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客栈的陆尘修晨起后, 等了半天也没见箬竹和萧雁行从屋子里出来,推门进去更是没见着人影, 当即以为他们遇上了什么危险,连忙用玉牌给箬竹传音,关心他们的处境。
彼时箬竹正被萧雁行抓着手不得动弹,陆尘修的传音简直成了她的救星。她二话不说赤脚下床,溜到离床榻最远的一个角落,接了传音。
箬竹把他们现在的情况以及猜测,和陆尘修大致说了说,而后道“陆师兄你先留在客栈,再等我们两天。我们一旦查到寂白宗伤害婴孩的证据,会立刻联系你。”
陆尘修那边点头“你们没事就好。”
事情说完,便要掐断传音。
“等一下。”萧雁行的声音突然响起在箬竹身后。
她回过头,就见萧雁行不知何时已经起身, 走了过来。
少年外袍没披, 依旧是睡觉时贴身穿的那件里衣着身。折襟也没交叠好,松垮散在左右两边, 露出中间大半片胸膛, 还有一点粉红在脖颈下半指的位置若隐若现。
那是箬竹方才反抗萧雁行,用另一只手故意掐出来的。
而玉牌那头的陆尘修, 却并不知道实情。
他看见的, 只有萧师弟和竹师妹居然睡在一间屋子,而且这间屋子内陈设一览无余, 似乎仅有一张床。再看萧师弟颈下雪白皮肤点缀桃色落樱,尽显暧`昧旖旎,竹师妹的衣衫好像也有些凌乱。
种种细节相联系,隐约能想象两人的战况是何其激烈。
陆尘修深呼吸, 告诉自己淡定淡定,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莫慌张。
上回御剑飞行的时候,萧师弟就亲口说过,他是和竹师妹一块儿睡的,并且还一块儿泡澡。今天这种情况应该只是常态,莫慌莫慌,习惯就好。
陆尘修调整好心态,才终于想起来问“萧师弟要说什么”
萧雁行站在箬竹的正身后,少年恰是长身体的年纪,又跟着箬竹好吃好喝,如今已经比少女高出半个头。传音玉牌只能投影他们胸部以上的画面,因此落在玉牌里的画面,像极了萧雁行从背后搂抱着箬竹。
萧雁行对这个角度甚是满意,回道“陆师兄不用在客栈等我们。”
“还麻烦陆师兄稍后就出门前来寂白宗,以仙尊吩咐过我们取药的名义拜访刘宗主,到时候我与师姐自有办法揭发寂白宗的恶行。”
陆尘修听得一头雾水,虽然他是跟箬竹他们一同发现的邪气,可至今为止,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也不明白萧雁行说的言下之意,要怎么揭发。
不过大家既是同门,遇上事儿肯定是要无条件信任的。于是他也不多问,在答应后又说了句“保持联系”,就掐断了玉牌传音。
箬竹将玉牌重新塞回衣裳里,她的疑惑程度不比陆尘修少,但她性情直率,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直接问了。
“你让陆师兄现在就过来,是准备做什么”箬竹转身面朝向他,“难不成说仙尊要求的灵药,和那些死去的婴孩之间,有关联”
“岂止是有关联。”萧雁行缓缓将衣襟交叠好,他终于是不耍流氓了,问道,“师姐可听说过药人”
“没有。”箬竹摇头,“那是个什么东西”
“字面意思来理解,就是用药养出的人。”萧雁行道,“不论灵药还是毒药,亦或是各种各样的奇药,都往人体内喂,中毒不医,生死由命。”
箬竹听得倒吸一口凉气“那被喂药的人,岂不是很痛苦”
“当然痛苦。”萧雁行回身走到床榻边拿中衣和外袍套上,箬竹在他转身的瞬间,隐约瞧见他眸色沉沉。窸窣衣料摩擦间,听他续道“所以这些人要么是被毒药折磨死了,要么是不堪折磨,自缢死了。”
“不过自尽死的是极少数,因为这些人通常都会被关起来,手脚用铁链锁住,连咬舌自尽的机会都不会有。”
箬竹想问萧雁行怎么会这样清楚,但她话没来得及问出口,少年已经接着说了。
“能坚持活下来,一千个人里也难保证有一个。而那个人体内的血液,已经成了百毒不侵的状态,是世间最好的药。可到这里还没有结束,药人之所以药人,他们不仅仅是人,还同时是药。”
“寂白宗有一片药田,内里种植的珍稀草药,全都是用药人的血,滋养出来的。药效比寻常草药好上数倍,甚至有直接增进修为的作用。”萧雁行倏尔冷笑一声,“不然,寂白宗原本一个无名之辈,是如何在三年之内崛起成修真界第一药宗的。”
