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准备了些糯米, 本是想着午后可以做些酒酿圆子汤给客人喝,经过宋甜儿这一出自然打消了念头。正好还剩下些草头,倒可以摊饼吃。
糯米团快揉好时, 余光瞥见黄衣小姑娘巴着门框探头探脑:“你和面,是预备做什么点心呢”
“做草头饼。”心兰将篮底一翻, 露出浅浅二指来深的绿叶:“趁着还新鲜,放到明日便不好吃了。”宋甜儿拿来的食材都极好, 江南不愧是鱼米之乡。
小姑娘很长很长地“哦”了一声。
她既不进来也不走, 就蹲在门槛外, 弯腰拿着根小枯枝在地上描来画去。过了一会儿自己便开心地笑起来, 教人疑心她又画了好多只乌龟。
心兰一面将洗净的草头细细切碎,一面头也没抬地同她闲聊:“甜儿,你昨夜是凑巧走到这附近来的么”
“嗯,不算凑巧”对方还在专注地画,慢吞吞道:“我这几天夜里都要来去好多地方,据说这间宅子附近有些古怪,更是非走一遭不可。”
“古怪,是指闹鬼么”
“不晓得哦,连大智大通都说不晓得。”
“嗯大智大通是个人的名字”
“不晓得哦,可能是只鬼的名字。”
黄衣小姑娘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
心兰闷声笑了笑, 软声道:“昨夜我说了假名字,你也说了假名字,不过我假的更多,今日又吃了你一顿饭,还得向宋姑娘赔个礼才是”
少女微微躬身,再抬起头时, 果然见宋甜儿绷不住露出笑脸,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眯了起来:“等我吃了你的点心,咱们便扯平了”
宋甜儿做了第一个尝点心的人。
顾不得铁锅滚烫,手没法伸进去抓,她伶俐地捏起两支筷子一插,香喷喷的草头塌饼便被夹了起来,吹了两口气就下了嘴。
等心兰将余下的六七块盛到盘中,转身竟见其已咽下大半块,不由好笑道:“知道甜儿大厨捧场,但我手艺不精,你尝尝就好了,小心撑坏了肚子。”
这拢共才刚吃完饭一个时辰。
宋甜儿跟在她后头边吃边答,声音黏糊糊的:“吃自己做的菜,又没甚意思”说着又跑到前面去,垫着油纸眼明手快又拿一块,腮帮子鼓鼓的。
楚留香与花无缺似乎已聊完了,进花厅时两个人很有闲情逸致地摆了盘棋局,默然无语。
蓝衣男子先是很客气地夸点心瞧着便很美味,又故作讶异道:“甜儿,你怎地已吃起来啦原来你偷偷出去,是去厨房偷吃的。”
黄衣小姑娘扭过头去,不理。
几人善意地笑了笑,趁热执起竹筷。
楚留香浅尝辄止,又夸了两声。花无缺慢条斯理地吃着,不像在咀嚼点心,倒仿佛是品茗。
心兰吃了小半个,自觉今日厨艺发挥不错,奈何腹中尚未消化。她不是个憋得住话的人,更好奇困扰几日的谜题:“请教香帅,宅子附近是否真有古怪”
楚留香偏首看了眼花无缺。
他们方才应当已交谈过,此番缓缓道来:
“从前这里是一处荒地,据临近人家说半夜里总有些奇怪的声响。但究竟是怎么个奇怪法俱是讳莫如深。总之太阳一落便闭紧门户,天亮鸡鸣才开,言若非如此,将有祸事发生”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魅力,此时更显神秘:“因此官府开价极低,仍无人愿买。原主人是位外地来的茶商,他偏不信邪,结果遇到了这鬼敲门的可怖之事。且不单生意一落千丈,独子不慎摔断了腿,连家里养的波斯长毛母猫都被只公狸花给勾走了”
听到此处,心兰忍不住打断:“别的也就罢了,连猫跑丢了也算古怪吗这也能算灾祸,归咎于灵异之事”
楚留香一哂:“所谓邪祟作怪,常常便是如此。不信时,便毫无畏惧;若信了,则愈想愈教人害怕。”
“以讹传讹,捕风捉影这样的事,江湖上也屡见不鲜。”顿了顿,无缺公子温声道:“不论里头天意人为各占几成,至少我们已清楚,幕后之人确盯着此地不假。”
“正是。”楚留香含笑,抚掌道:“便如远在江南的小道消息,称有人在昆仑以头接了灭绝师太一剑,竟将倚天给崩断了你们说,这如何能信”
在现场,我就是那颗铁脑袋。
沉默片刻,心兰和声道:“谁说不是呢真有这般厉害的人,也定出自少林门下苦修铁头功多年。”语罢,给了白衣公子一道深藏功与名的眼神。
花无缺以拳掩口,不甚明显地弯唇。
