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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同落地
    马车仍在震颤,  车厢内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叶犹清能够感觉到辞柯柔软的身体绷紧成了木雕,她自己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靠。

    一向自喻为文雅的叶犹清,  低低骂出一句。

    时间并不长,叶犹清却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似的,  温热的手轻轻扶住她肩膀,  辞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

    叶犹清登时红了脸,她咳嗽一声,强装镇定道“无妨。”随后扶着车顶,  像被烫着一样快速起身。

    方才的侍卫已经拉住了缰绳,  然而马儿似乎受了惊,即便被马嚼子勒得喘不过气,  依旧在蹦跳挣扎,  前蹄几次高高扬起,  弄的身后的马车也摇摇晃晃,轮子左右摇摆,  似乎随时会四分五裂。

    马车速度很快,  眼看着前方便是高高隆起的,  去年残余的麦秆堆,  叶犹清当机立断,  将手伸向辞柯。

    “来。”她道。

    辞柯犹豫了一瞬,却还是依照她说的,  将手掌递进叶犹清掌心,  叶犹清将人拉出车门,  在即将撞到麦秆堆的一刹那,  大声道“跳”

    与此同时,  叶犹清听见车身散架而发出的轰隆声,  瞬间烟尘四起,日积月累的灰土混着麦秆碎屑,铺天盖地将二人裹挟。

    叶犹清下意识将怀中女子抱紧,同时感受到了纤细手臂的回抱,那手臂的主人受到了惊吓,并未控制力道,几乎整个人贴在了叶犹清胸前。

    女子的一切都是柔软的,沉甸甸而温暖。

    二人同叶犹清预料的一般落了地,身下是刺人却不算坚硬的麦秸垛,翻滚了两圈便在尘土中停下。

    呼吸呛人,尘土和滚落的麦秸遮罩了二人身躯,辞柯稳稳落于叶犹清身体上,被她同样柔软却有力的手握紧肩背和腰肢。

    女子白净的脸蒙了些灰,不再那么靓丽,可双眸的风情不减,此时像是流淌着什么。

    她忽的叹息一声,将脸重新贴在女子胸口,似乎在感受着这样的拥抱。

    “二位姑娘”这时几个侍卫急匆匆跑来,看着这样场景,一时呆住,一个都不敢伸手去扶。

    叶犹清偏过头,吐掉了口中不知何时钻进去的草叶,这才撑着地面,缓缓起身,怀里方才还抱紧她的女子,此时忽然松开手,挣扎到一边去了。

    叶犹清收回瞬间空落落的手臂,抬眼去看,只见马车已经看不出了原来的模样,只剩些轮子座椅之类散落在不远处,而那匹受惊的马,正快活地扬着四蹄,哒哒地跑向远方。

    “二位姑娘可有大碍”一侍卫上前,面色恐慌地问道。

    “没什么。”叶犹清抹着脸上的灰起身,想去拉辞柯,却发现她已然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尘土。

    二人走回官道上时,便是一副颇受摧残的样貌,好在都无外伤,只是衣衫脏污凌乱了些,尤其是辞柯,一身浅色衣裙全毁了。

    周子秋正焦急等在路边,见辞柯无恙,这才松了口气,招呼婢女往她身上披一件外衣,揽过她肩膀,对众位侍卫冷声道“何人准备的车马,瞧瞧二位姑娘受了多大的惊吓”

    虽是美人,横眉竖目起来也颇有威严,几名侍卫惶恐对视,不知如何答话,便齐齐跪下,正欲说什么,被另一女声打断。

    “马儿非人力,受惊罢了,贵妃何需如此动怒。”

    周子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随后款款转身,只见传出声音的地方不见人影,过了一会儿,才从龙辇中伸出只玉白的手来。

    随后,是坠着珍珠的华美衣裙,金色丝线缠绕成鸟雀形状,声音继续“我瞧着这二位姑娘都不曾受伤,也就别再难为侍卫,免得耽误了圣上出行。”

