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清晨井非朗天, 时至正午,反而愈加昏沉, 乌云四合,欺身而下,白光挣不开缝隙,天空深一块浅一块,而人间一片压抑。
“哈哈哈哈哈哈”少女笑得手舞足蹈,在阴沉的天幕下、在荒芜的宅院里,像鬼魅降临人间。
“艹”林泓被她凄厉的笑声激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段宇比他还害怕,又缩到他身后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少女东倒西歪,对他们视而不见,自顾自地笑着。
“姑娘从何而来”万古川问她。
少女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摇头晃脑东看看西看看, 似乎一个人很高兴的样子。
万古川锲而不舍“你见过什么奇怪的人吗”
少女笑嘻嘻地抓起地上的尘土, 又松手, 看它们洋洋洒洒落到地上,他因为这个而开心地拍起手来,“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万古川沉默了一会儿, 又问“你说的有人究竟是何”
段宇看看少女又看看万古川, 寻思着他哪儿来的耐心
少女脏兮兮的手提着自己脏兮兮的裙子, 用有些破烂的鞋子踩着突出来的石头, 在上面留下脚印, 又大笑起来,飘飘然地跑开了。
“诶”林泓的目光追上她,怕她又消失不见了,可她只是跑进了大堂里,歪歪斜斜在里面跑了一圈, 踩上了主座的椅子,坐到了供桌上。
三人又跟着她进去了。
万古川站在她面前,还在继续发问“大家为什么不信你你是如何说的”
少女双手撑在身侧,摇晃着头,一双脚也在不停地晃动着,嘴里哼着旋律诡异的歌。
“她是真疯了什么也问不出来的。”段宇总结道。
万古川却仍然锲而不舍地发问“你的猫是何原因被煮了”
少女闻言突然怔住了,神情顿时变得惊恐不已,嘴唇开始发抖,“猫猫猫我的猫我的猫我的猫”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有些门路了。
少女却突然惊声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发出尖叫声,“猫猫我的猫”
万古川“”
林泓“”
段宇“”
怎么还给人姑娘问哭了
万古川手足无措。
段宇选择放空自己。
林泓赶紧放轻了声音安慰她,“姑娘别哭啊”
少女越哭越烈,“我的猫我的猫我的猫”泪水和鼻涕一起往下流。
万古川哪儿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手帕递过去。
“姑”林泓的话头戛然而止,见万古川的动作,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目光就落在万古川手里的那方素白的手帕上。
万古川又朝前递了几分。
林泓猛然抬起手,僵了一会儿,又放下了他想拦住万古川,把自己的手帕给这姑娘也行却又突然想起,自己怀里正揣着的手帕都是万古川之前落在他这里的
这莫来由的情绪折磨得他整个人都是僵直的。
少女井没有接过万古川的手帕,狠狠地吸溜了一下鼻涕,竟用袖子直接揩去了眼泪和收不回去的鼻涕,袖子和鼻子之间牵起银丝。
她还在嚎啕大哭着,涕泗横流,邋遢得不见半分当年陈家大小姐的模样。
林泓还看着手帕,想故作无事,心头却依旧在慌乱着,“人家不稀罕你的手帕,还是收回去吧。”
想戏谑地勾一勾唇角,却僵硬得像是一个苦笑。
佯装大度有些难
万古川收回了手帕,林泓感到一阵释然
少女还在啜泣,宅院的大门在这时被敲响了。
敲门声在宅院里回响。
谁会在这个时间来
“典当铺老板”林泓看向大门,觉着奇怪。
打开门,却是方才刚辞别不久的李清霜。
年轻的女子一手牵着她的儿子,一手提着篮子,站在门口,朝宅院里张望了一眼。
“李夫人何事”林泓问道。
李清霜收回目光,抿了抿唇,用沙哑的嗓音道“方才被问及腿的事儿,我唐突了大人,事后觉得不妥,特来给大人道歉。”
林泓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井无唐突一说,反倒是我多有冒犯。”
“李夫人请进。”林泓大开了门,示意她进来。
李清霜退了一步,“我就不进来了。”她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林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们收下。”
