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欲成仙无非两种途径, 羽化飞升与渡劫飞升。后者比较好理解,入仙门修道者, 大多求的皆是修为增进,结金丹、入大乘、破渡劫。到了渡劫境,天降雷劫,若能扛过,便是飞升天宫成仙君了。
但箬竹显然不属于这一类,哪怕她成仙了将近万年,在修炼这件事上也始终没什么天赋。碰到不甚厉害的对手尚能依靠仙术取胜,可一旦较量上实力强劲的凌宛秋之辈,哪怕对方只是凡人,她打不过,也确实是打不过。
而能够羽化飞升的,大都是生前功标青史者。寿终死后, 天宫再下机缘, 飞升成仙。
只不过在脱凡胎换仙骨时,凡尘记忆皆消除, 箬竹记不得自己生前都做了些什么而已。
这晌, 箬竹陷入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是九千多年前, 她初初成仙之际。
彼时她尚未被分配仙职, 只是一名成日无事可做的散仙,那日子虽清闲, 但委实太得过且过了。能从尘世羽化飞升者,谁还没有个初心了,箬竹亦然。
她寻思自己尚且为人时都四处造福于民,如今既然成了仙, 应该做的很多才是。她遂找了老神仙打听,这世间最阴暗最需要被解救的地方在哪儿。
老神仙毫不迟疑告诉她“自然是鬼域九幽地狱。”
箬竹虚心请教“此话从何说起”
老神仙抚着花白长须,娓娓道“那鬼族将自己的同类被分为三六九等,上等血统可居鬼城内,中等血统大多四处漂泊,而下等血统便被关在九幽地狱中。只要在九幽一日,就永世被打上低劣身份的烙印。”
听上去就跟人族数百年前的奴隶差不多。
箬竹问“可血统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根本不由得自己决定。难道说,只因为没投好胎,就得一辈子活在尘埃里受欺凌吗他们就没想过改变命运往上走”
“他们当然想,但也得有本事做到啊。”老神仙说,“在鬼域的规矩就是,九幽地狱出口可以凭蛮力撕开,但每九千年间,只有第一个从出口爬出九幽的鬼,才能一跃成为上等血统。”
“所以九幽中的恶鬼无时无刻不在厮杀,只有把同类都杀死了,才有希望成为爬出九幽,改变命运的第一只鬼族。但在过去数万年里,九幽出口也开启过几次,却从来没有恶鬼顺利爬出来。”
“为什么啊”箬竹不禁好奇。
“这还能为什么。”老神仙叹道,“能出去的鬼只有一个,大家拼了命也要争做那一个,可但凡最强的不是自己,这些原本斗得你死我活的人反而会团结起来,针对最强着,生生把他拽入尘埃,踩在脚下碾碎。如此再三厮杀搅斗,九幽入口早就关闭了。”
“要我说啊,除非有家伙能把整片九幽所有同族生灵都屠杀干净,否则,是别想爬出九幽咯。”
箬竹听得胆战心惊,果然九幽地狱被称为世间最阴暗之地,不无道理。
她和老神仙道别后,二话不说,当即入鬼域下九幽了。
无边黑暗席卷梦境,空气里弥散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低头可见脚下踏过每一步的地面都布满血迹,两侧岩石亦然。新鲜的,干涸的,还有经年累月嵌入石缝的,映红了暗夜无光的天幕。
很快,她就听见了刀剑摩擦的声音。
更准确来说,箬竹先是眼尾瞥见刀剑划过空气的白光。瞬息之间,她尚来不及视线挪移,利器割破皮肉的声音已然入耳。
有恶鬼,杀了他的同族。
可杀了人的恶鬼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似乎觉得一剑封喉还不够,又再次举起刀,刺入死者的腹部。箬竹受惊登时闪身躲到巨大岩石后,藏匿好自己。
刀刃带出尸体血迹,飞溅到箬竹鞋面,吓得少女不禁打了个哆嗦,双手环抱住自己,一动不敢动。直到外头恶鬼用脚踢了踢地上尸体,再三确认人已经死透,洋洋洒洒地离去,箬竹才敢发出声音大口喘气。
她不该来九幽地狱的,老神仙说得没错,这里果真是最可怖的地域。
而压根不等箬竹一口气缓过来,岩石对面就又来了一群厮杀的鬼族。
这回是十数只庞然壮硕的男子,对峙一个瘦骨嶙峋,手中只有一柄短匕首的少年。箬竹透过两块岩石之间的狭窄缝隙,隐约能瞧见那头搅斗战况。
少年黑袍破破烂烂,几乎是衣不蔽体的程度,仅剩挂在身上的几块布料也溅满血迹。
他手臂、大腿、后背、肩胛,总之是箬竹能看见的所有地方都负着伤,此时被十数只体态比他强壮数倍的对手步步紧逼,堵在角落里,退无可退。
“别逃了。”少年对面的壮硕男子讥诮开口,“打不过就乖乖把命交出来,没准还能饶你死得痛快点”
