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被回收的过程异常轻松,因为另一边绑着的人消失不见了。
常辉霖看着手中断裂的绳头,不发一言。
“这痕迹”女人也将目光投注上去,“似乎是被拽断的。”
的确,绳子断裂的位置裂口四开,显然在断开前经受了很大的力道。
常辉霖把绳子一圈一圈绕好,重新系回了氧气罐上,按灭了探照灯,女人被他突然的动作怔的一愣“您这是要”
半个身体没入破碎的器皿之中,常辉霖回头看了她一眼,手搭在疏通管开扣的位置“我要进去了,这个还你。”
赶在他真的解开之前,女人连忙开口“稍等”
常辉霖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在下之前说过是循着二叶亭大人的踪迹找过来的,暗号标记在下不能告知外人,还请您不要介怀。”
女人深呼一口气,像是想将这海底的压强从血液中剔除。
“但是,我刚刚简单地看了一圈四周,二叶亭大人的踪迹到此为止,消失了。”
常辉霖收回了目光,像是在思考。
“如今二叶亭大人很有可能也在里面,在下希望能和您一起进去,也算有个照顾。”
女人诚恳道。
撒谎。
常辉霖松开手,却没有直接戳穿她的谎言。
“随意。”
出人意料,但也不算完全出人意料,培养皿里的确别有天地。
排除了外面倒塌物的干扰作用,站在这里终于能面前看清里面大体的形状。
但比起此刻他们脚下的庞然构造,在外面时看到的露出部分不过是冰山一角。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大洞,就算光照进去,也只能被吞噬殆尽,唯一能看到的部分就是错综复杂的管道,错错落落一交叉到很深的地方,也不知道它们每一根都通往什么方向。
常辉霖碰了碰罐壁,这里并没有如外面那样长满绒毛,就是不知道附着了一层什么东西,手指碰上去时有些滑腻。
“下去吗”女人声音有些凝重,“这里的状况已经超出预期了。”
“嗯。”
探照灯的光线一点点深入,女人呼吸不由加重,她侧目看向身边的一个管道,里面似乎是许多的肉质物,透着惊悚的死红,细看之下,甚至有些像
“人体组织。”
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刹那如同惊雷响起,她惊疑不定地看向常辉霖,就见少年垂头停留在一个管道旁边,右手贴在管壁上。
他的声音很轻。
混沌的黑白画面像是破败的放映机,飞快地在眼前跳跃前进,那些因血脉而与他有所联结的,葬于过去的人,或哭骂,或绝望,都一一被他接收。
女人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您”
然而没等她说完话,联通器那边的咳嗽声就撕心裂肺地响起。
“咳咳咳咳”
少年的脊背深深地弯了下去,额头无力地抵在管道壁面上,脆弱的肺汲取着氧气。
潜水服的遮掩下,他的眉目带着浓厚的冷淡,但瞳孔却轻轻收缩,像是在茫然。
“您没事吧”
女人连忙游了过来。
常辉霖抬手拦阻了她的动作,“不用过来,寂藤小姐。”
他缓缓抬起头,“继续往下吧。”
自己的名字被知道也算是情理之中,所以寂藤加罗也没有多惊讶,她低头望了望深不见底的黑暗,问道“一直往下游也不是办法,您还有多少氧气”
常辉霖暼了眼小臂上的刻度“足够了。”
足够了是什么意思,是足够回到岸上,还是足够下到底端
寂藤想要看一眼,少年却已收回了手臂,俯身向下游。
没有办法,寂藤只好跟了上去。
越往下,水越混浊,温度也越是寒凉,游到最后,甚至有了种在冰游的错觉。
不同于寂藤加罗直观的温度感受,常辉霖只觉得周遭那种若隐若现地声音变得更加嘈杂了,但奇怪的是,不知道经过哪一个深度的时候,嘈杂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常辉霖凝神,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落在了底部。
说是底部可能不太准确,再下面显然还有通道,只是这里应该原本是一个平台,也就这座巨大培养皿的“底“,然而不知道被谁轰开了个大洞,裂开的板缝间还有裸露的电线。
常辉霖靠近了那洞口,里面似乎有什么声音,隔着水和面罩到了他的耳边。
像是小女孩牙牙学语,咿咿呀呀有些不成调。
“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寂藤莫名地摇了摇头“没有。”
常辉霖侧耳倾听,把那旋律的调子哼了出来。
很温柔的小调,像是妈妈哄孩子睡觉时的摇篮曲。
寂藤一愣。
常辉霖注意到了她的反应。
“你听过。”
“是在我家乡,这是家喻户晓的摇篮曲,”寂藤疑惑道“您居然听过”
“不,我听见有人在唱这首歌。”调子还跑错了好几个。
但凡有点乐理基础的人,在面对一首歌时,都能找出其中最怪异的几个声调,也就是跑掉。
