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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你对我这么好
    第四十五章

    有多抗拒,  从称呼便不难窥出。

    景昭侧身将她揽入怀中,无言抱了片刻后,他递了个东西过去“令尊遗物。”

    是他在审柳花脸时,  曾盘弄过的那条珠串。

    枣红色的核雕,  皮壳的包浆圆润,应当是经过长时间的捻弄盘玩,  整体显着股温存的旧气。

    沃檀虽然不太懂这些,  但曾经听人提过一耳朵,  道是长时间不盘捻还能有极好的珠色,要么材质非同一般,绝对是翘楚级别的,  要么邪乎点说,  就是有主人的气儿在上头。

    沃檀伸手接过,  放在掌心愣愣看了半晌,  眼也不眨。

    星子沉沉,有掠过的夜鸟儿啼叫了一声,  她才回了些神“我我该给他报仇吗”

    喃喃一句,  轻得像蚊蚋飞过,  声调浮离,  似有什么情绪在慢慢碎开。

    这哪里是在问旁人,分明,  是在自问。

    景昭伸手替她松松后颈,  便见她递回珠串,并顺势将脑袋往他怀里一倾“困了。”

    可怜景昭腿脚不便,却还要将得了软骨病般的沃檀给倒腾上楼。

    二人俱是发了一身汗。区别不过一个是热出来的,  一个是累出来的。

    推开房门,  景昭好不容易把这小醉鬼给带了进去,  耳尖却冷不防被亲了一下。

    蜻蜓点水般,搔弄人心。

    沃檀藤蔓那样缠了过去,声调软乎乎地“你对我这么好,不要命的救我,是不是馋我的身子”

    可能觉得这话说得有些含蓄,她眼珠一转,又捡了句最直白的问“你是不是想睡我”

    露骨的话精准地吹进耳廓,景昭眼皮一跳。还来不及应付这令人叹服的揣测,她突然有了个灵活的动作“你这里有没有被我砸坏”

    论起腥膻话,她当真是个中好手。

    姑娘家的脸儿被酒意渲得红透,娇酥人的心,俏花人的眼,更是勾得人杂念丛生。

    景昭喉头微咽,拂开她“乖些,莫要胡闹。”

    沃檀喝醉了,此刻觉得眼巴前这张脸怎么看怎么销魂,哪里肯轻易放过他。

    她把玩着景昭腰间鸾带,捏嘴掐腮,与他目光胶着“阿哥,今天晚上,我们就当对酒肉夫妻,好不好”

    景昭眉间频跳,疲于招架。

    她动手动脚,像着急吃独食的雏鸟儿,开始一下下地啄他,啄得他鼻息紊乱,神魂将要失守。

    沃檀揪着他的袍摆“你救了我,如果是因为想睡我,我愿意的。”进一步,她又豪迈地善解人意“你腿不方便,我可以帮你扶着我这样报答你,你觉得成吗”

    “咳咳咳咳”景昭陷入震天震地的咳嗽之中,这回,愣是差点没把个肺给咳将出来。

    她的报答方式委实激进了些,莫说他暂且无福消受,就算无伤在身,也不想就这么跟她灵肉两讫。

    这头,磨了许久也没下文的沃檀瘪了瘪嘴。

    倒不是觉得扫兴,是因为她有一腔说不清的渴,又好似整个人变做一片干草地,只待火星子溅来的干草地。

    她恼得不轻,伸手推他肩膀“你烦不烦又不是庙里和尚,得守什么清规戒律不成还是窑子里的姐儿,开苞得付你钱”

    见她气狠了,景昭无奈凝住她,眸中星火簇簇乱撞,鬓角都添了一层薄汉。

    这样还无动于衷,沃檀气得眸子直泛酸,伸手待要推开他时,却得他倾身而来,封住满嘴喋喋的不满。

    何谓张驰与进退,沃檀交感大乱,脑中栩栩又啁啁。

    正值五迷三道之时,他抽身退了退,贴耳问“檀儿可还记得初识之际,你与我说过的话救命之恩,应当如何”

    一个喝醉了的沃檀,眼前有了三个一模一样的病秧子,她“啪”地一下,抬手捂住他的脑袋“什么”