“就是哈哈哈哈”他身后跟随的其余男子纷纷冷嘲大笑着附和。
箬竹躲在岩石后听得握紧拳头。
虽然毋庸置疑,这名少年也是九幽地狱中的鬼,也许同样杀过许多同族,但这晌在箬竹见到的场面中,少年是被欺负的弱者。她平素最见不得以多欺少,恃强凌弱的事儿,当即想冲出去帮那个少年。
箬竹看见少年向后退的脚猝不及防撞上石头,身形不稳地朝侧边踉跄了一下。而他对面壮硕男子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细节,立马抓住机会朝少年挥下大砍刀。与此同时,箬竹指尖仙力飞出。
可他们都没想到,少年的趔趄竟是虚晃一招。
他骗得壮硕男子出招,自己却趁机侧身捅了另一人的脊梁骨。
箬竹原先想救人的灵力因为少年闪现过快而打空,无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再定睛瞧,少年已然与那十几名对手缠斗在了一起。细胳膊细腿挥动起来格外有力量,他短匕刀风划过处,登时有血液如烟花炸开。
敌手人多势众,少年难免被砍伤几刀,但他却杀光了其余所有人。
在少年收刀的瞬间,箬竹望见他眸光坚毅狠厉,丝毫没有半点俱意。似是发现了岩石后有气息动静,少年朝箬竹在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眼神暗含浓浓杀意,吓得箬竹连忙避开他视线。
幸好少年没有真的提刀杀过来,只是冷冷瞥了那么一眼,转身离去。
他与箬竹先前见着的第一个恶鬼不同,他用最快的手法杀了十几个人,没有再事后补刀。
可也不知是不是少年运气不好,他走的干脆利落,没注意到地上有两只恶鬼幽幽望着他的背影,爬了起来。
“该死,居然被他摆了一道。”站起来的男子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抬手摸了把肩胛被少年用短匕捅出来的血窟窿,满嘴骂咧咧的,“真是晦气。”
孰料,没死透的还不止他一个,听见他声音后,另一名同伴也捂着伤口艰难站了起来“你小声点,别被他听见了再回头来砍我们两刀。”
“我呸”男子异常暴躁,“老子难道还怕了他个毛头小儿不成走,你跟着他,我去叫人,今天绝对要把他解决了,否则我们有什么机会出九幽。”
“凭什么我跟踪你叫人你是不是成心把风险大的事交给我,好等着我被他杀了,你少个竞争对手是不”
“你在这阴谋论冤枉谁呢合着我去找人就没风险了我这一身伤要是路上遇到其他狠的,能有好下场”
“既然都不安全,那为什么你不去跟踪,我去喊人。”
箬竹起先还认真听他们在说什么,结果没两句话,这两人自己先内讧了起来。叫她彻底明白一个道理九幽地狱中所有人都是对手,没有永久的合作,只有唯一的利益至上与厮杀搏斗。
趁着这两货吵得不可开交,箬竹悄声走出岩石,朝少年离去的方向行去。
她要去提醒少年,这俩人准备搬救兵了。毕竟在箬竹眼中,少年虽然实力不差,但他在人数和年龄上都是吃大亏的这一方,更容易激发人的怜悯心。
箬竹很快望见少年形单影只的背影,暗夜下,那一头银发格外惹人注目,像是无边永夜中的一缕曙光。可银白发色不仅吸引了箬竹的目光,更引起其他恶鬼的杀意。
一根箭直对准少年后脖颈射出,破空声化开黑暗阒寂。眼见尖锐箭头与少年只剩三寸之隔,箬竹指尖灵力再度飞出,这一回没有偏颇,正好打掉了那支钢箭。她在不知不觉中被少年瘦弱身形迷惑,忘记了他是以一敌十轻松取胜的人,释放灵力的同时冲上前,拽着少年往岩石后躲藏。
少年立马甩开箬竹拉着他手腕的手,眼神充满奇异和戒备“你是刚刚藏石头后的人”
箬竹一愣“你发现了”
少年朝她稍探头吸了吸鼻子,很快说道“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们不一样。”
“你不是鬼族。”
箬竹被他说得抬起袖衫闻了闻,除却她昨日泡百花浴的淡淡熏香,并没有其他什么味道。但也与一路所见鬼族身上皆染血斑驳,伤口遍体,血腥味遮都遮不住俨然不同。
但箬竹不觉得他们非同族就一定会存在隔阂,她很坦然地告诉少年,方才看到听到的事,提醒他快些跑去个安全的地方,以免被那壮硕男子寻来更多的人围堵。
少年只是盯着她“我凭什么相信你”
箬竹耐心解释“你都猜出来我不是鬼族了,就说明我不受困于九幽地狱,自然不会害你。”
“嘁,那可说不准。”少年打量着她的眼神毫无信任可言,说出的话也很谨慎,“谁知道你是不是已经被那群家伙收买来博取我的信任,然后把我的藏身之地卖给他们,或者直接把我骗去任他们宰割”