他语罢,头顶忽然覆来触感,揉了揉他的发。
萧雁行猛地转过身,就见箬竹站在他身后,踮起脚伸手够他的头顶,边轻轻揉动,边温声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挺过了那段日子,就说明以后都会锦鲤加身,好运满满的”
她刚刚没能出口的那个问题,突然就不需要问了。
箬竹从萧雁行的话语中,已经能猜测到,他之所以会如此清楚,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
经历过被寂白宗强行喂药,也经历过被寂白宗关押囚室,甚至放血饲药幸而因体质特殊成了那万里挑一,活下来的人;又幸而在出逃过程中遇上了自己,成了爬出地狱的人。
没错,她愿称寂白宗为地狱。
“师姐”她的手腕陡然被萧雁行握住,箬竹抬眼对上他兜了委屈的眼,看见他薄唇开合“总是摸头,会长不高的。改成要抱抱好不好”
箬竹微愣,没想到小屁孩还信这种民间俗话。
不过她这晌也不计较了,张开双臂,抱住了萧雁行。
少年嘴角上扬,星眸发亮,同样回抱住她。
箬竹嗅见萧雁行身上极淡的迦南香,这是一种佛香,静心安神,她昨夜入睡后,似乎就在梦中闻到了这淡淡香味,而后受着沁人心脾的香气牵引,不断往源头靠。
最终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成了今晨缠在萧雁行身上那般模样。
便是这时,腰间玉牌突然闪烁出光亮,是陆尘修再次传音过来了。
箬竹只得松开抱着萧雁行的双臂,转而解下玉牌,接通传音。
上一次陆尘修传音过来,她觉得那是解救自己的救星。这回同样是和萧雁行黏在一块儿,却莫名有几分埋怨这传音来的不是时候。
“陆师兄何事”箬竹问道。
陆尘修换上了缙仙宗标配弟子服,看身后场景是走在街市上,他道“我就快到寂白宗了,接下来,除了向他们宗主讨药以外,我还需要做些什么”
箬竹看向萧雁行,他道“倒没有其他的,和我们保持联系就好。”
陆尘修点点头,他转过巷口,已是寂白宗所在的街道了。
因为接下来有计划,箬竹他们也没时间再耽搁,她开始洗漱穿衣,同时听萧雁行说着方才的未尽之言。
“培养成功一个药人很难,成本也很高,不过在寂白宗有种说法,年纪越小的孩子,越有可能被培养成功,所以新生婴儿是最好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说”箬竹顿时瞪大眼睛,手指着她昨晚封存透明琉璃瓶中的孕灵丹,周围缠绕浓浓邪气,各自成一个个胚胎的形状,“这些死去的婴孩,都是被寂白宗用药毒死的”
结合上那日医馆大夫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这条逻辑链似乎瞬间清晰了。
寂白宗主丹修,在汾青城中开设有行医治病的药堂,因此常有怀孕妇人前去开药。而寂白宗专开给孕妇大补之药,虽无毒无害,可对体内脆弱婴儿却有极大影响。
常言道,是药三分毒。饮下过剂量的药后,妇人便容易会出现腹痛不止的症状,只得再次去寂白宗求医。这个时候,就会有弟子夸大妇人病症,说成是怪病,将人接进寂白宗客房,一应料理后续治病与生产。
可因为早先时候安胎不当,最终生出来的孩子,有可能是死胎。对于这种情况寂白宗也不内疚,毕竟他们诊断说出怪病在先。在寻常人的潜意识中,怪病总是极难医治的。
至于另一部分顺利生产的孩子,则会被说成有先天不足,寂白宗就以此为借口,将婴孩留在宗门中调养身体。
实则不断喂药,培育药人。
因试药死去的婴孩,和出生既是死胎的婴孩,都认准寂白宗是杀害他们的凶手,于是成了含怨的邪气,聚在汾青城上空,经久不散。
箬竹想通所有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寂白宗,真是不得好死
萧雁行讥诮“仙尊要从寂白宗取灵药,呵,那寂白宗的药是个什么成分。”
箬竹听出他语气中有对寂白宗浓浓的憎恶,以及一丝对凌宛秋求药之举的鄙夷,蓦地幡然。
萧雁行当初会答应凌宛秋前来寂白宗,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善意的谎言,也并不关心凌宛秋渡劫后的身子状况,只纯粹是出于他和寂白宗有一笔旧账要算。
