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站在灵苍大陆的一栋高楼之上, 红衣被晚风扬起。
她和景问筠成亲后,仗剑游历九州, 行遍山明水秀,如是携手相伴了三百多年。
直到大半个月前,景问筠突然染上咳血之症,一夜之间头发花白,重病卧床不起。她这才知晓,景问筠哪怕道行再高,也没法像寻常修者那般,修成永生之道。
因为当日合欢宗中,他为了进入第七张画卷内的幻境救自己,开启了血祭之术。此术法乃是禁术,施术者需要付出折寿损道,不得永生的代价才能开启。
景问筠突然的一夜白头和一病不起, 便是血祭之术后, 他的阳寿走到尽头了。
彼时,箬竹蹲在床榻边, 用丝绢擦去景问筠嘴角咳血污迹, 心里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情绪。
三分难过,三分忧心, 三分茫然, 还有剩下的一丝丝小生气。
分明成亲时说好的,要一起白头, 这人居然想在她前头撒手人寰
那段时间里,寻遍天宫神仙求药也好,默默祈祷病情好转也罢,几乎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 死马当活马医,她什么办法都找了。
可景问筠的气色仍旧一天比一天差,甚至,箬竹能感觉到他的元阳,正在一点点流失。
人总是害怕并且讨厌失去,因此当两日前,文辞告诉她说,在独立于六界存在的灵苍大陆上,有种能够延长人寿命的灵药,箬竹毫不犹豫就来到了这里。
那种灵药名叫玄血灵果,形如人参果,色似殷红血。
灵苍大陆与六界各自为安,互相之间鲜少有来往,所以文辞老头儿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有这些。至于玄血灵果究竟在哪里可以寻到,成熟期如何,一概不知,通通要靠箬竹自己打探。
今日恰值七夕佳节,牵牛织女渡河桥之日。
在灵苍大陆的湄洲城,也有一座名为鹊桥的拱形桥梁,甚至,在这里还有个美好的传说。
凡是七夕节这日,携手走过护城河上鹊桥的公子佳人,可得天宫红喜神保佑。连枝共冢,比翼双飞。
殊不知,受人敬仰的红喜神箬竹仙君,此时就站在高楼上。
至于原因一方面,此处视野极佳,七夕节城内外人`流熙攘热闹,箬竹可以听见来来往往行人的交谈声,从中筛选出些许对她有用的信息。
另一方面,她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身份是姻缘神,要靠牵线姻缘来积攒功德值,才能提升仙力。
而七夕佳节,最不缺的就是情人佳偶。
箬竹左手捧着书卷,右手缠绕红线,眼眸明亮如满月,目不转睛盯着河上鹊桥。
想来能在这个日子携手过桥的男女,皆是感情尚深,欲祈求天神保佑。因此她只要瞧见有情人走上桥梁,就飞速在姻缘簿上用红线牵系,绑定姻缘。
桥上,一位蓝衣公子与黄衣美人十指紧扣着同行。
箬竹赶紧按部就班地匹配情缘,可下一瞬,她就看见黄衣美人松开了公子的手,说道“我们分手吧。”
蓝衣公子不可置信“为何”
美人冷淡道“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公子觉得她在玩笑胡闹,追问她“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影响你拔剑的速度了”
美人道“明天就是缙仙宗三年一度的收徒之日,据说这次凌宛秋仙尊也会出关收徒。要是我能成为凌宛秋仙尊的座下弟子,得仙尊亲传,就定能在半年之后的覆云大会上脱颖而出,夺得玄血灵果。”
箬竹听见最后四个字,不禁眉梢扬起。
玄血灵果是不是她要找的那个玄血灵果
“谈恋爱不如搞事业。”那边美人说完后精辟总结,“所以,我要入缙仙宗修炼,不能和你卿卿我我了。”
“你”男子气极,“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之后就是没完没了,无止境地循环。
目睹全过程的箬竹“”
她大概听明白了那女子的意思,简单来说就是玄血灵果是缙仙宗的灵宝,将作为半年之后覆云大会胜者的奖励送出。而缙仙宗明日要收徒,如果能成为宗门内那个凌宛秋仙尊的弟子,胜算会加大。
想来凌宛秋应当是个极厉害的人物了。
只是这个名字,怎让她觉得那么耳熟呢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箬竹挠了挠头,半晌没想起来便不再想了。她心里已经暗自有了决定,既然知道玄血灵果的下落,并且知晓了获取途径,那么她就上缙仙宗,去当凌宛秋的弟子。
把胜算握在自己手中,才最踏实。
如是想着,她纵身跃下高楼,翩跹红衣在半空画出艳丽如血的纱迹,足尖点地,轻飘飘落在窄巷中。
可当箬竹迈出步子,却忽而发觉自己的衣摆好像被什么东西勾住了,扯动不得。
她转过身,暗沉夜色下,竟站了个与她差不多高的少年,低头紧攥住她裙袍。
