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雁呆愣愣趴在程景颐的怀中,抬眼瞧着他。
程景颐难得笑意晕在了眼角眉梢,柔和了许多他五官的凌厉。
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赵归雁手抵在程景颐的胸膛上,感受到手腕下沉稳的心跳声。
一下强过一下。
她被这心跳声也搅得心慌意乱,脸上爬满红晕,手忙脚乱地从他怀里退出去,想了想,细声细气地问道“陛下,疼吗”
程景颐觑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赵归雁冲他讨好地笑了笑“陛下真厉害,臣妾最怕疼了,一点点磕磕碰碰都会哭的眼泪汪汪,比不得陛下身强力壮,顶天立地,便是割上几刀都不会眨半分眼睛,皱半下眉头。”
程景颐闻言,没忍住又笑了起来,他曲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你这拍马屁的功夫越发见长,前些日子你写了封信害羞到躲着不见朕,如今张口就来,当真是长进了。”
赵归雁捂着额头,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怎么还在提这件事啊
程景颐移开目光,他也只是逗一下她罢了。
他慢悠悠地往前走。
这下赵归雁不敢再发呆了,双手交叠在腹前,小步很在程景颐身后。
两人很快回了凤仪宫,赵归雁看着径直走向桌案的程景颐,张了张唇,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这皇宫是陛下的皇宫,他爱在哪儿就在哪。
恰好赵归雁这几日忙大婚的事情,睡得不好,今日又走了这么长的距离,便有些累了,便差宫女退了外衣,掀开锦被躺了回去,想要再睡个回笼觉。
这时采月走了进来,脸上一副犹豫不决的神情,赵归雁拥着被子半坐起身,掩着唇打了个哈欠,瓮声瓮气地问她“采月,你有这么话想和我说的吗”
采月拱了拱手,道“外面几位娘娘想来向您请安,娘娘您是否要见她们”
皇后新婚第一日不仅要去向太后请安,作为正宫皇后,还要接受后宫嫔妃的请安。
赵归雁愣了一下,“什么娘娘”
采月瞧了瞧她的脸色,担心她不高兴,道“是陛下的几位嫔妃”
赵归雁“哦”了一声,垂下眼,眼底闪过几抹冷光。
阿姐的死因尚不明确,这后宫里的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她还没想好计策去找她们,没想到他们却都主动送上门来了。
也好,今日先见见,探探虚实。
几息之后,她才从喜床上下来,“采月,替我更衣。”
采月恭恭敬敬地捧了衣裳替她穿好。
赵归雁轻轻走在柔软的地毯上,绕过花鸟金雀屏风,看见刚刚程景颐还坐在书桌前看书。
她想了想,走了过去,停在程景颐面前。
“陛下,臣妾要去见妃嫔,您要不要一起”
程景颐嗤笑了一声,眼底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冷意,道“你确定要朕一起去”
赵归雁想说,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一介新妇,初来乍到,又不知晓这些妃嫔性子如何,本就该他在一旁陪同,也好指点一二啊。
可触及到程景颐眼底的冷意,她又不敢这么说了。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她若让他一起去,会惹怒程景颐。
赵归雁“哦”了一声,慢吞吞往外走,“那臣妾一个人去了。”
程景颐深深看着她的背影,又重新垂下眼,认真地看着书。
内殿和外殿隔着只一道珠帘,赵归雁出了内殿,回头看了一眼,隐约能看见程景颐的轮廓。
其实妃嫔并不多,大多是宋太后强行赛进宫里来的。
有些是她觉得不错的,有些是朝中大臣送进来想要搏一搏前程的。
赵归雁端坐在上首,看着下面各有千秋的人,含笑不语。
站在最前面妃嫔似乎是她们之中位份最高的,她穿着海棠花缠枝宫裙,生得娇艳明媚。
她身上带着赵归雁很熟悉的味道。
既有赵青鸾这样家族精心培育出来的端庄大气,又有赵云莺从小娇宠着长大的小任性。
赵归雁不认识她,但能猜的出她的身份。
丞相之女,柳宜兰。
赵归雁细细回忆了一下,她是太后亲自册封的淑妃,也是皇后之下位份最高的妃嫔。
景和七年入的宫。
当初程景颐册封了赵青鸾为后,紧接着太后又与程景颐商议再多册封几位妃子充盈后宫,被程景颐驳回。
于是太后自作主张,下了懿旨,将丞相之女柳宜兰接入宫中,封为淑妃。
赵归雁又扫了一眼下面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这些年太后陆陆续续册封的妃子。
有兵部尚书嫡次女,丽妃。
大理寺卿嫡女,贤妃。
其他的都是些贵人,身份比不得这三位,皆是出身世家大族的。
赵归雁敛眉。
这几位高位妃嫔,父族皆是位高权重的大臣,太后为了稳固程景颐的帝位,也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赵归雁入宫前打听了一下,这些年,太后塞了许多人入宫,可眼下只有这么点人,其他人呢
