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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陆广轩眼皮狠狠一跳,“谢小郎君,一只风筝而已,你,不至于吧”

    “一只风筝罢了,自然不至于。”

    谢年舟冷笑,斜睥着陆广轩,一改往日的冷言少语,“只是有些奇怪,为何陆将军与我要一样的东西”

    “我要风筝,陆将军也要风筝,我若不要风筝,要了其他东西,陆将军是否也要那样东西”

    这话说的火药味十足,身为武将的警惕性让陆广轩手指下意识间落在腰侧佩剑上,剑眉一挑,笑问道“谢小郎君,你这话便说错了,我与仪仪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为何要不得一只风筝”

    “又为何你要的,我却要不得”

    祝仪虽然在某种事情上缺根弦,但不代表她智商有问题,迟钝如她,此时都品出来有些不对劲,陆广轩的声音刚落,她便上前拉了谢年舟一把,身子一挺,自己便横在谢年舟与陆广轩之间,“表兄,你误会小舟了,小舟没有那种意思。”

    陆广轩虽然不喜谢年舟,但谢年舟毕竟是这次黑风寨大捷的功臣,况祝仪出来打圆场,陆广轩自然要给她这个面子,脸一侧,不再说话了。

    安抚完陆广轩,祝仪又扭头向谢年舟道“小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就是一只风筝吗你放心,我绝对会给你做。”

    听到这话的陆广轩微抬眉。

    此时祝仪面对谢年舟而背对着陆广轩,自然不曾看到陆广轩的动作,倒是与祝仪面对而立的谢年舟发觉了陆广轩的不悦,谢年舟眸光微转,视线落在陆广轩身上,不动声色问祝仪,“可是陆将军也想要风筝,阿姐会给陆将军做吗”

    “啊,这个”

    这个问题让祝仪犹豫了一瞬。

    扪心自问,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蠢笨之人,谢年舟虽然不喜她表兄,总爱阴阳怪气针对表兄,但像刚才那般咄咄逼人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能让谢年舟反应这么大,说明风筝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所以在听到表兄也想要风筝时,他才会那么尖锐,甚至就连在她面前的温和假象都懒得装了。

    很显然,风筝是一定要给谢年舟做的,不仅要做,还要做的独一无二,这样才能在他灰暗人生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想起风筝便想起她,想起她便想起她待他的好,从而让他身上戾气渐消,去做回一个正常人。

    表兄虽然也想要风筝作为一月后的生辰礼,但看表兄的模样,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未必真的想要这只风筝,而是怕她费心给他准备生辰礼,所以才随口一说要了风筝,没了风筝,她送他其他东西他也会欢喜。

    表兄就是这样,包容她,宠着她,从不对她发脾气,更不舍得叫她为难。

    可是她不能因为表兄的宽容而去厚此薄彼,这样对表兄不公平。

    没有犹豫太久,祝仪做出决定,“小舟,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你是很重要的人,表兄也是。”

    谢年舟的目光慢慢冷了下去。

    祝仪看了一眼谢年舟,此刻她的圣母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本就这样觉得,“我与表兄一起长大,表兄对我来讲,是家人,我会给你做风筝,为何不能给我的家人做一只风筝”

    谢年舟眯起了眼。

    像是被触怒的兽,极力在忍耐着什么。

    祝仪知道他谢年舟性敏感多疑又喜怒不定,对自己的温和也大多是装出来的假面,她并不意外谢年舟的反应,而是平静看着他,又把自己刚才的话换另外一种方式说了一遍,“表兄待我好,你也待我好,所以,我也会待你们好。”

    这话似乎终于让谢年舟破防,他闭了闭眼轻摇头,“罢了,阿姐,只是一只风筝,算不得什么,阿姐想给陆将军做,那便给陆将军做吧。”

    “只是有一点,阿姐做给我的风筝,是要独一无二的。”

    谢年舟睁开眼,清凌眸色看着祝仪,眼底有些无奈,像是一点不意外祝仪的回答,又像是这样的祝仪才是祝仪。

    纯粹,善良,知恩图报。

    谢年舟的话让祝仪松了一口气,“好,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做一只与众不同的风筝。”

