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确实很久没这么放松过了。
时间很漫长,而且没有做梦,只有无垠而漆黑的子夜将他环绕在中央,拉着他往深处一步步地走。
四周空无一物,什么都打扰不到他,留给他的只是最简单最纯粹的休憩。
什么都不必想。
什么都不必在意。
稍微休息一下,我很快就回来。
等他终于走到终点时,静谧深邃的色彩缓缓褪去,微弱的天光转瞬间亮起,伴着清爽和煦的风拂过他的眼睫。
“悟。”
有人在耳边呼唤他。
还没等五条悟回过神,周围柔和的光芒先他一步作出反应,亮度突然向上不停攀升,直到像是满室白炽灯齐刷刷打开、照亮每处隐蔽难查的角落才堪堪止住势头。
五条悟被它一激,不由自主皱紧眉头闭上眼。
在这期间,他的大脑逐渐迎来清明,理智也从睡梦中回笼。
彻底恢复清醒后,首先感受到的是掌心里的温暖感
和脸上蒙着的一层浅淡的阴影。
五条悟呆愣几秒,随即睁开眼视线聚焦。
“醒了”
夏油杰依然坐在床沿边,右手的五指微微屈起,用最柔软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睡着后不自觉摊开的掌心,几乎没有什么力道,应该是不想打扰他看上去就香甜无比的安眠。
刚才听到的呼唤,似乎是他在叫五条悟起床。
少年侧着身子,紧贴着床垫没碰到对方的右手腕支起他的上半身,微微俯腰垂首喊了五条悟的名字。
五条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的脸。
夏油杰和他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柔顺微长的漆黑发丝受动作影响落在颊边,正好遮挡住身后窗外的夕阳,在五条悟脸上远远投下薄而柔和的阴翳。
“嗯,睡得很好,现在我精神十足,”五条悟回答着,手上力道猛地收紧握住他的五指,抬起另一只手懒洋洋地环上他的脖颈,“但是,杰知道的吧,我不喜欢被人叫起床。”
“我知道,但现在是深夜零点整,我担心你再睡下去会直接睡死在茧里。”夏油杰无奈解释。
从下午三点多睡到零点,其实并不算长。
然而睡了这么久的人是睡眠时间极短、一向只需要浅憩三个小时就能生龙活虎起来的五条悟,因此这件事就显得格外不寻常起来。
“莫里亚蒂教授给的机会是晚上的歌剧公演,他命令开膛手杰克去杀福尔摩斯先生一生中最敬佩的女性艾琳艾德勒女士,由她作为女一号的公演已经在九点十五分结束了,”夏油杰把柯南他们得到的消息复述一遍,“按时间来看,孩子们应该正在和开膛手杰克对峙。要不要去那边亲眼看看情况”
“不用,”五条悟不在意地摆摆手,“既然放手让他们去做了,那就别再像保护欲过度的鸡妈妈一样牢牢护着小鸡崽啦。”
“比起这个,杰要不要试试一觉睡到游戏结束世界上最美妙的事就是睡到自然醒、做任务的时候偷懒去喜久水庵吃大福哦”
“不要。”
夏油杰随他钳制,唇边没好气地扯起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前面那个也就算了,但做任务偷懒给我解释一下”
上次去神户执行祓除任务,一年级三人组刚抵达任务地点,像平时一样由夏油杰带头制定计划。
就在他决定先去当地警视厅询问关于食童咒灵的情报、准备开口告诉同伴们时,硝子戳戳他的胳膊。
“你不觉得四周有点安静吗”少女表情复杂,“似乎少了个吵吵闹闹爱捣乱的家伙。”
夏油杰一愣,随即猛地回头,发现硝子所说的那个家伙他欠揍的混蛋白毛同学确实不在身后。
接着,硝子和他找遍了整个新干线车站,然而都没见到五条悟那头显眼的白毛以及鹤立鸡群的一米八身高。
发短信也不回打电话也不接,他们只能心焦地站在原地等,过了半个多小时才从身后听到失踪的同窗在兴高采烈喊他们的名字。
