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人类献给我的祭品。”
“一年后便是你我大婚之日。”
“你将是海妖的新娘。”
晏辰抬起纤长的睫毛,在霜绛年手心里落下一吻。
他薄唇轻启,隐约露出尖锐的兽齿。
“为了让你在大婚之日能适应我,从今日起,你将摒弃你过去的身份,你的身体也将会产生小小的转变”
兽齿咬破掌心,吸食走鲜血。
记忆随着血液流失,与此同时,有什么东西注入他的血管中,霜绛年逐渐失去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身份最后只剩一具新娘的空壳。
霜绛年浑身颤抖。
他这才发现,刺破自己脚心的不是什么贝壳,而是人类的森森白骨。
白骨碎片蔓延在黑色的沙滩上,岩洞中怪石嶙峋,仿佛生物挣扎着死去时投下的倒影。
而他也将会成为其中之一。
霜绛年捉住最后的理智,猛地甩开晏辰,向岸上跑去。
银链不知为何松开了。
背后传来晏辰深沉的低笑,仿佛从无人造访的海沟深处传出的回音。
“尽情跑罢无论你跑到何处,一年之后,你都会成为海洋的一部分,成为我的一部分。”
不,霜绛年想,这海妖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要找的人叫叫什么来着
霜绛年此时,竟连他来这里的目的,连并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海妖的噬咬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除了忘记前尘之外,他的身体也如晏辰所说,在一点点发生变化。
起先是异常喜爱吃生鱼,异常渴水,渐渐的,颊边长出鱼鳃,指甲变得锋利。
某日醒来,双腿早已并在了一起,上面附着着玄色鱼鳞,足尖延伸出鱼尾。
他无法在陆地上生活,只能跃入海中。
霜绛年变成了一条彻底的鲛人。
他居无定所,永远在赶路、游荡,因为他始终记得自己要找一个人。
他向往着陆地,却不敢在白日的港口露面,只有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才逆流而上,造访人类城镇里的河流甚至是大宅院园林里的湖泊。
今夜,晏宅的湖泊并不安宁。
少年醉酒后被推落水,水下潜伏着刺客,两两拽住少年的脚踝,不许他浮出水面,意欲伪装出意外落水后溺死的假象。
霜绛年本不想多管闲事,但那群刺客搅浑了水,让他的夜宵一条鲜美的湖鱼溜之大吉。
他轻松地杀了那些刺客,随手将落水的少年推到岸边。
乌云不知为何,忽然散了。
月光之下,霜绛年看向面色冷白、失去呼吸的少年。
这少年很好看、很有朝气,而且长得特别想让人欺负一顿。
霜绛年攥了攥发痒的拳头,压抑住揍人的冲动,将少年口腔里的水和异物排干净之后,他俯身低头,直接对上了少年的嘴唇。
吹气、按压胸口,不过几次,少年便猛地弹起来,哇地吐出大量湖水。
“哪个美人趁醉偷偷香我”晏画阑呛咳着说。
霜绛年离远了一些,不悦地眯起眼。
他想了想,催动妖力,脸颊上逐渐浮起一片黑色细鳞,将漂亮的五官遮掩在鳞片之下。
“是我。”他冷酷地说。
晏画阑迷迷瞪瞪望过去,只看到一张漆黑如罗刹的脸,顿时两眼翻白,就要再昏过去。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速效救心丸”
霜绛年一掀尾巴,一大泼凉水浇在晏画阑脸上,少年顿时不怪叫了。
晏画阑翻坐起身,气定神闲道“哈哈,刚才是骗你的。你长得很特别,说不定在鲛人里还算是俊鱼呢。就是我第一次见到鲛人,吓了一跳而已。恩人哥哥不要见怪。”
霜绛年不吃他这一套“湖底有人想杀你。你记得处理一下。”
说罢,他扭头便走。
“等等”晏画阑在后面喊他。
霜绛年置若罔闻。
“噗通”一声,少年又跌进了湖里,咕噜咕噜地喊他“别走”。
一面之缘罢了,有必要这么拼命挽留他么
霜绛年皱皱眉,最后还是游回去,将再次溺水的少年推回岸边。
少年假装溺水闭气,微微噘着嘴,好像在等待什么。
霜绛年没上他的当,弹出爪子,在少年漂亮的脸蛋上比划了一下。
脸蛋受到威胁,晏画阑只好停止装死,幽幽道“刚才哥哥对我做的事,就不能再做一遍吗”
霜绛年冷道“救你,没有第三次了。”