他逻辑没有漏洞,箬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白。
突然,他们所站地方背后的岩石间隙,缓缓伸出来一只手。
箬竹身高比少年矮些,立马注意到了这只乌青色的鬼手,似是想掐住少年瘦削脖颈,再拧断。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想也没想将少年往自己身后一拉,灵力光球同时打出去,阻止了鬼手恶行。
转过身,箬竹发现少年还在盯着她,直勾勾一瞬不瞬,漆黑眼眸比方才更深邃,仿佛要用视线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洞似的。她下意识想开口解释方才救人行为,但见少年理都不理她,径自淡淡走了。
箬竹只得不明觉厉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少年脚步顿停“你不是说有人要围攻我,不怕受牵连”
他语气冷冰冰的,但箬竹从中听出的,却是另一层意思“你现在肯相信我了”
少年道“勉为其难。”
箬竹轻笑“因为我刚刚救了你”
“不是。”少年突然朝她靠近了半步,唰地拔出藏在靴间的短匕,在箬竹心头紧张一跳后道,“因为你在害怕,我拔刀的时候你害怕,他伸出鬼手的时候你眼底也有害怕。只有没杀过人的胆小鬼,才会害怕。”
短匕在他手里转了一圈,白光晃到箬竹眼底。
又听少年续道“你知道如果是我,会怎么处理刚刚那个偷袭的吗”
箬竹尽量不去看那把沾满血液的匕首,定了定神问“怎么处理”
“直接砍断他的手,然后抹了他脖子,让他再也没有偷袭的机会。”少年薄唇勾起冷笑了一声,用最轻飘飘的话语说出最残酷的话,“而不是你那样,除了暂时打退他,呵,根本无关痛痒。”
他说完将短匕重新插回靴间,又走了。
箬竹不由胸闷,这小孩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但转念又想通,生在九幽地狱中的鬼族,为了活下去必须杀个你死我活,哪里能懂什么人情。
箬竹再次跟了上去,她之所以从天庭来到九幽,本就是想要解救这些血统低等的鬼族。
虽然从目前情形来看,比她预想的要棘手上许多,但总归是要想法子的。
箬竹几乎一眼就认中这个少年与旁人不同,他只要不拔刀在自己眼前晃,箬竹其实是不怕他的。归根结底,可能是少年长的比其他所有同族都漂亮,虽然脸上溅了血,眼神很凶,但不得不承认,他未完全长开的五官与脸廓精致曲线挑不出半点瑕疵。
爱美之心六界皆有,过分俊美的人比起身材壮硕且青面獠牙的大汉,很难将他与穷凶恶极四个字联系在一起。
箬竹甚至能大着胆子伸出手拍了拍少年肩膀问“诶,小孩叫什么名字”
“别碰我。”少年双目如刀,“还有,我不是小孩,在九幽地狱没几个人能活到一千岁。”
箬竹暗暗心惊,她以为少年长这么瘦,顶多三四百岁的样子,没曾想居然已是一千岁,比自己还大上几百年。
“算我失言。”她从善如流,“但你总得告诉我个名字吧,否则我要怎么叫你”
少年态度始终冷冷的“我没有名字。”
此时箬竹已经跟着少年在九幽地狱中绕来绕去,最终上了一座不算高的山。她随少年进入一处山洞,阴暗、潮湿、狭仄,但从角落里用简单几块破布铺就的简易被衾来看,这儿应是少年日常居住的地方。
在箬竹打量四周的间隙,少年已经抱着短刀,在破布堆躺了下来,眼睛闭合,像是睡觉。
“你,就这样休息”箬竹看着他身上未处理的伤口。
少年见她目光徘徊在自己身上,却是理解错了意思“我这就一张床,没地方腾给你睡。”
“”箬竹无奈,“我的意思,你身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这样有可能会感染。”
幽暗山洞中少年睁开眼看她,寒芒掠过“不用,死不了。”
箬竹好心被拒绝,又是一阵胸闷,真的是油盐不进啊。
没过一会儿,少年呼吸变得规律平稳,似是已睡熟。反观箬竹则时刻观察着外边动静,生怕何时会跳出来几只恶鬼搞偷袭暗杀。
但大抵此处山洞隐蔽,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就在箬竹同样昏昏欲睡之际,少年翻了个身,嗓间溢出一声闷哼惊喜了箬竹的睡意。
这是牵扯到伤口了
她侧头望向少年脸庞,醒着时冰冷戒备,睡着后倒是眉目间戾气消退,疼也知道喊出来,乖巧不少。箬竹迟疑小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替他上药治伤,否则就算本领大没被旁人杀死,也得熬死在这满身深可见骨的伤下。