将话题重新摆正,她仍有些想不通:“倘若背后之人是怕引人注目,所以只是吓唬想让原主人搬走,那直接买下不行么即便想继续装神弄鬼,让旁人对此地避而远之,自己做戏再放出风声,岂非更容易”
“唔,这个么”楚留香停顿良久,忽低声道“其实那茶商买下此地时,不过用了八百八十八两银子。建新宅的花费,约摸是二百两。但他转卖时据说想讨个好彩头,好破了这邪祟缠身的厄运。”
那便是千两出头,与转卖时一千八百两的巨资相较,可还有整整七百两的差价啊任是哪个富得流油的冤大头,也不会傻到白花这么多钱去
铁姑娘忍不住瞥了花公子一眼。
对方眼观鼻,鼻观心,沉默是金。
将漫上喉咙口的血腥味咽了回去,少女扶着茶几的手微微颤抖,面上却沉声道:“他们定是因为穷罢了”
这话说的,就很有大户人家的嚣张气势。
谁会晓得,她今晚要在被窝里哭成狗了呢
花无缺薄唇轻启,低低道:“我们怀疑,盯着这宅子的人,与拐走少女的人,来自同一个庞大的神秘组织,那便是近来兴起的”他的目光移向身侧。
楚留香抿了两口温茶。
酒气尽消,声音微冷:“海上销金窟。”
“传闻那里乃是片极乐之地。不论是武功秘籍,江湖秘闻,绝代佳人只要有钱,或者有别的甚么其主人愿交换的物品,便都可以得到。”
钱如逝水再不可追,眼下正事要紧。
心兰惊奇道:“没听说过,有人曾去过那里么”
楚留香摇了摇头:“据我所知,尚无人知道那地方在哪里,是否真的一切享受应有尽有,那神秘的主人又是谁只听说有些鼎鼎大名的富商和侠客,已收到过幕后之人的来信。对方自称蝙蝠公子,道海上销金窟即将建成,邀请他们共览。”
“又是蝙蝠”少女蹙着眉嘟囔:“怕光,黑乎乎见不得人的蝙蝠这是画个大饼,想骗人去宰罢”
楚留香道:“假使蝙蝠公子真有这个能力,那未免太过可怕。天下间的所有人,都会为了去海上销金窟交易享受而倾家荡产的。”
“吃嘴里才是真的。”宋甜儿突然插话道。
小姑娘正慢慢啃着第三个草头塌饼。
她觉得这点心外皮煎得脆香,软糯中夹着清香还不粘牙,味道颇佳。故吃得津津有味,抹着油汪汪的嘴角道“光画大饼,我才不去呢”
楚留香笑了:“傻甜儿,当所有人都将一样东西奉若至宝的时候,你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去瞧一瞧的。”
小姑娘撇撇嘴,不说话了。
她一贯不与人争辩,也不爱听这些。
“从我姊妹那里听说,这个月江南已经发生至少十三起少女失踪案。我们本想找几位会养蚕纺线的绣娘,竟被当做是拐子”
蛛儿早先已再三严令不可欺压恐吓百姓,故决不会是天鹰教的人凶神恶煞,导致了误会。
都说万事开头难,但这简直千头万绪。
少女不禁叹了口气:“这些事,官府难道半点儿不管江南乃是最繁华富庶之地,每年多少东西源源不断运送各地,朝廷居然不重视么”
楚留香瞧出她当真不了解局势,那无缺公子言辞间倒并非一无所知,只是仿佛心思全不在此。一时间,又觉得这二人颇有些神秘。
他正色道:“此地不比京城,没有神侯府坐镇,府衙严管的便是税收之事。寻常纠纷,多是稀里糊涂各打五十大板地对付过去。除非是灭门惨案,否则不过让衙役夜巡勤快些但我想,与边境比,这已算是管事了罢”
心兰努唇道:“同昆仑比,确实要讲究许多。”就是没讲究到点儿上,头天遇奸商,隔夜便撞鬼。
“哦”楚留香微微挑眉,朗声道:“铁姑娘与花公子,都是从昆仑不远千里来到江南的么”
盗帅的谈话天赋实在很高,即便明知是询问打探,也教人如沐春风,不至于心生恶感。朋友之间便不是无话不谈,也不该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的。
心兰如实道:“是从那儿来,不过我们都不是昆仑本地人,这回特地来江南,是为了种菜。香帅您交友甚广,若有养蚕种地喂鱼的好手,还请介绍给我。”
楚留香觉得这姑娘在唬人。
偏她眸光清亮,语气又听着极真诚。
“唔好说,好说。”
他摸了摸鼻子,和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無程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基础交代完毕,下章继续走剧情,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