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祝仪哆嗦了一下,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怎么我不喜欢的话,你便能弄死他”
“虽然有些难,但是如果阿姐需要的话,我会去做。”
昳丽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给出她准确答复“阿姐需要吗”
祝仪“”
卧槽,这就是传说中的大魔王吧
皇帝说搞死就搞死
谢崧都不敢在这儿夸海口吧
祝仪震惊到无以复加,但弄死皇帝的疑惑太大,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声“你,你准备怎么做”
“再过一个月,便是岁旬朝贺。”
这似乎在谢年舟心中演练了千百遍,让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侃侃而谈,“天子会接受各地州牧与郡守的朝贺,谁知道各地州牧郡守之中有没有因军饷被克扣而对天子怀恨在心之人”
“京师虽驻军二十万,但远水解不了近渴,倘若有人有心,血溅三尺,未必不能换天下素缟。”
“若是无人有此胆心,倒也无妨。”
谢年舟轻轻一笑,继续道“天子宠妾灭妻,屡有废太子而立淑妃所生六皇子之意,皇后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此终日惶恐,若有人为她出谋划策,想来她会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祝仪从震惊中回神。
祝仪看向陆广轩,陆广轩微微向她点头,意思再明显不过可以一试。
让一个忠君爱国的将军都觉得这种事情可以一试,那说明现在的皇帝是真的不行,而谢年舟的计划也是真的可以执行。
但问题是,谢年舟为什么要弄死皇帝
皇帝虽然对州牧郡守们颇为苛刻,但谢崧是皇帝面前第一红人,而谢年舟又曾在谢崧手下做事,作为曾经的既得利益者,谢年舟难道不应该是拥护天子来维护自己的特权吗
而不是现在这般,仅仅因为她不喜欢皇帝便去搞死皇帝。
这个理由她自己听了都想笑。
祝仪看了又看谢年舟,试探出声“你为什么要杀他”
“天子待谢崧不薄,待谢家更是不薄。”
“不薄阿姐当真天真,天子薄凉至此,又岂会真心待谢崧,待谢家至于待我的那些好,则更是无从谈起。”
谢年舟摇头轻笑,“阿姐,祝太守乃当世名将,又得了晋阳的城防图,攻取晋阳不过月余之事。一月之后,晋阳便是祝太守的囊中之物。陆将军荡平黑风寨,祝太守新得晋阳天子无容人雅量,阿姐不妨想一想,一月后的天子会做什么”
祝仪心头一寒,脱口而出,“他要对我阿爹下手”
“他敢”
陆广轩星眸骤冷。
“天子若有如此魄力,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可惜,他的手段从来下作。”
谢年舟第一次见面有薄怒的陆广轩,不免多看了一眼,“天子会以岁旬朝贺的名义召祝太守进京,还会大度将阿姐一家留在洛京,以做牵制祝太守的质子,之后更会为了拉拢祝太守,让他某一个他自己都记不起名字的公主下嫁阿姐的兄长,再从他多不胜数的皇子里挑选出一位,来做阿姐的夫婿。”
“总之,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谢年舟侧目看着祝仪,笑问道“阿姐,你想嫁给皇子为妃么”
这个问题堪称死亡问题,祝仪想也不想便回答道“不,我才不想。”
她连自幼青梅竹马的表兄都不想嫁,又怎么可能嫁给未来会对她家下手的皇帝的儿子
“那便是了。”
谢年舟笑了起来,抬手给自己续上茶,雀舌茶的茶香盈满唇齿间,他眼底笑意更深,“阿姐不想嫁,那便不嫁我们便杀了皇帝,永绝后患。”
陆广轩攥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片刻后,他抬头看向谢年舟,“敢问谢小郎君,当今天子死后,谁为帝谁为王邺城如何天下又如何”
陆广轩的话让祝仪如梦初醒,“对,当今天子虽然昏聩,但也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他若活着,各地州牧郡守纵然对他颇有怨言,却也不敢举兵起事,他一死,则群龙无首,天下大乱,无论是当今的太子,还是谢家的主人谢崧,谁也无法号令群雄,令其俯首听命。”
“天下并起,群雄逐鹿,这难道不是好事么届时可学曹孟德,立一傀儡皇帝,挟天子以令诸侯,诸侯不从,便征讨之。”
谢年舟品着雀舌茶,斜了一眼陆广轩,“以陆将军之将才,若军饷充足,再得了京师兵力的鼎力相助,天下诸侯谁人是陆将军的敌手”
听到这句话,祝仪下意识去看陆广轩,陆广轩一只手撑在眉间,显然在思考谢年舟的话。
同样显然,陆广轩动了心。
自己九死一生效忠的天子,对自己只有猜忌里间和敷衍,这种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会心寒。
她表兄虽然内敛自持,但是并不傻。
当诱惑大于风险时,沉稳谨慎如表兄也会意动。
