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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我吃过药
    天快亮了,  铃铛铃铛还在低低吟唱。

    明娆又哭了,这次是在床上,是虞砚最熟悉的那个样子。

    他微红着眼眶,  低哑的声音缓缓道来。

    “你不好奇,为何我从前的梦里只有父亲,没有母亲吗”

    明娆扶着他的肩,身体的浮动叫人分辨不出她是否点了下头,  只听她难耐地从红唇中溢出一个“嗯”。

    她好奇过,  但她没敢问。

    因为不知道虞砚的童年是如何过的,所以害怕触碰到不能触碰的回忆。

    虞砚知道她此刻说不出话,  用短促地气音笑了一声。

    怎料惹恼了人,  啪得一声,  胳膊上挨了一下。他笑着把她的手摊平,掌心贴上自己的脸。

    “我方才梦到她了,  ”虞砚顿了顿,  补充道,“自我长大以后,  今夜是头一次梦到她,虽然并没有梦到脸。”

    他小时候那个女人的样子早已被他忘记了,  他不想记得那张脸,  所以几年前遇上裴朔时,  托裴朔寻来了一种能混乱记忆的药,  把和她有关的部分事都忘掉了。

    自那日起,他的梦里再也没有那个女人。

    “我并不想记得她,  ”虞砚握着她的腰,  往下重重一压,  他如愿听到了女子的娇啼声,  心中的暴戾稍稍减退,“你想知道为何吗”

    “嗯。”

    “说话,娆娆,我想听你说话。”

    他嘴上恳求,手臂却一次比一次用力。

    明娆的一滴泪落了下来,她轻哼了声,顺着他的意开口道“夫君,我想听你说。”

    虞砚抬眸,对上女子雾蒙蒙的双眼。

    那双眸子里含着浓浓的一层水雾,眼尾氤氲了媚人的红,隐约露出了点欲语还休的勾引。

    优美的颈线弧度随着晃动不断变化,死死咬着的嘴唇并不能阻拦一些破碎的音节溢出来,她身上无一处不勾得人迷了心窍,失了分寸。

    她太知道何时该做什么来驯服他了,偏她也不是有意的,总是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无辜的纯白,带着一腔赤诚,来靠近他这个一身污黑的恶人。

    虞砚多希望她对着他能多些“算计”,就像他对其娇柔的女子所抱有的偏见一样,她若是能再多像一些那些女子该有多好,这样他就能少喜欢她一些。

    总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无法自拔。

    “你说话呀,怎、怎么,”明娆哼哼了一会,才勉强续上话音,“怎么问完又,又不说,说了呢”

    “好,我说,我全说。”

    男人哑着声音,交代了他的全部。

    “我说过我的文采不输于人,可还记得”

    明娆点头,怕他看不清这个动作,又颤抖着嗯了声。

    “侯爷吃醋时说的那些话我字字句句都记得。”

    虞砚低声笑了,“嗯,记得便好,娆娆,你可知听话一句话”

    “什么话”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1

    “嗯,自然听过。”

    “我说自己少年时便能做出好文章,那都是因为我自小便比旁人都刻苦的缘故,当然,不可否认也有一些天分在里头,”虞砚低声道,“学武也是。”

    他抬起自己的手,亮出掌心给她看上头纵横的疤痕和茧子。

    “你看,这都是我努力过后的结果。”

    所以他小时候便是别人口中的天之骄子,所以他能成为征战沙场的战神,都离不开他自小的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的练习。

    “可我本来是不必这般辛苦的。”

    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有些委屈。

    他撑着身坐了起来,抱着明娆躺倒,调换了位置才继续。

    “她对我很严格,她是个对自己和旁人的要求都很高的人,我不想梦到那个女人,我”虞砚闭了下眼睛,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我怕她。”

    小时候那个女人会把他关在那间黑漆漆的房间里,一关便是好几天。

    这期间除了有仆人来给他送饭,他听不到一点别的声音。

    “我从前都不知,家里竟然还有那样安静的地方。”

    那个“小黑屋”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被关在里面的时候外面是不会有人走过的,除了每日三餐来人送饭。

    但他被关着的时候也是不会见到送饭的人,他们都是把门打开一个小缝隙,然后胳膊伸进来,放下食盒,很快就缩回去了。

    等他吃完饭以后再把食盒放回原处,下一顿有人来送饭时会一起带走。

    虞砚也曾经试图跟来人说过话,有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仆童和他说了两句话,之后虞砚便再也没见过他。虞砚出去以后才听说,仆童被那个女人的人打死了。

    明娆以为自己听错了,“怕”这个字她以为永远不会用在虞砚身上。

    “她为何要将你关在那里为何不许你同旁人讲话不说话人会疯掉吧”

    明娆很生气,她气得连声痛斥,一声比一声响亮,显然被气得不清。

    她带着气说话就会突然收紧腹部,这便迫得男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虞砚猝不及防地绷紧了肌肉,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他狼狈地喘了声,笑道“娆娆,放松些。”

    等她情绪稍安,他才继续道“关起来便心无杂念,可以安心读书。”

    明娆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听过这般离奇的观点。

    “她为了我专心念书,想了许多法子。”