    景昭极有耐心,唇角弯出个极好看的弧度,又问了一遍。

    这下子,沃檀慢慢被引着找到了旧时记忆“以,以身相许”

    “是极。”景昭盯住她,微垂的深眸之中生起溺人波澜“我也觉得,甚是可行。”

    灶膛烧出余烬,沸得人心腔子都生烟。

    带着香味的暗影缠了上来,捆得沃檀想要大口呼吸,然嘴一张,迎来使她头晕目眩的发狠。

    上睫煽合,最终与下睫掩于一处,纠纠缠缠。

    沃檀只记得萦于鼻端的,还有股不重的墨香。

    苗人的被子太厚,焐出一脑门汗。

    苗人的洒,更是喝不得啊。

    折腾半宿,铁打的身子也倦了。

    沃檀乏力得很,扭身床板一响,便听桌边的人问“醒了”

    景昭送了杯温水过去“可觉肚饿”

    沃檀就着他的手喝着水,抬眼见他脸都没红,不禁有些悻悻。

    喝完水后她吸吸鼻子,耀武扬威“我到底把你给睡了”

    听了她这么句嚷嚷,景昭耳根稍稍有些热,但到底没有纠正她。可沃檀又岂是个见好就收的,甚至为了找补双腿发颤的面子,她还故作鄙夷道“你可真没用,一推就倒。”

    到底是谁一推就倒,景昭含冤莫白。

    他回到茶桌旁,拈起那晚得的墨条“是锡墨,工坊做的。”

    “锡墨”沃檀被他的话转移心神,偏头想了一阵“所以这里跟外头是有牵连的根本不是什么与世隔绝的地方”

    景昭微微含了眼“只能说,不尽然。”

    与世隔绝,半真半假。

    沃檀从榻上溜下来“那这些都是什么人假苗人”

    “他们确是苗人,应当也是当年参与修那铜墓的工匠。若我不曾料错的话,他们当中,兴许还有旧朝老臣的后代。”景昭缓声道。

    旧朝老臣,亦便是当年追随桓王,被桓王甩脱的那些人。

    沃檀说话直接“那些什么老臣都还活着吗这么多年,一个个老都老死了吧”

    话糙理不糙,景昭展了展嘴角“据我所观,眼下这批人中,应当并无旧朝朝臣。”

    沃檀叼着个茶杯子,留意到他说的是“眼下这批人”,便皱了眉问“他们跟那些守墓人,有什么区别吗”

    窗外日光扑进来,照得人直眯眼。

    景昭挪了挪位置,替沃檀挡住刺目光线,又将桌上一碟菓子递给她垫胃“檀儿应当已知那些守墓人身份”

    沃檀盯着他喉结间的黑痣晃了会儿眼,脑中搜罗着什么画面之时,愣愣点头,唔了一声。

    田枝说了,是旧朝军士。

    “那批人是旧朝一支秘军,被称作昇军。”景昭声音略沉“昇字拆开,便作日升二字。”

    沃檀嚼菓子的动作停顿了下。

    昇军,日升堂。

    怪不得六幺门里有个空闲的日升堂,原来是给这些人空的,门主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沃檀嚼着嘴里食物,含糊不清地问“那他们还医你的腿”

    景昭笑了下“倘使他们欲行不轨,纵是你我手足健全身手盖世,也难逃出这寨子,他们自然不用怕。”