寂藤面色古怪“就在这里”
“嗯。”常辉霖看着她“你似乎很惊讶。”
“常辉大人,这种情况下,无论换谁,都会惊讶的。”
寂藤无奈道。
“不对,”常辉霖直接否决了她的狡辩“你惊讶的不是这个点。”
不等女人回答,他继续道“而且,你想和我一起下来也不是为了所谓的互相照顾,”
少年的双眼紧紧地盯着她,带着压迫的逼仄“寂藤小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寂藤不偏不倚地迎上他的目光“在下承认,和您一起下来的确有私心,但您放心,这绝对不会威胁到您的生命安全。在下所属的组织情报发达,对您的信息不说了如指掌,但一些基本信息,譬如您的异能力,以及您异能力与您眷属的关联,在下都有所耳闻,”
她声音放缓,带上礼节性的歉意:“在下认为,您下属的失踪亦有可能与二叶亭大人的失踪是同一件事所为,一时救主心切,认为跟上您可以加大找到大人的几率。”
“至于那首歌”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女人神色带了点窘迫,好在戴着面罩,谁也看不见。
“在下的音乐天赋一直不好,就算是哼从小陪到大的歌谣,也经常会跑调,您刚才哼的调子,和在下的歌异常相似。”
常辉霖审视她片刻,最后像是信了这个理由,贴近她,手微微用力,解开了她的连通器卡扣。
“等”寂藤伸手,却没能说完话,毕竟声音无法在海水中穿梭。
常辉霖拿着连通器,面向她一点点后退,最后后仰倒入洞口。
下面黑黝黝一片,现在只有寂藤手上的探照灯是亮着的,她没有贸然跟上去,而是用探照灯往下照了一圈。
是一个比起上面而言比较小的一个空间,曾经应该是地下的某一层,但因为被人为破坏,培养皿里的水把里面都灌满了。
不过这都是次要,寂藤四处探照,最后攥紧了探照灯上的把手。
常辉霖呢
常辉霖当然没有失踪,就在刚才,他直接一整个从脚下的着力点陷了下去。
按理来说水下的浮力能够抵消绝大多数的重力,但不知为何,他坠下落入的空间里重力却如影随形,再加上死黑的视野,常辉霖很难判断自己是否还在水中。
重力再次叠加,他最后摔入了一片柔软之中,像是掉进了沾了水的棉花絮。
歌谣的声音越发清晰,就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唱歌,稚嫩的童音在黑暗中孤独的空灵。
周围融了墨似的浓黑,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见任何光亮,常辉霖重新打开探照灯,光线在这一片许久未见光的空间亮起,那歌声的来源似乎被骤然亮起的光给吓到了,小声啊呀了一下,然后常辉霖就感觉到一种阴冷的目光投注到了他身上。
“好,好漂亮”
那声音带着稚气与天真,像是孩童看见了喜爱的玩具。
常辉霖没有轻举妄动,他利用探照灯的光快速掌握了身边的情况,这里是一个很大的平地,但比起上面的空间,还是小巫见大巫,至少一眼能看到尽头,光线照在墙壁上,能隐隐看见凹凸不平的黑色石块,不像是建筑取材材料的问题,倒像是在上面刻画了些什么,只是距离太远,站在这里看不清。
常辉霖确定以后,抬头看向自己掉下来的大概位置,但不知为何,光打上去,就像是照进了夜晚的雾里,只看见渐弱的光线,却什么也看不见。
“好漂亮呀”
那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脚下柔软的触感慢慢起了波澜,裹挟着常辉霖向中间走去。
常辉霖没有多作抵抗,脚下的东西也没有多为难他,很快就把他带到了中间一个类似水缸的黑色器皿旁边。
器皿没有闭口,那些带着他来到这里的粉红色柔软物质正源源不断地从缸里涌出来,在整个空间的地板,墙壁,天花板上缓慢移动。
“这是,什么”
稚嫩的声音说话有些磕绊,还有几个字念错了。
常辉霖突然心领神会,他抬起手中的探照灯“这个吗”
“这个吗”
一字一句地学完,声音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思考完毕,认真地嗯了一声。
“这是灯。”
“灯。”声音得到了答案,兴奋地翻来覆去重复了几遍,甚至有一些柔软物质脱离了地面,去扑打着探照灯发出的光。
“灯,灯”
这下常辉霖终于明白了未知声音说的到底是什么,他晃了晃探照灯,光线也跟着移动,柔软物质就像眼馋肉骨头的小狗,光移到哪,它跟到哪。
“不,我说错了,我手上的这是灯。”
他放柔了声音“你觉得漂亮的,那是光。”
“光”
声音的来源一下子停下了所有动作,那些不停游移的粉嫩物质都停下来了,像是傻了一样,呆呆地垂下来。
然后,它小心翼翼地,像是怕碰碎了水晶球的孩子,轻声道“光。”
“那你是神明大人吗”
“你是来来接兮兮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