更有甚者,萧雁行对凌宛秋似乎无甚情意。
猛然认知到这一点,箬竹心里除了隐约震惊,居然没有半分难过。
分明直接关系到她的功德值获取无望的事儿,她却毫无失落情绪,甚至还有一丝丝难言的喜悦
不等她细细剖析出这点喜悦究竟是从何而起,思绪就被陆尘修告知他们已经到达寂白宗拜访过宗主刘绩,并且刘绩在刚刚离开会客厅前去取药的传音打断。
正事儿当前,箬竹赶紧收拾好心情,与萧雁行开窗蹿出了房间。
萧雁行毕竟曾在寂白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遂对整座仙府的地形很是熟悉。箬竹跟着他七拐八弯,两人很快就到了寂白宗后园的药田之外。
他们藏匿在周边树上,屏住呼吸,没过一会儿,就见体态富硕的宗主刘绩携两名弟子走来,其中一位正是昨夜打过照面的赵希。
待刘绩等人跨过药田结界进入其中后,萧雁行与箬竹也落地靠近。
箬竹在结界附近稍稍打量研究了一下,这玩意儿,似乎设计得有些复杂,她没有十足把握能破开。
她抬起胳膊肘捣了捣萧雁行“你知道,这结界怎么破吗”
萧雁行叹气“师姐,我逃了将近百次,才从寂白宗逃出来,最后那次还是得了赵希帮忙的缘故。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一直逃不出了。
箬竹不断探测着结界的性征,难道就没办法了么。
“进来吧。”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身侧突然有声音传来。
箬竹猛地寻声看去,赵希站在结界内,他面前那处结界破了一道口子。
“怎么改变主意了”萧雁行微挑眉。
赵希神色很淡“师尊对我的恩,不该用他们的命来抵。”
萧雁行经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多谢。”
两人在赵希这个内应的帮助下,悄无声息潜入药田,四周皆是草药植株,灵气裹挟在晨雾里、露珠中,一点点晶莹的青色,如同夜间萤火虫的光芒,低低飘飞在草药上方。
“刘老头儿呢”箬竹环顾四周都没瞧见刘绩那一坨跟球儿似的肥肉。
“找找看吧,总归肯定在里头。”萧雁行说着,突然拉住箬竹的手。
不是衣袖,也不是手腕,而是扣住十指,紧紧握住。
箬竹不明所以“你抓我手做什么”
萧雁行拉着她穿梭在药田间“这里四周景物都差不多,而且很多地方都设了结界陷阱,我怕师姐走丢。”
掌心肌肤相贴的感觉,直击心底。
萧雁行又道“我绝对不会让师姐离开我的。”
萧雁行拉着箬竹的手走在药田中,他很清楚哪些地方有结界陷阱,哪些地方的花草暗含剧毒。箬竹被他护着,始终没受一点伤,脚踝连锯齿形的叶子边缘都没蹭到。反倒是萧雁行自己,走着走着突然在某颗旁蹲了下来。
箬竹见他毫无征兆就开始刨土。
没有用修为灵力,而是双手十指伸入泥土当中,像是在挖什么东西。
不过他做这事儿自有他的道理,箬竹没有过问,直到她瞥见一点艳丽红色从土地里漏出。而后随着萧雁行刨出的土坑越来越深,才逐渐能看清似乎是一颗类似红宝石的东西,呈椭圆形。
萧雁行将东西捧在手里,拍去黏在上面的灰土。
“这是什么”箬竹不禁好奇,能让萧雁行这样宝贝,甚至是在寂白宗药田挖出的东西,究竟有何特殊意义。
萧雁行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用灵力在物什上穿了个圆形小孔,“师姐借红绳给我用用。”
箬竹指尖当即变幻出姻缘丝线递给他。
萧雁行将红绳从小孔中穿过,上前迈了一步,双手各执绳子的一边儿,绕到箬竹脖颈后,轻轻打了个结。透红宝石便穿以明红丝线,戴在了红衣少女的身上。
他道“师姐就把它看作是平安符好了,和寺庙中经由佛祖开过光的佛珠玉佩差不多。只要师姐戴着它,就会一直平安顺遂的”
箬竹将萧雁行挂到她脖子上的吊坠举到眼前凑近观察,还有这么神的东西
此物什晶莹剔透,色泽纯正,且很有层次感。从内往外的红色越来越浅,到触手可及的外表,就已经如同埋藏在皮肤底的毛细血丝。
好看确是极好看的,但她其实并不怎么相信平安符保佑一说,觉得那不过是人间寻常百姓用信仰换个心理安慰罢了。而真正想要平安顺遂,还得看自己的本事。
