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归雁被吓住了,小脸惨白,但好歹这些天也养出了一些宠辱不惊的气度,很快镇定下来。
她紧紧攥着衣袖,仔细看了看地上的人,那人被侍卫制服住了,整个人被牢牢地摁在了地上,见事情败露,挣扎得满脸通红。
但身形还是有些熟悉的,赵归雁不敢随意下定论。
赵归雁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道“陛下,当时袭击我的人穿着黑色衣裳,方才您紧急将他们召回来,衣裳肯定来不及回营处理。但又怕被人发现,他也不敢随意扔在林子里。所以,我猜,这人外裳下,定然有另一套颜色的衣裳。”
程景颐颔首,递了个眼神给曹善来。
曹善来立刻小跑着上前,利落地扒开了那人的衣襟。
果然,青色外衣下,还穿着一套黑色衣裳,只不过外衣宽大,又为了保险起见,这人多加了几层,若不是有人故意去扒拉,万不会发现这一点。
一旁的人见状,齐齐吸了一口气。这贼人明目张胆地将衣裳穿在身上,倒也大胆。若不是赵归雁坚持要搜查他的衣裳验证,恐怕还一时不能确认,这个刺客和刚刚刺杀皇后的刺客,是不是同一人。
程景颐皱了下眉,将弓箭递给了一旁的曹善来,缓缓踱步到这人面前,说道“怎么,这么快就憋不住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他略微俯下身,语气含了一丝轻讽“这样沉不住气,也不知你的主子为何派你来做这样的事情。”
那人听到了程景颐的话,梗着脖子道“此事是我一人想法,并无人指使。”
程景颐笑了一下,道“怪不得你的主子放心你来,原来忠心耿耿,便是这一点,你家主子也就放心了。”
那人眼神闪躲,打死不承认自己是受人指使。
程景颐也不着急,他直起身,环视了一圈,见台下的人刚刚因为刺客暴起而脸上还带着惊慌的表情,眼神微厉,道“不说也不打紧,左右你主子失败了一次,便还会再来第二次,你如今被抓住了,便是一颗废子。不消朕杀你,你的主子怕也是想着立刻能让你不再说话。不过,既然入了朕的手,总不能让朕白白折腾这一遭吧审讯还是要审讯的,那就看看你能熬得住几道刑罚吧。”
他摆了摆手,就有人上前,想要将他押下去。
那人被程景颐说得心神微乱,面有挣扎之色。
传言程景颐私下里豢有一批能人异士,更有一暗狱,里面刑罚成百上千,多得是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
他张了张嘴,那眼神很是挣扎,看样子刚要说话,跟随在宋太后身边的宋明翰掩着唇咳嗽起来,他顿时像是被吓住了一般,紧紧咬着牙。
宋太后本来也想听听这刺客要说些什么,却不料宋明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她顿时也顾不得太多,脸色担忧地看向宋明翰。
见他面色咳的通红,一脸痛苦的模样,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怎么了怎么忽然咳的这么严重可是见风了”
宋明翰又咳了许久,在宋太后的安抚下渐渐歇了咳嗽,只不过唇瓣上殷红一片,这是太过严重,竟然咳出了血。
宋太后一惊,慌张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她此刻也顾不得在这里担忧谁是幕后指使了,她相信兄长,没有与她商议,敬国公断不会鲁莽行事。
其他人要来刺杀赵归雁,她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程景颐蹙眉,刚刚那人显然动摇了,有招供之心,却被宋明翰这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
程景颐目光幽暗,沉沉望着还有些痛苦的宋明翰。
太过巧合,就不是巧合了。
赵归雁没想太多,只是觉得宋太后太过关心宋明翰了,但看到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似身体里的脏器都要咳出来一般,心里的确有些同情宋明翰。
生来一副不太好的身子,那样严重的病症,活着也是痛苦。
家世斐然又如何
赵归雁想到,娇弱的闺阁女子都能骑马射箭,可他却只能穿戴笨重地待在营帐里。
她收回目光,就见程景颐眼神幽暗地盯着宋明翰,她看了一眼围着宋明翰嘘寒问暖的宋太后,心下有几分心疼。
生母对于危及他性命的刺客不管不顾,却满心对侄子这样关心。若是她,怕也是心里难过吧。
赵归雁悄悄地靠近程景颐,借着衣袖的遮掩,又轻又暖地握住了他的手。
袖下,他的手紧握成拳,还带着比寒冰还要凉的温度。
赵归雁莫名心脏闷闷的疼。
其实,程景颐也不是全然不在意,也不是如表面这样云淡风轻吧
宋太后转头,对着程景颐,语气殷切的说道“皇帝,明瀚咳得这样严重,比以往都要严重,不知你能否让江姚替他看看明翰这是无药可医的病症,但哀家也不贪心,江姚医术高超,让他替明翰施上几针,减轻一些痛苦也好啊”
程景颐淡声道“江姚性子随心所欲,做事本就看他心情,有时候,就连朕也无法驱使他,您大可自己与他说。”
宋太后咬牙,说道“皇帝你竟然这样薄情寡性吗不念及你们之间的亲缘关系,也改念及敬国公府一门忠臣吧若不是敬国公当年极力扶持你上位,你以为这么些年,你有这么容易就坐稳皇位吗”
赵归雁皱起眉,觉得宋太后这话着实重了,她咽了咽喉咙,到底没忍住。
“太后娘娘,您此言差矣。这么些年陛下励精图治,夙兴夜寐,全副心神都放在百姓身上,如今大魏,开百年盛世,哪个不称赞陛下英明神武,一代明君陛下十二岁登基,十五岁亲政,但亲政前,陛下还在大军中英勇杀敌,守卫国土。这大魏盛世,靠的是他自己的文治武功,靠的是群臣拥戴,靠的是陛下一步步浴血奋战,一日日励精图治。太后娘娘何必抹杀这些,全然将功劳按在了敬国公身上”
赵归雁顿了顿,语气没有那么激烈了,但精致的小脸上露出几分讥讽“敬国公有功,但陛下也未曾亏待他,荫官封爵,世袭罔替,敬国公府荣耀加身,烈火烹油,风头无两,更何况,为民为君,本就臣子本分,再太后娘娘眼里,竟成了恩情吗”