“当时问你干什么去了,你说自己去吃喜久福。”他咬牙切齿。
喜久福,也就是仙台特产喜久水庵的大福,口味繁多且味道绵密,甜度也可以由客人自行指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夏油杰知道它是五条悟的心头好,需要不定时命人跑去仙台给他带来东京。
但他没想到,五条悟馋起来竟然会丢下任务不管、亲自跑去仙台吃和果子。
五条悟本人无辜眨眼“对啊。我又没说谎,确实是瞬移去仙台买喜久福了。”
谁能猜到你真的是去吃喜久福啊仙台与神户之间的距离可是足足有六百多公里我们都以为你不想说在跟我们开玩笑打哈哈,尊重你的隐私既没有深问也没有多说什么好吗
夏油杰吐槽他“我不管你到底什么目的,但下次在做这种事之前一定要跟我们打声招呼,免得让我们跑进警视厅报失踪案。”
五条悟哼出一声鼻音,手臂突然向下一压,想把夏油杰摁倒在自己身上。
“等等”
夏油杰猝不及防下被他牵动,只来得及喊几个短促的音节。
他现在和五条悟的身高差不多,由于骨架大小不同,从近处仔细观察甚至能看出肩宽胸围比五条悟小了些许。
但在体重上,夏油杰常年勤于锻炼,躯干四肢各处的肌肉流畅而紧实,实际上比他更重。
五条悟这出突然袭击明显出乎对方的预料。夏油杰反应不及,愣了一下后立刻伸展五指,肩胛骨处的肌肉鼓起一道起伏的弧线,眨眼间便用单臂使力支起身子,整只左手也不可避免紧紧贴压五条悟的右掌心,险之又险地逃过了鼻梁砸断在他胸膛上的命运。
发尾轻轻扫过鼻尖,带着淡淡的柠檬香气,似乎是夏油杰常用的洗发水的味道。
五条悟眨眨眼,遏制自己想打个喷嚏的冲动。
“不要,你见过谁剪刀石头布的时候会把自己要出什么告诉对面的。”他慢悠悠地回答。
夏油杰支着上半身,朝身下的混蛋同窗露出平静危险的微笑。
“很有道理,但因为这不是剪刀石头布所以拒绝无效。”
五条悟又朝他眨眨眼,没有说话。
看他一副拒不配合的样子,夏油杰扭头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怒火全部用理智浇熄。
这就是带孩子的感觉吗,五条家真辛苦啊。
虽然说,我本来就没打算在当咒术师期间和某位女性相爱
但以后,如果决定不再当咒术师、找到心爱的人结婚共度一生,我也绝对不会要孩子。
尤其是悟这样的孩子。绝对不行。
“至少要回个短信,或者接电话让我们知道你平安无事”他勉强保持心平气和。
“提前知会就不叫偷溜了,回短信接电话也会被你们催着回去工作,完全没有放松偷懒的意义。”
五条悟煞有介事地讲道“听好啦,真正的偷懒就是把任务全部扔给同伴干,事前资料让杰看,行动计划让杰制定,报告书也让杰来写”
五条悟
脏话在嘴边溜了一圈,又被主人用惊人的自制力和涵养咽了回去。
“你又想打架”夏油杰笑得愈发温和。
“还有,把我放开,小心我一松手压断你的腰。”
“随便啦,压断的话你要对我负责。”
五条悟毫不在意,转而低下头可怜巴巴地盯着自己的肚子。
“说到喜久福就觉得好饿,想吃樱桃千层奶油芒果慕斯蓝莓夹心瑞士卷三色水果班戟”
夏油杰默默听着他报菜名,最后听见他以一句话收尾“杰,游戏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让你陪我吃蛋糕。”
“然后蛋糕也要让我来买”
夏油杰刺他一句,接着答“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和你一样不太清楚具体的通关进度。”
唔哇,语气很不耐烦。
看他好像真的生气了,五条悟果断收回在他底线上试探的脚,抬起脑袋用发顶蹭了蹭他的下巴。
又是这样。
感受到下颌处窸窸窣窣的柔软痒意,夏油杰无奈闭眼。