不过萧雁行待她这份心意真挚,让箬竹心底暖融融的,自然不会拒绝少年。
将吊坠放到衣衫里,贴肤佩戴。
她朝萧雁行一笑“我们继续走吧,还是得尽快找到刘老头,曝光他的恶行才好。”
萧雁行温热掌心再度贴过来,虽然刚才已经有过一次十指交扣的牵手经历,可箬竹还是有些不习惯。这个亲昵动作,委实不大像师姐弟之间该做出来的。
不过很快,她就没空纠结拉手姿势如何。
因为在走了小半盏茶时间之后,被萧雁行挖出红宝石的土坑重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箬竹环顾四周,是熟悉的草木郁葱,和同一颗参天大树“我们又绕回来了”
萧雁行顿时皱起眉头“有结界。”
“在我逃走之后,他们重新布置了结界。”
箬竹同样神情凝重,她本职毕竟是掌管姻缘的红喜神,对五行六爻和阴阳八卦并不精通,仅有的那点破界技巧还是从景问筠那儿学来的皮毛。这晌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不断兜圈子的问题所在,更加别谈破界了。
而赵希在放他们进来之后,就回到了刘宗主身边,肯定不可能再出来帮他们一次。
便只能寄希望于萧雁行身上,少年总是会带给她不同的惊喜,箬竹无端选择相信,萧雁行应该是有办法的。
只见萧雁行凝眉沉思着,箬竹在旁保持安静不打扰他。半晌,少年缓缓抬起头来,对上她期待的明亮眼眸道
“师姐,这道题超纲了,我不会。”
箬竹“”
两个人都不会的话,那就只能碰运气祈祷能绕出去了。虽然箬竹素来觉得,运气这个词,跟她半点沾不上边。
而算起来,他们进入药田已经有一盏茶时间之多了,要是再找不到刘老头儿,人就该取好药出去了。那他们就失去了揭露寂白宗饲养药人罪行的证据。
正当她一筹莫展至极,箬竹眼尾余光忽然瞥见萧雁行的腰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衣裳里头不安躁动,一闪一闪地发出白光。
箬竹赶紧拉住萧雁行衣袖,提醒他。
萧雁行也注意到了,解下悬挂腰间的金丝笼“是它”
当金丝笼的禁制被解开,一道黑影当即冲出笼子,落在了地上。是他们先前在误入缙仙宗禁地时,杀死白溪豸后,留下的黑溪豸。小狗状的黑溪豸仰头朝箬竹二人嗷嗷叫了声。
“它这是什么意思”箬竹疑惑,“难道说,它能给我们指路”
萧雁行凝眸,在他记忆中,寂白宗的药田内同样豢养有两只黑白溪豸,它们对药人的血异常敏感。只要哪处有药人被放血,或是伤口没处理好自行流血了,就都会引得溪豸前来。
“跟着它走。”萧雁行当即下决断。
丧失了配偶的黑溪豸也随之失了兽性,从体态到声音都是温温和和的,它走在前头七拐八弯,而后停在了一颗大树的粗壮树干后,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努了努下巴。
箬竹往它示意的方向看去,登时望见不远处草丛后赵希和另一位寂白宗弟子的身影。
看来,刘老头儿也在那边无疑了。
这黑溪豸还真是有些本事,箬竹揉了揉它的发顶,以示鼓励。
她手刚收回,一抬眸,猝不及防接受到了萧雁行哀怨的小眼神。箬竹心头猛然一跳,这突然是怎么了
怎么瞧着像是委屈至极的模样
萧雁行憋着嘴“师姐宁愿摸它也不摸我。这只臭烘烘的溪豸就算能带路,但也是我把它随身携带在先,功劳应该有一半算我的才对。”
箬竹登时被他逗弄的哭笑不得“不是你自己说,摸头容易长不高的吗”
萧雁行垂眸“那师姐也没有抱抱我呀。”
箬竹抿着唇憋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捧腹大笑的冲动,生怕被不远处的刘老头儿听见动静。
她往萧雁行身边走了半步,伸手在少年额头点了点,揶揄道“怎么好端端的,竟跟只狗吃起醋来了。它是我们养的宠物,难道你也是吗”
“我是。”孰料,萧雁行重重点头道,“我就是属于师姐的,不管师姐把我当什么都可以”
箬竹微愣,她只当小屁孩是在开玩笑,续而扬眉戏谑“那小雁子”
萧雁行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个不行。”
“只有这个,坚决不行”
