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笑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赵归雁回头,发现程景颐正站在门口,神色温和地看着她。
赵归雁走过去,“只是觉得屋中多了一些陛下的东西,看着让人觉得温暖。”
程景颐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一边道“这是我们的家,当然温暖了。你若是觉得这些布置不好看,你大可以换,换到你满意为止。”
赵归雁心下微愣,抬着眼瞧他。
他们的家
这个词于她而言十分陌生。
荣国公府住满了与她血脉相连的所谓“家人”,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如今,程景颐跟她说,这里是她的家。
赵归雁抿唇笑了笑,眼眶也有些酸,她快速地眨了眨眼,压下泪意,嗓音带着平日里的温软清甜“没有,这样就很好,不用大费周章。”
程景颐颔首,目光也有一瞬间失神。
他方才在赵归雁身上,感受到了与他相似的情绪,那种像是茫茫雪原上,只有他一人的孤寂感。
他幼时活得无趣,宋太后只有他一个孩子,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将他当成巩固地位的工具。
他印象里,他除了书还是书,很少有玩闹的时候。
他的父皇谨遵严父的身份,将他视作大魏的未来帝王,更是对他一丝放松也无。
加之先帝才能平庸,见稚儿都如此聪慧,定会有一番远比他名垂千古的成就,于是隐隐对他有些嫉妒,内心的矛盾让他对这位惊才绝艳的太子也不是十分亲近。
程景颐没料到,竟在赵归雁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情绪。
程景颐眼神微闪,心生怜惜。
他语气带了几分沉,很是认真地说道“你在何处,何处便是家,你是女主人,皇宫也都是你的。你喜欢什么景致,就造什么景,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都能按照你的喜好来,朕的私库充盈,随你如何,只要你高兴就好。”
赵归雁心底划过一抹感动,她震慑于那句“你在何处,何处便是家”,更惊讶程景颐对她的纵容和宽宥。
他没有用国库,害怕朝臣弹劾他大兴土木,劳民生财,用自己的私库,便只是家事,大臣也不好说什么,看顾到了她的名声。
赵归雁朝他笑了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光。
程景颐当真是待她好极了。
两人相携走进殿内,赵妈妈与何妈妈行了礼,目光关切地在她身上巡梭了一番,见她去了一趟寿安宫的确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见程景颐与赵归雁姿态亲密,也很有眼色地带着宫女纷纷退下,留夫妻二人独处。
程景颐一路拉着赵归雁走到了榻上,坐下便问“刚刚太后那边为难你了吗”
程景颐既已确定了自己的心思,自然将赵归雁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宫里有许多暗线,皆是藏在暗处保护她。
赵归雁摇了摇头,“未曾,只是叫我过去嘱咐了几句冬猎的事宜,也没说其他的。”
赵归雁如今还很是纳罕,见了程景颐,便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太后娘娘不像是会关心这种事情的人。我管理后宫多日,也没见太后娘娘对这些事情上心。为何今天特意叮嘱,冬猎是重要,但不至于惊动她的尊驾吧”
宋太后对于后宫的事,除了程景颐的子嗣妃嫔,其他的事情她并不太关注,也不会插手她的管理。
今日着实不符合她往日的性子。
程景颐眼神有一瞬间的阴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让他厌恶的事物,唇角绷得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也有些用力。
赵归雁感觉到了掌上的疼,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却并未吭声,默默等待着程景颐恢复情绪。
半晌,程景颐才平复下了脸上的异样,他语气清淡,道“冬猎是大魏盛事,那几日无论男子女子都能上场狩猎,太后也能出宫,她擅骑射,定会参加狩猎。林中多野兽,且女子颇多,为了女眷安危,所以她才格外注意吧。”
赵归雁心想,为何她总觉得真相并不是如此呢
不过,让她诧异的是,宋太后竟然擅骑射,她看着妩媚娇贵,一看就是千娇百宠养大的闺阁小姐,竟然那般厉害吗
赵归雁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我不会骑射,怕是不能亲自狩猎了。”
她眼底有几分遗憾。
她自小养在后院,哪里会这些东西,但她有一颗向往自由,奔跑驰骋的心,可惜,这样的盛事与她无关了。
程景颐看着赵归雁,笑说“这有何难,朕到时候可以教你一些骑马射箭的技巧。”
赵归雁眼眸瞬间亮了起来,道“真的吗陛下真的愿意教我”
程景颐见她一脸兴奋,整张小脸都发着光,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说“骑马射箭可不容易,朕自然会教,只是你到时候可不要哭鼻子,觉得累了疼了,又忽然闹着不学了,朕可不会纵着你,到时候绑也要把你绑着学会骑射。”
