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长时间未使用,自动黑屏,一个人影清晰倒映在上面。
郁临莘身子一僵,猛然回头,亭析目光冷凝,笔直地注视他,仿若冰锥直戳心脏。
“小曦”郁临莘听到自己嘶哑难听的嗓音,眸中闪过一丝意外,视线投向旁边的时钟,他竟从白天坐到了黑夜。
亭析转身离开,此时郁临莘才如同插上电源的机器,彻底开始运转,他顾不得其它,快步追上去,剧烈的动作导致身后椅子翻倒,发出刺耳的响声。
“小曦”郁临莘三步并作两步,终于在门口抓住亭析的手腕。
亭析背对着他,深呼吸一口气,“我需要冷静一会儿,我现在脑子很乱,谈不出任何结果。”
郁临莘抓住他手腕的力度下意识加强,惶恐不安地询问“在这里冷静可以吗我保证你不会看见我。”
亭析固执地抽回手,嘴唇颤抖,他咬紧牙关,平复情绪,直到感觉能够冷静说话,才转身抬头目视郁临莘,“我不会再逃避了,希望你也是,各自想清楚比较好,我回去了。”
厚重的大门打开又合拢,郁临莘僵直地站立,大脑嗡嗡作响,七年时间,他自以为已经刀枪不入,可一旦遇上与亭析相关的事情,他便好似停留在七年前,茫然无措,举步维艰。
亭析成长了,变得更加勇敢,他却倒退般,变得越发怯弱。
他未曾像今天这么后悔,当初跟随他母亲搬家,但那仿佛是个死结,即便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仍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大概依然会选择离开。
因为知道无可奈何,所以格外愧疚痛苦。
次日早晨,天刚蒙蒙亮,亭析便醒了,脑子昏昏沉沉,眼下青黑,昨晚失眠到天明,拢共睡了两小时,身体格外酸疼。
他翻来覆去,直到太阳高照,也没能睡成回笼觉。
“叩叩叩”
“少爷,有人闯进来,我把他制服了,怎么处理”
阿威一板一眼询问,亭析脑子混沌,未能第一时间反应他的意思。
半分钟后,亭析骤然跳下床,拉开门,“人呢你打他了”
阿威指向楼下地毯,“喏,没打人。”
亭析光脚冲下楼,阿威所谓的没打人只是没把郁临莘打残,擦伤淤青很显眼,郁临莘此时屈辱地被反绑起来,脸贴着地毯,和甜糕大眼瞪小眼。
甜糕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菜刀眼好奇围着郁临莘转了一圈,然后一屁股坐到他后脑勺上,不动了。
郁临莘脑袋一沉,正面贴上地毯,险些被捂死。
亭析见状急忙抱起甜糕,替郁临莘松绑,“还好吗”
郁临莘摸了摸脖子,呼吸急促,白皙的面庞涨得通红,额头上细汗密布,沾湿他浓黑的睫毛,眼睫下点漆般的瞳眸,迸射出光亮。
“没事。”郁临莘身子晃了晃,脸色尤为苍白,亭析赶紧扶住他的肩膀,将人带到沙发上坐下。
“休息会儿。”亭析眼神中弥漫着担忧,“阿威,去倒杯温水。”
阿威警惕凝视郁临莘,不情不愿地应下“哦。”
郁临莘眸光幽暗,在亭析收回抚拍他胸口的手时,精准握住,脆弱地说“难受。”
“抱歉,我替阿威向你道歉。”亭析神情愧疚。
郁临莘撬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十指连心,一阵颤栗直冲大脑,亭析应激般发抖,试图抽回手,结果纹丝不动,他的后脖颈,一点点漫上淡粉色。
“他是谁凭什么要你替他道歉”郁临莘压低嗓音,语气生硬,甚至有点凶。
亭析侧头看他,心头升起一阵怒火,旋即脑中灵光一闪,郁临莘吃醋了
“阿威是我新请的保镖,以前负责国外公司高层的安保工作。”亭析仔细打量郁临莘,试探性开口“你吃醋了吗”
郁临莘眼神发沉,眉头紧皱,直勾勾注视亭析,“我以为很明显。”
“喜欢的人家里突然出现野男人,谁不吃醋,谁能高兴”
“野”亭析抬手蹭了蹭鼻尖。
“我不叫野男人,我是少亭先生的保镖,阿威。”阿威悄无声息从他们俩中间伸出一只拿着水杯的手,“给,你的水。”
郁临莘铁青的脸又黑了一层,接过水杯,生硬地说“谢谢。”
“不客气。”阿威打量他的视线直白而充满侵略性。
像杀猪匠观察猪圈里下一头应该宰杀的猪,使得郁临莘极其不舒服。
“阿威,陪甜糕玩去。”亭析说。
“我要保护您。”阿威记得隆先生告诉过他,所有靠近少爷的人都需要警惕。
亭析眸光清寒,冷声道“再让我重复一遍,你就回去。”
阿威怂了,一米九几的猛男,颤巍巍挟持着万脸懵逼的甜糕冲进猫咪玩具房。
“抱歉,阿威成长经历比较特别,有点轴,你别放心上。”亭析已经开始后悔心软答应留下阿威。
前面一堆问题尚未解决,又添新的麻烦。
郁临莘竖起两根手指,“二十分钟内,你为他两次向我道歉。”
亭析像极被掐住脖子的鸭子,莫名心虚,说不出话。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尴尬弥散开,亭析仿佛浑身长虱子,难受地乱动,“我去给你拿药膏。”
刚迈开脚步,一股强劲的力量突然揽住他的腰,将他往后一扯。
亭析毫无预兆跌入郁临莘怀中,呆愣地仰头望着对方,郁临莘趁势低头亲吻他,“又不穿鞋。”
“我不冷。”亭析挣扎开,耳朵尖通红,一溜烟儿跑回房间。
再下楼,双脚乖乖穿上拖鞋和袜子,手提医药箱。
“疼吗”亭析尽量轻手轻脚给他抹药。
郁临莘正想摇头,便被亭析固定住脑袋,“别动。”
