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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你是何苦
    只说卫氏得了女儿的请求, 向大房求说江映儿子的事。

    那天秋风袭卷,早晨下了蒙蒙细雨,午后更是越下越大。

    教习府里小姐的谢先生因病辞课。江芙关上门, 让素雪点上盏灯。门外噼里啪啦雨打叶, 她在室内倚床看抱朴子。

    卫氏给大嫂说了会儿话, 探探口风后, 便想着孩子回了家。

    门忽然开了, 江芙看书认真, 以为是秋风催开的。她低头吩咐丫鬟“把门闩横紧。”

    一旁的素雪提醒道“小姐,夫人来了。”

    江芙这才抬头望去。是卫芷携着风雨进来了, 并非是门被风催开。她穿了身秋香色的立领袄子, 牙色的罗裙。

    立在卫芷身边的舒妈妈手拿青色斗篷,是主母的拿外披。舒妈妈朝江芙使眼色。

    卫芷看女儿手里握书, 郁郁的神色稍缓。她对素雪道“芙姐儿看书, 你们该让她去书房。那里光线亮, 书又多。”

    房里四个丫鬟,大气不敢出, 唯唯诺诺点头。

    江芙咳嗽声“母亲,我晓得了, 会注意的。”

    “把你看得书拿过来。”

    闻言, 江芙暗道糟了。她磨磨蹭蹭将书递给母亲。

    卫芷看到封面的书名,眉头皱起, “江芙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分不清主次。”

    她把这本道教典籍翻了翻了,发现书页折痕不少,里面还有批注感言,可以看出书的主人, 用心钻研。

    批注的字迹小巧纤细,正是江芙的笔迹。

    卫芷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发怒道“儒学十三经,你都没有看完。反倒先看些闲书了真是张狂的很”

    儒学被奉为众学之首,揉进国策,已历千年之久。“正统书目”的名头也一直是儒家典籍独享。

    卫芷自幼爱书,又因家学耳濡目染,自然也是奉儒学为正统,认为其他学派的为偏道。

    女儿尚是塑造人格和认知的时候,哪能舍本求末,钻研旁门左道。卫芷担忧她心智不成熟,走了歪道子,恐忧之下大为怒火。

    江芙本来就有求于卫芷,加之二人的母女的关系。她是一点反驳的话都不能说。

    她只能垂首认错,在被没收做了笔迹的书后,伏案写千字的自我检讨,文言文版本。

    一直到晚上江芙都跟在卫芷身后。

    卫芷故意不理女儿,抱着儿子写字。

    江芙委屈屈巴巴看着她,把写好的谢罪赋交上去。

    她弟弟江元好奇,要去扯那张纸。

    卫芷正心烦呢,于是打掉儿子的小肉手。

    小孩子哇哇哭起来。

    下人传报“三爷来了。”

    江柏进了里屋,脱下蓑衣,拂去身上雨水。只觉阴雨蒙蒙里,给自己挂衣服的侍女,眉目格外温婉。

    江芙冲过来喊“父亲”,把他那点绮思冲淡了。

    他拉起女儿凉凉的手,看见大的阴沉着脸,小的哭鼻子,中间的喊爹。

    江柏的手摸摸鼻子,这就是他愈发少去卫氏房里的原因。卫氏做了母亲,神经绷紧,对儿女要求严苛,情绪时常反复。

    他受不了这气氛,还是怜杏那儿既体贴又娇俏,轻松闲适。

    他弯腰逗逗小儿子,“怎么,你们俩惹母亲生气了”

    江芙指着自己,道“是我一人惹的母亲生气。”

    卫芷把江元放下,推开江柏,冷笑着把女儿谢罪赋塞给他,道“你女儿可是出息了,正经的书还没读完,就开始钻研旁门左道。”

    江柏一听,也是有了几分紧张,拿着江芙的文赋一目十行看了遍。又问她“你看道家的抱朴子了”

    江芙粉团脸点点头。

    江柏一拍大腿,笑对妻子道“你看我们女儿多聪明,才十岁就能看玄哲之书。我都三十的人了,还是看不懂。”

    卫芷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想必大哥也是喜欢你看杂学,不看儒学。”

    江柏装傻充愣,挠挠头“我那时候不大看书,不知道呢。”

    卫芷

    卫芷又对江芙道“你带着弟弟去写字,这回不许再看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江芙如蒙大赦,领着江元到暖阁里写字。

    “不知娘子今日,请为夫前来何事”江柏有些小得意,女人被冷落了,纵是家世出众如卫芷,也会耍些争宠手段。

    卫芷将下人们摈退,只留下舒妈妈奉茶侍候。

    她看着跳跃的火烛,叹了口气。卫芷道“你对涵哥儿的去处如何看”

    江柏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涵哥”他细想下,马上明白妻子是在指江映的儿子。

    他蹙眉“老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咱们家虽不至于这么绝情,但孙家的子嗣还要咱们操心吗”

    卫芷拨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腕子,丰腴雪腻,衬得双股玉镯青翠灵气。

    这勾起了江柏兴致,夸她镯子“真不是玉衬人肤白,还是人衬玉青灵。”

