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年汉子走到灵座之侧,说道“今日大大仇得报,大大哥你可以眼闭眼闭了。”一句话没说完,已泣不成声,他一翻身,扑倒在灵前,放声大哭,厅上众人跟着都号啕大哭。
韦小宝心道“这便是青木堂香主的灵位,现在看来还有些情义,不过一会儿争香主时,才当真是丑态百出,令人不齿。”
人丛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上祭”一名上身、头缠白布的雄壮大汉大踏步走上前来,手托木盘,高举过顶,盘中铺着一块红布。红布上赫然放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
木盘举得甚高,看不见首级面容,想来是鳌拜的首级,那大汉将木盘放在供桌上,扑地拜倒,大厅上哭声又振,众人纷纷跪拜。
有些汉子拜毕站起身来,有些兀自伏地大哭,众人哭了一阵,一个高高瘦瘦的老者走到灵座之侧,朗声说道“各位兄弟,尹香主的大仇已报,鳌拜这厮终于杀头,实是咱们天地会青木堂的天大喜事”
又说道“今日咱们大闹康亲王府,杀了鳌拜,全师而归,鞑子势必丧胆,于本会反清复明的大业,实有大大好处,本会各堂的兄弟们知道了,一定佩服咱们青木堂有智有勇,敢作敢为。”
众汉子纷纷说道“正是,正是”
“咱们青木堂这次可大大地露了脸。”
“莲花堂、赤火堂他们老是自吹自擂,可哪有青木堂这次干得惊天动地”
“这件事传遍天下,只怕到处茶馆中都要编成了故事来唱,将来把鞑子逐出关外,天地会青木堂名垂不朽”
“什么把鞑子逐出关外要将众鞑子斩尽杀绝,个个死无葬身之地。”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似乎精神大振,适才的悲戚之情,顷刻间一扫而空。
那高瘦老者待人声稍静,续道“咱青木堂这两年中,时时刻刻记着尹香主尹大哥的大仇,人人在万云龙大哥灵前沥血为誓,定要杀了鳌拜这厮为尹大哥报仇。尹香主当时慷慨就义,江湖上人人钦仰,今日他在天之灵,见到了鳌拜这狗头,定会仰天大笑。”
众人都道“正是,正是”
人丛中一个雄壮的声音道“两年前大伙儿立誓,若杀不得鳌拜,我青木堂人人都是狗熊灰孙子,再也没脸在江湖上行走,今日终于雪了这场奇耻大辱,我姓樊的这两年来饭也吃不饱、觉也睡不好,日思夜想,就是打算怎生为尹香主报仇,为青木堂雪耻,大伙儿终于心愿得偿,哈哈,哈哈”许多人都跟着他大笑。
那高瘦老者说道“好,我青木堂重振雄风,大伙扬眉吐气,重新抬起头做人。这两年来,青木堂兄弟们个个都似无主孤魂一般,在天地会中聚会,别堂的兄弟只消瞧我一眼,冷笑一声,我就惭愧得无地自容,对会中的大事小事,不敢插嘴说一句话,虽然总舵主几次传了话来开导咱们,说道为尹香主报仇,是天地会全体兄弟的事,决不是青木堂一堂的事,可是别堂兄弟们却不这么想啊,自今而后,那可大不相同了”
另一人道“对,对,李大哥说得对,咱们乘此机会,一鼓作气,轰轰烈烈地再干他几件大事,鳌拜这恶贼号称满洲第一勇士,今日死在咱们手下,那些满洲第二勇士、第三勇士、第四勇士,自然个个怕得要死了”
众人一听,又都轰然大笑。
韦小宝心想“你们当真可笑,那鳌拜是我杀的,却绝口不提,也好意思自称英雄好汉。”
正这般想着,只听人丛中忽然有个冷冷的声音说道“是我们青木堂杀了鳌拜么”
众人一听此言,立时静了下来,大厅中聚着二百来人,片刻之间鸦雀无声。
过了良久,一人声音粗壮,说道“杀死鳌拜的虽另有其人,但那也是咱们青木堂攻入康亲王府之后,那人乘着混乱,才将鳌拜杀死。”
先前那人又冷冷地道“原来如此。”
那声音粗壮之人大声道“祁老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祁老三仍然冷言冷语“我又有什么意思了没有意思,一点也没有意思只不过别堂中兄弟倘若说道这番青木堂可真威风啦但不知杀死鳌拜的,是贵堂中哪一位兄弟这句话问了出来,只怕有些难以回答,大家不妨想想,这句话人家会不会问只怕一千个人中,倒有九百九十九个要问吧大伙儿自吹自擂,尽往自己脸上贴金,未免未免有点嘿嘿,大伙儿肚里明白”
众人尽皆默然,都觉他说话刺耳,听来极不受用,但这番话却确是实情,难以辩驳。
过了好一会儿,那高瘦老者道“这个清宫中的小太监阴错阳差,杀了鳌拜,那自是尹香主在天之灵暗中佑护,假手于一个小孩儿,除此大奸,大家都是铁铮铮的男子汉,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众人面面相觑,有的不禁摇头,本来兴高采烈,但想到杀死鳌拜的并非青木堂的兄弟,而是个清宫太监,登时都感大为扫兴。
那高瘦老者道“这两年来,本堂无主,大伙儿推兄弟暂代执掌香主的职司,现下尹香主的大仇已报,兄弟将令牌交在尹香主灵前,请众兄弟另选贤能。”说着在灵座前跪倒,双手拿着一块木牌,拜了几拜,站起身来,将令牌放在灵位之前。
一人说道“李大哥,这两年之中,你将会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这香主之位,除了你之外,又有谁能配当你也不用客气啦,趁早将令牌收起来吧”
众人默然半晌,另一人道“这香主之职,可并不是凭着咱们自己的意思,要谁来当就由谁当。那是总舵委派下来的。”
先一人道“规矩虽是如此,但历来惯例,每一堂商定之后报了上去,上头从来没驳回过,所谓委派,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