程景颐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脸上满是温柔和宠溺,显然,这些话也只是吓吓她而已。
赵归雁鼻尖有些痒,她忍俊不禁,脸颊因为兴奋有些微红,她双手抓着程景颐的手,轻轻哼了一声,娇娇地说道“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赵归雁说完,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她立刻站激动地站起身,拉着程景颐的手说道“陛下,要不我们今日便开始吧”
程景颐身形未动,满脸无奈的望着她,“你还会用午膳,这么着急做什么马在那里还会跑不成”
赵归雁闻言,嘟囔了一句“马不会跑,但是陛下会跑呀”
程景颐用手捏了捏眉心,有些想笑,小姑娘的胆子真的是越来越大了。
他放下手温声哄她“朕不走,以后每日下了朝第一时间便来找你,这样可好”
赵归雁忍不住弯了弯唇,不过脸上还假装矜持地推拒了一番“陛下,国事为重,我也不是那么着急学骑马的。”
她顿了顿,又似乎担心程景颐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当真了,急急说道“只要陛下不要忘记,我在凤仪宫苦苦等待您就行了。”
程景颐“”
“朕不敢忘。”
程景颐说完,就将侍女唤了进来,让他们传膳。
用完午膳,程景颐果然依言将赵归雁带去了马场。
马场建在皇宫的后围,与皇宫中央的两一店和凤仪宫相距甚远,不过马场极大,地势开阔,是专门给皇族子弟骑马射箭用的,考教宗室子弟的武艺也都是在马场。
其中豢养了许多名贵的马,还未走近赵归雁就听到了里面有一阵阵“希律律”的马鸣声。
赵归雁因为今日要骑马,所以特意换了一身青碧色的骑装,在这冬日里像是一道春风,嫩绿活泼,鲜活得让人眼前一亮。
守卫在马场门口的守卫看见帝后二人同时出现,诚惶诚恐的跪地相迎。
程景颐忙于国事,但闲暇时间也会来马场骑马射箭,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女子踏足这个地方。惊奇之下,更是感叹皇后娘娘深得陛下的宠爱。
程景颐让他们站起来吩咐道“去挑一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驹过来。”
赵归雁第一次骑马,无法驾驭性格猛烈的烈马,性情温顺的母驹才最为适合她。
马场的管事人精儿一样,立刻就猜到了这马是替赵归雁选的。
程景颐在这里有御用的马,根本不需要另外再选。
管事脸上带了笑,立刻躬身去了马厩,千挑万选,选了一匹通身雪白的小马驹出来。
那马眼眸漆黑,干净澄澈,浑身的毛发跟缎子一般细腻顺滑。它很是乖巧地站在赵归雁身前,四只蹄子轻轻地踩着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这是今年番邦刚进贡上来的皎雪骢,性情温顺,最是适合女子,也十分得夫人小姐的喜爱。”
管事为了证明自己的眼光,补了一句,奉承道“上次几位长公主为了抢这匹马,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且这马有灵性,对于那几位长公主并不十分亲近,反倒有些冷漠,原是在这里等着皇后娘娘呢普天之下,自是最尊贵的皇后娘娘才是最有资格得到这匹马。”
赵归雁笑而不语,奉承的话,听听就是了。
不过这马的确有灵性,见了她,温顺的低下头,甚至低下身子,用脑袋轻轻拱了拱她的手,很是乖巧可爱。
赵归雁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匹马。
“这马可有名字”赵归雁问道。
“回禀皇后娘娘,这马还未曾起名,还望皇后娘娘赐名。”
“不如叫它皎皎可好”赵归雁笑说。
这匹马浑身皎洁雪白,正如一弯皎皎月光,皎皎这个名很是适合。
程景颐点了点头,“很不错。”
管事见两位主子都满意了,这才放下心来,也不敢在这里打扰二人,躬身退了下去。
赵归雁抚摸着皎皎的鬃毛,很是喜爱。
程景颐任由赵归雁与皎皎亲近了一番才说道“以后这马便只属于你,与你是伙伴,你要平时多与她亲近,感情好了,你与她的默契才会更深。”
赵归雁点了点头,皎皎也轻声叫了一下,似是也听懂了他的话。
赵归雁问道“陛下,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呢”
她没骑过马,有了马也是束手无策。
程景颐看了一眼她,道“首先你要学会如何上马。”
他抬了抬下巴“你先试试。朕在一旁护着你,你不用怕。”
赵归雁看了一眼马蹬,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握上马鞍,踩上去。
皎皎虽还未成年,在一众成年马匹中显得身形不高,但却比她矮不了多少。
赵归雁爬了一半,发现视线拔高了许多,低头看了一眼地面,看着格外远,心下生出几分惴惴不安的惶恐,她手心冒了汗,但转眼一看,程景颐就站在她身后,呈保护的姿态,若有意外,他能第一时间护住她。
她那颗跳动不安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下来。她一鼓作气,跨坐在了马鞍上。
皎皎在原地走了几下,吓得她死死抱住它的鬃毛。
皎皎似乎被扯疼了,叫了一声。