又想起少年警惕性极高,对外物的排斥性极强,肯定不愿治伤。因此箬竹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先捏了个仙诀定住少年身形不得动弹,而后才走到她身边盘膝坐下。
果不其然,在箬竹靠近他的瞬间,少年蓦地睁开眼睛,眸底满是凶光,写尽狠意。他以为箬竹此举是想杀他,以为自己付出给箬竹的信任成了一把锋刃朝向自己的武器。
奈何他受制于仙诀,只能任人宰割。
箬竹被他狠戾眼神瞪得不由打了个小哆嗦,这双眼眸生动得仿佛随时要将她灵魂吞噬。
不,是撕扯成碎片,用以解恨。
但她没有退缩,在踟蹰小半晌后,取出琉璃盏说道“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想给你治伤,怕你不肯配合,所以才想了这种法子。你如若信得过我算了,你现在肯定不可能信我,但等会儿你就知道我不是在害你了。”
箬竹在他凶恶宛如要吃人的眼神中,坦然撕开少年衣服,先用帕子替他清理干净伤口附近血污和灰尘,再涂抹上药膏。
因着她拿出的是仙族灵药,而少年伤口虽深,却并非为灵气所伤,普通刀剑留下的疤痕刚覆盖上药膏没一会儿就开始生出奇效。甚至都不需要用纱布包扎伤口,只这小一晌功夫,已然愈合大半。
少年见状,目色终于缓和下来,褪去杀意。他甚至在箬竹翻过她身体露出整片后背时,闭上了眼睛,任由箬竹摆弄他身上皮肤。
可箬竹并没有因为少年的信任而松一口气,因为她在少年背上看见了一道足有巴掌长的伤口,甚至因为伤的时日过久,周围化出深黄色脓水,皮肤呈愈渐腐烂之势。
箬竹动作顿了顿,她解开了少年的定身术。
“好了”少年发问。
“还没。”箬竹把情况如实说给他听,“你背后有块腐肉化脓了,但我身上没有带去腐生肌的药,需要借一下你的短刀将腐肉去掉。”
少年愣了一瞬,在相信与不相信之间辗转,最终趴着没动“在靴子上,你自己拔。”
“我的意思是”箬竹看着那处惨不忍睹的伤,“去除腐肉很痛,而且我没办法在定住你身形肌肉紧绷的情况下动刀。你如果觉得受不了,就随时喊停。”
少年却并不以为然她的顾虑“你割就好了,我不会痛。”
箬竹心底觉得他定是在逞能,毕竟生生把皮肉割下来的痛苦,怎可能轻易扛得住。
但她很快就知道,少年并非说大话,他是真的能忍。随着箬竹手中匕首刀刃深入血肉,少年身体不可遏制的因神经疼痛颤抖起来,渗出冷汗。可他全程一声不吭,连闷哼呜咽都没有,就这么硬抗了半盏茶的时间。
反倒是动刀子的箬竹,全程小心翼翼到紧张。到最后给他上药时,手腕还因心有余悸而发颤。
少年感受到她指尖动作不稳,发出好大一声嘲笑“就这也怕了你胆子可真够小的。”
“我没怕。”箬竹当即反驳,但底气明显不是很足。天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亲手动刀留下血淋淋痕迹啊。哪怕不是杀人,而是治伤,但怎么可能全然不发憷。
“还说没怕”少年转头看她,“连拿刀的姿势都不对,要不要我教你拿刀”
“不要”箬竹把他的刀丢在地上,“起来吧你。”
少年浑身伤口被处理好,涂抹了药膏的地方有丝缕清凉渗入肌理,他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这般舒坦过了。又或者,生来便活在厮杀中,从来没有一瞬是安逸的。
他再看向箬竹的眼神闪出盈盈星光,像是黑暗中见到一束白月光。
可箬竹并没有接收到少年的目光,她在少年起身时突然看到了什么,压住了少年肩膀“别动。你脖子后面,好像有块胎记,还镂了个字。”
那是一块红枫形状的胎记,九幽阴暗,本是极难瞧见这细节的。但恰好少年发色银白,在起身时银发擦过后颈皮肤,与那片深红形成鲜明对比,叫箬竹一眼便注意到。
她凑近了仔细查看,一时没忍住用指腹轻擦过少年皮肤“胎记正中心,好像有个很小很小的遥字,这是不是你的名字啊”
“也许吧,我不知道。”少年说,“我生下来的那一刻,爹妈就被其他鬼砍死了,他们应该没给我取名字。”
箬竹还在盯着他的胎记,不得不说,这片红枫很漂亮。
她忽而灵光乍闪“你总要有个名字的,不如就用这片你身上的印记来取名红枫状的胎记内有一个遥字不如叫枫遥吧。”
箬竹兴致勃勃,孰料少年却板着脸回绝“不好。”
“哪里不好啊”箬竹追问。
少年道“笔画太多了,写着麻烦,不好。”
箬竹“”
