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十三年, 孟冬
秋尽去,枝叶落罢,堪得是残霜浓雾, 阴雨不断绝。
又过一百八十日的日月更替。
“叮”
已选中寄体
契合度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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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再醒来,仍是身处燕宫。
可这却并非东宫,寄体的身份也和燕承南毫无瓜葛。
她是在去岁时,皇帝为颜面而强自遮掩, 照例选秀而新选入宫的良家女。可惜, 除却选妃宴上得见天颜, 便独守空闺至今了。
“像她这样的小娘子,整个后宫还有几十上百个。”孟秋唏嘘道, “命苦。”
您应当尝试先关心自己的处境主系统的语气里仿佛有些苦恼, 轻叹着,无奈的数落她,您当初签下合同的目的, 看来也不算重要
“我处境又怎么了。”她应过前句,却没回答后一句话。
主系统也不在意, 温声共她说着,温馨提示既然您已经成功脱离上一寄体,在史实并无变化的前提下,您只需要做个旁观者,等待系统判定任务完成
孟秋当即道,“不行, 我答应了他的。”
您还不清楚自己对他造成的影响和变化吗主系统语气不改,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礼貌,冷静的为她阐述着事实,依照前例判断, 您在他身边,史实发生变动的概率将提升很多
“既然都已经说开了”
您怀着侥幸心理,却没考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吗它又提及另外一件事,似乎您已经被怀疑,并且,用来对他设计
而您现如今身为掖庭妃嫔
如与他有所牵扯,后果如何
应该不用我告诉您
孟秋没再反驳。
只要您稍微注意一点,他根本无从得知您的踪迹
在某种程度上去看,主系统善意的提醒确实有用。
在孟秋安分守己的情况下,一切轨迹都照常推进着,顺遂、稳定,一如他答允孟秋的那样。
不似他长久的等待,有岁月的和缓与沉淀,足以令他想得通透,抑或愈发偏执。
到了孟秋这儿,却得连前情都尚未结束,心里一团乱麻,就又得为下一茬事件而忧愁。日渐生出的,除却茫然失措的进退维谷,还有愈发浓烈的愧疚与自责。
她深觉自个儿对不住燕承南。
既无从回报他一腔真情,也难以接受他一颗真心。
现下里,独处着,不与他待在一处,方才教孟秋得到些许空暇,有心思去一点点的理出个头绪。关乎他,乃至自个儿,从情不知所起,再到一往而深。
“观棋不语”孟秋乍然想起主系统许久前说过的话,沉默片刻,遂又苦笑着喃喃自语,“说着容易,真要去做的时候,却还是难以维持理性。”
想罢心思,她慢吞吞地将手里缝补过的衣裳叠好。
这正是寄体在深宫内用以维持生计的法子了。
浆洗、缝补,抑或莳花弄草、端茶递水,用得到她的,她都愿意,用以赚些微薄的酬劳,免得饿死。
问月银她这类既无依仗、也无本事,还注定要蹉跎至死的薄命女儿家,所谓每月都该领到的晌银,被克扣才是理所应当的道理。
连一文铜钱都落不到她手里。
“等他当了皇帝,”孟秋系好包裹,一面想着明天要送去,一面又忍不住想着,“不管是皇宫里,还是乡野间,大家的日子应该都比现在要好过吧”
他勤政,且心怀百姓,往后一定是个为天下人所颂扬的明君。
孟秋对此深信不疑。
“太辛苦了。”她暗自难过,心疼地低低自语着,“整日忙得要死,又不会照顾自己,还一天到晚闹脾气”
她尽管在数落着,心中却清楚。
这次是最后一回了。
待到燕承南登基,君临天下,亦是二人诀别之期。
一夜无话。
孟秋安分守己的勉强度日,还以为这般艰难又平静的日子,是要等到他临位,才算作彻底结束的。
正在这个时候,一场初雪纷纷扬扬落下,却教她得上了风寒。
寄体身子本就孱弱,兼并银钱不够,穿着去岁单薄的旧衣、连劣质的炭火都买不到手。这不,天刚冷下来,她便也生出一番大病。
她晕晕乎乎地拿出全部身家,托隔壁同为苦命人的小姐妹帮她请个医女。
奈何钱是给出去了,可人却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屋里,孟秋将额上湿冷的布巾又换一面,连烧都退了,到底是没见到半个人影儿。