    好像也是。

    近午时,沃檀与景昭被喊去吃席。

    去到那户人家后沃檀才知,这吃的是满月酒。

    喜筵的主人翁是个小男婴,脑门上还有些没脱的奶痂,生得虎头虎脑,跟街上卖的年画娃娃似的。

    沃檀拽了拽景昭的手,问他要不要随份子。

    景昭自袖中掏出一幅纸卷递了过去,沃檀问写的是什么,他答说是苗族特有的祝批。

    虽然在沃檀看来,那上面就是鬼画桃符一样的东西,她唯能看懂的,就是最末尾两句汉文诗。

    然而,也就是看得懂字的程度,诗意意境什么的,她眼睛发晕。

    但主人家看了以后却眉开眼笑,脸上笑容又是新奇又是感激。

    筵席之中,沃檀时不时偷瞄景昭,见他有说有笑跟旁边人应付自如,模样说不出的优闲,半点也不像故作镇定,心下不由嘀咕犯个不停。

    要真按他所说的,这些人跟旧朝那群守墓的军士有关系,那她和他就等同于入了虎穴,这么些人人多势众的,真干起架来,她和他是打也打不过,躲也没处躲。

    可先不说这些苗人怎么声色不显,拿他们当贵客招架,就说这病秧子王爷,未免也太沉着了些

    沃檀低头吃菜,主人家抱着孩子过来招待,这一桌愈加热闹起来。

    她什么也听不懂,拿杯子接了主人家给倒的茶酒,就在旁边当看客了。哪知那男婴母亲注意力到了她身上,七嘴八舌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旁边的几名妇人也笑着望了过来,在等她回应。

    沃檀伸手戳景昭“说的什么”

    景昭正与老族长聊天,闻言过来听了听,眼底闪过轻微尴尬“她们在问,我们的孩子多大”

    沃檀脑子空了空,良久,别开眼去吃茶。

    “故意的吧,我哪里像生过孩子的”

    景昭见她难得露了赧意,知道是不自在,便罗织措辞代为答过,把那几名妇人给应付开了。

    兴许是人太多了,这里头温度高得沃檀冒汗,她过会儿便站了起来,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外廊拐角,听见一阵闹开的娃啼声。

    沃檀好奇地探头,见是那满月的小男婴在哭闹。

    一边哭闹,那小婴儿还时不时去抓右手臂。但这个月份的孩子臂力太弱,没几下就拿臂膀往大人身上蹭,似在缓解发痒,可谁要不小心碰到他手臂,他又要扯着嗓门儿放声大哭。

    不用想也知道,应该是右手臂不舒服。

    方才问沃檀孩子多大的那位母亲,抹着泪儿给婴儿掀开了袖子,也便在这时,旁边有人眼尖看见沃檀,赶忙把那小娃娃的衣袖给掀了下去。

    纵是这般,沃檀也看见那藕节似的手臂外侧,有一圈狰狞的,甚至破了皮微微流脓的伤疤,怨不得这小婴儿哭闹。

    揣着满肚子疑团回了席间,沃檀安静吃完了席。临走之前,主人家还送了一竹篮的回礼。

    有吃有拿这事儿是真不赖,可那篮子里头除了喜食之外,最为醒目的,莫过于巴掌大小的一顶虎头帽。

    沃檀不解“干嘛送咱们这个”

    景昭手掌揖成空拳,抵在唇边轻轻咳了咳“这是那小娃儿曾戴过后,赠予我们,是为送喜气,祝我们早日孕育子嗣。”

    “”沃檀默默盖上巾盖。

    回住处的途中,她问景昭“那什么祝批,是你自己要写的,还是他们让你写的”

    想是确认这些苗人别有心思,她现下带着些草木皆兵的提防,而因为怕说的话被听见,她难免贴得有些近。这一近,便是半幅身子都要糊到景昭手臂上的程度。要不是景昭身形不移,早被她挤河里去了。

    景昭索性伸臂将她揽到怀中,黏黏糊糊地走着。

    一是她那温软挤得他心猿意马,一是如她那般塞头拱腰,反而惹人别样注目。

    景昭将手指搭于沃檀腰侧,笑着低声答她道“倘我估计无错,他们已然知我身份。”

    沃檀一激灵“凭那两句汉文诗你故意的”

    “他们早有怀疑,我那般做,也是为了证实他们的猜测”

    二人于揽靠间回到住处前,沃檀还有新的问题“你说外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那些守墓人还活着么”

    景昭正待牵着她往楼上走,倏然耳际微动“来了。”

    是陡然生起的鼓噪声吸引他,而这阵鼓噪声中,夹杂着阵阵惊惶。

    沃檀拧身,便见几名满脸凶相的人出现在数丈之外。

    这几人手持弯刀,穿着劲装,身上还带着血腥味儿,赫然,便是那群守墓人中的成员。

    他们凶神恶煞,有如作威作福的地痞,此刻正拿刀指了一圈旁边的苗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收留这两名贼子是都不想活了么”