又听少年问“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箬竹指尖蕴了灵力,一笔一画在空中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少年盯着她娟秀字迹若有所思“我知道我要叫什么了。把枫改成风,叫风遥。”
“为什么这样改”箬竹奇怪,“因为少了笔画”
“是啊。”少年理所当然。
他应着声,再度躺回铺盖上。但这回没有独占,而是身子往里挪了挪,问箬竹“你要不要也来休息一下我这里虽然小了点,但躺两个人是够的。”
箬竹见他一脸坦然,像是不再提防戒备着自己,轻笑了笑“好。”
梦里的箬竹很累,灵海封印被打破,无数记忆涌入脑海的箬竹也很累。
后面的梦境如同走马观花晃过,二人躲在山洞中过了好几日,没有恶鬼寻上门来,风遥也从不主动挑起杀戮。
箬竹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天宫的一名小散仙,又给他说了许多天族有趣的故事。风遥则每隔几日必出去狩猎,猎的都是九幽地狱中土生土长的一些妖兽,再用鬼族的办法做成食物,当饭吃填饱肚子。
于风遥而言,日子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虽还是在九幽的无边黑暗中,但从前是他一个人去九幽边缘地带狩猎,现在多了个箬竹非要跟着他去。风遥嘲笑了她许多遍,连刀都不知道怎么拿的是胆小鬼,但箬竹仍旧坚持要跟着。
其实猎杀妖兽,箬竹是不害怕的,这和人族山林打猎无甚区别,让她慌乱的是鬼杀鬼,人杀人。
好在她从一开始就没看错风遥,少年并不像其余那些杀红了眼的恶鬼,见到同族便不择手段偷袭。他真正动起刀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无可厚非的正当防卫。
并且有时箬竹出手相帮,她仅仅将对方打晕,风遥也不会上前补刀。
箬竹还因此问他“你难道不想出九幽”
“就是因为我想,所以才不跟他们一般见识。”风遥想也没想,干脆利落地回答,“没日没夜地自相残杀,只会弄得体力耗尽,吃力不讨好是蠢货才干的勾当。”
箬竹顿时恍然,他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给自己留下最少的对手,也为自己保存最有胜算的体力。
箬竹蓦地有些失落,她在那一瞬觉得,九幽地狱的杀伐是不是永远不会被改变。纵使她身为仙君,是不是也没有办法真正解救这些生而无罪,却欲加低劣血统之罪的鬼族。
而正当她低眉敛睫,眸光黯淡之际,只听风遥咬着牙语气坚定,又道“要是我能爬出九幽,我绝对废了鬼城里坐着的那个鬼王,再把他丢进九幽,看他能在里面活上几天。”
因为他简单一句话,压根连谱儿都没靠着的一句话,箬竹眼底重新闪出微光。
或许也并非毫无办法,只是鬼域需要有人最先废了三六九等的血统参差而已。
恍恍惚惚,画面流转。梦里时间又过去好几天,箬竹始终和风遥一同躺在山洞中那张简易而破烂的铺盖上休憩睡觉,肚子饿的时候,她吃不惯鬼族寒食,就搭木架生火,自给自足做烤肉。
只是彼时风遥灵力尚弱,他鬼族血统天生畏惧灼热火焰,每当箬竹做烤肉时便都躲得远远的,在阴暗角落里缩成一小团,是箬竹显少在他身上瞧见的脆弱。
于是箬竹想了个法子,他给风遥周身施下结界,阻隔去火光与温度,让少年可以坐在自己身边。
在九幽地狱的那段日子,虽永夜不见光,虽空气带血味,虽比之天宫仙气缭绕堪称恶劣至极。但箬竹心底却萌生出想一直在这里待下去的念头,大不了等到风遥将九幽地狱撕开出口,她再跟随着离开。
那时候的箬竹以为自己这般想法,仅仅出于想要解救九幽的善。
直到某天清晨,她和风遥一如既往在山洞中醒来。外头隐隐有交谈声传入耳中,与此处偏僻的阒寂截然不同。
两人当即提高警惕,凝神细听,风遥更是直接握上了插在靴间的短匕。他道“有鬼气,而且很浓。”
言下之意便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被发现了,来了不少人。
当第一只鬼出现在山洞口,箬竹瞥眼过去顿时明了,不仅仅是不少人,而且还有熟人呢。正是她初来九幽地狱那日,藏身岩石后偷听到嚷嚷着要去找人收拾风遥的两名壮硕男子。
没想到时隔那么些日子,还是被他们锲而不舍地找上了门。
箬竹粗略数了数,来人大概三十来个,妥妥地以多欺少啊。
她这段时日在九幽中看过的厮杀不少,已经不会再觉得不适,站起来便准备迎战,更有甚者生出一丝邪念这回定要把这些鬼东西处理干净,省得他们再来找风遥麻烦。
