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柚怔住。
耳边不断咆哮着的小朋友的哭声也被模糊成背景板,只有男人好听的嗓音,如雾气横散,让她沉入宁静的湖底。
身边围绕的几个摄影,灯光大哥一脸“卧槽”地不知道该看谁。
还真不把他们当外人。
游熠下巴微扬,对现场的其他人礼貌地招呼了声“不好意思,今天就先到这了,我助理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于是,虞柚就听到了大家发出了愉快下班的欢呼声。
“好险好险,游老师来了,不然我怕我按不住她。”
“游老师功德无量,拯救了一批祖国的未来。”
“虞柚应该会一拳一个小朋友。”
“”
到了隔壁无人的教室里,虞柚被放下来后,第一时间先仰头,下意识地朝他头上望去
游熠“”
“看看你脑袋上有没有出现圣洁的光圈,”虞柚道。
她哪里有这么恐怖
最多不就是想按着小胖的头,让他好好和小妹妹道个歉。
仅此而已。
“珍惜你现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
游熠看了她一眼,把耳机丢过去“听听自己的录音。”
虞柚茫然然“说什么的”
他冷笑着提醒“总结成一句话,就是你一个人霸凌了队内另外三人的证据。”
“”
这合理吗
录音太长,虞柚随意划拉着进度条听了几句,普遍都是没什么好话。
有些话,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时隔太久,顾冉这招堪比卧底,有心潜伏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朝全部扒出。
虽然和sta事件没有太大关联,但还是会在一定程度上破坏她所剩不多的路人缘,支撑她的地基一旦塌了,就算她说的真相是真,也无人愿意听了。
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梓让她对外营造的人设就是“纯洁如山茶”,即便现在差别得有些大,但老粉对她疼爱的滤镜还是在的。
只是没想到,原来她的本性就是反派人设。
不是因为到谷底才性情大变。
只是她以前装的特别好而已。
虞柚倒是坦然,只是想到另一只耳机在游熠的耳朵里,忽的有些难堪。
这般刺耳的言论,被他这样的人听见,总有玷污了的意思。
她按下暂停,本一开始觉得无所谓的情绪被无形地攒起,偏偏他没有表情,眼底也如海面静谧,试探不出感想。
虞柚闷声辩解着“话虽然真的是我说的,但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就阴阳怪气,是她们先惹我的。”
“我又不是喷子。”
游熠有丝被逗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虞柚“。”
“手机还我,”她放弃挣扎“我现在上线骂人。”
“不必了,”游熠淡淡道“人家拱你火,你还要自焚才过瘾么。”
“我以为你让我听这些,就是为了让我反击。”
“只是验证了我的决定是对的,”游熠靠近,从她手里拿回耳机,微寒的气息散了过来些,“喷子不配上微博。”
“”
虞柚明了,外边怎样的风声都有,无异于是一出暴风雨,若让她一个人待在暴风眼里,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节外生枝的事。
危机时刻,她陷在这个地方,更像是寄居在暴风中平静的孤岛。
“”
身后的门被人敲了敲,随后从外面被推开,简蕙指缝里夹着一根烟,望进来时,正好看到虞柚无言以对地鼓起了脸颊。
能让自行o半个小时都不会说重复批话的恶女哑口无言,除了游熠也没第二人了。
“还在这批评小朋友呢”简蕙慢悠悠道“晚饭时间,我订了位置。”
游熠注意到虞柚脸颊鼓起的弧度又大点。
圆溜溜的,像一咬即破的小汤圆。
她有心要再说点什么,腕上的电话手表响了,虞柚眨眨眼,这破东西戴在手上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打电话进来。
游熠“是你哥哥。”
他避开,跟在简蕙后离开,给她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
