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是个大晴天, 整个宅院里都是亮堂堂的,全无昨夜子时后的阴霾诡异之感,目之所及甚至很有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绚烂光景。
正午刚过, 楚留香跟宋甜儿就上门来了。
黄衣小姑娘怀里抱着个黄草大篮子,最上头是新鲜的菜叶子, 水灵灵的像是清早摘好便储存起来的,毫无晒了半日微微发蔫儿的模样。
“菜不新鲜可就不好吃了。”她甚至也不打个招呼, 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自来熟得很:“你家有井么”
补眠结束的铁姑娘原本正在晒太阳, 浑身懒洋洋的, 客人来了才蹦起来:“只有口废井,埋着呢。平日打水都是用外头半里地的公井,水缸是满的。”
两位少女叽叽喳喳地往厨房去了。
“原本打算再迟些来的。”楚留香今日依旧易着容,但又换了一副面貌,较昨夜的平凡面貌稍清俊亮眼些:“但甜儿那丫头,自醒来就闹着去集市上买菜,好过来做饭。”
蓝衣男子无奈道,却是宠溺之意。
他手上并未空着,亦是满满当当。
左手是一个简朴的木桶,里头快要漫出的水不断晃荡,却始终不曾洒出半滴;右手则是两壶酒, 不知是甚么酒,但好似是尘封多年刚挖出来的,红盖上尚留着泥痕。
“铁姑娘今日朝食也不肯用,只道宋姑娘定然很快就要来了,得留着肚子好好品尝一番。”无缺公子浅笑着,手臂微弯致礼:“请。”
在这一刻, 二人当真心有戚戚焉。
日头已不算早,宋甜儿进了厨房便像只小陀螺一般飞速旋转了起来:咸肉蛋饺、西湖醋鱼、凉拌莴苣、响油鳝丝、清炒木耳、春笋老鸭汤
难为她小小年纪,同时准备这么多菜却丝毫不乱,果然很有大厨风范。也不要外头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帮忙,关起门便预备大展身手。
“你先把这些草头洗了,得先沥干水呢,再去打盆水来,我来挑蚌肉。”宋甜儿握着把头上稍尖的小刀,拿指头戳了戳桶里的河蚌,嘻嘻笑起来:“养了两天,可算是干净啦”
心兰将水倒在干净的木盆里,瞅了瞅那些吐完了泥沙的黑乎乎大贝壳,好奇道:“这是还要做什么菜咱们也就四个人,已经够多啦。”
“哎呀,吃不完晚上热一热再吃嘛。”小姑娘手起刀落,动作不停:“草头炒蚌肉,包你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不过你要是不善饮酒,就得少吃些了。”
“烧菜倒的那一点酒”少女撇了撇嘴,笑道:“那可决醉不倒我的。”
回应她的,是宋甜儿狡黠的唇角。
后来心兰才晓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些飘。
她将草头洗净,放在边上剪短再沥干,早春的草头绿得鲜亮,不必便嫩得能掐出水。宋甜儿挖出蚌肉,起油锅煸炒,返白后盛起待用;还放些笋丁点缀,加盐、白糖、香油和蒜末等调味
最重要的是,她倒了半壶酱香浓郁的白酒随着那“滋啦”的声响,瞬间酒香扑鼻而来,不仅是厨房,顺着小窗都要飘到外头了。
花厅里,两人正在闲聊。
无缺公子轻轻嗅了嗅,神情微妙。
楚香帅被礼让,端坐于东侧。
对方目光忽转向厨房,他面上却甚么神情也无,笑吟吟道:“待会儿第一杯酒,得敬那二位大厨才是”
花无缺淡笑道:“正该如此。”
约摸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菜都上了桌。
那“草头炒蚌肉”原不算甚么大菜,不过是时令到了尝个鲜味儿,不想却作为最后一道摆放在了桌子正中央,显然是费心之作。
楚留香举着空杯问:“甜儿,酒温好了么”
小姑娘朝他甜甜一笑:“莫喝酒了,吃菜呀。”
“唔,对,先吃菜,吃菜”白衣公子移开长凳,心兰低着头坐下,忍不住发笑:这菜用料比大名鼎鼎的江湖醋鱼还昂贵,也不知香帅是否会心疼。
