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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修)
    第三十章

    无端放低的少年音莫名的诱人。

    被酒精支配的祝仪愣了一下神。

    似乎有哪些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究竟是哪不对劲,她回头瞧了瞧谢年舟,少年面带浅笑,眉眼温和,怎么看怎么都是岁月静好的小奶狗模样。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祝仪竖起手指敲了一下额头。

    一只手覆在她指上。

    指腹微凉,略带薄茧,很明显,这是一双习武人的手。

    祝仪回神了,她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谢年舟作为主峰大捷的最大功臣,此时应该待在花厅受阿娘的推杯换盏与吹捧,而不是听到一声她说走了,便一路追她而来。

    更何况这里是她家,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哪里就需要他送呢

    祝仪歪了一下头,理智暂时战胜了酒精,她从谢年舟手里抽回手指,指尖相错间,乌云遮住了月,她有些看不清谢年舟的表情,只看到他的长发散在风里,颇有些无根之萍的感觉。

    “我不要你送,这里是我家。”

    祝仪看了看谢年舟,道“小舟,你该回去了。你是功臣,阿娘肯定特别喜欢你,会让表兄给你请功,还会对你委以重用,到那时,你就不是孤零零的了。”

    “你会有很多的朋友,很多的同僚,还有”

    “那阿姐呢”

    衣裳单薄的少年抬起头,漂亮凤目被乌云遮了眼,无端有些深沉味道,“阿姐那时可是与人双宿双飞,再也不管我了”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祝仪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道“不会啊,我才不会那么早嫁人。”

    “嫁人有什么好又要生孩子,又要相夫教子。”

    “我才不要嫁人。”

    祝仪摇了摇头,究竟麻痹着她的大脑,她的话不免有些孩子气,“我觉得现在就很好,如果能一直这样那就更好了。”

    谢年舟眉目瞬间柔和下来,“此话当真还是,阿姐此时醉了酒,说的是醉话”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蛊惑人心似的,诱骗祝仪点头,“阿姐,真的愿意不嫁人”

    “当然愿意啦。”

    祝仪奇怪看了谢年舟一眼。

    谢年舟微蹙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夜风送来醉太平的花香,他轻轻出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长廊传来小侍女的交谈声“再过十几日,便是陆将军二十三岁的生辰了。女郎好福气,旁的男人在陆将军这个年龄纵然没有成婚,屋里也是姬妾成群的,陆将军便不一样了,莫说侍妾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女人也没有,女郎若嫁了陆将军,必会省了许多闲气。”

    “没有妖妖娆娆的女人来争宠,陆将军又是一个妥帖稳重之人,似这等郎君,莫说邺城了,只怕整个天下也寻不到第二个。”

    “以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郎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怕是只有陆将军才能给。”

    “不错。”

    “女郎与陆将军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意自不比寻常,嫁了陆将军,也算遂了女郎的愿了。”

    谢年舟脸色微变。

    烈酒的后劲有些大,祝仪此时的反应有些迟钝,听得也是迷迷糊糊的,脑袋一团浆糊,自然不会理会侍女们的话,正想开口让侍女给自己带路,哪曾想,侍女们的声音又顺着夜风飘过来了

    “只是可惜,女郎年龄小,不能即刻与陆将军完婚。”

    “那又如何女郎喜欢,陆将军又愿意等,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有情人终会成眷属。”

    谢年舟的眸色彻底冷下来,斜睥着长廊处说着悄悄话的侍女们,凉凉开口“谁在此处饶舌”

    “主人的事情也是你们能置喙的”

    侍女们只以为周围无人,才敢在长廊处说起陆广轩的事情,哪曾想却被人抓了个正着,且听声音说话之人似乎带了几分薄怒,她们丝毫不怀疑,若她们走到那人面前,只怕没命再走回来。

    侍女们心下一惊,你望望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出声。

    “出来。”

