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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长安郡主
    又是一场大雪。

    落雪的簌簌声低微细碎,  湿漉漉、冰冷冷,掺融着尘土,教素白里沾染上污浊点点。

    不消多久,  青砖上便遍铺一层积雪,皑皑如云。

    燕承南倚在窗畔静默无言。

    他看着院中萎靡的枯枝败叶,目光定在那儿,却并不落实,更像是在走神。

    前日,  孟秋已走了。

    一如她来时的不为人知,去时,  也是悄无声息。

    她并不曾告知燕承南详细时候,待到底下惊慌失措的来报,哪怕他早有预料,  依旧禁不住心悸难捱。

    她极其吝啬,  一字半句都不曾留下,又教燕承南觉得她是无话可说。

    她当夜答了他“是您。我认得的这个您,仅此而已。”

    “不怨恨我吗责怪我对你的苛刻。”

    “您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论是哪方面。”

    她最后说

    “祝您生日快乐。”

    至此。

    燕承南被渐近的脚步声打断回忆,循着看过去。

    是宣柏。

    “情况已然稳住。此前撞柱死谏的王侍郎,  确定是安大人派遣的,  明日便可由御史台狠狠参他吴老大人仍不肯出寺院半步,  看样子是不打算出面了。还有”

    他语速匆促,  尽数道完后缓了口气,复又忍不住吐槽,  “这下可好,逼死未婚妻子的谣言不攻自破。只是朝野间的风头换了个方向,都在说您克妻呢”

    “说便说罢。”燕承南眉睫低垂,  语气清淡,“既他不情愿,便由东宫来办丧事。”

    宣柏当场震惊,“哈”

    长安郡主吴念秋的地位过于敏感,一朝身死,后事如何便值得考量。

    尽管她曾作为准太子妃,但到底还未过门,只是不明不白更兼掩人耳目的住在东宫。依照常理,燕承南只管将尸首送去武威王那儿,就算作万事大吉。尽管寄体声名狼藉,也一切皆与他不相干了。

    可偏生燕承南不答应。

    人都死了,寄体毕竟算不得是孟秋,他却要以这未成的婚约名义,清清白白的送走寄体。

    不愿她遭受骂名。

    言及武威王。

    老爷子将自家娇娇女当做宝贝疙瘩,如珠似玉的宠溺十余年,在孟秋一朝到来后,并非一点儿异处都察觉不出。

    终究是存着侥幸心理,权当姑娘家长大了,懂事了。

    再到孟秋和燕承南之间几番来往,老爷子也仍然自欺。可惜,不知是谁人多事,将关乎程氏女的底细一并送往他那儿。

    事实摆在眼前,直教他心如死灰,第二日便堕入空门,剃度出家。落得个六根清净。

    乃至燕承南本着名正言顺,将寄体的消息递过去。

    现状如上。

    “不是从东宫出殡”宣柏听得目瞪口呆,“用怎么个说法您真打算让她担着个亡妻的名头入土”

    宣柏深表惊愕,“这也太荒唐了您图什么呀”

    “东宫暂且不必求娶女主。”燕承南轻描淡写,避实就虚,“有此事作衬,不论圣上,抑或世家诸臣,皆不敢贸然有所动作。”

    “好吧。不过长安郡主这件事的确略显蹊跷,前几日还好好儿的呢,说没就”宣柏话到此处蓦然止声,口音一转,委婉问,“您既存有情衷,不如您看呢”

    他眉尖微敛,“不必了。”

    “啊”宣柏着实搞不懂。

    “她”燕承南不欲多说,遂,语焉不详,“确是重病身亡。”

    这件事在他的一意孤行之下,姑且算作拍案定论,到此为止。只是单论结局,不管教谁,都深觉猝不及防。

    “还有那个聂聂君儒。”宣柏勉强想起某人名字。

    燕承南静静等他下句。

    “不曾想虽是寒门出身,本事倒不错,见解也老辣独特,竟教我有种对着我爹的感觉啊呸”宣柏转回偏移的话题,“您让我盯着他,都这么久了,却没见着个所以然啊”

    他淡淡道,“过几日,将他遣去云卿门下做事。”

    “一介举人,还未经殿试,哪能塞进左春坊”被燕承南轻飘飘一眼看来,宣柏顿时噤声,故作恭敬样子的朝他行礼,“遵旨”

    宣柏满脸的一言难尽之意,“您和庄家,到底是怎的了”

    “不如何。”燕承南不以为意的说着,“从来如此。”

    只是以往将这些隔阂都藏着,埋在利欲熏心之下,方才足以维持明面儿上的和谐。现如今,他则不愿再继续,乃至将就这些。

    他又说,“若是假的,我便不要了。”