楚留香微微蹙眉似有疑惑,但他并没有说甚么,兴许已有预料。黄衣小姑娘跟紫衣少女鬼鬼祟祟对视一眼,咬着筷子笑嘻嘻地看别人夹那菜。
楚香帅不愧是楚香帅。
他面不改色地尝了口蚌肉,又夹了一筷浸透了酒香的草头,含笑称赞道:“好。”
宋甜儿大大的眼睛笑意满得要溢出来:“我给你做了那么久的菜,难得见你夸一夸。”
“我没有夸你烧得好吃,我夸这酒温得好喝。”楚留香摇了摇头,温声道:“贵州遵窖酿了二十年的老白酒,岂能不好喝呢
拿好酒烧好菜,自然不能算作是浪费。
楚留香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就此认下。
那满满一盘的草头炒蚌肉,最终真是吃得干干净净,哪怕后来剩下的是淡黄色的菜汁,也拌着碗白米饭给吃尽了。
膳毕,楚留香抹唇道:“今日这餐饭,实在是少有的满足。同友共享,心情舒朗,连胃口也好起来。”
其实他们几人相识还不足一日,甚至没瞧见过他的真实样貌。但奇妙的,不仅仅是宾客尽欢,更仿佛是旧友故交约了场普通饭局,惬意又安然。
这不得不归究于楚香帅的独特魅力。
难怪江湖上到处都流传着他的传说,每个少年新秀都渴望得到他的青睐,能做香帅的朋友。
“你甚么时候,也给我做点吃的尝尝”宋甜儿摸着圆鼓鼓的小肚皮,似乎也很心满意足,但依旧笑眯眯地看向身侧的紫衣少女。
“论做菜么,我是不敢班门弄斧了”心兰眨了眨眼睛:“你若不嫌弃,香帅也没甚么急事的话,不妨多待一会儿,我给你做道点心吃呀”
小姑娘咯咯笑起来:“他有急事才不会带着我呢。越是危险的地方,越不教人跟着。”这回自告奋勇出来做诱饵,还是她软磨硬泡许久才得来的机会。
两人便望向了楚留香。
蓝衣男子牵了牵唇角,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正好饱餐过后,咱们也该聊正事了。”
但在说正经事之前,心兰觉得有必要给自己泡壶茶醒醒酒。方才她也吃了不少菜,现下后劲儿上来了,再就是酒足饭饱易犯困,还真有一丝晕眩。
“我来罢。”白衣公子让她坐下。
看他烹茶,是种赏心悦目的享受。
这跟之前那位花七公子润物细无声的风姿,不尽相同。花满楼虽目不能视,但每一次抬臂的弧度都分毫不差,舀的茶末亦精确不洒。唇角弧度是那样的柔和,仿佛不是在煮茶,而是在浇灌一株鲜花。
而花无缺眉目温和,眸光专注,却也仅限于此,沸腾的茶水并不能顺着温度流淌到他的心中。
他的举止是那样斯文,风度是那样翩然,但不论是以红梅落雪烹西湖龙井,还是拿铜茶壶煮井水泡个金橘嚼,并没有任何分别。
他不过是在做相同的一件事而已。
她右手托着下巴,静静注视。
瞧着瞧着,忽然间开口问道:“这一桌菜你最喜欢吃什么我去跟甜儿学了,以后有机会给你做呀”
剩饭菜都被端到了这小厨房里,除了那道花费了大代价的草头炒蚌肉和凉拌莴苣,别的都还剩了不少,晚上热一热还能吃。
闻言,无缺公子注视少女片刻,最终点了最边上的一道。心兰顺着他的指向瞅过去,思忖片刻“这个嗯越是家常菜,要想做得好,便越考验功底。”
虽然但是,清炒木耳算哪门子的家常菜
根本就毫无挑战性嘛,洗干净熟了就好。
他垂眸倒水,抿唇而笑。
那笑意一闪而逝,还是被铁姑娘的目光捕捉到“你不会是故意挑这般简单的菜吧”
无缺公子收敛笑意,温声道“怎会”
他不这样一副正经模样反问还好,越讲,心兰越觉得是这样没错。但又不好说什么,只是撇了撇嘴。
正好水已二沸,凑过去帮着倒热茶。
随后便将白衣公子推了推,催促他先出去:“你们先聊,我得先揉好面,待会儿做点心。”太久不陪着客人,实在不像话。
花无缺没法子,似楚留香般摸了摸鼻尖,端着茶缓缓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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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人,为什么要社交呢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