可她还没来得及出手,风遥已经像一阵风冲了出去,他短刀横过,为首的那名壮硕男子登时直挺挺倒地,咽了气。箬竹不禁感慨他修为增进之快,这才间隔多久,就比上一次杀人要狠数倍。
但对方到底人多,箬竹只愣了一瞬就同样出招上前,只是她万万没想到,风遥居然在山洞口设下了一道结界。
厮杀中的人趁机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女孩子,我有义务保护你。”
箬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她堂堂仙君居然被一个小鬼保护,这要是传出去岂非笑掉六界大牙
她对这层结界并不以为意,风遥设的屏障,怎么可能挡得住她。这般想着,便要施展仙术破界。
可她万万没想到,居然还真能。
箬竹盯着这层诡异的结界,眉头拧得能夹死一只苍鹰。
不料风遥道“这段时间待在一起,我差不多把你的仙术摸透了,想困住你没什么难的。”
箬竹听了这话越发郁闷,她这段时间到底为什么会把风遥当成是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鬼,甚至总会忘了他年纪其实比自己大的事实。这小鬼,分明就是一匹狼啊。
但她这点情绪在瞧见风遥落了下风的刹那,烟消云散。
对方这回来的人更多,实力也更强劲,又因风遥杀了他们诸多兄弟被激发出斗志。借着风遥双拳难敌四腿的劣势,有人上来就在风遥后背砍了一刀。
箬竹心头抽搐,她还记得那位置正好是她替少年割去腐肉的皮肤,也好像顿时明白了风遥方才那句“有义务保护你”的话外之音。
风遥早就意识到他打不过这群人,或者说,打起来很吃力讨不着好。所以他想把箬竹摘出去,用一道结界,阻碍了她卷进鬼族内部的争斗。
殊不知,箬竹想的是,倘若风遥应对自如,她尚可安心在旁等他凯旋而归。但如若风遥难以轻松取胜,那么她必是要出手相帮的,怎可能做到眼睁睁看着少年受伤。
既然寻常仙术被风遥摸透,那么不得已之时,只能使用天族秘术了。
箬竹稍稍费了些力气破开结界,她没有适合近战的灵器,纯靠仙术灵力和身姿矫捷,一掌接连着一掌,毫不留情地打在那些恶鬼心口,震碎心脉。
风遥微愣一瞬后,立马与她配合起来对付敌手。
似是与生俱来的默契,很快,三十多名恶鬼尽数断气倒下。风遥转身看向箬竹“你衣服脏了。”
箬竹没想到他第一句话会是这个,轻笑“没事儿,反正原来就是红色衣料,沾了血顶多色深些,不管它。”
“不行。”风遥却异常倔强,在他心底,箬竹始终是白玉无瑕的仙女,不应该染上半点尘埃,更枉论九幽地狱中的污糟。他用一双漆黑眼眸坚韧盯着箬竹“教我清洁术,我帮你弄干净。”
箬竹不知他怎就如此一根筋,却耐不住少年坚持,道“教你可以,但你得先让我帮你把背后伤口处理了。”
风遥“嗯”了一声就在地面坐下,然后丝毫没有任何包袱的脱掉了上半身衣服,露出劲瘦胸膛和腹肌。
他脱得干脆利落,反倒看的箬竹有些不适应,视线下挪,猝不及防就落在了两点粉红豆子上。耳根与双颊唰得染上桃花色,羞赧别开脸,看向黑不溜秋的地面。
这是能随便露给人看的东西哪怕的治伤上药,可伤口分明在背后啊
在箬竹成仙几百年所有记忆中,还从没这样直白看见男子胴体的经历,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年郎,也依旧叫她难堪不已,一双眼睛东瞥西瞧不知该落在何处才合适。
便在她眼神飘忽不定间,眼尾蓦地望见天际洒下一道明媚白光。
箬竹神情一顿,刚刚浮现脸颊的绯红顿时僵硬成苍白。她顾不上赧然和脸红了,因为那不是鬼域该有的光,而是,天宫来人了。她方才破结界时使用秘术,招来了天族其他神仙。
“箬竹仙君。”来人是天君坐下四大神君之一,白虎。
他只听命于天君一人,开口便道“本君奉天君之命,缉拿箬竹仙君回天宫。”
“缉拿”箬竹不明所以,“敢问神君,我触犯了哪条天规”
白虎神君一板一眼道“弑杀无辜生灵。”
箬竹看向地上几具还没完全处理掉的尸体,不禁怀疑白虎神君口中的杀生难道是指这些可,这些鬼族哪一个无辜她不过是相助风遥正当防卫而已。
但白虎神君并不听她解释,也不管事实如何,天君既让他缉拿,他便必须要把箬竹带回去。
箬竹无奈叹气,看来今日不走是不可能了。她蹲下身想抚摸风遥银发,和他道个别,但箬竹手还没伸出去,原本坐在地上的风遥突然翻了个筋斗,闪现到白虎神君身前,用匕首抵住他的腹部。
“她不想走,你凭什么这样趾高气昂地命令她。”风遥握着短匕的手青筋暴起,整个人透着肉眼可见的生气。
白虎神仙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望向箬竹“仙君,走吧。”