“好好好,不行就不行吧。”箬竹本就是逗他,见少年满目抵触中夹杂两分暗沉,顺坡下驴就完事儿。
在她心目中,一直都是把萧雁行当弟弟的。
从前是乖巧可爱的小弟弟,现在嘛,就好像弟弟长大了许多,有了自己的心思与想法。
突然,她听见幼儿的嚎啕大哭隔着空气传来,惊得树上鸟雀纷飞,绿叶飘零。而从啼哭声的传播方位上判断,源头正是刘老头儿那个方向。
如此明显的动静,想要察觉不到都难,萧雁行当即拉过箬竹,藏匿到了树干后,探出脑袋往前端眺望。
只见一名头戴兜帽的灰袍男子双手各提溜着一位幼儿的衣领,大步走到刘老头儿跟前。他把两个襁褓像是丢垃圾般,嫌弃地甩在地上道“就剩这两个了,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箬竹见状赶紧从琉璃盏中翻找出碧吟珠,此物乃六界通用法器,能够将现实发生之事记录。画面、声音,包括周围环境的灵力波动,纷纷逃不过碧吟珠的法眼。
剔透如水滴的碧吟珠漂浮在半空,将远处正在发生的一切吸纳储存。
襁褓中婴孩掉地后,哇哇哭得越发响亮,惹得刘绩眉头不耐烦皱起“就没有年纪大点的了”
“这回是缙仙宗那名女仙尊来求药,要是能用灵药把人哄高兴,兴许日后直接能让缙仙宗罩着咱,结果你就给我这两个鬼东西”
带着兜帽的男子嗓音沙哑,语气不善“你想要好用的,我也想啊,但这玩意儿有多难练成功你比我清楚。就拿近半年说吧,咱骗来的小娃娃少说也有百来个,结果呢,全部被喂死了。”
“就这两个。”男子指了指地上婴孩,“你看不起的这两个,是唯二坚持过一个月的。”
刘绩烦躁神情倒映在碧吟珠中,箬竹将其看得一清二楚。经过灰袍男子的话,他总算是勉强抬起正眼看那两个小娃娃了。
但当瞧见婴孩满面泪痕,皮肤苍白得鲜少血色,他眼底刚升起的一点期望又灭了。
“该死。”刘绩气得手握拳,“要不是被萧雁行那小贱种跑了,老子哪里需要到处找药人胚子”
“所以你到底用不用这俩”灰袍男子显然不想理会他的情绪,“要是不用我就继续带回去练了。”
“用怎么不用”刘绩打断他要去抱襁褓的动作,咬牙切齿,“有总比没有好,就算是半成品,也拿来先应付过缙仙宗这一关再说。”
他说着,就将其中一名婴孩抛至空中,无视凄惨哭声。掌心化出灵刃飞出,婴儿如白瓷般细腻光洁的皮肤立马破了道口子,流出殷红鲜血。
一滴滴血液浸入泥土,周遭草药顿如雨后春笋快速生长,并且散发出浓郁灵气,空中点点绿光更甚。
箬竹目瞪口呆,纵使她已经听萧雁行说过一遍药人的不寻常,可当亲眼见到,还是惊讶不已。这般孕育灵力滋长,简直可以堪比西王母的瑶池玉露。
甚至方才刘绩亲口说,这两名婴童还只是半成品。
那如果是萧雁行的话
箬竹情不自禁侧头去看身旁人,少年正直勾勾盯着她。
“师姐,你欠我的抱抱,什么时候还”
箬竹俨然没想到,在这样灰暗肃然的情景下,萧雁行最关心的,居然是方才那句不经意的玩笑。
如此一本正经,目色灼热。仿佛她只要敢拒绝,少年就会立马垮下脸,直到箬竹拥他入怀才肯罢休。
“师姐”萧雁行瘪嘴嘟囔,眉目黯淡。
此情此景之下,其实是有几分本末倒置的无理取闹在里头的,可箬竹没有丝毫不耐。她心想,萧雁行大概是触景生情了罢,再见刘绩施恶,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少年到底是有脆弱一面的,箬竹张开双臂。
她就要环抱住萧雁行的瞬间,腰肢突然覆上一片温热。萧雁行凤眸晃过一抹精明黠光,反客为主,长臂前捞。从她欲抱他,变成了他抱她,掌握主动权。
箬竹猝不及防跌进少年怀里,身子前倾,脚踝微歪。
“哎哟”她没控制住自己,喊出了声。
“谁谁在那里”听见动静的刘绩当即戒备朝他们藏身之处看过来。
糟糕,被发现了。
箬竹抬眸,眼含嗔怪掀了萧雁行一眼,双手抵着他胸膛推了推。都怪小屁孩不合时宜地要抱抱也就算了,还学那些个年轻人,不讲武德。
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他们只得从树干后走出,两步位移闪现到刘绩面前。箬竹抛出姻缘神,在顷刻间化去刘绩正施加给婴儿的灵力,萧雁行则接住从空中掉下来的孩子,交到一旁赵希手中。
刘绩施法突然被打断,遭到内力反噬,嘴角溢出丝缕血。