    谢年舟阴冷声音裹挟戾气而来。

    侍女们吓了一跳,却没敢听从他的话走上前,提起裙摆一哄而散。

    邺城常年被谢崧克扣军饷,穷得太狠,祝谦自然舍不得在烛火上添花销,太守府里除了几条大路外,剩下鲜少点灯,侍女们又受到了惊吓,自然是哪里隐蔽往哪走,不消片刻,原本叽叽喳喳说着话的侍女们便与夜色融为一体。

    被小小侍女彻底无视,谢年舟不怒反笑,“阿姐,这便是你太守府的规矩”

    祝仪听得有点迷糊,“不能吧”

    这声音听着有点陌生,似乎不是她身边伺候的人。

    祝仪有点发怔,谢年舟闭了闭眼,莫名烦躁。

    “阿姐方才还说不想嫁人。”

    谢年舟凉凉一笑,“原来都是阿姐的醉话罢了。”

    “仪仪,你在哪”

    长廊尽头传来陆广轩的声音。

    “女郎,外面风大,仔细您着了凉。”

    紧接着,是珍珠挑灯而来。

    祝仪看到珍珠的身影,眼睛亮了起来,冲不远处的珍珠挥手,“珍珠姐姐,我在这儿。”

    急迫的动作落在谢年舟眼底,谢年舟眸光越发幽深。

    听到声音的珍珠快步而来,把手里的氅衣披在祝仪肩头,“女郎,您吓死奴婢了,您吃了酒,府上又没几盏灯,若是摔了碰了可如何是好”

    话虽这样说,目光却瞧着祝仪身边的谢年舟,她虽掩饰得极好,但谢年舟素来敏感又敏锐,自然能感觉到她的防备。

    谢年舟凤目轻眯。

    下一刻,珍珠拢了拢披在祝仪肩头的氅衣,把祝仪的手交到陆广轩手里,盈盈向谢年舟见礼,“多谢谢小郎君照拂我家女郎。”

    “若没其他事,我便带女郎回去了。”

    谢年舟眸色骤冷,“等等。”

    珍珠奇怪看了他一眼,“谢小郎君还有事儿”

    谢年舟目光落在牵着祝仪手的陆广轩身上,“他与阿姐一道回去”

    “自然是一道回去的。”

    珍珠莞尔,“谢小郎君有所不知,我家女郎与陆将军自幼一同长大,两人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

    “陆将军与女郎一道回去,自然再正常不过。

    谢年舟没有答话,只是眯眼看着祝仪。

    祝仪把手放在陆广轩掌心,乖乖巧巧的,丝毫没有抵触情绪,大抵是怕她着凉,陆广轩伸手拢了拢她的氅衣,指节蹭到了她的脸,逗得她咯咯笑,“表兄,你的手有点冰。”

    端的是毫无防备的信任。

    陆广轩也跟着她笑起来,英气眉眼此时格外温和,“嗯,有点凉。不怕,回屋就热了。”

    谢年舟手指陡然收紧。

    “谢小郎君,明日再会。”

    珍珠微笑着向谢年舟道别。

    陆广轩也牵着祝仪颔首转身,“谢小郎君,再会。”

    “小舟,明日再见呀。”

    祝仪笑眯眯。

    谢年舟手指慢慢捻开。

    “阿姐,再会。”

    谢年舟声音凉凉,转身走进风里。

    谢年舟独自一人回到谢府。

    与人声鼎沸却没有几盏灯的太守府相比,谢府则完全不同,灯火通明,却鲜有人影,除了谢延兴的院子还有点人气外,剩下的院子几乎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

    偏上次谢年舟对谢延兴下手把谢延兴吓破了胆,得知谢年舟要回来的消息,谢延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唯一的人气没有了,偌大谢府犹如冷冰冰的地宫。

    谢年舟回到自己房间。

    他与祝仪在一起待得有点久,身上难免沾了些酒味,侍从们见此,忙往浴桶里添了热水。

    谢年舟脱了衣服,整个人泡在浴桶里,热气在身边升腾,他眯着眼,仿佛又看到那双交托在陆广轩掌心的手,莹白如玉,月光一样晃着人的眼睛。

    谢年舟无声笑了起来。

    谢年舟披衣而起,手指轻叩记下案几,唤来心腹。

    心腹俯身跪在他面前,“主人。”