风遥顿时浑身散出杀意,手里短匕往前推进小半寸“你听不懂话吗她不想走,我不会让你带她走的”
箬竹看得胆战心惊,她不明白风遥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是怎么回事。自己乃天族仙君,受天条天规约束,也受天君和王母管辖,哪怕白虎神君口中缉拿的罪名她并不认,但也得回天宫跟天君辩解才对。而不是风遥这样,无端大打出手。
箬竹赶紧上前拦着居然胆敢跟白虎神君叫板的风遥,但也许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风遥脾性大,话音落下的同时匕首顺势挥出,箬竹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就已经和白虎神君打在了一起。
可四大神君是何许人,其修为几近能与战神相媲美。不过招,风遥就被白虎踩在了脚底下。且不偏不倚,正好碰到风遥后背的刀伤,渗出淋淋鲜血。
风遥咬着牙,还不服输,伸手去捡自己掉在地上的匕首,惹得白虎脚下越发用力。
“神君住手”箬竹整颗心都揪在一起,皱眉冲上前,“你放了他,我跟你走。”
“阿竹”风遥嗓间溢出喑哑闷哼,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箬竹,不顾嘴角溢出血液,“只要你不想走,我就一定能打赢他,把你留下。”
箬竹竟不知是该说他倔强,还是说他天真。
就算真能打赢白虎又如何,四大神君还余三,甚至这事儿往天宫上一闹大,天君降罚,她的仙途就彻底毁了。
箬竹在风遥身边蹲下,用丝帕拭净他嘴角血迹,又从琉璃盏中取出几瓶伤药“之后我不在这边,你自己也要记得抹药。还有上次你说的”
“你要走”风遥沉声打断她。
箬竹没接他的话,只将少年垂挂到地上沾灰的银发捡起,用清洁术弄干净。
她轻笑道“清洁术,只能下次见面再教你了。”
但话虽如此,她无法得知被天君缉拿后的自己会如何,更无法保证这一声下次是何时。刹那间,心底竟无端涌上了几分酸楚与苦涩,连带着说话嗓音也哽咽起来。
“我把身为神明的所有气运都给你,你一定要撕开九幽入口,也一定要废了这昏聩血统三六九等。”说着,箬竹指尖凝集仙力,荧光沿着少年长发缓缓进入他的身体。
风遥想拒绝,但他整个人忽然动不了了。
“你又给我下定身术”这次倒是留了他的声音,风遥生气瞪他。
箬竹轻轻揉了揉他漂亮的银发“半盏茶的时间自然就解了。”像是安慰,也像是道别,“你要好好的。”
她跟白虎神君回了天宫,因为没有回头,所以也没瞧见风遥眼底灼热的光。
但梦里的箬竹却仿佛看见了,她像一个局外人,被风遥眼尾的红意烫伤。那是一种悲愤,是风遥头一回厌弃自己为何是血统最低劣的鬼,厌恶自己弱小无能,连想留的人都留不住。
他咬牙立誓,他不仅要变强,还要足够强大到从天族抢人。
白虎神君领着箬竹快走到天君殿时,他突然开口“仙君刚飞升不久,莫要因为动情意气用事,自毁前程。”
箬竹愣住,她知道这是白虎神君对她善意的劝导,但她不懂,什么叫动情意气用事。
她哪有动情
可动情与否并非由她说的算,所有仙君神君的姻缘皆记载在姻缘殿中,天君此番缉拿她回天宫,不仅是因为杀害异域生灵,更是因为她的姻缘开始躁动不安。
介于她是初犯,也没有酿成大错,因此天君并未过分责罚,而是让彼时的姻缘神文辞仙君封住她悸动的情念。
至此,若竹虽仍能记得她曾去过九幽地狱,遇见过风遥,但个中细节却变得模模糊糊不清晰。
而又恰逢文辞的姻缘殿中缺人,便向天君讨要她做了小徒弟。
若竹就这般在姻缘殿中待了数千年,只不过因她曾把全部气运都给了风遥,所以箬竹一直挺倒霉,牵扯的姻缘极其容易崩坏,但好在兢兢业业,也并非一对都不能成。虽做不到像一些仙君盆满钵丰地赚功德,但正常生活总归是没问题的。
直到六百年前
自开天辟地以来万余年,第一次有鬼族爬出九幽地狱,甚至凭一己之力战胜鬼王,成为新的鬼域至尊。
正是风遥。
鬼王问世,六界纷纷派尊使前往鬼域祝贺。而风遥递给天族的请柬上,点了名要箬竹前往。
这事传到箬竹耳中时,她当即备上礼准备前往鬼域。毕竟与风遥是旧相识,定然打心底儿里替老朋友高兴。但她刚走到南天门,还没出天宫呢,文辞突然追上来说有事找她。
箬竹下意识以为是姻缘殿中事,可孰料文辞带她去了天君殿,说的是九千年前封印住的情念又开始蠢蠢欲动。而天君的意思,自然是加强封印。
至于加强到何等程度,以想要彻底遏制情念的出发点来看,只有完全封存那段记忆才比较保险。
箬竹面色登时沉了下来。