赵归雁的声音不大,句句在理,又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竟一时堵得宋太后无话可说了。
宋太后脸色铁青,她张了张嘴,可她又反驳不了,难得真的要让敬国公背上一个忤逆造反的名头吗
但她咽不下这口气,只能从旁的理由教训她,“皇后,哀家和皇帝说话,何时轮得到你插嘴你这么久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
赵归雁抿了抿唇,刚要屈膝认错,程景颐却牢牢握着她的手,不让她弯下膝盖。
程景颐嗓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皇后是朕的妻子,与朕一体,她的话,便是朕的意思。且,朕与旁人说话,她说什么,什么时候说,朕自当应允,不觉得是插嘴冒犯。”
赵归雁眼睫颤了颤,抬着眼看程景颐。
她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一截玉白的下颌,那样坚毅,让她生出无限的安稳。
赵归雁心中觉得,无论发生什么,只要程景颐站在她面前,与她站在一处,她就什么也不惧。
宋太后没想到程景颐竟不顾礼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出言维护赵归雁,但见程景颐与赵归雁站在一处,那样相得益彰,手紧紧握在一起,仿佛浑然一体的一个人,心头又生出几分恐慌。
程景颐似乎变了。
他以前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也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仿佛,仿佛她此刻无关紧要,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宋太后回过神,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说的话太过分了,刚要解释,宋明翰又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宋太后一惊,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搀扶着宋明翰,就急急离开了此地。
程景颐冷眼看着,也不出声阻拦了。
他挥了挥手,让侍卫押着那个刺客先行退下,今日被这样一打断,刺客肯定不会招供了,还是再让他遭受一点苦头,才好逼他开口。
程景颐牵着赵归雁,直接往远处走。
曹善来看了一眼程景颐的脸色,眼珠子转了转,不敢再跟着了,也拦下了想要跟上去的侍从。
程景颐漫无目的地走着,赵归雁被牵着手,也乖巧,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只是努力地跟紧他的步子。
程景颐如今被宋太后这样一闹,不可否认,他对宋太后,存了几分期待。
可当宋太后质问他时,他才惊觉,他在她心底竟是如此不堪。那几丝残存的妄想也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就连刚认识不久的赵归雁都能出言维护他,这个生他养他的母亲,却能一次又一次地伤他的心。
真是讽刺。
程景颐觉得可笑,也的确笑了出来。
赵归雁看着他的笑,只觉得心里难受的紧。
她看着程景颐的背影,忽然抱住他的腰,脸埋在程景颐的胸膛上,睁着一双澄澈明亮的眼,语气认真。
“陛下,你还有我。”
程景颐一愣,眼底冰雪消融,转而漫上点点亮光,如夜空中璀璨的星。
台下的大臣见了这样一出戏码,浑身都僵硬着。
等帝后二人都走了,才开始议论纷纷。
大家一方面惊叹程景颐对赵归雁的维护和宠爱,一方面又感慨,既便是帝王家,婆媳关系仍然难处理。
他们都以为宋太后与程景颐之间只是因为宋太后见不惯赵归雁独得盛宠,所以两人关系紧张了一些。
确实不明其中隐秘。
“皇后娘娘也的确是胆识过人啊刚刚竟然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但也有人这样评价道。
他们也有人觉得宋太后言语过于偏颇了,但也不敢反驳,唯有赵归雁,看着娇弱美艳的小姑娘,竟有胆子说出来,还说得那样精彩绝伦。
赵云莺咬了咬唇,听着这些话,颇有些不忿。
赵归雁入宫之前,陛下与太后娘娘还母慈子孝,温情十足,如今赵归雁一入宫,陛下被她蛊惑了,全然不顾母子情分,公然与太后娘娘作对。
真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
赵云莺想起来杨氏以前骂过赵归雁是搅家精,如今深觉有理,让母子反目,真是搅家精
杨氏眼神复杂,她倒没有一味地觉得是赵归雁的错,她作为外人,倒是看得清楚。
程景颐与太后娘娘之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怕是许久之前就不合了。只不过,赵归雁的出现,让他们二人的不睦,摆在了明面上罢了。
杨氏转念一想,自己的女儿赵青鸾,是不是以前在宫里,过得并不是很如意
杨氏一想到,赵归雁有程景颐护着,还被宋太后这样针对,那没有陛下宠爱的赵青鸾呢该是怎样的步履维艰
杨氏这样一想,心里头就不得劲起来,对赵归雁的怨恨到倒是减轻了许多,也顾不得怨恨赵归雁,反倒对自己逝去的女儿生出几分自责。
赵云莺本想与杨氏说几句赵归雁的坏话,却见杨氏呆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顿时憋了一口气,闷在心里,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
她试图挑起话题,但杨氏都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甚至被她闹得烦了,直接冷下脸,训斥了她一顿。
赵云莺真是又气又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