每次都被他轻易看透,临界点被拿捏得死死的,没办法真正发火。
“其实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你好像挺担心小侦探他们的。”
“不了。比起江户川君那边,我更担心你会不会因为太想吃蛋糕把游戏拆了。”
“我会,但因为这样干的话杰一定会生气,所以不会。”
看吧,所以换成谁都很难对这家伙发脾气。
夏油杰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见到里面只有自己清晰的倒影,只能再次宣布投降。
既然五条悟建议他别管,那就不管了。
那些孩子承诺说能办得到。就算办不到也没事,大不了就是一起通关失败而已。
他放下习惯性升起的担忧,试图挣开脖颈上的禁锢,未果,只好保持这个奇怪的姿势和五条悟对话。
“游戏什么时候结束的问题,或许可以问问诺亚方舟。它应该有在注意各方的情况。”
“好”
五条悟拖长尾音,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悠闲晃了晃,食指触到那缕显眼的刘海,灵活转个圈松松缠绕成漆黑柔顺的圆环戴到指尖。
像戒指。
他不合时宜地想到。
也像绳索。
早在涩谷发生的那场大事件里,五条悟就明白了。
夏油杰的死注定化作诅咒,仿佛一条毒蛇蜷起自己冰冷的鳞身迅速绞紧猎物,死死缠着他的心脏勒进血肉,留下被滋滋腐蚀出的、难以愈合的交纵长疤。
幸好不算疼,也没到窒息的地步,他还能忍。
而且杰也很难过。
五条悟十年来从未与夏油杰相见。但是,从对方突兀闯进高专结界高调宣战的那一刻起,对夏油杰知根知底的他就隔着雪白的绷带看出了这个身披袈裟的男人十年以来的状态
最后这段时间,他的挚友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那双温柔澄净的眼里什么光都不存在了,看上去跟正在等死差不多。
也确实是在等死。
五条悟回忆着巷口那幕诀别。
男人半身浴血,素来都会被主人仔细打理的黑发难得凌乱地披散在耳侧,连五条悟最看不顺眼的那身袈裟都不翼而飞,垂首靠坐着脏兮兮墙壁的模样狼狈而可怜,像极了被暴雨淋湿又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偏偏他还在笑。
最开始是虚伪至极的微笑,其中敷衍忽悠猴子的意味让五条悟看得牙痒痒,只想一拳揍上他的俊脸,迫使他黯淡空洞的眼眸重新燃起火焰、砸碎他装出来足够以假乱真的疏离感,接着像从前那样攥紧那片被血水浸泡软烂的衣领冲他大吼“夏油杰你个大笨蛋”,换来对方努力压抑着怒气、已经阔别许久的那句幼稚园水平的反怼“说别人是笨蛋的才是大笨蛋”
然后是打架,拆掉一整栋教学楼或者铲平后山的又一个山头,在刺耳的警报声里瘫倒在一起累得直喘、无力接起硝子提醒他们夜蛾在往这边赶的电话,直到听见夜蛾远远传来的咆哮声对视一笑,相互搀扶着站起来赶紧逃跑,一边跑一边碰拳,商量好今晚拽着又要熬夜治疗伤员的硝子偷偷溜去参加市区里的庆典,就算被硝子报复性地拼命灌纪土清酒也绝不能放弃,男高中生们这次一定要在拼酒上赢过酒量深如海抽烟论盒抽的失格女医者。
所有仇恨都能一笔勾销,他们依然能变回彼此熟悉又怀念的模样。
但他只是在想,并没有真正动手。
绳索状的疤痕一路攀升蔓延到四肢将他套牢,随即缓慢收紧,以不可抵抗的威势完全限制住他的动作,令他只能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默然看着那张焊死在夏油杰脸上的沉重面具。
在那之后,是稍微明亮了些的笑容。