她这些年对九幽和风遥的记忆本就很模糊,说是心如止水也不为过,纵使此番备礼祝贺,也丝毫不掺杂私情在里头。因为自从灵海下了封印,就再没有私情。
现在却说要加强她的封印,剔除去一段她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宛如欲加之罪,箬竹自然不愿接受。她当即就有一肚子话,想反驳天君。
文辞在她发脾气之前,眼疾手快把她拽到一边儿“你先冷静一下,听我一句劝。”
“所以老头儿你跟天君是一伙儿的”箬竹淡淡看他。
“啧,你别用一伙这么像是同流合污的词,我现在是想帮你分析问题。”文辞不满道,“你想啊,你对风遥那段记忆早在九千年前就被天君压制得只剩模糊概念了,这回不过是去参加个鬼王宴会,怎么可能情念重新躁动”
“所以是为什么”箬竹迫不及待追问,她从刚才就奇怪这个问题了。
“这还不是老头儿我的功劳。”文辞摸着下巴,一拍胸脯,“你应该知道天族神仙每到万岁,都要历一次劫。正好你再过几百年就到一万岁了,于是我寻思着,先帮你把最难历的情劫给安排了。”
“说重点。”箬竹受够了他前头长串铺垫。
文辞道“重点就是,老头儿我掐指一算,你跟那个叫风遥的鬼王,命中注定有缘,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给你俩牵了姻缘线。但这姻缘最终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能否成功历劫,所以我就来和天君打了个商量。”
“抹去你灵海中昔日有关风遥的全部记忆,如果在这般磨难下,你二人最终还是能走到一块儿,这情劫自然就算历成功了,还能收获一份姻缘,两全其美不是”
“”箬竹脑袋清醒,才不受他忽悠,“老头儿你不觉得自己这操作,很像人间的八字契合包办婚姻吗而我就是凄凄惨惨被你卖了的女儿。”
“你这怎么说话的呢”文辞觉得自己被污蔑了,气得直跳脚,“你以为你跟那风遥的缘分是哪儿来的还不是九千年前你自作主张跑去九幽地狱,你自己先对人家动了心思。然后我在给你俩牵了红线之后才发现,那小子对你也有意思,否则你当怎么会引起这回的情念躁动,那是他的情影响了你们两个人的姻缘。”
箬竹被他一大串话直接给说懵了。
从逻辑上来讲,似乎找不出任何问题,但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对风遥有过的感情了。
就在她愣怔的这一瞬,天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灵力注入箬竹灵海,将那道封印不断加强
到后来箬竹因为承受不住封印,直接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鬼王之宴早已结束,天君是另派了仙君前往祝贺的,而箬竹失去了曾经前往鬼域九幽的所有记忆。甚至她并不知道自己记忆有损,天真地以为自羽化成仙以来,就一直待在天宫之上,姻缘殿之中。
也是在她醒来的第二日,文辞将姻缘殿主神的神印交给了她,箬竹正式成为执掌姻缘的姻缘神。
只是一心想安排她历劫的文辞怎么也没想到,箬竹灵海中的封印加强后,她不仅将风遥忘了,还把与风遥相关联的自己姻缘乃至历劫的事儿也给忘了。
更有甚者她好像对各种与姻缘有关的东西,都变得很迟钝,包括姻缘殿里她干了九千年的事务,忽然也呈现出不大会的状态,或是错漏百出。
但无法,情劫之事已经被司命星君记在了命簿上,就算她记忆受损严重也得进行下去。
再之后的梦境就没多大新意了,无非是箬竹对风遥的所有印象都来自于旁人口中或小话本里,以及风遥硬闯天宫,而箬竹崴脚跌落南天门。
箬竹在一片虚无的昏暗中枯坐着,双目看着远方不知何处发着呆。
她好像将成仙后九千九百年间的往事皆回忆了一遍,突然前所未有地明白,为何白虎神君和文辞老头儿都说她对风遥动心了。
九千年前的箬竹尚未历情劫,不开窍,她没意识到愿意和一名男子同床共枕是喜欢,也没意识到比风遥还要担心他身上伤势是喜欢,更没意识到当瞧见风遥褪去衣衫,心跳加速脸颊升温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女鹅和狗东西的前世回忆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接近尾声,下一章依旧是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