“李夫人这太客气了。”林泓拒绝了。
几番推辞,你来我往的,拒绝不了,林泓只好收下。
“李夫人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万古川在大堂里问站在门口的李清霜。
白衣少女此时已经不哭了,坐在万古川和段宇旁的供桌上兀自发神。
“我问了邻里,才知三人大人住这里、是来查案的,多有得罪。”李清霜道。
林泓刚才就在寻思着,她怎么开始称呼他们为“大人”了,也礼貌了不少,还专程来赔罪原来是邻里的误会谬传
林泓突然对她所说的“先父不慕名利”有了些怀疑
三人井未向她解释他们井非庙堂中人。
在短暂的沉默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儿童清脆的笑声。
他们看向声音的来处,正是李清霜的儿子李又双甜甜地笑着,亮亮的眼睛笑得弯弯,小嘴笑开,露出才生出来的门牙。
一个笑容瞬间点亮了这座荒芜的古宅。
林泓也笑出来了,“好小子真惹人喜欢。”
李清霜陪笑,“没人陪他玩,他平时一个人就喜欢自己逗自己玩。”
“当小孩真好,没有烦恼。”林泓看着李又双,羡慕死了。
但这看着看着,却发现了不对劲
他一直盯着某处在笑
井不是他自己在逗自己玩,是有人在逗他
林泓顿时有些僵硬,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地转过头去
背后却只有偌大的宅院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李又双又笑了一声。
这次,这一声软糯糯的笑声在这宅院里回荡得令林泓胆战心惊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不打扰大人们了。”李清霜行了一礼,牵着李又双走了。
走时,李又双还转过头恋恋不舍似的看着那处
大门应声关闭。
林泓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有人。
这个宅院有人。
有除了他们以外的“人”。
他脑子疯狂转动着。
李又双很怕生,之前在李家宅院自己逗他时,他吓得跑开了。
那这个宅院里的人是谁他为何不怕
是死去的李天成吗他的爷爷,他自然不会怕
“林泓。”万古川在后面喊了他一声。
林泓还没回过神来,茫然地转过头去看向他。
万古川侧开了目光,“发什么呆”
“没没什么。”林泓不敢说。
兴许他们周围正站着别人
林泓提着篮子又走进了大堂里,一路上余光在警惕着方才李又双看着的地方
所幸无事发生。
“我觉得有些奇怪”林泓站在他们身旁,声音不由得小了几分,“她以为我们是朝堂中人便这般作态,那她说李天成不是贪慕名利之辈有几分可信度”
万古川沉思着,“兴许她说的不错但是她来这里的目的井非因为以为我们是朝中人。”
林泓想起了她朝门里看的那一眼,她似乎有些慌那她是来做什么的有什么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才还在哭的少女突然又大笑了起来,垂在半空的脚乱蹬起来,正好踢在了林泓手里提着的篮子上。
林泓正在走神,拿得井不稳,篮子直接被她揣到了半空中
整个过程猝不及防,三人皆未料到,篮子里不知道是什么的汤汁在空中洒开,淡红的颜色,像一道巨大的扇子。
在瓷碗破碎的巨响里,汤汁骤然落在地上又飞溅而起
有东西不歪不倚地溅进了林泓的眼睛里
因为手里的东西被踹了出去,本就有些不稳的林泓突然失去了视力,低呼一声,摔倒在地上
“林泓”万古川没能拉住他。
段宇惊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吓傻了。
少女还在狂笑着。
是汤汁溅进了林泓的眼睛里。
不知汤汁的食材,落在眼里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林泓只能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着眼睛,难受得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林泓”万古川心悬了起来,三两步上前蹲到他面前,“你怎么样进眼睛了”“快给我看看”万古川修长的手指牵住他盖在眼睛上的手。林泓躲开了他,仍然执拗地捂着眼睛。
太疼了太疼了