虞柚收回目光“哥”
凌宸“你人呢”
“在闭关参加一档综艺,”她说“你这两天忙,我就没告诉你。”
“没想到我现在找不到你,都得去过问游熠了,”他低声“怎么我开了两天的会,你的事还能变得更复杂了一开始就让你听我的,我去解决顾冉就好。”
“你的方式是什么”虞柚警觉,知道他的手段素来直接粗暴“国内跟国外不同,众目睽睽之下,我和她但凡哪一个出点事,大家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对方。”
凌宸缄默后,平静淡“你更相信他。”
虞柚“有没有用,这两天也该会有结果了。”
“那我等着,”他闲闲说,“看你的眼光到底准不准。”
“好,”她应着,不多时,就从窗外的长廊看到游熠跟在简蕙身后,一长一短的影子交杂着离开。
女人的香烟还在发散着白烟。
虞柚无端想到之前见过游熠拿着打火机玩,她可从未见过他抽烟。
小梧小跑过来找她“老师,有个哥哥说要找你。”
虞柚顺着视线看去。
“哥,晚点再聊,”她道“有认识的人要打招呼。”
白昀没想到会虞柚第一反应就是直接走过来找他。
少年一时有些错愕,等她推开门,走出来时,他的眼神才松动了些,不自在地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
“柚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虞柚回忆了下说“练习生海选不是开始了吗,你没去”
白昀“我不想去了,打算回老家,过来跟你道别的。”
“理由呢”
“说实话,”他自嘲道“这种节目不就是为有后台的选手铺路吗我去了也没有话题度,注定是背景板,浪费时间金钱,我不想耗下去了。”
虞柚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曾几何时,少年对梦想的憧憬可是如火般炙热,她初见他时,正是ka公开征召练习生的海选之日,他因为未成年又得不到监护人的签字,被禁止入场。
烈日浇头,他浑身是汗地请求领导网开一面,表示自己没有退路了。
最后,人都走光了,他还站在原地。
虞柚第一次遇到这种人,有些好奇地从车上下来,看着他磨破的鞋子,问道“比起梦不梦想,难道改善生活不是最要紧的事吗”
他艰涩地开口道“没有梦想,我活不下去。”
当一名艺考生,要花掉大笔的培训费,家里负担不起,而要是能被ka这种大牌公司选中当练习生,不仅能免费享受到顶级的声乐,舞蹈老师的授课,也是距离舞台最近的机会。
可惜,捷径不是谁都能到达。
虞柚没有体会过这种死都不能放弃的心情,她天生就有才华和机遇,莫名地好奇,一个人都狼狈得像狗一样了,还能坚持多久。
她给了他一大笔钱,作为培训费。
事后,她和宋梓打赌,觉得他一定会拿这笔钱去做别的事情,之所以会站在原地乞求,是误以为能感动别人的戏码而已。
却在某一天,她随手翻看私信时,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全都是视频,每天一次的视频打卡。
有时候是基本功,有时候是一支完整的舞。
从未间断过,并且每个视频后都会留言一句“谢谢。”
一年后,他考上了帝都舞蹈学校。
她的伴舞团刚好缺人,托宋梓去问了一句,第二天,人就被带过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踏进ka,终于不再止步于门外,能光明正大地介绍自己“我叫白昀。”
虞柚再次考验他道“你现在成年了,可以正式申请当练习生,或者按照你的条件,一下子就出道也不一定。”
“当伴舞,可是没有姓名的。”
他诚恳道“我想先报恩。”
于是,白昀留在她身后当两年伴舞,协议好大三时,合约结束,让他去参加大热的选秀综艺。
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机会。
她问道“是不是顾冉难为你了”
白昀往后退了一步,“不是的,是我自己”
怎么会因为金钱。
她从未亏待过伴舞团的任何一个人,因为是御用,他们私下也不能接别的活,所以即便在空窗期,也会有厚重的薪酬弥补。
白昀也不是肆意挥霍钱财的人。