赵归雁有些失神,那些人去哪了
柳宜兰等人见赵归雁从内殿出来了,立刻起身屈膝,行礼问安“臣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赵归雁回神,含笑让她们起身。
柳宜兰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坐在了软垫上。
宫女弓着身子奉了茶,又安静地退了下去。
柳宜兰捧着茶盏啜饮了一口,借着低头的间隙,偷偷打量起上首坐着的赵归雁。
这皇后娘娘看着年纪尚小,姿容清滟,容貌倒是在她之上。
不过看着懵懵懂懂,有些拘谨,想来也是第一次坐在高位上,禁不住事。
柳宜兰心里放心了大半,本以为这次赵家会弄个更厉害的女子入宫呢,没想到弄来个这样稚嫩的女娃娃。
她与赵青鸾僵持了这么多年,本以为赵青鸾死了,她能当皇后,没想到又来了个赵归雁。
柳宜兰笑了一下,赵青鸾都斗不过她,这小皇后会是她的对手吗
柳宜兰将茶盏轻轻放下,柔声说道“皇后娘娘,昨日是您大婚,臣妾在这恭祝您新婚。这以后入了宫,您便是后宫之主,若臣妾能帮得上您的,您尽管吩咐。”
一旁的妃嫔一一附和。
“是啊,皇后娘娘。”
“臣妾愿为皇后娘娘效犬马之劳。”
赵归雁露出一抹笑“那就多谢各位妹妹了。”
顿了顿,她苦恼地蹙了蹙眉,道“眼下的确有一件事要各位妹妹帮忙。”
丽妃笑说“皇后娘娘但说无妨。”
赵归雁说“各位也知道,先皇后是本宫长姐,自幼待本宫极好,这些年本宫在江南养身子,多年不得与长姐相见。没想到这刚回长安,长姐便得了病,薨逝了。本宫这些年不见她,时间久了,关于长姐的记忆便越发弱了。想要回忆竟不知如何去思念长姐。”
赵归雁眼睛红了红,带出几分水汽“所以本宫想着找些与长姐相熟的人,让他们时常与本宫说说她。本宫记得,长姐入宫的时候,从小伺候她的几位嬷嬷也入了宫,只是昨日本宫在凤仪宫没见着她,问了宫人才知道嬷嬷们被调去别的宫了。几位妹妹可能帮本宫寻一寻她们”
赵归雁脸上满是期盼,眼底却蕴着冷意,紧紧盯着这些人。
长姐身边的人,本该留在凤仪宫,可在长姐逝世后却全部都不见了。
定是那些嬷嬷们知晓事情真相,所以才会被调走
柳宜兰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海棠花绣纹皱了,被拧成破碎的花。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又不动声色地松了手。
赵归雁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眼睫颤了颤。
柳宜兰望着赵归雁,道“既然皇后娘娘思姐心切,那臣妾必定尽早将嬷嬷们寻来。”
赵归雁微微侧头,眼尾勾了几分笑意“那就多谢淑妃妹妹了。”
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柳宜兰忙说“能为皇后娘娘分忧,是臣妾之幸。”
几人有寒暄了几句,柳宜兰目光就开始四下飘忽,似有若无地往内殿而去。
“淑妃妹妹在瞧什么”
柳宜兰愣了一下,连忙说“臣妾见娘娘宫中摆件很是精巧别致,心中喜爱,便多瞧了几眼。”
赵归雁弯了弯唇,说“这都是本宫的侍女心灵手巧,如若淑妃喜欢,本宫可以将她借你使唤几日。”
淑妃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娘娘的侍女想必是贴身伺候您的,臣妾将人借走了,您就不方便了。”
赵归雁但笑不语。
她四下乱看,想必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柳宜兰不自在地捋了捋裙角。
她怎么总感觉赵归雁的目光让她如芒在刺,像是看透了她一般
可她凝神再去看,就见赵归雁眼眸里干干净净,一片澄澈,很是天真纯稚的模样。
柳宜兰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便不愿多待,说了几句话便与几位妃嫔一同离开了。
赵归雁松开衣袖下紧紧攥着的手,松开手,她才发现自己掌心濡湿一片。
她也不是面上看到的那样轻松,她自小虽过得艰难,但还算无忧无虑,最难过的事情也不过是今日无法吃饱饭。
而如今在这宫中,她必须不露一丝马脚,不停地挂着虚假的表情。
这宫里人说话,总喜欢绕几个弯,当真是累极了。
赵归雁吐了一口浊气,提裙快步走向内殿。
程景颐仍坐在书桌上,就连姿势也没换一个。
她望着他云淡风轻的脸,突然生出几分迁怒,她噔噔噔跑到程景颐面前,伸着手将他手中的书摁住了桌面上。
程景颐神色如常,抬眸看着她。
赵归雁嘟囔道“我在外面害怕极了,陛下竟然还有心思看书。”
程景颐的书被她压在掌下,他也不生气,干脆往后一靠,慢悠悠地开口“朕见你表现得落落大方,哪里害怕了”
外殿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没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左右都是些场面话。