    比如关在漆黑的屋里,只留一盏烛灯,四周都是黑的,只能看到眼前的书与笔。

    比如几天不许他与旁人交流,直到写下一篇能看得过去的文章。

    比如他不好好做的话,就一直骂他,说他是废物,说他没有前途。

    那个小黑屋不仅没有声音,所有门窗都被封死,他只能困在里面,要想出来唯有一种途径,便是做到令那个女人满意。

    她满意了,虞砚才可以从那道门里走出来,才能再看见太阳。

    虞砚曾在无助的时候问过父亲,他是不是很糟糕,不然为何总是不能叫人满意。

    父亲说他很棒,叫他相信自己。

    虞砚还是更相信父亲,所以在父亲走了以后,在那个女人又一次把自己关起来时,他反复地告诉自己,自己是很棒的。

    虞砚那时年纪很少,他那般努力不为了那个女人满意。做得好了能得到什么呢

    做得好了他就能从那个房间里走出去。

    自由。

    那是小时候虞砚最渴望的东西。

    “所以我后来离开京城,选择了西北。”虞砚低头吻了一下她,“西北漫天黄沙,天高地广,人少,最自由。”

    明娆听到这,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她抬手捏了捏男人的脸,“你父亲不知她这样对你吗”

    “他知道。”

    父亲都知道,但那是他此生最爱最爱最爱的女人,他不舍得说她一句重话,只能加倍对自己的孩子好。

    父亲曾恳求过那个女人,叫她不要再那样,叫她对虞砚不要那么严格,可是那个女人却不以为意。

    她说男孩子就该受些苦,这样以后便能少吃苦了。

    “他们在我学文还是学武这件事上出现了很大的分歧。”虞砚笑道,“他们甚至为此事吵了一架。”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父亲很爱那个女人,那是他们婚后这么多年第一次吵架,是为了我。”

    “她想让我走文官之路,说那样才有出息,你知道的,大霖朝重文轻武。”

    明娆冷笑了声,“轻武有什么脸。”

    虞砚也笑了,手指缓缓划过她的鼻子,掐住鼻尖,亲昵地轻轻捏了捏,“是啊,有什么脸。”

    最后还是得靠着武将来守卫家国,文官能做什么,只不过是写写文章骂骂人,顶多在国破家亡时撞个柱子以示忠诚。

    “后来呢”

    虞砚的头突然疼了一下,他疼得停了下来,闭了下眼睛。

    明娆忙起身,手抚上他脸颊,担忧道“怎么”

    虞砚皱着眉缓了缓,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他淡淡笑了下,“无碍,大概是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

    “娆娆,我吃过一些药去忘记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事情,所以我的记忆并不全面,只保留了一小部分。”

    虞砚觉得他很倒霉,大概只留下了最痛苦的那些回忆,将其他美好的事全忘了。

    虽然他并不觉得和那个女人之间会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忘了也好,无用的事,就该忘掉。

    “后来的事记不太清,但我应该是在失去父亲以后,也失去了”虞砚顿了顿,还是不太想用母亲二字来称呼那个人,他含糊地道,“失去了她。”

    那个女人如何死的,他有些不记得了,大概是她的死并未在他心上留下痕迹吧。

    虞砚现在想想,甚至觉得她死了是件极好的事,他试着代入小时候的自己,若是看见那女人的尸体,他大概会笑出声吧。

    “你何时吃的那些药对身体有无损伤”

    虞砚摇头,“没什么大碍,我吃药好像是好像是十九岁那年。”

    十九岁那年发生了很多事,那年封侯的旨意送到了西北,那年又正好在西北认识了游历的裴朔,他正好有那种药,虞砚便求了一份。

    虞砚不太记得十四岁以前的一些事,尤其是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前后,那段时间的记忆都很模糊,但他能记起十四岁那年以后。

    他记得十四岁的时候身边是没有“母亲”这样的角色的,他独自生活在以前的那个宅子里,每日依旧保持着原来的作息,早起习武,白日读书,夜晚练字,日复一日。

    他那时似乎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所以虞砚几乎可以确定,那时自己是一个人长大的。

    也是十四岁那年他离开了京城,他记得很清楚,走得时候虞家是没人的。

    他想若是那个女人还在,一定会拖着他不许走。

    还好的是父亲死后的那些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然他也不能多睡了那么多年的安稳觉。

    “你时常做梦吗”

    “不,只有最近频繁一些,”虞砚把人抱了起来,手指抚过她被汗浸湿的长发,温柔道,“大概是那些药过了效用吧,因为你来到了我的身边。”

    明娆来了,所以他不再惧怕面对过往,尘封的记忆慢慢被掀起,他又忆起了部分从前。

    “不过不怕,我现在有你了。”他额头抵住她的,低声笑道,看不出任何难过,“你不要心疼我,你心疼我就红眼眶,可我看你这样,又要心疼你,还有完没完了”

    明娆揉了揉眼睛,“我不心疼。”

    她从人怀里挣脱出来,爬到床角,把虞砚埋起来的那条金色铁链又薅了出来,一言不发就往虞砚身上绑。

    语气豪迈,像极了女中色鬼。

    “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