这条神秘、危险并深深吸引着他的鲛人。
晏画阑用尽浑身解数也想将他留下来。
“你想不想饮酒”他灵机一动。
霜绛年微微歪头“酒”
“就是刚才我嘴里那个味道醇香的,有点辣。”晏画阑莫名笃定对方会喜欢。
“你去取。快一点。”霜绛年藏回岩石之后。
晏画阑粲然一笑,跌跌撞撞地跑了,很快又拎着一缸液体回来。
霜绛年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直到他确定晏画阑没有带来其它人,才从湖面冒出头。
才启封,一股浓郁醉人的酒香便飘然而至。
闻到那股香味,霜绛年心跳加速,不等倒进杯子里,直接夺过酒缸,仰头便往口中倒灌。
他身姿清癯,姿势却颇为潇洒,琥珀色酒液划过颈项,划过胸口,在月光下有种出尘之美。
晏画阑甩甩头,从美色中回神,惊道“等等你初次喝,别那么猛,小心醉倒我第一次喝的时候,只一口便睡了整日”
他讷讷停了下来。
因为霜绛年已经将空掉的酒缸还给他,皮肤还是白生生的,没有丝毫醉酒的迹象。
他似乎嘲讽、实则只是真心疑惑地问“醉”那是什么
晏画阑“”
罢了,这就是天赋吧。
“这酒,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霜绛年得了夜宵,神色和缓了些,“我们恩怨了结,再见。”
晏画阑委屈巴巴“这么快便走了下次能再看见你吗”
霜绛年淡淡道“这里水太淡,待久了不舒服。我是咸水鱼。”
晏画阑暗中决定,一定要造一个适合咸鱼生活的湖泊。他向那个远去的背影喊道“随时来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一个十几岁的富家公子,恐怕连条鱼都不会杀,还想保护他这个海洋中的杀手
霜绛年冷哼一声,只不过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他消失在黑暗之中。
翌日,霜绛年潜伏在河流中,想从货运船只里顺手牵一缸酒。
他趁无人时跃上货船,滑入船舱,抱起一缸酒,放下两颗珍珠。
没想到,离开的时候,却撞上了一个人族水手。
霜绛年嘶声恐吓着后退。
那水手先是吓得脸色惨白,随后看到那两粒珍珠,努力和善地笑起来,表示不会伤害他。
“我还有更好的酒,你想要吗”水手说。
自从昨夜遇到晏画阑之后,霜绛年对人族的观感好了不少。他想试着去信任,于是半信半疑地停留在船尾,点点头。
“等等,我去给你取。”
不过一会儿,人族水手拎着两壶佳酿回来。
霜绛年刚要伸手去接,忽然间船舱顶上几十支箭齐齐射来,刚才还万分友善的水手突然变得面目凶恶,举起身旁的鱼叉向他投来。
“捉住它”
“食鲛人之肉可长生不老,我们都可以登入仙途”
“它受伤了快追”
鱼叉袭来,霜绛年只觉鱼尾剧痛,哗啦一声跳入水中。
有更多的船只闻讯而来,水面上灯火煌煌,映照得海面犹如白昼。
霜绛年藏在水藻的阴影里,扭身观察自己的伤口。
伤势深可见骨,行动能力会受到影响。
若是留在浅海可能会被人族发现,逃不脱捕捉;若是回深海情况更糟,或许会被大型海洋猛兽捕食。
一个少年的影子出现在霜绛年脑海中。
“随时来我会保护你的。”那个少年说。
霜绛年微微一顿,小心地向着晏宅的大湖游去。
一夜之间,荒僻的湖中建起了一座湖心亭,小小的凉亭里亮着灯火,往来只有一只小船。
霜绛年躲藏在漫天荷叶之间,看到晏画阑正独自坐在湖心亭里,唱着难听跑调的小曲儿。
周围一里,确实只有这一个不及冠的富家贵公子,这种小公子绝对不是鲛人的对手。
霜绛年冒出头,趴在石阶上。
晏画阑吓了一跳,面色大窘“你来啦没听到吧”
霜绛年“听到什么”
晏画阑脸色微红“我唱小曲儿。”
“那是唱曲儿”霜绛年眉梢动了动,“不是怪叫吗”
“这话也太伤人心了。”晏画阑装模作样用袖口擦眼泪,“我会以为你过来就是专程来骂我的。”
霜绛年直接索要“给我酒喝。”
“就知道你忘不了我的酒,给你备了许多呢。”晏画阑兴高采烈地提着酒缸走下台阶,恍然见到一抹血色。
鲜血正在从鱼尾的伤口中涌出。
“你受伤了”
“嗯。”霜绛年不在意道。
他好像天生就习惯疼痛,即便是再重的伤势,除了有碍行动力以外,都对他没什么影响。
“那就不能喝酒了”晏画阑板起脸,“你等着,我去给你取药,这伤治一治才能好得快”
上一个说“我去给你取”的人族,没有带回他想要的东西,只带来了箭矢和鱼叉。