此时子时更声敲响,七夕已过。深更半夜的,少年孤身游荡在僻静街头,且淡薄月光照映他衣裳破烂。箬竹下意识以为是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来向她乞讨。
她欲拿出寥无几个铜板的钱袋子接济,那少年却突然开口了“救我”
少年嗓音低哑,箬竹没听清他轻吐的字眼,想让他再说一遍,瞳孔倏尔捕捉到一抹转瞬即逝的白光。
是长剑出鞘的光芒。
箬竹骤然警觉,往剑光晃过之处看去。
但她还什么都没能来得及看清,身后少年突然从扯她衣角变成了拽她手臂。箬竹一个不防,人已经被他拽到了旁边一个破祠堂的石像后,蹲了下来。
“人呢明明看见他往这个方向逃的”祠堂外适时有男子公鸭嗓般的声音响起。
“他一个修为连筑基都算不上的小屁孩,能跑到哪里去。”另一个男子道,“绝对是在附近藏起来了,我们一间一间屋子找,还不信找不到他”
箬竹听见声音,转头在黑暗中看向拉着她躲藏的少年,隐约能将事情猜出个大概。
她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来抓你的”
少年黝黑眼睛圆溜溜睁着,怯懦点了点头。
箬竹用仙术开了个天眼,穿透墙壁去看外面窄巷中的情形。
来人是五名年轻修士,皆身着灰衣,头顶用灰色发带束发,手中佩剑样式相同,腰封绶带左侧则垂下一块传音玉牌,应乃某修真门派的弟子无疑。
能引来宗门派出五名修士追捕的人箬竹感受到身边少年在微微发抖,也不知道他是闯了什么祸。
眼见修士与他们藏身的破祠堂越来越近,随时有可能推门而入。少年同样听见了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他身子小幅度地挪动,离箬竹又近了半步。
他背靠石像,双手环抱住膝盖,仰起头祈求地看向箬竹“姐姐救救我”
这水灵灵兜满委屈和央求的小眼神,戳得箬竹没由地心尖一软,但嘴上仍是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万一你确实犯了什么错事,我如果帮你,岂不就成了惯犯。”
“我我没有做错事”少年为自己辩解,发颤的声音有几分着急。
他话音落,祠堂木门蓦地被人从外一脚踢开,少年立马噤了声,吓得一动不敢动。
“还有这间破祠堂没找过。”为首的修士招呼来另外几名同伴,“那堆茅草里面,房梁上面,还有,那座石像后面都能藏人,你们都仔细找找。那小子是宗主最看重的,要是没能把他抓回去,我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一句话听得箬竹满头雾水。
那修士说这个少年是他们宗主最看重的,可既是看重,却在他们的话里行间以及语气中听不出半点尊重,有的只是鄙夷轻蔑。还有,他说的是抓回去,单就这个“抓”字,便把少年当成了出逃的犯人,或不听话的玩物。
再侧头去看这个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骨骼还没完全长开,却已然能见脸廓曲线清朗,棱角清隽。他像是为了保护自己把身体缩成一团,肩膀绷住,双唇紧抿,依旧用眼神哀求着箬竹。
也不知是否因为夜幕深沉的缘故,那双眼眸仿佛透着炯炯亮光,让人无端愿意相信他的无辜。
箬竹拉过他的手,用手指在他的掌心写字你做了什么事他们要这样兴师动众地抓你
并非箬竹不想直接救人,而是她尚且不清楚事情因果,难以在少年和宗门修士之间做出判断,究竟错在谁。
少年同样想要写字回答她,但已经来不及了,他伸出拇指的瞬间,在祠堂中搜人的修士已经朝石像后走来,银白剑光在少年眼底晃过转瞬即逝的凌厉。
那人只要再往前一步,他们就会立马暴露。
少年被过分的恐惧支配,情急之下想也不想,径直扑进了离他最近的箬竹怀里。
胸口顿时贴上毛茸茸脑袋箬竹“”
千钧一发之际,她施了个隐身术,同时伸出手停留在半空。犹豫再三,终是压住少年的后脑勺,将他没有屏气的呼吸声尽量藏住。
走到石像后的修士,看到的是空空如也的黑暗。
而箬竹其实就蹲在他的脚边,观察着他驻足了两秒钟后,收剑回鞘。
“这里没人,走,去下一间屋子找”修士皱着眉头骂咧咧,“萧雁行这臭小子害老子大半夜还不能睡觉,等老子逮着他,看不把他抽个半死”
待脚步声远去,确定无人再折返,叫做萧雁行的少年才从箬竹怀里缓缓抬头,迎上了箬竹愣怔着发呆的脸。
萧雁行
箬竹此时在心里喃喃重复了两遍他的名字。
这个穿着破破烂烂,头发乱得堪比鸟窝的少年居然是萧雁行
灵苍大陆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萧雁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见面就投怀送抱的小弟弟只要我足够软,姐姐就不能拒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