    陆广轩微微侧目。

    莫名的,他突然没有那么想要风筝了。

    主峰之战大获全胜,滋扰邺城数年的黑风寨山贼几乎被全歼,山贼首领被活捉,而被山贼掳去的百姓也得到了解救,或拿了遣散银两还家,或登记在册去邺城荣芳斋里做工。

    得益于女人们的倒戈相向,祝仪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山贼们搜刮的民脂民膏。

    白花花的银两,小山似的粮食,单是清点这些东西,便花了祝仪几日的时间。

    邺城的军饷被谢崧克扣的厉害,每到季节交替,陆广轩便要跟着祝谦去筹粮,受人白眼不说,还遭老百姓的记恨,有了这笔横财,陆广轩的坏心情一扫而光,不去清查这次究竟歼敌多少了,让亲兵搬了案几,自己与祝仪一道清点粮食。

    “仪仪,还是你有法子,若是换成我,只怕她们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拱手相送的。”

    陆广轩一边记录,一边赞不绝口,下半年的粮食有了着落,他看祝仪旁边的谢年舟顺眼了不少。

    面对陆广轩的夸奖,祝仪丝毫不自谦,提笔写着字,回答着陆广轩的话,“那当然了,你们男人只想着如何大胜仗,哪里会想到这些细枝末节更不会设身处地为女人们想后路,你们只会觉得打了胜仗,她们便可以回家了,却不想她们是被山贼掳走的,纵然得救回去了,只怕家里的日子也难熬。”

    “这个世道虽然民风开放,可女人终究不是男人,约束她们的条条框框多。”

    “更有甚者,被迫与山贼生了孩子,山贼死了,她们若再走了,孩子怎么办饿死吗”

    “女人呐,一旦有了孩子,便有了牵挂,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冷下心肠不管孩子的。”

    想想自己与谢年舟攻入山头时看到的场景,祝仪唏嘘不已,“乱世之中的女人格外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们好,她们自然也会待你好。”

    “再说了,乱世之中怀璧其罪,她们拥有山贼留下的钱与粮又如何在没有能力保护情况下,还不如把这些东西交出来,反而能给自己换一个后世的安稳。

    “对了表兄,城西不是空出来一块地吗从这里的银子里拨出来一部分给她们盖房子,再派些士兵按时巡逻,莫叫旁人欺辱了她们。”

    在这种事情上,祝仪从来送佛送到西,“她们之中若有想嫁人的,也可登记在册对我明言,若不想嫁人,荣芳斋也会为她们养老送终。总之,有我在一日,她们便安稳一日,不受人欺辱一日。”

    陆广轩莞尔,“好,待回了邺城,我便派人去安排。”

    “绝不会让旁人欺辱她们,更不会叫人看轻了她们。”

    俩人说说笑笑间,让陆广轩头疼的山贼家属如何安置的事情便解决了。

    另一张案几处坐着的是谢年舟,他听祝仪与陆广轩说话,手中的狼毫停了又停,最后他搁下笔,抬眸看向祝仪。

    微薄晨曦下,少女笑颜灿烂,杏眸如洗,比寺庙里供奉的神女多了几分活泛烟火气,却也有着神女的悲天悯人的慈悲,尤其是挺翘鼻梁上的一颗小痣,画龙点睛般映着她的娇艳笑容,像是花瓣上滚着的露珠,莫名诱人。

    只是可惜,这朵娇花身侧的绿叶有些碍眼。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

    谢年舟垂眸饮茶。

    雀舌茶水中,清楚映照着他眼底近乎病态的阴鸷。

    真的太碍眼了。

    所有钱粮登记造册,便一车一车往山下运,而被活捉的山贼首领,也被关在囚车游行,待陆广轩上书天子后,便会枭首示众。

    对于要处死山贼的事情,祝仪非但没有求情,反而觉得大快人心,山贼里不乏穷苦老百姓,可这些老百姓手里有了刀,便挥刀向更弱小的人,这种人死不足惜,若是放了他们,会让那些心生歹念的人更加有恃无恐。

    所以还是死了好。

    律法是保护弱者的。

    而不是给作恶者机会。

    在她这里,放下屠刀不成成佛。

    有些人,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滋扰邺城数年的黑风寨被剿灭的消息不胫而走,祝仪一行人尚未回到邺城,附近的老百姓便夹道相迎,看到热烈欢送自己的老百姓,祝仪忍不住想起后世的人民子弟兵的受欢迎。