霜绛年心中生疑,面上如常点头。
待晏画阑划着小船去岸上的时候,他顺走了酒缸,头也不回,扭头便走。
人族骗他一次,他再骗人族一次,这也算是讨要回来了吧
他还在湖里,远远看着晏画阑划着小船离开,又划着小船回来。
不知怎的,下船的时候少年有些腿软,走路摇摇晃晃,还重重摔了一跤。
摔完之后,少年就哇地吐了出来,额头全是虚汗,脸色惨白如雪。
霜绛年皱着眉头,又往后退了退。
少年这样子,很像那些晕船的水手。
但湖面风平浪静,来回的短短距离里,怎么会晕船
莫不是怕水吧。
怕水还要在湖心亭里呆着,还要费那么大周折水路来回为他取药,真是一言难尽。
霜绛年心中滋味莫名,却在这时,耳膜突然被一阵猪叫刺得生疼。
只见晏画阑双手撑地,涕泗横流,发出一连串像极了猪叫的哭号。
“他又走了哼哼唧唧他骗我呜呜嗷嗷”
霜绛年“”
少年在他心中骄矜风流贵公子的形象碎了一地。
他检讨自己不该欺骗纯情少年,心虚地游近了些。
晏画阑若有所觉,猛地抬头,与他视线相对。
“原来你在啊”少年尴尬道。
想起刚才放飞自我的猪叫,晏画阑更想哭了。
“你不是要给我擦药么”霜绛年直接跃上凉亭,离水面稍远些,“来罢。”
晏画阑破涕为笑,泪珠在灯火的映照下亮闪闪的。
他盘膝坐在霜绛年鱼尾边,先拿出小针,一点点细细把伤口里的污物挑出来。
霜绛年好奇“你经常那样么嚎啕大哭。”
“实不相瞒,那还是人生第一次。”晏画阑梗着脖子说,“难道你就不哭”
霜绛年冷淡“有记忆起从来没有过。”
“不哭多好。那你笑一笑”晏画阑提议。
霜绛年斜斜瞥来“我怕丑死你。”
“怎么会呢。”晏画阑露齿一笑,“你好看得紧,是我见过最好看的鲛人。”
霜绛年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也只见过我这么一条鲛人。”
“”晏画阑火速转移话题,“接下来我要把你的腐肉剜掉,你忍着点疼。”
“剜吧。”霜绛年趴好。
晏画阑每动一下就要看他反应,生怕疼到了他,在挣扎中误伤。
但霜绛年甚至连神经性的抽搐弹动都没有,浑身放松,默默注视着少年。
少年似乎比他还要紧张,额间又冒了汗,汗珠挂在卷翘的长睫毛上,莹莹发光。
“你真不像个富家少爷。”霜绛年道。
“嗯”晏画阑全神贯注地盯着他的伤口。
“富家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血污也是不碰的。”霜绛年说,“你却会处理伤口。”
“有人教过我。”晏画阑道,“我以后的梦想是当一名赤脚医生。”
“什么”霜绛年诧异地眨了眨眼。
放着这么大一座宅子不继承而且这少年看起来并不像那种济世救人的性格。
“做医师,会更被喜欢吧。”晏画阑不自觉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被谁喜欢”
“忘了。”
晏画阑唇边的笑容多了一抹苦涩。
“若有前世今生,我前前前世一定深深心悦着什么人,爱他、慕他,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想成为他期望中的模样”
被他的情绪感染,霜绛年莫名相信少年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怅惘道“我也在寻找一个我忘记的人。”
晏画阑嬉笑“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我”
“不是。”霜绛年斩钉截铁。
“就那么笃定”晏画阑撇嘴,“难道我们就不存在前世恋人、命中注定的相遇吗”
“肯定不是。”
霜绛年想,他想找到那个人、保护那个人但他对这少年的第一印象,却是想揍他。
他怎么会想揍他的保护对象
正想着,一股甜腻的香味弥漫在鼻尖,晏画阑递了一块糕饼给他。
桃花样的糕饼,点缀着芝麻,朱笔勾勒出漂亮的花纹。
霜绛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
“甜的。”他皱眉,再没有吃第二口。
“你不喜欢甜么”晏画阑拿过来,边吃边呜噜呜噜道,“怎么会有讨厌吃甜的人存在我最喜欢吃甜馅儿糕饼了。”
他望着霜绛年,眼睛慢慢弯成月牙“真香。”
“因为我不是人。”霜绛年道。
“鲛人也有群落吗”晏画阑好奇。
霜绛年摇头。