顾冉拿走了伴舞团,那么按照ka的习惯,合同将重新拟定,期限会更长。
虞柚冷静下来“你是解约了”
白昀低声道“反正我也对ka失望了,姐姐不在的话,我待着也没什么意义了。”
“违约金呢”她细问下去。
他抵不住地垂下头“给了一部分了,剩下的我会想办法,你已经帮过我了,你就别再管我了。”
真正的原因竟然真是这个。
她从未想到,这场纠纷还会连累到别人的人生。
白昀何其无辜。
现在是录制结束的时间,虞柚犹豫了下“我们去把合同拿回来吧。”
“但是我没有手机,没有钱。”
“得你打车。”
白昀“”
他想了想,迟疑问“姐,你是被绑架了吗要我报警吗”
虞柚“。”
虞柚让白昀打了一通电话给宋梓。
那头的人声线平淡地接起“你好,哪位。”
虞柚抢过道“我是虞柚,一会我去公司找你。”
“”
吩咐完后,她利落地挂断电话。
白昀担心道“你这样去公司,会不会不好不然还是算了。”
他吃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反倒是她,在如此敏感的时刻现身,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
“我还没签解约书,照样还是ka的艺人,在这关头,他们不敢对我做什么,”虞柚心安理得地教育“你要是想成大事,就不要再啰嗦了。”
白昀克制地抿紧唇,努力憋住劝阻的话,最后还是没忍住“那我们回去做什么呢”
“放心,姐带你打回去。”
他不自在地别过眼,眼见司机快到时,猛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摘下自己的棒球帽,局促地戴在她头上。
“不要被认出,这样比较好。”
宽大的帽檐下,遮挡住了眼睛和标志性的泪痣,从他的角度看下去,只能看到柔软的红唇。
他不敢多看,只能将视线交于地面。
宋梓有些意外地看着虞柚和白昀。
他对少年是有印象的,起初来自虞柚随口的打赌,后来是伴舞成员,都是无足轻重的份量。
他甚至在一开始以为,是虞柚嫌日子太无聊了,打算找个乐趣玩一玩而已。
没想到虞柚却会为了他,主动见自己。
曾经不过是灰尘般存在的人都凌驾于他之上,宋梓故意道“我是可以做主,摆平这件事,可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当时延续合约时,就应该清楚违约金和处罚,你不是小孩了,没道理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他转而对虞柚道“小柚,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已经帮过他一次了,仁至义尽,再这样下去,只会被人利用。”
白昀被说得脸红,不似他这么能言善辩,清秀的脸上冷汗渐起“不是这样的。”
虞柚不为所动“我的仁至义尽,你不是一直都用得挺好的吗你以为我真不知道,顾冉抢我c位的事”
“我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你们现在玩得正起劲的话题,说我霸凌才会导致组合破裂,难道真正原因不是因为另外两人谈了恋爱”
“其中一个还怀孕了,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虞柚看了眼时间,在心里估算着游熠还有多久会知道她的行踪,语速加快道“你现在不摆平,我就把这些全抖出去,我有没有证据不重要,我只需要一些信息,自然有人会顺藤摸瓜。”
“我之前没有用这些丑闻逼你们给我解约,就是我最大的妥协了。你自己看着办。”
鱼死网破,谁不会。
她已经没有惧怕的东西了,态度嚣张得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孰轻孰重,宋梓不用想就知道分寸,白昀不过是ka里最不起眼的一个,解决合同纠纷左右只需要二十分钟。
违约金打消,虞柚扬了扬手上的文件“那他之前给过的一部分呢”
宋梓退让“我会在两个工作日内让工作人员退回。”
目的达到,虞柚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宋梓第一次见她如此和自己谈判,面上流露出的狠意,让他陌生。