他怒气冲冲转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瞪大眼睛“萧雁行”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后,诡异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居然自己回来了,哈哈哈哈”
“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畜`生养这些药,你回来的正好。”说着,就要去抓萧雁行的胳膊。
箬竹蓦地挡在了少年身前,反手顺势拔出了萧雁行的灵剑,架在刘老头儿脖子上“把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你个猪狗不如的老畜`生,叫谁小畜`生呢”
萧雁行将指尖就欲飞出的灵力缓缓收回,看着箬竹比他矮半个头的身高,比他窄的肩膀,目色温柔。
他的师姐啊,总是这样。
平常时候嘴硬得很,可每当到了关键时刻,永远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自己。
刘老头儿皱眉瞥了眼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少女,眼露不屑“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是你爹”箬竹双唇快速张合,说出了最优美的三个字,然后,灵剑贴着刘绩的脖颈擦过,划出一道不算浅的伤口,“教你做人的爹”
刘绩只觉脖子刺痛,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抬手一摸,掌心瞬间染上了粘腻殷红。眼底的三分不屑两分鄙夷碎得一干二净,转化成满目怒火。
“哪来的小贱`人竟敢伤老子”
箬竹指尖飞出红绳,又捆住了他的手脚“我不仅敢伤你,还能绑了你,杀了你,甚至也给你喂毒虫毒草炼成药人,然后放光你的血,让你也尝一遍你带给别人的痛苦”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要是你能诚心悔过,向我弟弟道歉的话,我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狗命。”
箬竹说着,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萧雁行。
她毫无疑问是在帮萧雁行出气,而且这本就是刘绩欠萧雁行的,用整条不值钱的狗命都还不完。
再加上方才她指尖飞出红绳的刹那,她能感受到萧雁行同样在悄悄释放灵力,压制了刘绩反抗的动作。毕竟寂白宗是丹修门派,这罪无可赦的老头儿吃下的灵丹妙药不少,修为并不低,单凭箬竹“金丹期”的修为,没那么容易制伏他。
可萧雁行在帮她,就足以说明萧雁行心中对刘绩和整片寂白宗药田是恨极的。
身为姐姐,当然要为弟弟讨回公道,乃至报仇雪恨了
箬竹捏了个控言仙诀,这样,刘绩就失去了话语自主权,只能说出箬竹想让他的话。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前一秒还不可一世、满嘴脏话的寂白宗宗主,开始卑微地朝萧雁行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我是畜`生”“我残害妇人婴孩,简直猪狗不如”诸如此类的诚恳认错。
箬竹对萧雁行挑了挑眉,用眼神询问少年,这样可还解气
萧雁行回以她一笑,而后在看向刘绩的瞬间眸光淬冷“对我师姐不尊敬,就想这样翻过篇了”
他寒声道“我要你跪、下、来,向我师姐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电脑崩了险些丢稿,好不容易才找回来,所以更新时间晚了一丢丢。
这章走了走这个位面的剧情线,所以章节字数有超多我觉得完全可以算25更,快夸我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