他自是知晓那些女人的心思,无非就是听闻他在凤仪宫,想要过来碰碰运气。
他躲着不见他们,他们自然败兴而归。
赵归雁闻言,闷闷地瞪了他一眼,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突然就伸手握住程景颐的手,用力地蹭了蹭,脆声道“我那是装的您瞧瞧,我手心全是冷汗。”
程景颐手上被弄了一手的汗,粘腻难受,他脸色顿时黑了,“赵归雁”
赵归雁飞快地将手松开,眼底划过得意,总不能只有她担惊受怕吧
曹善来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陛下最是爱洁,这样怕是要震怒了。
曹善来快步走上前,给程景颐递上干净的帕子。
程景颐接过,仔细地擦了擦手,本想将帕子扔给曹善来,却又收回手,冷冰冰地道“手”
曹善来一愣,意识到这话不是同他说的,又躬身退了下去。
赵归雁眉眼弯弯地将两只手摊开,程景颐冷着脸,将她的手心轻轻擦干。
擦完,他将帕子扔在一旁,淡淡道“你若是拿出对朕的胆子对她们,还会这么狼狈”
赵归雁黑白分明的眼眸弯了弯,语气轻软“陛下和他们不同,他们会伤害我,陛下可不会。”
程景颐嗤笑了一声“朕可不是什么好人,下次再这样胆大妄为,朕不会轻饶你了。”
赵归雁撇了撇嘴,不信他。
她如今是知道了,程景颐只是面上看着凶巴巴,吓人得紧,可实际上根本不会伤害她。
赵归雁想了一下,嗯,是的。
好几次她都以为程景颐要生气惩罚她,最后都是虚惊一场。
程景颐见小姑娘歪着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就明白肯定在心里胡思乱想了。
他从一旁扯出一张纸,摊开在桌上,食指叩了叩桌面,“左右朕无事,便监督你写字。”
赵归雁看了一眼喜床,有些不愿意。
她想睡觉。
本来就疲累,刚刚又提心吊胆地和后宫嫔妃周旋,更是身心俱疲。
“明日学可好”
赵归雁小声说道。
程景颐轻笑了一下,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赵归雁颓然地叹了口气。
她挪到程景颐身侧。
曹善来手脚麻利地搬了个绣墩过来,赵归雁坐下。
赵归雁的衣裳繁复,层层叠叠,这样坐着,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苞。
如今这花苞恹恹的,霜打了一般,程景颐偏头看了一眼,眼底划过一抹笑意。
赵归雁闷闷地拿起笔,开始练字。
前些日子程景颐让她每日练半个时辰的字,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
她如今的字,虽称不上秀美,但也算是工整。
赵归雁是个很负责任的性子,答应了的事情即便不乐意,可还是会认真完成。
她认真地落笔写字,一笔一划很是轻缓。
程景颐见她专心写着字,便收回视线,拾起书,便打算看。
却发觉自己的手背痒痒的。
他移开书看了一眼,赵归雁坠了一缕青丝在他的手背,随着她的动作,轻柔拂过他的手背。
纸上沙沙,衬得室内越发静谧。
那缕发丝的声音似乎也被放大,万籁俱寂,程景颐再也听不见其它声音,耳中只余下那细微摩擦声。
鬼使神差,程景颐没有拨开那青丝,甚至还有些心不在焉。
赵归雁搁了笔,满意地看着纸上工整的字,她弯了弯唇,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墨香,似乎夹杂着松兰香气,煞是好闻。
赵归雁低着头,轻嗅。
那松兰香气渐浓,扑鼻而来。
赵归雁惊叹,不愧是程景颐用的东西,竟然这样精致,砚中融了松兰,用之有香。
就连写出来的字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赵归雁眨了眨眼,忽然拉着她写的这页大字,捧到程景颐眼前,声音软糯甜美“陛下,您闻闻,这些字是不是很香”
程景颐霎时惊醒,他眼眸闪了闪,不动声色地将手置于膝上。他见眼前有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有些不解。
他方才根本没听清楚赵归雁的话。
“什么”
程景颐佯装镇定自若,低声询问。
赵归雁“呀”了一声,翘着凳子靠近程景颐,一张芙蓉面上满是困惑,喃喃自语“不对呀,难道陛下没闻见您再闻闻,这不是很香吗”
程景颐呼吸一滞。
两人隔着一张薄若柳叶的宣纸,鼻尖相抵。
程景颐垂眸,眸色渐深,似有一团漩涡,引着人沉沦,他清晰地看见一双潋滟春水的眸,里面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陛下,香吗”
赵归雁压低嗓音,尾音带着几分女儿家特有的娇媚,似是魅人的精怪。
空气中浮动着幽香,沁人心脾,暗香迎鼻,夹杂着少女清甜的气息。
程景颐喉咙一紧,狼狈地偏了偏头。
“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