁的女子独处数个时辰之久,而且还是欲加害姐姐的人,真是”

    季似鸢说着撇嘴顿住,似是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更合适。待满满一碗粥舀好,也没想出妥当的词语,干脆就简单的“嘁”了声“难怪总听民间俗语,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一点都不假。”

    箬竹手里被她塞进来暖融融的燕窝粥,抬了眼眸去看季似鸢,欲言又止“你”

    “你不介意我的身份”

    “姐姐指的是自己并非司府大小姐”季似鸢摆摆手,“出身富贵还是贫苦,又不是自己能决定的。我愿意交好的,是姐姐这个人,不是什么大小姐身份。”

    箬竹心底蓦地一暖。

    是她这个人,而不是出身高贵的身份。

    假如,池惟青也能这样想就好了。

    她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微凸出来的质感,是那块无暇白玉。

    季似鸢见她长睫低敛,神色难掩落寞,以为是病中之人吃了东西后困乏席卷,也不好再多留。再三叮嘱她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后,就先行离去了。

    可遏制住不想,是件多困难的事。

    箬竹腰下垫软枕,靠坐在床头,发呆失神,思绪就飘到了紫宸殿。不知池惟青这晌在做什么,司钰柔应当还在殿内没出来吧,他们会聊些什么。

    司钰柔欲加害于她,轻饶难以服人,重责又确实是她欺瞒身份在先,两种选择都会引起微词,池惟青究竟会怎样做选择。

    还有最重要的是,池惟青会不会也觉得她是个偷人身份的贼,觉得如今她拥有的一切,都不该属于她。

    头越发痛了,困意却丁点儿都没有。

    她在床榻上坐到了夜幕深沉。

    这样猜来想去,磨人心情,太被动了。

    不过简单一个态度,决定她是去是留,直接冲进紫宸殿问池惟青要个答案不就好了。别人进不去殿内,她仙术傍身,随意施个术法就进去了,哪里需要这样伤春悲秋伤脑筋。

    箬竹如是想着就要爬下床,去找池惟青说个清楚。

    “吱呀”殿内突然被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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