他几乎是看着她从青涩的小花苞生长为最绚烂的花,大部分时间都被他保护在温室里,细心呵护,纵容着她肆意的脾气。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变得如此杀伐果断。
游熠就是这么教她的吗
宋梓不愿意她变成这样,最后开口“小柚,过去的事情,我很抱歉。但是我也决定离开ka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合作”
“你忘了吗”虞柚戏谑地扬起眉“我自己的那份合约可是压在你手上,解不了。”
“所以别说废话了,”她起身,拿到最好的结果后,果断离开。
宋梓头疼地压低了眉心。
徐季站在门外,等候了多时,见到虞柚,轻快地吹了声口哨“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ka见到你了呢。”
白昀礼貌地和徐季打了声招呼。
“我也以为我会一把火烧了这里。”
“打个商量,”三个人走进电梯,徐季慢悠悠道“你真打算放火时,先告诉我一声。”
虞柚“怎么能便宜你。”
“那做个买卖不成吗”徐季看了看白昀“你大费周章送这小弟弟去选秀,不先和我这个d导师打好关系”
“不要说得好像你很有话语权,台本背熟了吗就装腔作势。”
“在背了,给我点面子哈。”
白昀羡慕地听着两人一来一回的聊天,他就是个闷葫芦,如果虞柚不问的话,他都不知道该主动说点什么。
电梯停在十二层,稍显愉快的氛围在聂昊进来后,僵硬住,他防备地看着虞柚,又望了望守在她身侧的两大护法,惜命地站在角落里。
徐季和他打了声招呼“新签ka”
“不是,”聂昊道“我团队想让我参赛,想在ka请个声乐老师指点。”
他原本的计划是继续演千愿第二季的,可虞柚推掉了这个本子,作为只能靠剧中c感带动的男二,没了她,下一季的存在感肯定会减弱。
与其这样,不如也作罢。
他私心是不想去当偶像的,竞争压力大,还各种条条框框约束,无奈这是经纪公司给出的另一条出路。
要不是虞柚,他指不定潇潇洒洒地泡吧了,还用来上什么课
但他不敢哔哔,怕被打。
虞柚趁着最后的时间,扭头叮嘱了白昀几句“进了节目后,想要话题和镜头,你可以说关于我的事,好的坏的都可以,大家会想看的。”
白昀不太接受地摇头“姐,你已经帮我到这一步了,不能再麻烦你了。”
聂昊嗤笑一声,哪里来的傻瓜,多好的曝光机会,他不愿意,他还巴不得到时多说几句呢,毕竟炒糊的c也是c嘛他想得挺美,抬眸就见到镜面上,虞柚正漠然地与他对视着。
“至于你,”她警告“你要是敢说一句关于我的事,我就亲自去一笔一划地教你,错字怎么写。”
妈的。
这态度差别怎么这么大。
聂昊不屑道“你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名声,提到你一句,恐怕都晦气,迟早封杀完蛋的人,先去治一治自己的疯病。”
白昀眼里有了怒意“姐姐不会被封杀的”
徐季勾勾唇“你说谁有病”
聂昊“”
好可怕,这就被出警了。
他从未想过电梯也是这么一个修罗场的地方,战略性地闭嘴,默默退到最角落里,比任何人都期待电梯快到。
电梯到达大堂时,虞柚率先走出去,腕上的表就响了。
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上,表情各自精彩。
白昀“虽然一开始就看到了,但不敢问。”
徐季“你最近是被抓去什么戒网瘾机构了吗”
聂昊超级小声“看吧,我都说她有病。”
虞柚悲伤地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塑造起的气势,塌了。
偏偏还是无法拒绝来电的人。
游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就在大门,出来。”
虞柚低声暗示道“我这还有几个人。”
他险些被她气笑了“你真当我开滴滴的”
“。”
不等她反应过来开始辩解,小天才电话手表就被人无情挂断。
毫无排面可言。
虞柚顾不上其他,想到游熠就在外边等她,就腿软发抖地快步跑出去,等身后三人跟上时,远远地就只见她停在树下一辆阿斯顿马丁车前。
半句屁话都没有,一脸乖巧地坐进去。
车子很快离开。