    话音落下,脸才露出,远远及不上周子秋的容貌,但所有配饰都是一等一的精致,光看额前那枚翡翠之通透,便知其价格不菲。

    熟悉感和排斥感潮水般涌来,叶犹清不由得暗中近了一步,细细看去。

    女子的脸同记忆里嚣张跋扈的女孩重合,这不正是往日带头欺辱辞柯的,那个姓燕的

    如今竟入宫做了妃子,看她坐在皇帝的龙辇里,便知定然极为受宠。

    叶犹清马上看向辞柯,果然发现辞柯冷了眼神。

    “燕婕妤何出此言,这本就是他们的不是,今天惊的是二位姑娘的马,明日便能坏圣上的马车,若不惩治,只眼睁睁看着如此将皇家威严置于何地。”周子秋弯着唇角,笑道。

    “行了,查出何人负责的马匹,革职便是。”皇帝不耐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检查余下车马,尽早出发。”

    “是,陛下。”车外的长脸内侍弯腰道,随后急急忙忙跑去了。

    那燕婕妤上下打量了周子秋一番,又将视线转到辞柯身上,眼神十分不讨喜,掩唇笑道“既然圣上这样说了,妾身自是听圣上的话。”

    她盯了辞柯一会儿,转身上车。

    叶犹清看着辞柯的背影,有些担忧,看着往日欺辱自己的人在面前不得惩治,还依旧挑衅,一定很难受。

    但辞柯没回头看她。

    “叶姑娘,多谢。”反倒是周子秋对着叶犹清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带着辞柯上了她的马车。

    “叶姑娘”那位卫衙内忽的探出头来,对着叶犹清满面笑容地招手。

    叶犹清一眼都懒得理,转身走向车队末尾,掀开帘子,上了婢女们的马车,十里看见她,往一侧挪了挪,给她留了个空位。

    外面忙碌检查了一气,这才重新行进,生怕入夜前赶不到洛阳,速度也加快了许多,窗外树木草地不断向身后飞驰。

    自叶犹清上来后,其余几个婢女便疯狂互相使眼色,最后趁着休息,全挤去了另一驾马车,车上便只剩叶犹清二人。

    “你看见她了”叶犹清低声问。

    十里没说话,点了点头,头靠在窗边,帘子时不时被风掀开,将她浅色的眼瞳暴露在阳光下,再被阴影笼罩。

    叶犹清实在看不懂那种感情。

    “你要不要,见见”叶犹清说。

    “蝼蚁撼得动树么”十里道,“鸟雀的一泡尿都是大宇中倾。倒不如就这般,远远听听消息。”

    叶犹清看着她,心里满腔话语却说不出口。

    十里一定还喜欢周子秋吧,叶犹清想,不然也不会在京城做了七年的乞丐,凭着她的本事混迹江湖,至少也能吃上一口饭。

    “蝼蚁多了自然可撼树,何况蝼蚁不会永远是蝼蚁。”叶犹清轻轻说。

    “小清,我不知你在谋划什么,但能看出来,你不甘于此。”十里直起腰身,长长叹了口气,“我方才听那些婢女们说,皇帝带上你和那个什么卫衙内,应当是有意撮合,方便往后赐婚。”

    “愿你心想事成,莫要步了我的老路。”十里拍了拍叶犹清的肩膀。

    叶犹清点点头,哼了一声“那男人不是什么好人,若我没猜错,方才车子失控便是他所为。”

    若是无人动手脚,皇家马车不会如此脆弱,卫衙内想必是想着二人同车能来个英雄救美,谁料辞柯横插一杠。

    阴险。叶犹清蹙眉想。

    车驾一路飞驰,终是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洛阳城外,等一路进山看见白马寺旁的行宫时,四周的山林已是乌压压一片黑,只剩下幢幢树影了。

    行宫虽不及皇宫,却也是雕梁画栋,宅院鳞次栉比,夜色里到处亮着灯笼,为了皇帝前来而整理一新。

    山上古刹中的钟声敲响,响彻群山,回声在天地间碰撞,惊起山中鸟雀。

    皇帝已在众人簇拥下去往最高的宫殿歇息,叶犹清和十里跟随老宫人往安置她的偏殿走,一路净听野兽嚎鸣。

    这个地方太危险了,叶犹清蹙眉想,虽然四周都是皇家精锐,山林下是第二大城洛阳城,足以保证行宫内安全,可若有人孤身出了这行宫,可想而知会遇见什么。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一时有些头痛。

