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宗女修纷纷收剑转身, 站列成左右两排,朝来人尊敬躬身, 嘴里整齐划一地喊道“宗主。”
箬竹本来还停留在景问筠搂抱她动作上的注意力,顿时也被转移走。
那女子甜腻黏嗓的柔媚声音她并不陌生,再加之一声亲近的“姐姐”,除了小青蛇,箬竹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果不其然,从众弟子身后走上前的人,正是昨夜寺庙中与他们分别,口口声声说着要回妖界的花青。
她身着和其余合欢宗女修相似的紫衣,只是那身紫,比旁的人要更深些,衣襟袖口包括肩披的绣样花纹也更繁杂些,用以凸显出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
箬竹盯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 眼角黛粉的色调偏青, 心说这幅容貌倒是更符合她蛇妖气质。只是,这人缘何进了合欢宗, 又凭借甚么本事做了合欢宗宗主
姻缘簿上清楚记载着, 花青是被景问筠一剑刺伤后,侥幸存活, 为了在人间苟全性命才入的合欢宗。可此番在箬竹的帮衬下, 景问筠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花青的举动,按理说, 小青蛇似乎没有理由突然与合欢宗同流合污。
至于合欢宗宗主的声名,箬竹曾听景问筠提过一嘴。
犹记得当时景问筠提及此人的用词大多是贬义,譬如阴狠狡诈,心术不端。唯一能勉强称上褒义的夸奖, 也就只有修为高深莫测这一句。
是了,箬竹想起来,景问筠同她说起合欢宗宗主修为极高那晌,正是景问筠发觉自己丢了画卷的时候。
而紧接着,花青就不见了蛇影。他们寻到寺庙中后,花青又给了景问筠一幅画。
好巧不巧,那副画将他们吸入画中幻境,欲将他们困在其中。
幸而两人反应不算太迟钝,及时破了画中境让自己的天地二魂归位。只是从画中境出来后,他们身处合欢宗后山,又再度遇见了扬言已经回妖界的花青,还被众弟子尊称为宗主。
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箬竹几乎是在瞬间理明白了所有事。
花青本就是合欢宗宗主,化作可怜小蛇妖接近景问筠是为了得到景问筠的天魂地魂,炼制成丹。毕竟用她们合欢宗的话来说,修无情道者,元阳最纯正,最宜增进修为。
而在当今世间,无情道修者皆为捉妖师,她借用妖的身份,便最容易接近景问筠。
所以,花青在他们面前的柔弱是假,对她明言喜欢景问筠也是假,甚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只有用画卷困住他们,馋景问筠的元阳才是真。
事实真相和姻缘簿上所写大相径庭,箬竹难想明白为何会有如此不着调的差距,但她又随即想到。类似的事,并不是第一回发生了。
她先前跌落人间那次,便是进入了光阴倒退三十年的位面重现,剧情亦是崩塌得厉害。此处光阴更是重塑回了五千年前,时间更久,与原有轨迹偏离多些,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箬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当务之急,是要拿回她天地二魂的魂阳,还有救出那些同被合欢宗迫害的寻常百姓。
“果然是你。”景问筠同样猜到了因果。
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听不出愤怒或厌恶的情绪。而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方才收了的长剑,再度出鞘,剑尖直指花青,在她涂脂抹粉的脸上反射出一道凛凛银光。
仅一个动作,将景问筠语气中没有的愠意,都宣之于众。
能直接动手解决的问题,他素来不喜多费口舌。
合欢宗诸女修见景问筠灵剑出鞘,同样拔剑相向。双方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只要谁手中的剑,再前进半分,就必得见血。如此场面之下,花青却笑了。
笑得轻松愉悦,笑声铃铃入耳。
她道“本座劝景道长还是先把剑放下,你们如今身处我合欢宗地盘,周围皆是我合欢宗弟子,纵使景道长修为再高,以一敌百又能讨到什么便宜何况”
花青说着顿了顿,唇角笑意突然深了,眼底染上几分算计,视线平移到景问筠还搭在箬竹肩膀的手。
“何况,景道长总该顾及一下。倘若本座不高兴了,会不会一怒之下将姐姐天地二魂的魂阳,毁掉。”
她掌心托出一盏凝魂灯,透过玲珑灯面,能看见灯芯中有两缕白烟漂浮缠绕着。
箬竹清晰辨别出那是两缕魂阳,她的魂阳。
她感觉到景问筠搂着她的手,在肩侧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似在同她诉说“别怕”。
景问筠这只手是温柔的,另一只执剑的手却恰恰相反,在花青拿出东西的瞬间,潺潺灵力注入长剑,手背青筋暴起。他情绪波荡了,内息有些不稳。
只是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仅仅在眨眼的刹那,景问筠已经穿过合欢宗各女修,闪现到了花青身后,把灵剑架在她的脖子上。那处皮肤裸露,骤然贴上冰冷剑面,被激点小疙瘩。
景问筠的剑刃往下一压,划破细白皮肤,渗出殷红血珠。他从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他只知降妖卫道。
“合欢宗行歪门邪道,为修真界所不耻。”景问筠道,“吾今日便要为仙门百家除害,将合欢宗条条罪行公之于众。宗主大可以试试,吾究竟能否讨到便宜。”
闻言,花青笑声更欢了,带了几分甜腻魅色,连树上鸟儿都应和着她的笑,叽喳歌唱起来。
她仿佛感觉不到脖颈伤口疼痛般,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凝魂灯。尖长指甲在灯面敲了两下,发出宛如茶盏落地碎了瓷片的细响,有恃无恐笑道