    说罢,却凝望着窗外飘雪,不由自主的再度失神。

    真情假意

    总也有分不清的时候。

    当局者迷。

    提前许久布置的局势甚为可观。

    藉由孟秋的缘故,哪怕燕承南当初并未打算如此行事,也在她之后,便决意先发制人了。

    他时常思及孟秋的用意,明知她别有用心,却又寻不到个头绪。

    更惹人难堪的,是他尽管了然于胸,仍自心甘情愿的,任凭她欺瞒哄骗。甚于觉得,哪怕她愿意对他稍作敷衍,都足以令他心生欢喜。

    若这就是所谓情爱

    “贵人来了”

    甫一踏下马车,在山脚处等候的小童朝他行着俗家礼数,规矩又恭谨的道,“抱朴道长已来了,与观主正在园中小聚。”

    燕承南收敛思绪,共引路道童拾阶而上。

    循着一株株含苞待放的绿萼梅,衬着风霜冰雪,燕承南步行许久,方才抵达此山至高处。他轻微喘息着,呵出的气息化作大片白雾,再和风飘渺散去。

    山崖边坐立着小亭一座,顶上是颗鎏金的宝珠,有大片雪白作缀,愈发显得璀璨耀眼。

    亭中有两道身影,皆是清癯如仙风鹤骨般。

    他走到近前,行罢晚辈礼,随口问着,“六皇叔近来可好”

    “新得了本秘谱,正钻研着呢。”咸王抬手一指石桌上的破旧册子,又去瞧另一做羽士打扮的中年男子,促狭道,“这老道恰巧来访,你此前又与我提过要见,这不,匆忙着人送信去,请你来了。”

    那位抱朴道长老神在在,对着当朝储君,架势却大,既不起身亦不行礼,反倒笑吟吟打量他。

    燕承南由着他端详。

    “妙啊”抱朴半点儿不忌讳,合掌拍手,笑道,“郎君命格贵不可言,堪称群星中月,真真是顶天的气运。”

    咸王在旁见怪不怪,道,“我此前提他便与你说过,此人最贪财,今日你金银等俗物,可曾带够”

    “万两白银。”他将银票摆在桌上,话音平缓如故,“还请道长务必告知我一事。”

    “诶”抱朴将一沓票子拿到手,愈发笑眯眯,“郎君且问,贫道必定知不无言、言无不尽”

    “我欲寻人。”

    “何人”

    “不知何处人士,不知八字,更无随身物件。”燕承南略作停顿,复又再道,“亦不知生死。寻得到么”

    抱朴面上带笑,“”

    “也罢。”燕承南轻皱眉头,“劳烦道长为我算一卦。”

    “郎君要算甚”

    “寿命。”

    “”抱朴看看他,无话可说,将那沓子银票退回去,干巴巴说,“郎君可真会说笑。”

    旁边咸王不紧不慢道,“他秉性正经,哪会和你说笑。”

    “也算不得么”燕承南遂问。

    闻言,抱朴手指一掐,又借着清早天幕瞧了几眼,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如何”

    “郎君既已知自身将是再尊贵不过的人了,何苦拘泥于此”

    “寻不到么”

    “倒也不是”

    “还请道长指教。”

    “郎君且看。”抱朴以指尖沾茶水,在茶盘上留下几个字眼儿。书过不久,水迹湮没,抱朴叹息道,“收人钱财,郎君切莫沉溺过多,唯恐危及己身,招惹大祸”

    “何为大祸”

    “性命难保”

    “仅仅如此么”他不曾去管傻眼的抱朴,再问,“于江山社稷无害”

    “那、那不至于”

    “甚好。”得到确切答案,燕承南眉头舒展,“多谢道长。另有些许俗物奉上,不成敬意。”

    他来去匆匆,这便朝着咸王告辞了。

    “贫道再奉劝郎君一句”抱朴沉默少顷,“无缘,则当断矣。”

    燕承南步履顿住,却不曾对此再做答复,而是对着咸王说,“家母妆奁内层存有一封书信,现已在我手中。往年不知该如何处置,现如今方解,当得物归原主。”

    “不必。”置身事外的咸王至今才开口,“烧了吧。”

    惹得燕承南顿步,“何故”

    “旧事已过,旧年如斯。”咸王漠然道,“何苦睹物思人。”

    “六皇叔说得洒脱。”他轻描淡写着,“不妨将这满院绿萼都伐了罢。”

    话罢,他抬履便走,显然是拿定主意,要照着抱朴所说的姑且一试。

    “情之一事”

    咸王忽而道,“有舍有得,勿要强求。”

    话音传到燕承南那儿,却不曾教他步伐更改一分一毫。唯独固执又笃定的一句应答,顺着风儿,携着冬日里的寒气,轻飘飘又沉甸甸的,掷地有声。

    “求而不得,亦无悔矣。”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

    祝殿下十八岁生日快乐

    要是假的,殿下真的不要了吗

    不,他赌气呢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