随着闲聊的进行,夏油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五条悟仍把他视作朋友,以至于说出了“我相信你”这种从他们对峙十年的立场来看颇为荒唐的真心话。
有件事,五条悟并不知晓。
他一直把夏油杰视为挚友,哪怕分道扬镳久别十年也依然把对方放在心上,自认为这份深厚友谊即便饱受意外磋磨也不曾变过
但在夏油杰眼里,他们之间绚烂纯粹的感情,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是过去时了。
夏油杰从来没有妄想过他们还能和好,他抱着和挚友一刀两断的决心转身离去,满腔爱意化作燃烧殆尽的死灰,在十年前就已被人世磨光。
然而在最后,在荆棘丛里艰苦跋涉的他竟然能听到五条悟对他说“我相信你”,以及随后用过往被他捉弄的态度坦然来了一句“真是败给你了。”
真的还有把我当朋友啊。
于是,五条悟看到濒死之际的男人放松神色,唇边那抹笑容逐渐真实起来,恢复了记忆里该有的清朗温润。
临终前,他用死寂如荒野、不复以往透亮,那股恶浊中混杂着残渣的深污感比身后墙壁还要严重的双眼直视五条悟,说这个世界让他好痛苦,痛到他从未打从心底地笑过。
从来没有吗
从来没有。
五条悟不发一言。
和我度过的那三年不,那两年,难道也让你感到痛苦吗
他没有问。按照夏油杰的说法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意义。
反正他就要死了。
而且由我来杀。
因此,他只能沉默良久,在开始动手前鬼使神差地轻轻问道
“一个人,会很寂寞吧”
夏油杰像是被这句话惊到了,愣住两秒才突然笑起来,狡猾地没有正面回答。
明明只要他露出悲伤的表情,说一句“会寂寞”,就算知道他可能又在骗人,五条悟也一定会心软放过他。
或者否定也好,“不会寂寞”也可以,五条悟只是想寻一个由头让自己把挚友留下
夏油杰或许不会寂寞,但他会。
但就像他对夏油杰知根知底那样,亲自领他走上正道的夏油杰也对他再清楚不过了。
是与不是都不行,不回答就是最好的结果。
罪人不觉得自己值得拥有未来,于是斩断了垂落地狱、能助他重返光明的蜘蛛丝。
五条悟救不了不想被他救的人,也拦不住一心等待死亡的殉道者。
而同时拥有这两项特质的,是他唯一的挚友夏油杰。
不过还好,五条悟当时并不是很伤心。
他甚至能抽出多余的心思幸灾乐祸地想,原来杰一直都笑不出来啊,这么一看我难过这么久也不算什么,还有杰给我垫底当全天下最傻的大笨蛋。
没错,夏油杰是大笨蛋。
活过一世的五条悟很清楚这一点。
从进入游戏开始,夏油杰就容忍他的一切胡闹、答应他每个逾矩的要求、屡次放低底线捏着鼻子妥协,平日里弹他脑门敲他脑壳或者直接上手拍脑袋的粗暴责怪尽数消失,只剩下好脾气的温柔。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五条悟失去了六眼、走路都会撞到人,由于十分不适应现在的状态,连完整保留下来的近身格斗都受到了影响
简单来说,就是变弱了。
夏油杰变态理念第一条,要保护所有弱者,包括非咒术师、身体素质天生比男人差了一小截的异性、基本不具备自保能力的幼童、比他经验更少更稚嫩的后辈、身体机能缓慢衰退的老年人,以及失去咒力与六眼的五条悟。
说出去估计会被整个咒术界当作笑话来听
是的,这个范围里甚至有五条悟。
很不可思议对吧,竟然有人觉得咒术界最强、全世界战力天花板的五条悟是弱者。
但夏油杰就是这么觉得。
所以才说这家伙是大笨蛋。不仅想追上最强的脚步,还得寸进尺想保护暂时战力缩水的最强。
最强哪怕战力缩水也是最强。如果没有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出来搅局,五条悟早就一个人carry全场带领所有人走向必然的胜利了。