“景道长若想试,不妨就比比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本座打碎这盏凝魂灯的速度快。”
物如其名,凝魂灯的用处正是凝聚魂魄之用。一旦灯盏被打碎,原本储藏在里头的魂阳,顷刻间便会散开,成了常言道的魂飞魄散,饶是大罗神仙现世,也无法将散了的魂阳再凝聚。
花青这话的意思旨在告诉景问筠,动真格的自然可以,至于代价不是她死,就是箬竹死。
或是,同归于尽。
得付得起才是。
景问筠的剑又往下压了两分,花青脖颈的血珠连成线,不住向下流。
他像是对花青的话恍若未闻,秉持着无情道的信条,为了捍卫正道,可适当取舍。
无辜之人的牺牲在所难免,尽力,却不必强求。
他如今的态度便像极了这般,殊不知,景问筠的灵剑不退反进,并非因为他不在意箬竹的魂,而是因为
太在意。
因为太在意,无情道在破裂的边缘蠢蠢欲动,灵力和灵剑逐渐脱离他的控制。他握住剑柄的五指攥得极紧,可饶是如此,也抵不过内力在筋脉肺腑中紊乱流窜带来的压抑和疼痛。
他只要稍稍松懈丁点,灵剑自鸣擅动,赫然就伤了花青。
景问筠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无情道修,他比谁都清楚,这是动了真情,所以道心将破所制。
而若是因为情动,无情道彻底破废倒也还好,大不了直接改修有情道,除了修为倒退些,其他并无多少影响。可偏偏花青拿了凝魂灯威胁他,在道心生出裂缝时,又动了大怒,滋生出心魔。
心魔最是会见缝插针,他如今这是从火入魔的征兆。
景问筠是不惧心魔的,早在修道之初他就明了,不论无情道也好,有情道也罢,不过是修炼心法有所差异。只要心无邪念,便都能做到妖魔不侵。这晌哪怕被心魔得了可趁之机,他也坚信待自己闭关调理后,定能驱除魔气。
但闭关需要时间,现下他所有的精力都该用来对付合欢宗,万不能让心魔影响到自己半分半毫。
景问筠一边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平静,一边又在与灵识中的魔气较量。
花青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与景问筠的灵剑所离最近。旁人也许不知景问筠此时状态,她却能清晰感受到,这位无情道长的剑,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这人呐,一旦有了软肋,就不再无懈可击。
花青眼底划过一抹讥诮,望向被景问筠用灵罩护起来的箬竹,端的是为她惋惜,装模作样地叹气“姐姐,你也看到了。景道长连你魂魄的安危都不在意,可见他压根没把你放在心上。”
“休得胡言”耳边传来景问筠咬牙愠怒的声音。
花青手中拿捏着景问筠最在意的东西,甚至不止一样,所以她料定景问筠不敢轻举妄动,也因此对他的气恼视而不见,顾自对箬竹续道
“如此负心汉,姐姐还要他做什么不如加入我合欢宗吧,我定传令让姐姐做威望最高的长老。”
箬竹冷眼看着花青。
这幅样子的小青蛇没有半点天真单纯,而这才是她原本的真面目,不由让箬竹觉得恶心。又想起山洞中躺在冰棺里的那些人,无不是因为花青的一己私欲,被害得魂魄离体,生死未卜,越发让她心底泛起恶寒。
凝魂灯中不过是两缕天魂地魂罢了,对她仙君而言,害不到性命,也不是多珍贵的东西,散了又何妨。
箬竹淡声回她“入合欢宗就不必了,我早说过。”
“我常常因为自己不够变态,而感到和你们格格不入。”
此言一出,有些心理素质不那么好的女弟子,脸立马就黑了。感情这是在骂她们变态呢要不是景问筠挟持着宗主,她们手里的剑早就出杀招了。
“至于负心汉之言,更是无稽之谈。”箬竹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景问筠,“我与道长君子之交,道长心有浩然正气,不必顾忌我的残魂。”
她这话是专门说给景问筠听的。
一来,是表面意思,让他该除妖卫道便除,没什么好瞻前顾后的。
二来,虽说景问筠从昨日起行动举动就有些奇怪的,似乎不再那么无情了。但箬竹琢磨之后,还是将这归结到命魂离体,魂魄残缺引起心志不坚的缘故。
毕竟如今花青不再是能引景问筠动情的好妖,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觉得,景问筠的无情道不会再被人破。
可她说完这话,明显看到对方景问筠眼神黯淡了几分。虽依旧是神情冷淡的模样,但骤然的唇线微抿,眉心微动,还有眼睫微颤,无不透露出他情绪的变动,有丝丝难言的委屈
箬竹心里忽就咯噔一下,被脑海突然冒出的这个词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觉得景问筠委屈,真是不着边儿。
可抬眸看去,那小眼神确确实实透着复杂隐忍的哀怨,戳得箬竹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怎会这般奇怪他们是共同出画中幻境的君子之交,或者说患难之交也不算错,景问筠怎就露出了这幅神情,她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惹人不愉吧
花青将两个人无声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恍然大悟“原来是景道长一厢情愿啊,那就好办多了。”
语罢,她绕着凝魂灯把玩的手指忽而停了,一点青光在指尖汇集。
景问筠察觉到她动作,当即朝她出招。可他方才被箬竹的一句君子之交,和花青的那句一厢情愿饶了心神,出招到底慢了半拍。
花青的灵力注入到凝魂灯中,箬竹顿时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罪魁祸首笑着斜睨向景问筠破了功的怒容,眉梢上扬“我早就说过,景道长大可以比比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本座打碎这盏凝魂灯的速度快。”
“没了无坚不摧的无情道,你还凭什么和本座较量”
作者有话要说 景问筠委屈巴巴jg
箬竹猫猫问号j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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