    人民心中有杆秤,知道谁在为他们付出,更知道他们应该拥护谁。

    这个时代虽然是架空时代,有封建时代的局限性,阿爹表兄的作风更是典型的军阀作风,阶级固化,只提拔自己的亲信,但她不是旧军阀,更非封建教育下长大的女人,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邺城的军队成为这个时代的人民子弟兵。

    也让这个乱世早些结束。

    想到这,她不由得看了一眼身侧的谢年舟。

    少年轻衣软甲,纵马而行,目光正落在她身上,察觉她的目光看过来,他眉眼一弯,浅浅笑了起来。

    “原来阿姐竟这般受人喜欢。”

    谢年舟眯眼看向欢呼着的人群。

    人群中不乏青壮男人,热切的目光不懂掩饰,仿佛长在祝仪身上一般。

    谢年舟目光微冷,攥着马缰的手指无端紧了一分。

    “那当然了,谁不喜欢善良对自己好的人”

    祝仪十分自得,时刻不忘自己的圣母人设,见缝插针敦敦教导谢年舟,“他们不止喜欢我,还喜欢小舟,他们欢送我,更在欢送小舟。”

    “小舟,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祝仪侧目看向谢年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年舟的目光似乎有悠远,一眼叫人望不到头,然而却在她看过来的那一刻,深不见底的悠远消失了,谢年舟回头看她,仍是她所熟悉的温和模样,“阿姐喜欢,我便喜欢。”

    祝仪眼皮跳了一下。

    是她的错觉

    但,似乎又不是。

    祝仪蹙了一下眉,有些摸不住谢年舟的心思。

    但也不是现在摸不住,而是自从表兄问她要风筝而她答应了之后,谢年舟的心思便越发叫她摸不清了。

    作为圣母白莲花,她不是没有问过谢年舟,可谢年舟每次都是温和向她说无事,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好再多问,只能寻个时机与他解开心结。

    “你喜欢就好。”

    祝仪收回视线,想起阿娘在府上等着他们,她又向谢年舟交代,“方才斥候传了信,说阿娘亲自下厨为我们接风洗尘,阿娘酒量好,性子也豪爽,你莫与她拼酒,否则有你苦头吃。”

    谢年舟笑了一下,“都听阿姐的。”

    来送行的百姓太多,一行人走走停停,临近晚上才回到太守府。

    乱世里的男人彪悍,女人也彪悍,祝谦征讨晋阳,邺城也便是祝仪的母亲祝夫人当家做主,排兵布阵调兵遣将,丝毫不输祝谦。

    祝夫人作为邺城的主心骨,谢年舟自然搜集过她的资料,知道她出身陆家,是陆广轩的姑母,典型的将门虎女,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似这样的人,自然不能把她当做寻常的世家贵女来看待,待祝谦如何,便待她如何才是正解。

    哪曾想百闻不如一见,祝夫人并非谢年舟想象的那般杀伐凌厉,甚至有些不像北方女子,她的个子并不高,眉目也柔和,与祝仪有着几分相似,只是比祝仪更软,更柔和,不像是出身将门的女子,倒是南方士族养出的娇娇女,尤其是周围人皆着甲,而她衣袂飘飘簪花缀璎珞,那种突兀感便更强烈了。

    这种突兀感持续到接风宴的开始。

    “在座皆是荡平黑风寨的功臣,更是追随我陆祝两家的家将,今夜之宴,为诸位接风洗尘,也为犒赏诸位。”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娇小的身影一捋衣袖,案几上的小盏换了大盏,“换大盏。只有大盏,才能体现我对诸位的欢喜之心。”