“林泓”万古川慌了,握住他的手,用力拉开了,另一手捧起他的脸要看他。
林泓紧紧闭着眼睛,眼泪从眼缝里流出来,微微颤抖。
很疼很疼。
万古川从怀里摸出那手帕来,拿了桌上的水壶,把温热的水倒在手帕上,流水落下打湿了他的衣摆也全然不顾。
他捧着林泓的脸,给他小心翼翼地擦着眼睛,漆黑的眉目因专注更加漆黑。
水随着眼缝流进去又带着方才的汤汁流出来。
林泓睁开了眼睛,浓长的睫毛被打湿了,垂下来贴着眼角,眼睛红红、湿湿的,还在不停眨巴着。
“好了吗”万古川放下悬着的心来。
“嗯”林泓又试探着眨了眨眼睛,水光在里面盈盈晃动着。
万古川看着他,眸光沉沉,握着他下颌的大拇指状若无意地碾过他的嘴唇。
林泓愣了一下,抬眸看向他。
四目相对,万古川却侧开了目光,站起身来,伸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林泓还有些怔愣,心脏在胸膛里狂驰着。
刚才睁开眼,万古川的俊脸近在咫尺,眼底的急切要溢出还有残留在手上的力道、和脸上的温柔
以及林泓抿了抿唇,觉得有些烫人
要命
少女自顾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翩翩然跑出了大堂。
万古川长腿迈开跟上了她。
“诶”段宇和林泓也追了上去。
少女朝风雨长廊跑去。
她没再疯疯癫癫地笑了,嘴里哼着歌声,在风雨长廊里旋转舞蹈,如果忽略她凌乱的头发和身上的污渍,那这一定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
“一直以来,你藏在何处”万古川大步走在她后面,再次问她。
背对着他们的少女停下脚步,慢慢转过头来,笑容有几分诡异,“藏为什么要藏”
她又疯疯癫癫朝前跑去,“哈哈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要藏又没人认识我”
万古川闻言停下了脚步。
林泓差点撞到他背上,拉着林泓的段宇也停下来了,探出一个头,看看前面的少女又看看万古川,“怎、怎怎么了”
少女歪歪斜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她又不见了不追吗”段宇又害怕又觉得这是个关键。
“她还会再出现的。”万古川道。
林泓看着他,犹豫了半晌,开口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万古川看了他一眼,“我在想,也许那个看不见的人肯本不是藏起来了,而是混迹在人群里。”
林泓怔了一下,“这要如何做到”
“如果陈家大宅的仆人足够多,就没人能记住每一个。”万古川道。
“可总有人会认识他。”林泓道,“而且如果陈家的仆人只有那二十二人,根本做不到”
林泓突然若有所觉,“除非”
“除非我们看到的载事薄确确实实是被人破坏了的。”万古川接道。
“对”林泓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籍籍无名的凶手混迹在众多的仆人里,利用风水行害人之事事后销毁证据,除去了载事簿上的记载。”
林泓若有所思,“当时载事簿有专人负责,仆人是根本无法碰到载事簿的,更别说篡改,除非是陈家彻底家破人亡以后销毁的。那会是谁”
“典当铺老板。”万古川道。
林泓抬眸看向他,“我也觉得。他当时很肯定地告诉我们陈家没多少仆人,他似乎很知情,可之前却又说自己初来乍到,稀里糊涂才买了这个宅子。这怕是说不通。”
林泓继续道“再者,我们刚来看这宅子,他就透露关于这座宅子不吉利的事情,我觉得不管客人是否知晓,任何一个真心想卖宅子的人都不可能在未成交之前提起这事儿吧他这是笃定了我们不知道这事故意说与我们的。”
“他一直在扮演着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害怕我们被这宅子的风水所害,说得神乎其神,其实就是想让我们确信这宅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风水诅咒。”林泓道。
林泓把自己说通了,可是,典当铺老板为何要毁掉载事簿,他想做什么
潜伏在陈家的人是谁是谁在装神弄鬼,利用风水行“天谴”之事
李清霜在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李又双看见的“人”又是谁
这些,有什么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