    舒妈妈悄悄退下,掩上门。

    卫芷把袖子放下,淡淡瞥了他眼“是二嫂给送我的。”

    于氏出身小门户,就算现在二房跟着水涨船高了,这等奇巧精致的佳品,她也没几件。

    但是为了救外孙,什么法都去想区做,更别说舍钱财了。

    “二嫂素来敦厚仁慈。绣姐出嫁本来就是亏待了他们三房,如今保她个外孙,也算弥补。”卫芷眉眼上挑,“难不成你们几个老爷们,还怕个孩子掀起风浪”

    她今日去探大嫂口风,遇到了二嫂。二嫂都舍了面子去求,大嫂仍是口风严谨,不泄露丝毫。

    卫芷觉得,这事还是要男人之间解决。在大伯那里,涉及官场政事,江柏的话比大嫂管用百倍。

    江柏抱住妻子,在她耳边道“我谁都不怕,只怕你。”

    江芙在暖阁陪弟弟写字。江元手拿毛笔,像模像样地描摹。

    临得不是千字文、弟子规之类,而是幼学琼林卷一的天文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

    江元仰头给她说“姐姐,我明年就要和你一起去读书了。”

    怪不得小弟四岁,就学启蒙里难的幼学琼林,原来是为明年开学做准备。

    江芙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你到时候会和一群聪明的伙伴一起识字。开心吗”

    江元身为目前家里最小的孩子,总是孤单的。大的哥哥姐姐都快成年,要行嫁娶的事了。小点的姐姐们又要读书上课,和他玩不到一起。

    现在他终于也能上学,有人和他一起玩了,他是非常兴奋,使劲点点头“开心,很开心。”

    江芙心道孩子,但愿你是个神童。

    安郡王府的族学,时常会请朝廷大儒过来讲学,常任的讲师又以严厉著称。是以培育了许多出色的贵族和皇家子弟。

    还吸引了大批世家子弟求学。

    如此生源自是极好。

    江芙祈祷自己弟弟,能与一众小天才相处和谐。

    不过,她也并不用很担心。她看着江元认真写字的干净灵秀模样。贵族、世家的儿女在这时候,基因都是不差的。

    次日,江柏把涵哥的事给大哥说了。

    江松捋捋胡须,道“是不能把事做绝。”前任孙首辅提携他,众所周知,自己还把侄女嫁到孙家去。若是他不为孙家求一点情,未免显得他太过冷酷无情了。

    江松抬袖,执笔“也罢,给孙家留些血脉。”

    锦衣卫从孙家抄的家产,总计有上亿两了。

    不说亏空的国库,就说皇帝的小金库都虚着。新皇觉不会放过孙家,但留下个孩子还是可容忍的。

    犯官之后,朝廷永不录用。一个孩子再翻不起风浪。

    江松又抬首对弟弟道“只是吾家清白,不能沾染黑墨。大姐改嫁,备份嫁妆还算的自家人。若她携着孩子,那自是再不能算作江家人了。”

    江柏颔首赞同“大哥说得是。”

    孙家百口在午门菜市场砍首,而江府二房却安定轻松了。

    江芙下午放了学,带小弟来看江绣的孩子。

    两岁的孩子,说话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有意思极了。

    江元戳戳表弟的脸蛋,对姐姐说“弟弟的脸好软。”

    说着他又多戳了几下,差点把小孩子惹哭。

    一边是外甥,一边是堂弟,江雪头都大了。

    江芙把江元拉到一边,说了他几句,他才罢休。

    而孩子的母亲此时在偏阁。

    江绣跪在地上,万分感激“多谢母亲帮我。”

    于氏扶起女儿,眼里皆是庆幸和慰足“也是你大伯心慈。他如今权势愈发大了。我看你也不必在外面躲避,直接回来做小姐就是。”

    江绣没有欢喜,她抬眼问“那涵哥儿能跟着我回来吗”

    “这”于氏跺脚,“我的大姐,你是江府的长女。”

    江绣眼直看着前方,面无表情,道“我知道,江府的长女带着罪犯之子回来,该是多让家族蒙羞。”

    于氏一咬牙,想来面软心软的她道“咱们把孩子送到好心人家养,你再嫁个郎君。如此两全其美。”

    于氏期待地望着她。

    只见大女儿笑着,“多谢母亲好意。”

    于氏的心彻底放下,总算能真正补偿大女儿了,给她寻个如意郎君,好归宿。

    江芙没想到这天下午,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大姐江绣。

    也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好说话的二伯发脾气“不知道那根筋搭错,好日子不过,要滚就滚。”

    江绣眼圈红肿,按着孩子磕头“女儿与涵哥给二老磕头,祝二老福寿绵长。”

    她抱着孩子上了青绸马车,临走回头掀开帘子看了眼。

    于氏再也忍不住,不顾婆子们劝解,追赶马车“绣姐,我的儿,你这是要我的半条命”

    江芙与江映呆呆望着这幕,两相对视,彼此脸上都挂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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