    说完话祝夫人起身离坐,一手拿酒盏,一手提酒坛,走下来与众人推杯换盏。

    谢年舟侧目去瞧,喝趴了亲兵,喝晕了副将,甚至就连祝宁峰都被她灌得双眼迷离,而作为东道主的祝夫人,此时脚步不曾虚,仅仅是脸上泛着一点红。

    祝夫人的下一个目标是陆广轩。

    大抵是自己的内侄子,祝夫人并没有灌陆广轩的酒,酒盏与酒坛皆放在地上,屈膝而坐,与陆广轩说着话。

    隔得有些远,大厅里又人声鼎沸,谢年舟饶是听力好,也听不大清他们的话,只是依稀听到生辰婚期之类的话,像是在交代陆广轩什么事情。

    陆广轩时不时点头,英俊面容上似乎有些羞赧。

    谢年舟攥了下手里的酒盏,下场凤目下意识眯了起来。

    一只手拽了下他的衣袖。

    谢年舟目光瞬间缓和,他回头去瞧,拽他的人正是祝仪,祝仪刚刚喝了点酒,大抵是酒力不曾得到祝夫人的真传,此时的她双颊微红,漂亮杏眸湿漉漉,声音因醉了酒而有些断断续续,“小,小舟,你慢慢吃,我,我先走啦。”

    “阿姐去哪”

    谢年舟余光瞧了眼仍在与祝夫人说话的陆广轩,没有动。

    “你傻呀。”

    祝仪摇摇晃晃站起来,大着舌头道“我,我当然是回家了。”

    谢年舟眸光轻转,手里的酒盏便放下了,他忽地一笑,对着祝仪伸出手,“我送阿姐回去。”

    “这里就是我家。”

    祝仪的手没有落在他掌心,推开他的胳膊,扶着门框往外走。

    “喝醉了的人,不能随随便便跟男人一起出去。”

    清凉夜风送来祝仪的碎碎念。

    谢年舟面上浅笑瞬间退散,他眯眼瞧了瞧说着与祝夫人说话的陆广轩,一整衣襟,起身追上祝仪。

    与陆广轩说话的祝夫人察觉到祝仪与谢年舟偷偷溜走,拍了拍陆广轩的肩膀,“去,你跟上去瞧瞧,仪仪醉了酒,莫叫旁人占了她的便宜。”

    陆广轩连忙放下酒盏。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太守府自然修得气派,祝仪的酒力远不及自己阿娘,喝了几盏酒,便有些找不见路,好在这是自己的家,乱闯也不会闯出祸来,她便吹着风,醒着酒,慢腾腾找回自己房间的路。

    大抵是不放心她自己走路,谢年舟也跟了来,与她并肩而行,防止她一不小心摔在地上。

    “我没事。”

    经夜风一吹,喝酒之后的燥热散去不少,只是步子走得仍有些东倒西歪,好在理智仍在,祝仪慢慢走着,对谢年舟道“倒是你,你,你该回去了。”

    “我先送阿姐回去。”

    谢年舟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

    祝仪摇头,“不用,这,这就是我家。”

    “叫个侍女,就能送我回去了。”

    “侍,侍女呢”

    祝仪自言自语,“怎么不来接我”

    “今日人多,想来她们在忙。”

    谢年舟答道。

    少女的步子走得并不稳,时清醒时迷糊,皎皎月色下,莹白如玉的脖颈莫名晃眼,谢年舟看了一眼,喉咙有些发紧,莫名的,他想起祝夫人对陆广轩的交代,生辰,婚期,洁身自好,很容易拼凑出祝夫人的话祝夫人根本不曾看上谢延兴,陆广轩才是她为祝仪挑选的夫婿。

    所谓生辰,是指陆广轩大祝仪六岁,祝仪尚未过十六岁生辰,让他暂且等一等祝仪。

    所谓婚期,不过在等谢崧去世,谢家没了谢崧,便是没了牙的老虎,谢崧强行定下的婚事,自然便做不得主。

    所谓洁身自好,呵,这位祝夫人倒是好手段,上至祝谦,下至祝宁峰,莫说侍妾了,身边连个伺候洗漱的侍女都不曾有,而作为祝仪未来夫婿的陆广轩,自然也不能有。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世清白,相貌俊朗,甚至还不会有通房侍妾,祝夫人给祝仪挑选的夫婿,当真是无可指摘。

    谢年舟眸色深了一分。

    片刻后,他蓦地一笑,对祝仪再次伸出手,无端放低的声音像是在诱哄,“阿姐醉了。”

    “我送阿姐回家。”

    无人注意的月色下,少年昳丽凤目蕴着病态的疯狂偏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