    一众苗人面露恐惧与不安,此时便见那老族长闻讯而来,抖着嗓子解释道“高爷莫气,这,我们也不晓得他们什么身份,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沃檀一时不知是惊讶这族长竟是会说汉语的,还是惊讶苗人们面上的惧怕因何而来,为什么会对这几人怵得要命。

    那几人当中被唤作高爷是个精瘦汉子,身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刀伤,听了老族长的解释后,他把眼一横“这二人便是窃墓贼子,罪该万死现在你们知道这二人什么身份了还不杀了他们”

    老族长浑身一凛,面上才露片刻踟躇,便被那高爷拿刀指住。

    他冷笑连连“怎么,还犹豫起来了我且告诉你们,今日对他们手下留情,他日,你们整个寨子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老族长面色大变,在这般的威逼之下,他看了看景昭与沃檀,然而很快,便用苗语扬声说了句什么。

    他话音才落,昨夜还手拉手一起跳舞,刚刚还同桌喝喜酒,与沃檀景昭有说有笑的苗人,竟都抄起家伙什,慢慢朝这头逼近过来。

    景昭攥住沃檀的手,正想将她向后拉去时,却被她拍着甩脱。

    接着,沃檀不知打哪儿掏出一串银闪闪的额饰。她展开吊在指间,脆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怕这几条龟孙,但你们圣女说了,见这玩意儿等同于见她,不许你们胡来”

    她这东西一亮,老族长盯着那朱红的石子看得眼睛通直,接着,他浑浊的双眼涌出泪意,那双腿巍巍,竟像要跪下来似的。

    便闻此时“铮”的一声利响,是那高爷腾身斩断旁边一户人家的围栏,并迅速挟了一名幼童提在手中。

    那幼童不过膝头高,生着双葡萄眼,正是曾与沃檀玩耍过的那个小女娃儿。

    “什么圣女你们那圣女远在天边,怕是她有十八双腿,却也赶不及来救你们而且这么些年,你们怕是早被忘了个干净”

    姓高的挟人不止,还振声威胁四方“你们可要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就算找到旁的族人,他们怕受你们拖累,指不定先下手为强,把你们给宰了”

    被他提在手中的女娃娃吓得利声哭闹,其父母更是心急如焚,跑去老族长跟前哀哀说着什么。

    “不过离开一趟的功夫,你们倒要造反了”在这混乱之中,那高爷用刀尖指着前方“杀掉这二人,或是老子杀了你们,再杀他们”

    沃檀观察得清楚,这寨子里的苗人对守墓人像是有着根植在骨子里的畏怯,近乎是他们一发话,苗人便不敢不从的程度。

    更何况眼下,有个小小的生命正被挟在他们手中。

    眼见那老族长陷入天人交战的挣扎之中,直觉苗人还是会冲拥过来,沃檀咽了咽口水,伸臂挡在景昭跟前“别,别怕,我给这寨子里的水源下过毒,他们真敢动手,我”

    “檀儿,”景昭拍了拍她的肩,慢声道“来,让我与他们说几句。”

    沃檀脸色绷得紧紧的“你要说什么这可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大难当头,怕是你牙口再好,人家也听不进去”

    景昭神情平静,笑说一句“莫怕”,便拄着拐杖上前几步。

    沃檀心神吃紧,还当这是要玩攻心术。

    例如与那几个面目狰狞的龟孙子说一说旧朝做的恶,或是告诉他们守的是个丢人的衣冠冢,实则老皇帝是个怕死的孬种,早扮太监溜了之类的话,以求击溃人家的坚守。哪知他压根没搭理那几条臭虫,开口便是问老族长“想来,老长辈已知本王身份”

    沃檀嘴角一抽,刹那傻眼了。

    都到这样要紧关头了,他居然还拿身份出来说话,难不成还指望人家跪拜王爷千岁不成

    她气得鼓起了嘴,好生没用的男人,早知他是绣花枕头一包糠,昨晚就不该马奇了他真是倒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