“你在哪出生”
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还是摇头。
所有有关自己的信息,他一概不知。
晏画阑嗓音慢慢沉了下来“你是不是被其它鲛人咬过”
霜绛年眸光微动。
那海妖也是人身鱼尾,咬破了他的手,舔过他手掌心里的血。
一切记忆都是从那时开始模糊不清的。
“海边有许多传说,其中一个便是鲛人。传说,若是鲛人咬了人类,那人类便也要变成鲛人,献上灵魂,永生永世化作海水,陪伴在鲛人身边”
晏画阑缓慢而凝重道“你以前,是人类么”
“是的。”霜绛年轻声道。
气氛悄然沉重下来。
“你意外消失,你的家人一定很想念你。”晏画阑焦躁地揉按自己的手指,“我明天带本州的户籍册来,看你会不会对家人的名字有印象。”
那又有什么用呢霜绛年想。
他本就是被其它人献上来的新娘,找到了家人,那些人也只会把他重新推入海中。
但他没有拒绝。
“我走了。”他跃入湖水。
“诶等等,药还没干是因为不适应淡水环境吗下次我一定改”
霜绛年停也未停,向着大海游远。
那时海妖说过,一年后便是他们的大婚之日,现在算算日子,竟也快到了。
他不该救下晏家那个少爷,也不该喝下那五谷酿造的凡酒。
不然,也不会红尘人间产生诸多留念。
翌日,霜绛年还是去了晏宅,甚至还比平时早了一些。
昨晚晏画阑对他的不爱甜的品味表示怀疑,霜绛年便想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美味。
他用海藻捆紧了那两个东西,心中带着一丝不被自己发觉的期待。
没想到,今日的湖面并不宁静。
许多晏家的家丁站在湖边,正一桶一桶往湖里倒着白色的晶体碎末。
霜绛年警觉这是想下毒毒死他
随后他便发现,今天的湖水有些咸,而且还在变得越来越咸之中。
湖岸上,晏画阑躺在摇椅中,两边各有侍从帮打着遮阳伞。
他闲极无聊晃起折扇,嘴上叭叭个不停“动作快别偷懒在黄昏之前把这些盐都倒进去”
霜绛年窒息“”
咸水鱼也不是这个咸法啊
再这样下去,他要变成咸腌鱼了
在霜绛年心里磨刀霍霍的时候,晏画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他沾了一滴湖水尝,眉头一皱“这都快比卤水咸了。”
旁边的家仆“”
“停停,别倒了。”晏画阑拦他们,“把活水引进来,咸味冲散些。”
家仆问“殿下,那剩下的这些盐该如何处理”
晏画阑散漫道“散给穷苦百姓吧。”
霜绛年心中一动。
晏画阑一收折扇,自恋道“哎,本宫如此乐善好施,如果他见了,一定会被本宫感动的。”
其它人“”
霜绛年“”
没想到这么不靠谱的少年,竟然是当朝太子。
王位传给他,这个国家还能太平吗
霜绛年看向自己带过来的两个小东西,忽然怀疑拿这种玩意给太子吃,会不会太上不了台面。
“你们都退下。”晏画阑对家仆,也就是皇家太监和侍卫们说。
侍卫劝道“殿下,此地荒凉,上回殿下已发生过不测,微臣还是”
“上回是本宫醉酒落水。”晏画阑轻抚折扇,从扇骨间拔出一柄短剑,狂傲道“若是在岸上,谁人能同本宫一战”
“再说了,”他微微一笑,宛如春花绽放,“若他知道本宫的身份,心中定会有所负担。我只愿他能轻松。”
霜绛年浑身一暖。
不知为何,此时他心脏竟有些隐痛。
但他不记得自己有心疾,此前的一年里,也从未犯过疼。似乎只有在此时,情绪有所波动的时候,才会觉得难受。
闲杂人等一概散去,霜绛年看着晏画阑登上小船,深吁几口气,惨白着脸色,慢慢划起小舟。
霜绛年沉入水里,驱赶漂亮的锦鲤群,将它们赶到小舟边。
金红色的锦鲤穿梭在荷叶荷花的空隙间,为黑洞洞的深水填补了几抹艳色。
小舟上的少年轻声笑起来,再没有方才那般畏惧了。
从小舟上面传来笑声“果真我是人见人爱,不但百鸟朝凤,而且还有百鱼朝凤。”
话音未落,那几条锦鲤便翻起了白肚皮它们好不容易在咸水之灾中挺过来,又被鲛人这么一吓,彻底归了西。
自此,整面湖最后硕果仅存的淡水鱼也死了个干净。
霜绛年有些心虚把死鱼送到这少年身边,他好像弄巧成拙了。
却听船上晏画阑沉吟“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沉鱼落雁不愧是我。”
霜绛年“”