这模糊不清的态度,绝对不是一般的工作人员,徐季皱眉地凝望着,聂昊则幸灾乐祸地道“看你们还这么护着她,现在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吧一定是榜上了富豪,才敢这么嚣张。”
“你说现在包养女明星的金主,是不是都喜欢她这样的,还是因为她漂亮身材好,才格外容忍她才看不起你们呢。”
徐季把注意力收回,和白昀无声对视了半秒,忍无可忍地出手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地拿捏住。
聂昊瞪大眼“干什么”
“我知道ka里面有一间没装监控的舞蹈室,”徐季按着他往回走,对白昀发出邀请“要一起去吗”
游熠是在饭局里被叫出来的。
简蕙组的局,她手上还有另外一档海边度假的日子的综艺,游家入了资,就是为了拿话语权。
游霜一口咬定了要凌宸来和自己的女儿配对,简蕙自然要尽力满足金主的要求,但她没有时尚区的顶层人脉,只能借游熠的面子,请他过来确认一番。
除此之外,于尧也到场了。
见面第一句就是“怎么没见你那混血小奶狗”
简蕙“腻了。”
于尧“我就说,文化差异长久不了。”
简蕙“所以现在换了另一个,本地人。”
“”
一时寂静。
游熠没兴趣参与他俩之间的爱恨情仇,身着单薄的白衬衫,百无聊赖地拿起酒杯,通透的玻璃杯面上,悬浮着冰块,在他的手中,脆弱地碰撞着。
凌宸最后进来,手上拿着一份文件,神色厌厌,看了一圈人“鸿门宴”
于尧赔笑脸“你中文还挺好的。”
“少废话,”凌宸把合同放到转盘上,“我来不是听你们给我洗脑参加节目的效益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虞柚得进组,我就进综艺。”
游熠声音带笑“你把她们当人质吗”
“不然你觉得有商量的余地吗”凌宸挑眉“我得保证小柚就算进组也不会受委屈。”
言下之意,虞柚要是有什么好歹,姜桃也逃不了。
简蕙饮了口酒,想到网上虞柚和品牌高层的传闻“能否问一下您跟虞柚的关系是”
凌宸“这个我也需要告诉你吗”
简蕙安静下来,有点怀疑游家的判断,如此不好说话的主,确定要定他和掌上明珠在一起吗
话说回来,这股一言不合要翻脸的坏脾气,也就只在他和虞柚身上见了,怪不得是一路人。
“我答应你,”游熠没说太多,将转盘上的合同拿出来随手翻开了一眼,在签名处停顿了会“冒昧问一下,这名是你亲自签的吗”
凌宸“不然”
游熠温笑,没回应。
气氛刚进入状态,阿年就神色匆匆地推门进来,径直走到游熠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众人可见男人的面色稍变。
不等他人提问,游熠起身离席,微整理着袖口,淡笑道“失陪,改日再请各位到酒庄聚。”
那杯威士忌半口都未喝到。
于尧奇怪“这么快,一叫就走,最近也没什么应酬,他是背着我们谈恋爱了吗”
“那可别吧,”简蕙摇头说“游熠这人,清心寡欲得很,不是冰山,一般情况也不会让女孩子难堪,属于还会温柔地给你递纸巾那类,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也可以理解为,比起谈恋爱,他或许更擅长玩暧昧。”
“一般会被这么认为的人,”于尧浅浅地勾唇“难道不是更容易着火”
凌宸对话题不感兴趣,眼下走了主角,他也没心思在饭局上“二位留下来慢慢聊八卦,我就先走了。”
简蕙望着他的背影,再落回合同上,他过来就是为了嘱咐虞柚的事,这等上心程度,她又想起在综艺现场见游熠和虞柚之间的气氛。
第六感上来了,她笑了笑“以后会不会有世界大战”
于尧“你怎么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
简蕙“”
算了,跟傻逼聊不起八卦的。
虞柚没想到会在公司门口见到他。
在她设想过的可能里,最多是在偷溜回去的第二天再面对他的疾风,毕竟无论怎么想,游熠都不像是会为了她,撇下饭局的人。
半点缓冲的时间都没有。
晚风拂入,虞柚低头坐进时,从后视镜里悄悄瞥了他一眼,侧脸清寂。
“游老师,”她打声招呼。
余光里,白色的棒球帽遮住了她额前的碎发,弧度微勾的眼眸也看不见了,尺寸偏大,空落落地罩着,得偶尔抬手压住。
“不合适就别戴了,”他道。
“为了防止跟拍,”虞柚心虚地道“不容易看到我的脸。”