    “算一算时间,陆广轩的折子此时已经到了洛阳,老头子想好给陆广轩什么奖励了么”

    谢年舟闭目呷了一口茶,凉凉问道。

    “回主人的话,没有。”

    心腹低头回答。

    “没有呵,是拿不定主意吧。”

    谢年舟冷笑,“又想用邺城之兵,又怕邺城脱离自己的掌控,啧,这么多年下来,他当真一点没变,瞻前顾后,优柔寡断。”

    心腹看了看谢年舟,没敢接话。

    谢年舟放下茶盏,声音更凉,“陆将军今年二十有三,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却无女人伺候,老头子若是有心,不妨在他二十三岁生辰之际送他一份大礼,也好让他知道谢家对他的招拢之心。”

    心腹眼前一亮,“主人此计甚妙。”

    “若陆广轩收了,我们派出去的人既能监视陆广轩,又能得知太守府的动静,更能破坏祝陆两家的联姻。”

    “若他不收,便是违抗君命,如此一来,邺城今年的军饷便不需寻其他由头克扣了。”

    听到军饷两字,谢年舟眉头微动,“邺城的军饷每年扣几成”

    “五成。”

    心腹答道,怕谢年舟与祝仪关系好,他又不忘补充,“不止邺城,天下郡守皆是如此。”

    “当今天子乃郡守登基为帝,自然怕旁人走他的老路,而今祝家势力颇为强势,隐隐有北方之最的苗头,若叫祝家吃饱了肚子,只怕这天下又要换了主人。”

    “故而谢公要扣他的军饷,又要他驱兵平叛晋阳,晋阳兵力不输邺城,两虎相争,便有一伤,届时主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北人善战,南人文弱,主人若能一统北方,南方士族必会尊主人为首”

    “老头子难道不怕狗急跳墙”

    谢年舟冷笑打断心腹的话。

    心腹一怔,下意识道“主人无需担心祝家会反叛,他无军粮,各地又有其他郡守钳制他,纵然略有声望,也是孤掌难鸣,不过是谢公手中棋子罢了。”

    谢年舟睁开了眼。

    莫名的,他想起自己向祝仪讨要奖励时祝仪的忐忑“先说好,你莫要选贵的,不然我会攒很久的钱。”

    堂堂郡守之女,竟连送人礼物的钱都没有

    原因似乎昭然若揭邺城的军饷被克扣得厉害,祝谦哪有余钱去供养祝仪

    城内的荣芳斋,乃至最大的绸缎铺子,皆是祝仪的小金库,然而就连这点小金库,都要准时向祝谦交钱。

    原因无他,实在太穷。

    谢年舟放下了茶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叩着案几。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懒懒出声,“告诉老头子,祝家并非病虎,若逼之太甚,只怕得不偿失。”

    “今年的军饷莫在扣五成,且按四成来扣吧。”

    心腹微惊,“主人,这”

    “放心,他会同意的。”

    谢年舟眼底是明晃晃的嘲讽。

    “把茶撤了。”

    谢年舟一弹茶盏,錾金飞狮纹的茶盏滴溜溜在案几上打着转,谢年舟看着茶盏低低一笑,“今日之后,我只喝雀舌茶。”

    心腹有些意外,脱口而出,“主人,那种劣质茶”

    话未说完,谢年舟凉凉目光便向他看了过来,他心中一寒,声音戛然而止,再出口,已换了说辞,“是,主人。”

    时间悄然溜走,转眼孟夏结束,仲夏五月接管大地,风里彻底没了寒意,干燥的热气笼罩着整个城市。

    这些时日没有战事,邺城格外平静,唯一有点动静的,也就是城西的房子了。

    得了空的将士们轮流排班,一座座房子拔地而起,女人们殷勤帮着做工,不过月余时间,便成了几对姻缘。

    祝仪自然希望这些女人们都能找个好归宿,除了嘱咐她们保护好自己外,不忘敲打日日来献殷勤的将士们,叫他们莫要始乱终弃,以免对这些女人们造成第二次伤害。

    表兄军务繁忙,自然不会陪她来做这些琐事,阿兄正被阿娘耳提面命学着处理政务,自然也没有时间,倒是谢年舟,只要她说一声,便会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来陪她,为此她不免生出几分愧疚,要知道,谢年舟想要的风筝她还没做好呢。