祝仪并不意外表兄的反应,随着谢年舟的分析剖白,让她意外的是另外一件事这种事情,谢年舟究竟筹划了多久
她知道谢年舟是男主,最终会一统天下,也知道谢年舟从来不是她面前的小可怜,她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上次谢延兴的话也隐隐给她提了一个醒,朔方的奕果成,曲州的单选,幽州的潘文琢,沧州的邓彰,这些人全部被谢年舟所杀,同样的,这些地方也换了主人,所谓的后来的郡守州牧,只是谢年舟手中的傀儡,而谢年舟为什么不去整合这些地方的兵力,反而待在邺城耗时间,原因似乎也是昭然若揭邺城。
南方十族文弱不善战,北方一旦统一,南方便会望风而降,而北方统一的关键点,便是邺城。
邺城乃北方第一城,更是扼制北方势力进入中原的最重要的关口,谢年舟只有拿下邺城,才能让他的势力进入中原。
所以他才待在邺城,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取她阿爹而代之。
而且,他也的确付出行动过杀表兄,断阿爹一臂,而后调阿爹去晋阳,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表兄死了,阿爹伤了,他便可以趁虚而入,兵不刃血拿下邺城。
他计划的很好,可惜被她打破,送了黑风寨的地图,又送了晋阳的城防图,所以邺城至今是她祝陆两家的地盘。
这一次的计划落了空,可是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她要一直赌谢年舟的良心吗
祝仪手指微微颤抖,她的目光从陆广轩身上收回,慢慢转过脸去看谢年舟,“这些事情,你筹划了多久”
她的声音很轻,“又为什么要筹划这些事情”
她的问题似乎让少年有些为难,少年眉头轻蹙,漂亮凤目有一瞬的犹豫,片刻后,那双凤目又恢复往日的清明,目光一寸一寸落在她身上,“这个问题我暂时无法回答阿姐。”
祝仪呼吸一紧,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但不等她答话,谢年舟又道“但我可以告诉阿姐的是,我永远不会伤害阿姐。”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祝仪想要的,她手扶着案几站起身,身体微不可查颤了一下。
她终于明白,谢年舟从来不是池中物,未来他或许真的会掌权,那这样的话,梦境中的事,不就是会一一实现
谢年舟对她,是真的有威胁,是始终有威胁。
是近日来的那些相处,几乎让她忘记,忘记面前的少年是会的人,虽然现在的垃圾国家没有什么好保的,但是他一旦掌权,一旦登基为帝,便意味着梦中的事情全部会发生,一切都在按照梦境的剧情在走,她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什么只要她足够好,足够温柔,足够圣母白莲花,便能感化谢年舟,让谢年舟成为一个三观正常的正常人,不残暴,不嗜血,不杀她全家,全是假的。
事实上谢年舟哪怕和她在一起,也从未忘记自己的筹划,而今说她不喜欢天子,便为她杀了天子,不过是一颗糖衣炮弹,一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
谢年舟从来是谢年舟,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不会伤害我”
祝仪闭了闭眼,再睁眼,她看着面前的谢年舟,平静问道“那我身边的人呢”
“你会伤害我阿兄,我表兄,我阿爹阿娘么”
谢年舟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问题,轻轻一笑,回答她的话“阿姐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
“阿姐,只要我们好好的,你所担心的问题便都不是问题。”
“天子也好,州牧也罢,我会替你解决。”
“可当问题是你呢”
祝仪彻底撕下自己的圣母白莲花假面,“你跟随谢崧这么久,想来也知道谢崧对你又重用,却又忌惮,锋利的剑固然好用,但同时也会伤到自己。”
“谢年舟,你凭什么以为你不会伤我不会伤我家人”
尖锐的问题让谢年舟眉头微蹙。
但这种问题似乎对他来讲并不是问题,他疑惑看了眼祝仪,像是有些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问。
他伸出手,似是想去拉祝仪的衣袖,但手伸到一半,他又缩了回去,手指在袖子里慢慢攥成拳,又一点一点松开。
许久后,他似乎终于平复了心情,看着祝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若是剑,阿姐便是剑鞘。”
“剑永远伤不了剑鞘,只有剑鞘不要剑。”
“阿姐,你不要我了么”
少年声音很轻,像是羽毛拂过人的心口,又像是被人遗弃的兽,躲在清冷月色下舔舐着伤口。
祝仪瞳孔骤然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