程景颐抓住她的手,握了握,安抚她“松手,不然马被扯疼了要发狂。”
赵归雁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用力了,急忙松开手,一脸歉意的看了一下皎皎,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脑袋“抱歉呀,弄疼你了”
皎皎也被安抚下来,温顺地站在了原地。
程景颐看赵归雁小脸发白,看着还有些害怕,他想了想,脚下微微用力,扯着缰绳一把跃上了马背。
赵归雁惊讶不已。
程景颐环抱住她的腰肢,温声道“初始朕先与你同骑,待你学会了如何把控缰绳,再独自一人骑马。”
赵归雁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背脊贴上温暖宽厚的胸膛,她笑了下,一瞬间放了心“嗯。”
程景颐大掌包容着她的手,赵归雁看着,心跳漏了两拍。
她轻轻呼了口气,心中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教学罢了。只有这样,才能更好地教会她。
赵归雁舔了下唇,将心中的异样抛之脑后。
程景颐性格沉稳,说话不疾不徐,很有韵律。低沉醇厚的声音击在耳鼓,惹得赵归雁心下生出几分微痒酥麻的感觉。
赵归雁总觉得最近太容易胡思乱想了。
她掌心沁出几分汗意,面上不动声色,黑白分明的眼珠直直看着地面,不敢四下乱看。
说话间,程景颐胸腔微微振动,赵归雁往前移了移,这一刻忽然觉得,程景颐的怀抱一点也不安全了。
程景颐察觉到赵归雁的僵硬,垂下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红得娇艳欲滴的耳垂。
他眼底划过一抹笑,看来小姑娘也学会开始害羞了,想来心里也是有了男女之分了。
程景颐心里十分满意,她若是一直敬重他,当他是天子,是长辈,他怕是任重道远。
如今,她显然已经将他当成了男子。
程景颐再添一把火,他按住赵归雁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摁回了自己的怀里,稍稍俯身,靠近赵归雁。
两人此刻贴得极近,呼吸交缠,肩膀相抵。
“小心些,乱动就要掉下去了。”
赵归雁只觉热气瞬间涌上脸颊,她磕磕绊绊地道“多多谢陛下。”
程景颐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快递跑动起来,赵归雁被这突然的加速吓了一跳,下意识抱着程景颐的手臂。
程景颐无声笑了笑。
程景颐很是耐心,谆谆教导,赵归雁又天生聪慧,两人配合良好,不过一下午的功夫,赵归雁就将骑马的技巧学得差不多了,不过若要精于此道,唯有勤学苦练一途了。
程景颐看赵归雁已有模有样,心下满意,他翻身跳下马,转身掐着赵归雁的细腰,将她抱了下来。
赵归雁双腿发颤,这才理解了,为何程景颐说骑马又苦又累了。
这一下午,她感觉自己浑身僵硬,大腿内侧似乎也磨破了皮,光是稍稍动作,便只觉火辣辣地疼。
赵归雁扯到了疼处,轻轻的“嘶”了一声,咬牙按耐下疼痛。
程景颐见她脸都白了,脸色微变,道“你受伤了”
赵归雁摇了摇头,道“没有。”
程景颐看她强忍着,想到自己第一日学骑马的情景,蹙眉“腿磨破皮了”
赵归雁还要摇头,但见他一副“若是你不承认朕便自己掀开裙子看”的霸道样子,无奈,只能点了点头。
程景颐语含心疼“疼也不知道喊出来吗”
也怪他粗心大意,没意识到,她手女子,皮肤娇嫩,又是新手,骑这样久的马,肌肤定然受不住。
“我没事的,自小就习惯了。”赵归雁低声道。
她自小不受宠,早早地就懂得了,哭闹撒娇不是她有资格做的事情,她受伤了,难受了,都得自己舔舐伤口,自己宽慰自己。
因为无人在意,也无人会惯着宠着她。喊疼那也得有人疼,喊出来才有意义,否则徒增笑话罢了
程景颐觉得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语气莫名听着揪心,他弯腰一把打横将她抱起,赵归雁突然腾空,下意识环抱住程景颐的脖颈,疑声道“陛下”
程景颐道“朕有事。”
赵归雁愣愣抬眼,有一瞬间的迷茫。
什么意思
程景颐一字一句“你疼,朕会跟着心疼。”
赵归雁慢慢睁大了眼眸,像是一只被吓住了的呆头鹅,呆呆傻傻的。
程景颐方才察觉到了赵归雁态度的改变,知晓她对他并非无意,只是可能尚且懵懂,那些喜爱之情她还分辨不出来。
他本耐性极佳,可面对赵归雁,总有些急躁,如同毛头小子般横冲直撞,莽撞不羁。
程景颐察觉到了,却无意去改变。
他这辈子活得无趣,一辈子克己守礼,旁人眼底的端方温厚,严于律己。
他先是太子,后是天子,人生二十多载,可他却从未真正地作为“程景颐”活过。
他此生唯一的肆意与热忱,他不愿意去破坏与禁锢。
程景颐前几日还有些犹豫,不想吓得赵归雁,可今日他却觉得,逼一逼也好,说不定还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赵归雁被这露骨直白的话惊得魂魄都散了大半,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稳着气息“陛下这话什么意思”
程景颐笑了下,停下脚步,垂下眼,直直与她视线对上,语调是他向来习惯的轻慢悠缓,仿佛什么事情他都胜券在握般笃定。
他说“你这样聪慧,你一定知道我的意思,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