游熠语气平平“有用吗”
没用吗,她暗道。
车子临近路口时,游熠放慢了车速,车窗往下降,停在一辆黑色的大众车边。
后排正抱着单反的娱记显然没料到他会主动靠近,偷拍被正主抓包,女生有些紧张地道“游老师,晚上好。”
“今晚都是私人行程,”他态度温和,并不强势“替我保密,可以吗”
女生脸红红“抱歉,是我们打扰了。”
游熠只是笑笑,眉眼柔和,如悬挂于牛奶上一层细腻的奶泡。
他道“夜深了,还请注意安全。”
女生更显愧疚了,第一次见到游熠的本尊,刻在骨子里的教养让任何一个人都招架不住“不好意思,游老师,可以给我一个签名吗”
“贵姓”
“我姓吴。”
虞柚旁听得目瞪口呆,她也不是没有过被跟车的经历,但这么自然和谐的画面从未出现在她的身上。
每次不是后知后觉被拍了,就是索性油门一踩,谁也不爱地飙车摆脱。
美色误人,娱记连ki都不要了。
游熠从储物格层拿出一支钢笔,视线散漫地朝身侧的人看去,俯身靠近。
沾惹着外头的清冷感,虞柚呼吸变轻了些,小声嘟囔“人家可没要我的”
下一秒,笔尖落在她的帽子上。
摩擦音响在她的上空,像短暂地下了场小雨。
虞柚只能看到他的袖口在慢慢移动着,没有戴佛珠,手腕上淡淡的疤痕,如抽象的线条横亘在白瓷面上。
游熠的手虚扶在她脑后,轻轻摘下棒球帽,指腹碾过她的耳垂,没有带耳钉,一片光滑。
唯一的安全感被拿走,虞柚呼吸稍窒。
他收回笔,将棒球帽从车窗递出去,女生欣喜地接过,如获至宝地戴在头上“谢谢”
“嗯,再见。”
游熠招手示意,车窗重新关闭,相互交汇错过。
虞柚“这帽子不是我的。”
“留着异性的物品,会更麻烦。”
转头送给别的女生,就不麻烦了虞柚想到他方才浮现出的笑意,缓声道“我还打算还回去的。”
“下一次再出现在那个男生头上,就是情侣同款,”游熠道“不介意吗”
虞柚忽的把视线移到他脸上“那你呢”
“你借我的外套,我也还给你了,”她学着他的语气问“不介意吗”
“不会。”
“嗯”她意外他的直接。
“如果是你的话,不介意。”
游熠搭着方向盘的手轻轻一点,说出口的话风轻云淡,细品又能尝出点纵容的笑意,让人判断不出是真心还是作弄。
却自然地开辟出一块足以想象的空间。
虞柚再一次微讶于他能轻易改变人意志的能力。
如果换了另外纯情的女孩坐在副驾位上,恐怕早就一颗心生出一只小鹿来,脸红心跳地以为自己是不同的那一个。
虞柚不愿沉溺下去。
她见他并没有要和自己算账的意思,便放松下来,脸转过去,看着窗外的车河。
没一会,困意涌来,虞柚头倚着车窗,闭上眼。
等外头再有声音响起时,已到了沥松公馆。
虞柚睁开眼,没想到游熠会领她回到这里。
她跟在后边下了车,就听管家在询问道“先生,可用过晚饭需要重新准备吗”
游熠应好。
管家看到虞柚跟上来时,脸上划过一丝不确定,从那次游熠让人收起多余的餐具时,他几乎是默认了虞柚再也不会踏足这里了。
没想到,这次还是他亲自带回来的。
“那虞小姐可吃过了”管家客气地问。
奔波了好几个小时,她连水都未曾喝,更别提晚饭了,正要摇头时,只听游熠替她做了回答“她不用。”
“”
虞柚不自在地捏住他的衣角,小声反驳“我用。”
游熠淡淡地推开了她,不作答。
管家当然只听游熠的,转身去吩咐厨房。
花园里处处芳香,春深了,夜晚的凉意也不似之前重,四周夹杂着露水的湿漉感,虞柚收回手,茫然地看着游熠。
他又开始摆弄着那枚打火机了,拇指按在上头的小砂轮上,慢慢滚着。
火光跳起来的瞬间,他的语气冷了下去“谁准你一声不吭跑掉的”
虞柚刚云游到十万八千里远的紧张感还来不及重新集合,原先想好的说辞一时捡不回来,她喃喃道“也不算一声不吭吧。”
“我说我去家访。”
“不错,”游熠笑容干净,却不及眼里“主动坦白撒谎了。”
虞柚瞪大眼“你要和我算账了”
她大为震惊,分明已经防备了一切,却还是被他绕了进去。在车上还垂眉含情地蛊惑她一句“如果是你,我不会介意”,转眼就寒霜渐固。
游熠道“不可以”
他果真是出色的猎人,知道要完美伪装好,让猎物放松警惕,打消编织借口的机会,再猝不及防地处手。
“你好像一直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游熠逼近她一步,肩头要撞到时,她后退,避开了这丝低气压。
她有些被作弄后的羞怒。
果然,全都是假的。
他只喜欢见她误以为安全后,再次被击杀的冲击感。