“世态凉薄”她浑身无力的瘫软在破旧小榻上,面色惨白如纸,还有闲心吐槽旁人,跟主系统抱怨,“死人钱都敢贪这不等于送我早点归西,觉得我活不成了嘛”
严格说主系统慢条斯理道,寄体的确没熬过去
孟秋再没话说,只得重复念叨,“可怜啊”
不知指的是寄体,还是身处宫闱的许许多多人。包含燕承南在内。
她也颇有自知之明,哪怕气得慌,可却晓得自个儿和那没良心的邻居真闹起来,恐怕连骂街都不成,更别提动手了。因此,她只得暂且忍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她食不果腹,尝试好声好气去讨要钱财,却连那人的面儿都见不着。
被燕承南娇惯太久,未尝料到人心险恶的孟秋身无分文,连明日饭食都无从解决,更别提配药,甚于养病。
无奈之下,她倒是想起多年前,自个儿曾在御花园里,太清池畔的某块大石头底下,埋过不少金银。
如此。
孟秋趁着夜黑风高,踏着青砖上化开的,湿漉漉的雪水,悄自摸了过去。
依旧是莳花的小铲子,依旧是漆黑深夜,相隔七载,若非不见当年那个丰神俊秀的小郎君,教孟秋几乎梦回当年。
她一一清点着箱子里的遗产,总觉得与当年略有偏差。
但说不准是过去太久,她记错了呢。
是以,孟秋倒也不曾多想,随意取出些许银钱,足够近日花销的,便将新土仔仔细细掩好,再踩上去,蹦跶着踏实了,方才收拾走人。
不得了。
近乎在昨夜里,小金库才被动过,一大清早,便有宫人发觉,匆匆忙忙报了上去。
是孟秋只将坑填好,却半点儿不顾遮掩痕迹,才如此之明显。
此事本不算要紧,偏生凑巧有个总管公公晓得,这个地儿是当今东宫太子,在好些年前交代过,吩咐谁都不许来动的
尽管是旧事,可储君殿下现如今权势滔天,仍然教好些人被吓得魂不守舍。
这件事就匆匆忙忙被报了上去。
莫名其妙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共着家国大事一并被摆在案头,落到燕承南耳中。
“虽、虽不知哪个贼人掘土,可里头东西未见少”
“大抵、大抵只被拿走十几两银子”
禀报此事的内侍战战兢兢,在心底将孟秋骂了个遍,还当做要遭主子责备,罚他等巡守不严,以此治罪了。谁料到,却好半晌听不到动静。
他跪得端端正正,悄自觑向高座,却见那位顶顶尊贵的大贵人正在发怔。
良久。
燕承南方才逐渐回神。
“不必声张。”他鸦睫低敛,将眼底思绪遮掩得一干二净,语气冷淡的道,“时刻看管着,若再见有人也莫阻拦,来报予孤即可。”
“喏”内侍拜倒在地,心底却纳罕,忍不住偷偷摸摸朝上张望。
储君殿下生得恍如天人,现下衬着灯火摇曳,却更显得他如明月般高悬云端,令一干凡俗人等触之不及。不染纤尘般,清淡凌冽似冰霜风雪,是天造地设的绝世风姿。
可他眉间却轻颦着,皱褶浅淡。宛若谪仙人在世。
是日。
孟秋忽然富裕起来,想到不用再辛辛苦苦赚钱,便松下一口气。
她去御膳房请庖师烧出一顿好菜,美滋滋的待在屋里,点着好炭,抱着暖炉,赏着新雪,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天上月辉如华,衬得灯烛如萤火般不起眼。
院里积着薄薄细雪,照着云光,闪着细碎的光泽,如同铺了一层碎银。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岁了。”孟秋掰着手指,蹙眉抿唇,又释然似的笑起来,“是玉树临风的郎君啦。”
紧接着,她又不禁开始思索关于离别的事情。
“要道别的吧起码和他说一声”她自语着,“不告而别未免太过分了,他又认死理,没准要一直等下去等我回来。”
“但。”
她叹息,“又该怎么告诉他”
似乎直言相告,亦是一件很残忍的选择。
孟秋没法子,只得暂且把这件事再往后拖延。她想,在得出正解前,为了俩人各自都好,就姑且这样吧。
“他这些年太苦了。”
月色里,孟秋自顾自的念叨着,“要能再多陪他一会儿该多好啊。”
她局促不安着,不敢让自个儿在燕承南心中,留下的印象过于苦痛。仿佛一提及,想到的便是意难平。
“也该,”她喃喃道,“苦尽甘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s前十,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