他眼神专注地注视亭析,白玉似的皮肤,浅色的眼眸,像雪一样漂亮。
亭析专注做事时,气质格外凛冽,正如深冬的寒风。
越是生人勿进,郁临莘反倒越是想触碰他,想让这个人为自己化作一捧春雪消融。
“看我做什么”亭析无意间对上郁临莘的视线,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郁临莘靠近他,亲吻他,告诉他“喜欢你,看不够,想一直看下去。”
毫无预兆的告白,令亭析心跳加速,拧紧瓶盖,放回医药箱,使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有条不紊地做完,他才换了个姿势侧坐,和郁临莘面对面,四目相对。
“喜欢我,然后偷偷调查我母亲”
郁临莘伸手想拉住他的手,亭析拒绝,往后挪动,“禁止动手动脚,犯一次,我往后挪一次。”
眼瞧亭析认真谨慎的模样,郁临莘只好垂头丧气地收回手,调整好心态,说“我知道这对你,对你的母亲很不尊重,抱歉。”
双手交叉,视线聚焦在指尖,郁临莘慎重告知“起因源自我之前出国参加dk代言面试。”
亭析直觉事情和他有关,心脏砰砰直跳,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郁临莘,他强烈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排斥,身体却强势掌握主动权,逼迫他聆听,面对。
“我在酒店遇见了你父亲,他身边跟随一位女性,两人举止亲密,仿若情侣,我见过你母亲,自然知道她不是,又思及你孤身一人回国,怀疑你母亲可能”
未尽之言,亭析意会,暗暗攥紧拳头。
“我说呢”亭析笑得比哭还难看。
庄诚辉不是好东西,庄诚辉渣,庄诚辉自私自利,亭析非常清楚。
庄诚辉配不上他母亲的爱,若非庄诚辉,他母亲不会患病,大概庄诚辉自己也明白,所以即便他们夫妻俩分居异国,庄诚辉身边仍然干干净净。
亭析恨庄诚辉,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母亲的位置会被人取代。
七年时间,庄诚辉便忘记了自己在妻子墓前许下的诺言,即便没人稀罕。
亭析的心脏像被烈火灼烧,浓烟四起,水分流失,血肉模糊。
他嘴巴微张,干涸得好似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咸咸的液体滑入口腔,亭析尝了尝,委屈如潮水上涨,浸湿眼眶。
郁临莘眼看亭析眼角落下一滴泪珠,然后山洪暴发般嚎啕大哭,哭得他心脏抽疼,用力将人抱住,轻轻抚拍亭析背脊。
亭析找到支撑点,完全放任自己扑进郁临莘怀中,释放满腔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他”
亭析抓住郁临莘衣领,哽咽啜泣,嗓音喑哑颤抖。
指腹擦去亭析脸上的泪水,郁临莘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郁临莘越是温柔地安抚,亭析哭得越厉害,好像要将隐忍多年的委屈全数清空。
亭析哭湿了郁临莘的衣衫,拳头死死捏紧,骨节泛白,“明明是他热烈地追求我妈妈,跪在雪地里请求外公将妈妈嫁给他,许诺会永远疼惜她,可他们结婚后,他越来越忙,嘴上说着为了给我和妈妈更好的生活,行动上却早出晚归,留宿公司。”
郁临莘打开他的紧握的拳头,塞进自己的手,让亭析捏自己,“他出轨了”
亭析在他怀中摇摇头,“没有,他和我妈妈结婚后,事业蒸蒸日上,他的野心很大,试图建立他的商业帝国,家庭反倒成了他的拖累。他并非不爱我妈妈,只是心中的天秤逐渐倾斜,事业占据上风。”
婚后生活变化,初为人母,再加上远嫁他国,亭徽艺习惯性等待丈夫回家,可常常是一场空,她抱着年幼的儿子越发迷茫,那时她大概已经有些抑郁了,但无人察觉,直到她再次怀孕,是个小妹妹。
亭徽艺灰白的生活,重新染上彩色,庄诚辉同样期待第二个孩子降临,年幼的亭析经常贴着妈妈的肚子和妹妹讲话。
他们的家因为小天使的降临,重新焕发生机,可惜好景不长,几次检查出现异状,医生建议流掉这个孩子。
亭徽艺每晚都在哭,做完手术后,身体每况愈下,食不下咽,眼神麻木,佣人告诉匆忙回家拿东西的庄诚辉,那时庄诚辉工作正在关键时候,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妻子。
何况他的思维惯性告诉他,女人生孩子,流产,在科学发达的今天,并没有难度,而且他给亭徽艺安排了专业人士精心照顾,即便告诉他,他也帮不了亭徽艺什么。
等庄诚辉终于忙完一段,抽空回家享受天伦之乐,被迎面而来的岳父狠狠抽了一顿,“我把女儿交到你手上,你就是这么爱她,照顾她的”
庄诚辉因此得知,妻子不仅患上抑郁症,还患有精神分裂症,她坚称未出生的小女儿没死,抱着枕头哄孩子入睡。
亭珅不顾庄诚辉阻拦,强行带着女儿,外孙回国,庄诚辉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即便想追,也撒不开手,他想着如今岳父正在气头上,过段时间等岳父气消了再去接妻子儿子回家,然而庄诚辉始料未及,这一等便是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