最强不会输,五条悟也不会。
然而,夏油杰这个人就是认定,现在的五条悟孤身一人走在最前面让人很不放心,自己需要分担五条悟肩膀上的担子。
虽然他只明确表现出了追赶的意思,但作为最了解他的灵魂挚友,五条悟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深藏在心底的这一想法。
最强并不为此感到冒犯。相反,他其实很开心。
太自大了吧,杰。
不过这种感觉还蛮不错的,所以姑且原谅你好啦。
五条悟心情愉快地想。
如果不是想吃甜点了,他一定会拉着夏油杰继续赖在游戏里不走,充分享受夏油杰把他视作小孩子、从头到尾都万分照顾的态度后再出去。
能肆无忌惮踩在挚友雷区里乱逛的机会可不多,看着夏油杰被他逗到发火但又不得不忍住的模样也真的非常有趣。
可惜要结束了。
偷懒只能是这一小会儿,游戏外还有坎坷难测的现实在等他们尝试挑战通关真正的现实可比虚幻的游戏难多了。
正所谓人间即地狱。
没人能去渡谁,所有的一切都要靠自己琢磨。
杰也是如此。
五条悟装出一副饥肠辘辘的可怜样,压着夏油杰脖颈的胳膊继续使力往下压。
“但我真的好饿啊怎么办,想跟你、硝子、冥小姐、太宰老师、还有那个什么前辈一起去吃关东煮。啊,歌姬就算了,歌姬。”
夏油杰不知道他刚才在想什么。少年瞥他一眼,对他玩自己头发的幼稚举动表示嫌弃并一举接梗所有槽点。
“怎么从蛋糕变成了关东煮吃这种高热量的夜宵确实很影响歌姬学姐的减肥目标,但即便如此也不许这么欺负她哦。”
“嗯歌姬在减肥”五条悟提起兴趣,“为什么,杰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夏天到了,女孩子们会在这个季节保持身材去穿很漂亮的裙子,”夏油杰抬手警告性地啪啪拍两下他不停往下加大力道的手背,声音响亮清脆,明示他别再捣乱,“至于怎么知道的前几次你们在我房间开的夜间派对上,我听到两位学姐和硝子商量好暑假要去海边玩,歌姬学姐提了一句那就要从现在开始努力减肥了什么的。”
“噗。杰好傻哦。”
“哈我又怎么了”
“还没明白吗没办法,就让五条大人来告诉优等生君什么是残酷的真相吧。”
五条悟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严肃道。
“当当请夏油同学认真听以下知识点”
“很多女孩子都只是口头减肥哦,实际付诸行动的可不多,在美食面前能坚守灵魂绝不受蛊惑的就更少了,之后找女朋友千万不能忽略这一点。”
“当然,女孩子们告诉你真讨厌,最近又重了不少诶不行,我要开始减肥啦,杰君一定要记得监督我哦的时候,夏油同学绝对不能直截了当地点破真相,而是要装出很担心的样子问但这样没关系吗,对身体不好吧,不如我陪你一起。陪她坚持一段时间后要时刻注意她的状态,如果她很没精神,可能就是想吃东西但不好意思开口,这时候记得不着痕迹地试探啊啊,减肥真辛苦啊,我好想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能量,○○酱要试试看吗”
五条悟出色扮演单人双簧剧,轮到女孩子的台词时语气和声调意外地很合适,除了他自己刻意装出的矫揉造作感外几乎就是活生生的女高中生。
“然后再配上你那张很能骗人的脸和让人感觉很亲切的刘海,一定能成功交到女朋友”
夏油杰听他叭叭一大串不知有用还是没用的话,神情恍惚“是吗原来女孩子是这样的等下,我没想交女朋友啊”