“我连你说过的话里,”她退开了些距离,“哪句真哪句假,都不知道。怎么放在心里”
温顺了两日不到,一身反骨再次降临。
“你可以问我,”他沉稳着,如往常般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别再往后退了。”
虞柚不听,此刻他的话处处是雷区,更不想被逗小孩般地摸头,继续挪了半步。
游熠叹了口气。
一只黑猫见自己平日休息玩耍的领地被占了,嗷呜一声从树上跳了下来,速度之快,又藏在夜色中,虞柚还未抬眸,就感觉到肩上一重。
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落在她身上。
野猫难驯,叫声也是凶巴巴的。
虞柚的身子僵硬住,艰难地感受着它处处嗅着的小动作。
游熠丝毫不打算伸手帮一把,扬了扬眉“你若是早问我,我会告诉你,我讨厌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这是真的。”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不会惩罚你”
他散漫着背过手,神情看不出喜怒。
虞柚已经无暇顾及他的用意了,此刻后背迅速爬起了冷汗,她怕猫,平时见了总是远远走开,今天却是面对面接触。
她几乎能感受到黑猫的尾巴打在她的手臂上,爪子不安地在肩上乱动,试图找到平衡点。
救命。
她恐惧到几乎想干呕。
虞柚想到以前,虞衡和程颖分开后,还没正式移居时,她每个月都能送回到虞家的大别墅里住两天,和哥哥见面。
有一次,她在路上捡到一只小猫,抱了一路想给哥哥也看一下,可陌生的环境,让小猫应激地从她怀里跳了起来,抗拒着虞桉的怀抱,抓破了他娇嫩的手,流出了数道血痕。
佣人立马把虞桉抱走,手忙脚乱地去请家庭医生。
虞衡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抓起瑟瑟发抖的小猫,直接从顶楼的窗户上扔下去。
小猫就这么被摔死了。
她愧疚,愤怒,回去以后就开始发烧,昏睡的梦里都是惨叫着小猫的样子,挥之不去就是它小小的身子无力地颤抖着,流出来的血渗进鹅卵石的缝隙中。
每到下雨天,她总觉得能闻到血腥味。
若是别的人,在这种惧怕时刻,早就吓得落泪求饶了,可虞柚不同,她在程颖手上早就练出硬碰硬,心里越怕骂的越狠的本事。
游熠垂眸“知错了吗”
“凭你也要让我认错”她竭力压抑喉咙深处的尖叫,不悦地道“我们的关系不需要这么紧密吧”
黑猫继续往前蹭着,一双瞳仁在暗色中闪闪发亮,它似乎也好奇虞柚,慢悠悠地伸过脑袋来,想舔舐她的脸。
虞柚偏过头去,面色如雪,抗拒地往后偏过头。脚后跟往外一挪,落了空。
重心稳不住的同时,也回忆起游熠家的花园结构。
她的身后是一潭人工湖。
游熠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目光中一如既往的冷静和温和,他扫过她微发颤的小腿,终于极轻地吹了声口哨。
黑猫喵了声,注意力被扭转,猛地在她的肩上借力,飞快地窜回了树上。
这股力道让她一只脚滑入透凉的湖水中。
即将整个人都跌进去时,虞柚隐约听到一声叹息,微苦的白松香传来,男人已伸出手,抓住她的肩。
“都让你别后退了,怎么不听呢”
他戏谑着道,如滴水如地,虞柚非但没有被润泽感,反而只觉出颤栗,恼羞成怒地泛起了委屈。
她已经有很久被这么戏弄过了
她还处在黑猫给的惊吓中,游熠凑近了看,才发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皱眉,仰头看了眼树上的黑猫,心里已有了判断。
虞柚刚要发作,他已把她抱进了怀里,掌心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很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
花园一时寂静,落地窗能看到里头佣人忙碌的影子,他们被遮挡在高树后,夜也朦胧,路灯圈着影子。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如神袛在蛊惑凡人,轻声而低哑道“别怕。”