霜绛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等到入夜时,他才浮出水面,把自己带来的“美食”递给晏画阑,对下午揭破马甲的事只字不提。
“美食”是两只被海草绑住、长得奇形怪状的螃蟹。
“这比糕饼好吃一百倍。”霜绛年笃定。
这可是他最喜欢吃的食物。
晏画阑看向壳上长满利刺的螃蟹,眼皮一抽“就这么生吃”
霜绛年“嗯。”
晏画阑不忍打碎他的期待,喉头滚动一下,提起一条蟹腿,就要下嘴啃。
霜绛年连忙抢过来,帮他剥好。
晏画阑惊异地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哦,原来是螃蟹呀,我吃过。”
“”霜绛年疑惑,“你吃的螃蟹不长这样么”
“都是剥好的、蒸熟的,一丝丝白生生的肉,只要下箸吃就行。”晏画阑开心地笑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剥螃蟹,哥哥能教给我吗”
霜绛年点头。
晏画阑的手很灵巧,只是对自己的要求比较高,务必要做到完美。
为了拨出完美的蟹壳蟹肉,霜绛年只好靠近了些,在比较困难的地方,手把手教给他。
这种时候,晏画阑的手又笨了起来,有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又有时候魂不守舍,扎破了手指。
血珠溢出。
晏画阑笑盈盈望着他“此乃先生不教之过也。先生要对我负责。”
他将手指递向霜绛年唇边。
霜绛年初时不解,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微微垂下眼睫,将晏画阑的手指含入口中。
仔细地舔过伤口,再吐出。
“好了。”
他并未觉得这动作有何不妥。
晏画阑眸色变深。
第二只螃蟹剥出来,晏画阑用手指捏起蟹肉丝,喂到霜绛年嘴边。
“要尝尝先生的教学成果吗”
霜绛年毫不客气地吃掉“好吃。你觉得呢”
他非常关心自己的口味有没有得到甜食爱好者的认可。
晏画阑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品尝然后不自在地交叠起双腿。
“自然是好吃的。”
他薄唇弯起来的弧度,让霜绛年想到那条只有一面之缘的海妖。
他稍微往后退了一些。
晏画阑也从刚才那种奇异的状态里苏醒,轻咳一声,取来了小舟里放药品的木匣子。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我看看。”
霜绛年趴下,亮出鱼尾。
鱼叉扎出的血洞已经长出了白膜,血肉正在焕发新生。
他鱼尾上的鳞片虽是黑色,却不是暗沉的黑,相反,每一片鳞都光滑亮丽,在火光下仿佛镶嵌了无数小亮片。
晏画阑目眩神迷,轻轻摸了上去。
刚一触碰,那鱼尾就猛地一弹,使足了劲克制,才没把少年抽飞出去。
“别乱碰。”霜绛年厉声呵斥,嗓音有些许不稳。
鱼尾其它部位还好,有些地方太接近隐私,触碰到的感觉实在奇怪。
他本意凶恶,奈何眸中泛起水光,倒将那凶恶泡软,变作娇嗔之意。
纵使面庞被黑鳞覆盖,也丝毫不损一双桃花眼,眼波微动时,看似无情又有情。
望着那双眼眸,晏画阑便觉心动神摇。
“你若是人,定然极美。一露面定引媒人踏破门槛,公主贵女抢着纳婿,即便是帝王,也要祭告天地、临轩命使,换一场金屋藏娇。”
霜绛年淡淡“真不知道,你对着这么一张怪物的脸,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发出赞美的。”
“不许这么说自己。”晏画阑郑重道,“若你想回归人世,我定会找到方法,将你变回人类。”
霜绛年默然。
“不过我私心里,维持这样也很好。”晏画阑又笑道,“世有明珠,却只有我一人看得到。每次想起来,我都感觉不仅仅是你对我而言独一无二我对你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
二人对视,霜绛年许久才冷笑一声“你嘴上花里胡哨,骗了姑娘骗儿郎,骗了人不够,还要骗鱼。有本事就对我下嘴。”
他断定这爱美的太子殿下,见惯了美人,定然不敢对自己这张怪异十足的脸吻下来。
“考验我”晏画阑笑意不减,眸色深沉,“只可惜,这次你的算盘要落空了”
他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