“嗯那就是想交男朋友了”五条悟兴奋不减,继续侃侃而谈,“那也不成问题,其实不止女孩子,男生也是。嘴上嚷嚷着从今天开始要每天都去健身房打卡,但最后都是窝在空调房里吃冰镇西瓜打游戏,一整天的运动量只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爱情动作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男朋友我也不想交糟糕的话题立刻收回话说你啊,明明连男人最好不要穿裙子这种社会常识都不知道,但莫名其妙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哎”
“当然因为我是五条悟啊。”
说完,他再次展现独有的重点偏移术式“谁规定的男人最好不要穿裙子,那我们身上穿的是什么”
“是窗帘。”
“有时候就算是我也会冒出杰其实比我更不着调的想法呢。”
夏油杰头疼地叹了口气。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不着调啊。
“别再乱跑偏了,这样下去你最开始想要什么我都快忘记了哦。”
“诶想交女朋友或者男朋友的话可不能忘记这种事。是想要吃东西啦,我饿了,想吃蛋糕关东煮还有流水素面。”
都说了我没想谈恋爱还有,怎么又加了一个原来你是三种都想吃吗
“我好像理解了,但没完全理解,”夏油杰面无表情,“我们确实没吃晚饭,你也只吃了一个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冰淇淋香蕉船,但游戏里应该感觉不到饥饿吧”
五条悟随口解释“这是心理上的饥饿,和如果五条悟身边没有夏油杰的话就会没有干劲是同样的原理。”
说的好像我是什么违禁兴奋剂。
夏油杰忍不住翻个白眼。
“是、是,从今往后我一定时刻把你绑在身上,有事离开也会记得报备,希望你也能在瞬移去仙台前跟我说一声我出门了。”
五条悟小小声地嘀咕道“啧,你还没忘啊。都这样了居然还是没把你绕过去。”
“我听到了哦。好了,快点放开,保持这个姿势很累的。”
五条悟轻笑两声,没再胡闹下去,收回手臂痛快地放夏油杰起身抽离。
夏油杰活动了一下筋骨,缓解左胳膊支撑全身、肌肉猝不及防下持续发力的酸涩,接着低头看五条悟嘿咻一声直起身子调整姿势,盘腿坐在床上。
现在的感觉很不错,应该可以问那件事。
五条悟心下琢磨着,一抬头干脆利落直击主题
“杰,记不记得我们在弘树他爸爸的办公室,你有很小声地说了句话。”
“嗯”
夏油杰想了想,没在记忆里找到。
“抱歉,好像记不清了。什么话”
“就是那句,坚村在告诉我们弘树自杀的背后故事时说的,”五条悟比划着,“我感叹了一声弘树是天才,然后你补充了句弘树是被怎么怎么样的天才。”
“中间的内容我没能听到,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吗”
夏油杰像是被他提醒想起了这件事,垂下眼睑陷入沉默。
“是不能讲的内容”五条悟完全不打算放弃,笑嘻嘻地追问,“没关系啦,我又不会到处乱说,这可以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男高中生们都这样的,互相讲些羞耻的黑历史”
“也不是不能说。”
夏油杰突然开口,神情隐在长发投下的阴影之后,声音听上去低沉而压抑,像酝酿着准备爆发的火山。
五条悟立刻噤声,在他看不到的角度里暗自凛冽起眼神。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是杰在三年级时,身上一直笼罩着的厚重阴云,和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彷徨感。
奇怪,怎么这个时候就有了他之前经历过什么吗
出于对挚友的尊重,五条悟从未想过去调查这个夏油杰十五年以来的过往。
那太逊了,就像是把挚友当作暗藏精神疾病的患者、随时可能拔刀行凶的罪犯,不仅是他们友谊上的污点,也会把他亲口说的那句“我信任你”完全推翻。