    但谢年舟总是说不急,面上挂着轻轻浅浅的笑意,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当初几乎执念的风筝。

    “阿姐,今日似乎有雨,我们早些回去吧。”

    此时并不执念风筝的谢年舟看了天色,温和向祝仪道。

    事情已经安排的差不多,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祝仪便点点头,与谢年舟一道回家。

    哪曾想,她骑马没走几步路,便被纵马而来的亲兵拦下了,“女郎,您快回去吧,城里出大事了”

    一听这话,祝仪瞬间想起去晋阳平叛的阿爹,心下一急,眩晕感席卷全身,几乎让她握不住马缰。

    “何事惊慌”

    一只手托住她的腰,耳畔响起谢年舟的清冷声线,清喝道“可是祝太守出了意外”

    “阿爹,阿爹没事吧”

    祝仪声音颤抖,手更抖得不行,若不是有谢年舟撑着,只怕此时的她早已一头跌了下去。

    “回女郎的话,不是太守。”

    被谢年舟一声清喝,亲兵慢慢镇定下来,喘着粗气回答道“是陆将军,陆将军出事了”

    “女郎,天子言陆将军剿匪有功,封陆将军为兖州牧,领兖州八郡五六十县,十三地,要陆将军即刻走马上任。”

    听到亲爹没事,祝仪这下不慌了,下意识顺着亲兵的话说道“封表兄为州牧比阿爹的官职还要高兖州那不是冯海生的地盘吗”

    “冯海生在兖州经营数年,门生故吏极多,且又颇得民心,莫说是表兄了,纵然阿爹去了只怕也奈何不了他,更何况表兄天子让表兄做兖州牧,这不是故意为难表兄么”

    亲兵点头道“女郎所言极是,冯牧州怎么轻易放权”

    “只怕天子封陆将军兖州牧是假,挑动邺城与兖州互相残杀是真。”

    “这个老不死的王八蛋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祝仪绷不住自己的圣母假面,脱口而出骂狗皇帝,骂人的话刚刚说完,突然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谢年舟,便连忙往他身上瞧了一眼,隽逸少年浅浅而笑,仿佛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这才放了心,一边调转马头往家赶,一边又问“除了这个呢天子还怎么折腾表兄了”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棘手,亲兵看了又看祝仪,没敢直接回答,而是小声道“女郎回到府上便知道了,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罢了。”

    亲兵避而不谈,祝仪心里更来气,连不怎么讲究的糙汉子亲兵都觉得上不得台面,那必然是十分上不得台面了,这狗日的皇帝什么时候能少了这些幺蛾子

    心里着急,祝仪速度自然快,她很快回到太守府,进门一瞧,瞬间明白亲兵为什么说上不得台面了舞姬。

    天子赐下来数名舞姬,身段婀娜脸蛋漂亮,在一群虎背熊腰的亲兵衬托下,活像是一朵朵待人采撷的娇花。

    很显然,这不是来送给表兄的,是试探表兄的,这本是一个连环套,让表兄做兖州牧是敲打,是离间,是让表兄与冯海生相争,天子好坐收渔利,而赐舞姬,便是上位者虚心假意的拉拢

    看,我又对你加官进爵,又赐你美人儿,你应该感恩戴德誓死效忠。

    委以重用国之栋梁

    不存在的。

    你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狗,一条指哪咬的鹰犬。

    随手扔块骨头,就能让你沙场饮血百死无悔。

    祝仪恶心到无以复加。

    表兄的所向披靡,是上位者清除异己的利器。

    表兄的忠心耿耿,是上位者玩弄人心的法宝。

    将军百战死,原来只能唤来猜忌打压与敷衍。

    多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