    好在这夜众人疲累,皇帝也未批公文,早早睡下,长夜漫漫却平安无事,叶犹清虽歇得不安稳,但也算是好眠。

    翌日,比汴京要喧嚣上几倍的鸟鸣吵醒了叶犹清,她睁眼翻身,只见外面才不过拂晓,朦胧的天光只能照亮窗外花影。

    而一旁榻上的十里早就醒了,此时正睁着眼,往窗外看着。

    叶犹清打了个哈欠,爬起来更衣洗漱,穿衣服时折腾了好一会儿,没有琴心,效率大打折扣。

    门被敲响,叶犹清看了十里一眼。

    十里嘴里啧了一声,方才还懒洋洋的模样顿时不见了,弯着修长的肩背,耷拉着她的绣花鞋,碎步去开门。

    门外是昨日那位老宫人,低头道“叶姑娘,花园设了晨宴,还请姑娘前去用膳。用过膳后,会有马车拉您上山,陪圣上来行宫之人,每日都需得去往白马寺上香。”

    “日日都要去上香”叶犹清问。

    “是,这是规矩。”老宫人回答。

    “知道了,多谢。”叶犹清说着,回身和十里交换了眼神。

    如果有人要下手对付什么人,四周荒山野林,路上便是最好的时机。

    不过若不说别的,行宫的空气倒是甚好,满是山林中泥土的气息,初夏的热风被层层绿荫过滤后,转而带了淡淡的清凉。

    叶犹清一路看着整齐却颇有野趣的园林,走到了宫人说的花园外,一旁有一处小潭,潭中游着几尾红鲤,潭上是一石桥,桥面围栏为了美观而设置得极低。

    “小清,那是不是辞柯”十里忽然拉住叶犹清,指向潭水边丛丛树荫,“她对面的,便是你说曾欺负过她的燕婕妤”

    “哪里”叶犹清猛然抬眼。

    果不其然,潭水边正立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个锦衣华服,衣衫穿得比贵妃还华贵,区区一件外衫,缝满了金银珠宝,头顶也是各色发钗堆叠,叠成一座小山似的,直叫人替她觉得沉。

    另一个是辞柯,她正说着什么,身旁几个婢女将她团团包围,看似十分危险。

    “快来。”叶犹清想也没想,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步便绕过眼前的桥。

    离得近了,便能听见二人言语。

    只见燕婕妤正昂着脖子,从眼下看着辞柯,怒声道“守卫说,夜里只有你经过了花园,还不将东西交出来,免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燕婕妤怎么便认定了我”辞柯声音柔滑,红润的樱唇微勾。

    “不愧是和周子秋一样的贱胚子,向来只会偷抢。周辞柯,你难道忘了往日是如何跪在我面前擦鞋的,如今便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辞柯永世不敢忘。”辞柯笑道,眼中闪过一瞬冷光,随后和缓,“但婕妤没有证据,也不能无端污人清白。”

    “清白”燕婕妤似乎气得发晕,正想说什么,却听身后传来另一清淡的声音,打散了她剩下的话。

    “辞柯。”叶犹清道,随后缓步走来,跻身于二人之间。

    她身量纤长,眼神冷冽,人站在那里,几个婢女便不由后退。

    辞柯双眸微微睁大。

    “叶犹清”燕婕妤捏着手中帕子,低声道。

    “臣女见过燕婕妤。”叶犹清笑眯眯道。

    那燕婕妤似乎不愿被别人听到此事,她不理会叶犹清,随后狠狠剜了辞柯一眼,道了声走,便带着婢女浩荡离去。

    叶犹清嘟囔着回身,看向辞柯“她为何冤枉你”

    “你如今就这么相信我。”辞柯睫毛蒲扇着,忽然没头没脑道。

    叶犹清同她视线对上,一时无言,只轻轻嗯了一声。

    “可东西确是我拿的。”辞柯垂眸,又抬眼,轻轻拉住了叶犹清的衣角,声音软了些“你不该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