然而,夏油杰确实很会骗人。
虽然这家伙骗人的次数并不多、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他撒的每一个谎都完美无缺毫无漏洞,把五条悟耍得团团转。
于是,作为挚友欺诈之路的最大受害者,五条悟开始由衷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又被忽悠了。
难道杰早就出现这种情况了不过平常看着确实好好的,完全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是猴子。”
夏油杰回答。
“我说,弘树是被猴子害死的天才。”
猴子。
五条悟睁大双眼,瞳孔却一反常态瞬间缩成针尖大小。
咔嚓。
他听到了什么东西开始破碎的声音。
“要说黑历史,呃,的确有些像,但这个称呼更主要的是悟”
夏油杰无奈抬眼,随即发现同伴的异常。
他立刻止住解释惊愕呼唤了对方的名字,看他依然没有反应后迅速抛下一切念头摸上他的额头。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是难受吗等我一下,我问问诺亚方舟可不可以现在脱离游戏,我们去医院”
“不是难受,不用问它也不需要去医院。”
五条悟打断他的话。
咔嚓咔嚓。
那件东西还在继续往下裂开缝隙。
他不耐地皱起眉头,伸出手臂对夏油杰道“给我一个拥抱就好。”
夏油杰想摇头,告诉他拥抱什么时候都能给、现在最重要的是去看医生,但看他脸色冰冷苍白、瞳孔微微颤抖的模样,还是按捺住内心的焦急点头答应。
不看这些的话,五条悟似乎没什么大碍。
他用那双修长有力的胳膊死死抱紧夏油杰,脑袋埋在对方胸膛前不停蹭来蹭去,跟平常耍赖撒娇时一模一样。
“真的没事,只是被你那句猴子吓了一跳而已,”他精神状态良好,还有心情打趣挚友,“这算羞辱吗,应该算吧我好像从来没听过杰拿这种词汇去形容别人哎,优等生知不知道自己在骂人”
“没有骂人好吧,是有一点。”
夏油杰不清楚他情况如何,又不能强硬掰起他的脑袋观察,只好揉了把他刚才蹭过自己下巴的发顶,犹豫两秒后指尖下移,力道极轻地抚起他之前嚷嚷着想被摸摸看的后颈,权当安慰。
“如果是因为这个,那我向你道歉。我没想到这个词会吓到你,之后一定不会再说出口。”
是对猴子有什么心理阴影吗
就像五条悟对他抱有百分百的信任,夏油杰也全盘接受五条悟在正经话题上的所有回应。
瞬移去仙台吃喜久福事件让他明白,不要怀疑五条悟的话,即便那些话再离谱也是真相。
因此,夏油杰认真思考起五条小少爷幼时曾在动物园与猴子们相遇、遭受猴子们狠狠欺负的可能性。
应该不是这样吧。
他身边肯定跟的有五条家的人,他们不会放任小少爷被猴子欺负的。
尽管对背后的原因完全摸不着头脑,夏油杰还是轻声认错道“对不起,悟。”
“一句对不起可不够,”五条悟微微抬头,露出清澈中带着点笑意的苍蓝眼眸,“摸这里,很舒服哦。能碰下其它地方吗”
我说什么来着。同意摸他后颈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要求把能摸的地方摸个遍。
资深悟学家夏油杰硬生生扼住下意识开口的拒绝,纠结许久最终艰难点头。
“好。不过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好点吗”
咔嚓咔嚓。
清脆的破裂声震破耳膜。
“好多了,所以说去医院完全不必要嘛。”
五条悟满不在乎地说着,又把脑袋低回去。
“帮我揉下耳朵吧。那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